文/故城nn当我追忆自己遥远的过去,真实与想象的界线总是那样令人失望地模糊和混乱。ntttttttttttttt——罗曼•波兰斯基nn有人说罗曼•波兰斯基的电影总是弥漫着彻骨的冰凉与阴寂,他苦难的童年损毁了这个世界最初的纯贞与无瑕。有人说他的电影充斥着晦涩与悲观,他犹太人独有的特质与经历以及集中营惨痛的生活遭遇让他仅仅承受了生活之痛,感受了人性的卑劣。有人说他曾经是诱奸幼童的嫌疑犯,他冰凉的内心已经在妻子八个月妊娠上残留的的一百多个刀痕后被灌注了仇恨和疯狂。还有人说他是人性的深刻挖掘者,他用犹如梦魇中呐喊的声音唤醒人们对世界的透彻领悟。nn他激烈、紧张的性格用一种伪装和宣泄的表象在[厌恶](Repulsion)中迸发,卡洛僵冷的面孔、空洞的眼神直击仓皇和扭曲的社会,她诡异的举止和离间的精神分裂剖落了生存法则对人性自由的戕害与对人类精神状态错位的影响。影片中兔子残骸,无根的熨斗,肉欲被肆虐的梦魇以及刺耳的闹音渲染出了惶惶不安的恐怖效果和隔世的离间错位感。厌世的憎恶和处世的恍惚陡然演变成一种对世界遥远空洞的陌生和侵入骨髓的恐惧。[罗斯玛丽的婴儿](Rosemary's Baby)更是将这种精神状况移植和强加在一个没有瞳仁的婴儿身上,隐藏在平静、善良和希望下面的不是“性本善”的构图,而是颠覆、伪善和绝望的邪恶。一种不可遏止的恐惧,一种难以捉摸的疏离,一种妊期难以排解的躁乱,一个空间错位的不知名状,还有一切背后都隐藏着的幽远和漆黑的瞳,这也许不止是毛骨悚然给人带来的直观感受,更深的对命运的探究萦绕于整个影片昏暗的基调中。他,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深渊。nn他懦弱、逃避现实的性格用一种反思和责问的态度在[荒岛惊魂](Cul-de-sac)中点燃了男性灵魂中微微颤抖的地方。也许女人无助的时候可以依靠男人,可当男人彷徨失落的时候他将面对的会是孤立无援还是逃避责任?也许这些对男性弱点的剖析是他对人生生涯的反省,但无力逃脱命运的磨难让他看似孤傲的外表下多了几份阴郁和幽怨。这种感觉在[钢琴师](The Pianist)中有更犀利的展现,那段无音之乐的演奏涵盖了明哲保身的逃避与妥协,但也蕴含着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胸襟和气魄。在[荒岛惊魂]中并没有回答的疑问和反思在他度过这么多人生历程后显得含蓄而沧桑。也许[钢琴师]是在重温过去集中营那段惨痛的经历,也许它是在申诉这个世界对自我的不公和迫害,也许它仅仅是从一个角度在我们面前呈现了一段不可磨灭的历史,也许它让人性的孤独和无助赤裸裸的印烙在我们心底,但是它同样也在点燃人们心中久违了的希冀,也在以一个老者的心态从容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依然存在着一丝的良心和正义。nn他失望、孤独的感情世界借用哈代的小说[苔丝](Tess)搬上了荧幕。虽然影片时而闪现浪漫的爱与纯真的恋,但浓浓的悲剧色彩和宿命感仍然让影片陷入无所适从的荒凉。亘古的爱是永远在波兰斯基的电影中找不到位置的,燃烧的情爱最终将两个人燃烧成了灰烬,爱的吸引、占有、疯狂、虐待、厌倦、背叛、仇恨、毁灭和死亡在那部[苦月亮](Bitter Moon)被一网打尽般的纪录和传承下来。爱在波兰斯基的记忆里是痛苦生硬的重复和无法排解的苦涩,当四个人的四角恋爱最后以死亡告终的时候,人人的心底不禁泛出些不和谐的涟漪,这些涟漪让世间最浪漫最幸福的恋人也兀然失落,让最温馨最和谐的家庭也陡然失措。nn然而与波兰斯基后期作品风格迥异的是他那部骇世之作的[水中刀](Noz w wodzie),虽然影片依然弥漫着一种对世界对生活的悲观色调,虽然影片迎合了他后来作品的阴沉基调,但那种平静下的深刻和冷静的旁观无疑让后期的作品失掉了艺术的朴实和纯真。特别是68年妻子被意外残杀后,波兰斯基的作品通通掉入悲观、无助和绝望的境地。当我有幸观摩到这样一部相对纯洁的电影的时候,内心的骚动远比他后期哗众取宠的“电影手法”带来的冲击来的激烈和汹涌澎湃。然而这种激烈和汹涌澎湃与影片本身的含蓄与内敛尖锐的冲突在一起,我的内心在时而静寂时而躁动的纠葛中陷入了对未知世界的逃离和恐惧。波兰斯基曾经在他的两部短片([Morderstwo]和[Rozbijemy Zabawe])中表达过这种激烈,也曾在58年的另一部短片[两个男人和衣柜](Dwaj Ludzie Z Szafa)中表达过这种内敛。然而在[水中刀]中他表达的感情远比前者内敛,比后者丰富。nn[水中刀]以车窗上树杈影影绰绰的倒影和模糊不清的人面开始,预示了在纷繁紊乱的世界中人们的内心世界的复杂和矛盾,这也许就是我们常说的未知的迷与惘然的惑吧。人到不惑之年总有些失落总有些未了的隔阂,这种失落和隔阂在一对中年夫妇眼神和举止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平和的对话暗藏针锋相对的冲突。导演并没有让我们过多的忍受这种冲突,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出现打散了空气中弥撒的不合。然而他的介入并没有缓解其中的不合,言谈中流露出的对生活的厌倦昭示了影片未来发展的方向和人物的宿命。或许他们只能在些许的间歇得到一丝的慰藉,这种慰藉短的让人窒息。nn小伙子并不富裕,他上车后就曾经表达对“气派”的轿车的钦慕和嫉妒。他和夫妇两个分别处在两个不同的阶级,他一方面讨厌夫妇俩貌合神离的精神状态,一方面向往这种安逸的生活,内心的冲突在夫妇俩邀请他一起出海航行的时候表现了出来。但是小伙子对未来的迷茫就如同高耸的桅杆,似乎要冲破天际的幽远。也许是对未知的好奇,也许是男人本身欲望的渴求,男孩做出了一个陌生的选择,透彻着若隐若离的暧昧和逃避自卑的迷乱。三个人的身影被淡色的海水忽然抹上了一缕暗色调,这也预示了未来人物角色的转换和内心世界的失调。nn影片自此开始的非主观视角摄影给了观众偷窥的快感,摄影机置于低于人物肩部的位置,诱发了观众探求未知的欲望,一览无余的窥视生活的一切。这种关注女性的独特视角接近于青年的视角,同时也撩人心扉的转换了观众和青年的视角。于是,在随后的镜头语言中我们会习惯的看到女人在镜头中穿梭、游走。这种注视当然不仅存在于男孩和观众之间,女人在百无聊赖的时候也会偷瞄男孩,这种挑拨的眼神在男孩看来是传达欣赏的暗语,远比媚俗的秋波来得单纯和闪烁其辞。nn缰绳也许是影片的一个关键词,正面理解能想到的释义有牵引和控制。这个寓意也被波兰斯基顺手得借鉴了去。男人掌握着航船的缰绳,同时他也牵引着三个人的方向、控制着故事的进程。他把缰绳借给男孩,弄得一塌糊涂后表现出丈夫和青年两个人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同时也暗示了男孩孱弱的地位。男孩第二个要征服的是那个曾经让他迷惑的桅杆,从他爬上桅杆顶后,嘲虐的口吻拒绝午餐开始,男孩的绝地反击开始了。女人期盼的瞭望和帮助他丢掉手中滚烫的锅已经蕴含了男人和青年的地位开始走向一种均衡,这种均衡是让男人恐惧的。nn征服海洋和征服女人自古以来都是男性征服世界不变的手段和方法,男人和青年在以不同的方法追逐着。扔划桨和帆船搁浅是在两者博弈过程中互有胜负的结果,虽然这种博弈过程中女人的作用不言而喻,但毫无疑问,女人已经无法自己的投入了天平的一方,为这种博弈结果添上了非轻非重的砝码。虽然青年还不能独立掌舵,但他还是擅自尝试了一次。nn雨中,帆船躲入芦苇丛中避雨,青年已经开始不自觉地窥视全身赤裸的女人。他地位的转变和恐惧的转淡都让这种行为并不那么的突兀,一切发展都在不知不觉地进入了青年的圈套。在船舱中,三个人玩棍棒的游戏,赌注分别是女人的高跟鞋和青年的皮带,我们不能肤浅的把这些理解为男女之间的定情物,高跟鞋和皮带的“互赠”所隐喻的关系暧昧不清,它其实是在表征权力的移位和人物角色的错位。nn此时,女人和青年已经可以谈笑风生了。nn本片的精髓其实并不是那把刀。从最初青年拿出这把刀开始,刀的存在就被赋予不寻常的角色,但它的含义仅仅局限在符号。男人于青年之间的矛盾爆发是在男人挑衅般的把刀扔进海中开始,其后的发展出乎意料但又在意料之中,清晨起来,男人终于因嫉妒坠入了青年的圈套:青年被丈夫打到了水里后就势藏到了水面一个浮标后面。夫妇俩为这次打斗产生争吵,丈夫被妻子用激将法激怒下水寻找青年。随后,青年回到船上,但那时丈夫已经游远了。nn在短暂而虚伪的人生讨论之后,青年和妻子似乎达成了一种共识。之后,肉欲便冲破理性的囚笼。“水中刀”这个命题在此刻才豁然开朗,坠入海水中的刀其实仅仅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刀是伴随女人背叛而完成的。偷情,这个敏感的字眼在影片中顺水推舟的发生了。虽然女人在结尾颇有悔改的承认了这一切,然而男人的虚伪使他对女人所说的话产生了狐疑。这种狐疑实际上有两层含义:一个是丈夫与妻子之间的隔阂、人物关系的挑虐性以及自大的男子主义使他不可能承认这种背叛,另外一个含义就是男人为了逃避去警察局投案的责任宁愿从表面上承认这种背叛的存在性。这种自相矛盾的心里矛盾让他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停滞了,影片也伴随着爵士乐浓厚的韵味结束。也许,我们还不知丈夫会何去何从?但这种自欺欺人的双面性(人物承受欺骗自己和被欺骗的双重地位)以及“水中刀”绵绵锋刃割裂出来的现实与理想的苦涩将会给我们留下耐人寻味的噱头。nn[水中刀]并没有对任何人进行道德评判和价值衡量,影片中的三个人物分别承担着各样的责任。对于责任与责任之间的矛盾纠葛波兰斯基并没有直接的判定,他将这把尺度交给了观众,而自己躲在镜头后面冷峻的审视世界。他的冷静和敏锐不会因为平淡而失去光芒,而会在经过岁月的考证和阅历的识别后脱颖而出。nn也许波兰斯基在此以后的电影都没能再次构造这样一个平淡故事的电影,但这种建立出人物戏剧冲突张力的手法,这种刻画人物内心世界和曝露人性阴暗面的方式仍然惟妙惟肖的保留和传承了下来。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波兰斯基在艺术领悟方面的造诣和灵感。nn另外值得说的一点是本片比比皆是的隐喻让影片更加值得深层次的回味和探索。哲理化和意念性控制影片脉络和节奏也造就了他后期作品晦涩难懂的艺术基调。哲学思辨与心理分析从此在波兰斯基的影片中成为了不可缺少的主轴心,继续触碰着人类的心理防线,在人类在探究人性这个命题过程中提供了持久的借鉴和影响。nn04/10/08 1:51 原载于《电影世界》n
译/陈梅
图/周铮
《水中刀》 1961 波兰 黑白
制片:斯坦尼斯拉夫·齐列维兹
导演:罗曼·波兰斯基
原著编剧:耶日·斯科里莫夫斯基、雅库布·哥尔德贝格、罗曼·波兰斯基
摄影:耶日·李普曼
音乐:克日齐什托夫·柯梅达
音晌:哈琳娜·帕什科夫斯卡
演员:莱昂·尼姆齐克(安德列依)、约兰塔·乌梅茨卡(克里斯汀娜)、齐格蒙特·马拉诺维兹(小伙子)
获奖情况:1962年威尼斯影展国际影评人协会奖、1963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
黎明时分,一条冷清的公路上。一辆汽车翻越小山包,从公路的下行线上驶过来。汽车驶过镜头前,车的前灯还亮着。
片头字幕。字幕的背景是反射在挡风玻璃上的白云和树木。
透过挡风玻璃看到车内前座上的一男一女。克里斯汀娜在开车,坐在她身边的是安德列依。她穿着一件低领口的细羊毛运动衫,紧身的鹿皮裤子。安德列依穿着一身浅色的夏季套装,里面衬衫的扣子没系,领带也扯到了一旁。两个人的手上都戴着结婚戒指和手表。尽管天刚刚亮,天气已又闷又热,两个人的脸上都是汗津津的。
从开动的汽车里拍这条公路。一块警告标志牌上写着:“前方路窄”。标志牌后面是一座临时搭的小桥,桥的右方在进行施工,被栏杆圈住了,上面又有一块警告标志,通知过路车辆优先礼让对面来的车辆。
克里斯汀娜放慢车速,换档。换档的声音十分刺耳,安德列依听了直皱眉头,伸手把方向盘拨正,对准前方。她扫了他一眼,说了些什么,但他们的交谈几乎难以分辨。
克里斯汀娜:什么事?
安德列依:我一句话也没说。
短暂的沉默。
安德列依:你开到路的左面去了。
她不予理睬。
安德列依:你在靠左行驶。你得靠右行驶才行。
又一阵沉默。
安德列依:你能不能靠右边开车?
克里斯汀娜踩闸停车,打开车门。汽车上的收音机里传来做早操的号令:
画外音:伸臂……收臂。
克里斯汀娜跨出车子,绕到汽车的另一边,打开车门。安德列依显然很不情愿,但还是挪到驾驶座上,她坐到了他刚刚空出来的右前座上。
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的背影。她点燃了一支香烟。安德列依懒洋洋地启动汽车、换档、开动。过了一会儿,他看看身边的克里斯汀娜,笑笑,朝她俯过身去亲亲她的脖颈。她毫无反应,只是若无其事地望着前方。
安德列依转过头去,汽车继续行驶,车内悄然无声。
安德列依(突如其来地):天刚亮,这些人就等上了。
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到一个小伙子站在公路中心。他穿一件套头毛衣,紧士裤、帆布鞋,身上背着一个帆布背包,从头到脚都很破旧。
安德列依一边按喇叭,一边踩油门。
克里斯汀娜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
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小伙子站到汽车正前方的位置,他两腿略微分开,扬起右臂。
安德列依慌忙把方向盘向左猛打。一阵刺耳的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小伙子。汽车猛然打滑,他在玻璃前消失。瞬息间他的身影又冒了出来,离汽车近在咫尺。汽车又滑了一次,最后横在路上才打住了。
小伙子从画框上消失了。
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不安地朝小伙子的方向望去。安德列依急急忙忙地打开车门跨出车外。他面对着小伙子,小伙子直向后退。
前景中,小伙子举手指指车的前灯。
小伙子:你的灯还亮着呐!
安德列依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朝汽车走去。他把身子顺进车子里,也没有关上车门便灭了前灯。后景中小伙子拉拉衣服,拍拍身上的尘土,背好了背包。
安德列依:混蛋!混蛋!
他气冲冲地用力关上车门。
安德列依的侧影。他又气又恼,浑身打战。他点了一支烟,换档准备启动汽车。他突然把头伸到窗外。
安德列依:听着!如果你在前边半里地截车,今天这条公路上就出人命啦!我居然把车停了下来,这简直是个奇迹。
他转过身去看着克里斯汀娜。
安德列依:如果是你开的车,你会压死……
他说了一半打住了。
克里斯汀娜木然的脸。
安德列依:你会停下车把这小伙子请上车来的。对不住,宝贝,请你原谅。
安德列依跳出车外,拉着车门,嘲弄地做出客套十足的样子请小伙子上车。
安德列依:您能不能赏个脸,请吧!您愿意坐在前座还是后座?有枕头,有毛毯,说不定您想睡一觉;我们尽量不打扰您。我把无线电关上,我们都不出声。您请吧……
他关上无线电,小伙子怯生生地往前走了几步。安德列依拉出毛毯和枕头朝他扔过去,自己坐回驾驶座,重重地关上了前车门。
小伙子坐进汽车后座,不等他关上车门,汽车就开动了。一时间大家都不作声。
小伙子:今天是星期天……星期天。星期天卡车都不出车。你们这车真漂亮。我本来以为是大使馆的车呢。大使馆的车肯停下来……
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的背影,他们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小伙子又开口了。
小伙子:我没料到是一辆私人汽车。(他望望车窗外面,汽车驶过一家加油站)加油站!(沉默片刻)我怎么能料到这是辆私人汽车呢?
克里斯汀娜:说不定这是大使馆让他的开车的星期天出来兜兜风呢?
安德列依:人家叫司机,不叫开车的。
小伙子:我看得出来。该看得见的全看得见。波兰牌照嘛……再说,你象个给大使馆开……当司机的吗?
安德列依:现在私人手里可是有点象样的车子了。
小伙子:404型的最棒。我在华沙见识过一辆190SL型和两辆美洲虎型的,现在又遇上你们这车,见鬼——对不住,你开130哩的时速就跟玩儿似的。
克里斯汀娜:我丈夫车开得不错。
小伙子:真见他妈的鬼!哟,对不住。
安德列依(笑笑):你到哪儿去?
小伙子:你们哪?
安德列依:没多远,就到码头。
小伙子:总比不搭车要强。我要是从华沙一直坐这么棒的车来,那该多好。
安德列依:我要是那一下没刹住车呢?
小伙子:公路上多一具尸首呗。
安德列依:你是为了好玩儿才搭车的吗?
小伙子:要不然生活里有什么可调剂的呢?
克里斯汀娜:你多大了?
安德列依:我就是压死一个小家伙,也得算压死人的罪过。
汽车从镜头前向远处驶去,在拐弯处消失不见了。
地面上晾晒着几块白色的船帆,后景中是湖上的一个码头,停泊着几条小帆船,帆船的桅杆衬着微明的天色轻轻摇曳着。公路边上摆放着几条底儿朝上的小船。这里四下无人。汽车开过来,停下。
第一个下车的是克里斯汀娜。小伙子从后座递给她一只大手提包。
克里斯汀娜:谢谢你。
安德列依从驾驶座一边下车。小伙子下车以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眺望着湖面。安德列依走到车后部,打开背箱取行李。克里斯汀娜不时搭上一把,她吃力地拿起一只大帆布袋,结果还是脱手滑落在地上。小伙子赶紧过去拎起帆布袋。
小伙子:拿到哪儿?
克里斯汀娜(指指浮码头):那儿。
然后她转身对着安德列依。
克里斯汀娜:钥匙!
安德列依把钥匙扔过去,自己开始解裤腰带更衣。
后景中,克里斯汀娜和小伙子朝浮码头走去。他扛着大帆布袋,她替他拿着帆布背包和自己的手提包。地面上晾晒着一片片船帆。
水边摆着一排排“芬兰式”的船桅,远方是风平浪静的湖面。安德列依脱去上衣。
克里斯汀娜在浮码头上站定,脱掉鞋子。
她站在一条大帆船的甲板上,小伙子站在前景中。摄影机顺着高高的船桅向上摇。
克里斯汀娜:请把袋子放下吧。
小伙子:我递给你。
他扛着帆布袋走上甲板,递给下到舱内的克里斯汀娜。
安德列依沿着浮码头走来,嘴里叼着烟斗,肩上扛着一个帆布袋。他现在的打扮是身穿套头毛衣、便裤,脚上登了一双橡皮靴子。突然间,小伙子脚下的舱盖朝上推开,他蓦地从舱盖上跳下来,几乎失去平衡。克里斯汀娜拖着几卷船帆从舱口钻了出来。安德列依这会儿也脱掉橡皮靴子踏上甲板。小伙子转身向他问话。
小伙子:租来的吗?
安德列依:不,我们自己的。
克里斯汀娜把船帆展开,安德列依跪在她身边帮忙。小伙子尴尬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背上自己的帆布背包。
小伙子:我走啦。
安德列依忙着摆弄船帆,只是抬头笑笑,挥手作别。小伙子动身离去。
安德列依一边把一张帆拴到帆杠上,一边望着远去的小伙子。
安德列依:嘿!
小伙子停住脚回头看看。
小伙子:什么事?
安德列依:你过来。
小伙子:我还要赶路呢。
安德列依: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小伙子往回走了几步,在一段距离以外站定了。
小伙子:怎么样?
安德列依: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克里斯汀娜(画外音):船底可不少水哪!
安德列依:舀出来就完了。
小伙子: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吧?
小伙子站在前景,安德列依站在后景中的船上。
安德列依:我劝你一句话。记着躲开西姆卡牌汽车。
小伙子:我知道。这个牌的汽车闸不灵。
克里斯汀娜在画面上闪现了一下。
克里斯汀娜:你干不行吗?
安德列依:我说过了,舀出来。(对小伙子)不光闸不灵,开车的神经也不灵。
两人都笑了。
小伙子:实话告诉你吧。我总象今儿早上这么干。可是来车从半哩地以外就开始刹车,结果还是不肯让我搭车。你直冲着我来的时候,我连躲都躲不及了。
安德列依:我有意要吓唬吓唬你。
小伙子:见他妈的鬼!对不住,说粗话了。你可真吓住我了。
小伙子犹豫不决地站在前景中,安德列依忙着摆弄船帆。
小伙子:那我走了。
安德列依:把缆绳替我解开。
小伙子心中无数地四下看看,他蹲到系船桩旁边,试着解缆绳。
小伙子:你是说这个?
安德列依:对了。
他看见小伙子笨手笨脚地解缆绳,便下了船过来自己动手。
安德列依:你从来没有下过水吧?
小伙子:没有。我是走路的。
安德列依: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美洲呢?
小伙子:我喜欢走路,就是靠两条腿。要知道,自动推进。
安德列依解开了缆绳,把绳索拎起来。
安德列依:这活儿得这么干。
他拖着缆绳出画。
小伙子:等我有功夫再学吧。
安德列依又拖着缆绳入画。他挨着小伙子蹲在浮码头上,把船又拴上了。
安德列依:可惜,我们只有一天的功夫。
小伙子:我也没功夫。(他看看停在路上的汽车)你不把刮水器取下来吗?
安德列依:这儿没人偷东西。就是偷掉了也好配上。
小伙子:我能向你求个情吗?
安德列依:什么事?
小伙子:你在船上打算呆多久?
安德列依(笑笑,出画):一直到明天早晨。
安德列依接着在甲板上忙他的准备工作。他背对着小伙子,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回头。克里斯汀娜帮他张好船帆。
小伙子:我能不能……
安德列依:怎么样?
小伙子:早上再回这儿搭你的车回去?
安德列依(笑):我还以为你那水手的天性觉醒了呢!
小伙子(靠近了一步):你们要帮忙的吗?
安德列依:我们能对付。
小伙子:那我走了。
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安德列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两个人都不作声。
安德列依:你还不下台阶吗?
小伙子:我知道你说够了就不会再说了。
安德列依:你这个小崽子。可是我倒挺喜欢你的。
他朝桅杆走去。小伙子背起帆布背包,走出画面。
安德列依猛拽了几下,把船帆张起来。他回头看看,小伙子沿着浮码头走远了。
安德列依:嘿!
小伙子立即打住。他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安德列依点点头示意他过来。
小伙子:我知道你会叫我的。
安德列依:才不可能呢!
小伙子:我知道嘛。我明白你想些什么。
安德列依:想什么呢?
小伙子:你还打算接着开玩笑吗?
安德列依开怀地放声大笑。湖面上反射出旭日的光芒。
安德列依:孩子,你可不是我的搭档。
小伙子:是你把我叫回来的。
安德列依:把靴子脱了上船吧。
一面船帆掠过镜头。
小伙子手上提着靴子,赤脚走上帆船。克里斯汀娜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安德列依开始发号施令,她顺从地应答着。
安德列依:解缆开船!
克里斯汀娜:唉,唉!解缆开船!
她松开缆绳后跳上甲板。
安德列依(画外):船头向左!
前景中,安德列依在掌舵。小伙子想搭把手,可是克里斯汀娜却在敏捷地执行着丈夫的命令。
克里斯汀娜:唉,唉!船头向左!
帆船慢慢漂离了船埠。镜头回到掌舵的安德列依身上。
安德列依:前桅帆迎风航行!
克斯里汀娜:唉,唉!前桅帆迎风航行!
镜头回到安德列依。
安德列依:准备抢风行驶!
帆杠径直朝小伙子甩过来。他躲闪不及,几乎被帆杠打中。
安德列依(画外):在船上反应要快……
克里斯汀娜拎着一只水桶,把桶里的水倒在船外。
小伙子(接过她手中的水桶):请你让我干这件事吧。
她走出画面。
安德列依(画外):……纪律要严。
安德列依坐在舵位上。他身后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湖水。不时地传来鸟的鸣叫声。
安德列依:我通过舵手考试的时候,有个水手长……
他转身向克里斯汀娜。这会儿小伙子从底舱出来,倒掉一桶水。
小伙子:见他妈的鬼!哟,对不住。怎么弄了这么多水。
安德列依(接着讲下去):他问道,“看见那棵柳树没有?”其实那是棵橡树。水手长说是柳树,就是柳树。有的时候,他让我们在柳树上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
小伙子(又倒掉一桶水):在橡树上……
安德列依:在我们眼里可是棵柳树。他还让我们咕咕。
小伙子在船舱门口顿了一下,把他自己的靴子挪到一边。
小伙子:让你们干什么?
安德列依:让我们象鸟儿一样咕咕叫。
小伙子:你咕咕叫了吗?
安德列依:那个水手长不是个聪明到家的人。可是他培养了一批硬汉。
我们看到船尾处留下的股股激流。鸟鸣声越来越响了。
这艘帆船的远景,它缓缓移过湖面。湖上只有阵阵微风,水面几乎平静无纹。这是个炎热的夏日,太阳已经升起。远景中的湖岸上树木丛生。克眼斯汀娜穿着游泳衣在船头晒太阳,嘴里哼着一支曲子。安德列依赤着上身、穿着长裤坐在舵位上。小伙子坐在船帮上,两条腿耷拉在船帮外,他回头看看。
小伙子:船走了没有?
安德列依(画外):吐口吐沫。
小伙子纳闷儿地看看他。
安德列依:往水里吐。
小伙子:有什么用?
但他还是俯身吐了一口。吐沫朝后漂走,他目送着它,笑了笑。
小伙子:咱们往前走呢。
他探探身子,把脚伸进水里。
小伙子:搁进一条腿行吗?
前景是舵位旁的安德列依,他面对着小伙子,后景中克里斯汀娜正在晒太阳。
安德列依:行是行,可没人那么干。
小伙子:为什么呢?
安德列依:这又不是腌肉用的盐。
小伙子笑了。克里斯汀娜突然站起来下到船舱里,透过舱口能看见她正在小厨房里找什么。
克里斯汀娜:我大概忘了带盐来。
小伙子懒洋洋地把脚提起来,躺在船帮上,用手去够水面。他俯身朝下看的时候,看见了船的名字。
克里斯汀娜(画外音):还好,没忘记带盐。
小伙子(对安德列依):这是向你太太致敬吗?
安德列依:什么?
小伙子(用手拍拍船边):船名。
安德列依:是啊。
克里斯汀娜(在后景中):可是忘记带黄瓜啦。
小伙子:你太太叫克里斯汀?
安德列依:是克里斯汀娜。
克里斯汀娜: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安德列依:听见了。你总没把钥匙忘掉吧?
克里斯汀娜:没忘,就在这儿。
安德列依:在哪儿?
克里斯汀娜:就在桌子上。
她端上早饭,有裸麦面包、冷餐肉和一瓶酒。她给安德列依和小伙子各分了一份。安德列依拿过酒瓶启盖。
小伙子把他的帆布背包拿到眼前,摸出一把生吃的小红萝卜递给克里斯汀娜。
小伙子:我不知道你们爱吃不爱吃……我带着点儿小萝卜。
克里斯汀娜接下小萝卜。她身后的安德列依已经在啃面包、倒酒了。
克里斯汀娜:真鲜嫩。我说,咱们每星期都上这儿来,怎么从来没想到带这个。
安德列依:我总说,咱们应该多吃蔬菜……维生素嘛。
小伙子在舱口边上坐下来。他拿出一把很大的折刀递给克里斯汀娜。
克里斯汀娜:谢谢。我带着刀呢。(她熟练地削下萝卜皮)你带着这么把匕首干什么?
小伙子开始玩刀。摄影机随着折刀摇到甲板上。
小伙子在甲板上摊开双手,俯身用刀子在指缝间飞快地点戳。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小伙子:因为需要有这样一把刀,特别是在树林里用得着。在水里,刀是没用的,可是要在灌木林里开辟一条路的时候……在水上漂着实在不算什么。不算什么。但你只要前进几步,就得靠这把刀……生活中就是这样。
克里斯汀娜:你可真是个孩子。
安德列依(喝酒):你会伤了自己了。
小伙子:你难道伤过自己吗?
安德列依:一个人总是留神点儿好。谁也没那么大把握。
安德列依说话的时候手里举着杯子。小伙子在啃面包。
安德列依:从前,有个水手想要一鸣惊人。但他的同伴们都比他精,他们或者讲笑话,或者用纸牌变戏法儿……
小伙子伸了个懒腰,打起哈欠来。
安德列依(画外):……这个水手突如其来地从桌子上抓过来几个空瓶子摔到地板上,然后自己爬上桌子……(他突然住嘴,放下手里的杯子)你听腻味啦?那就把缆绳盘上。盘成一卷,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用手比划一卷绳的形状。
小伙子:你教我怎么卷吧。
安德列依:我得掌舵呀。你总不会掌舵吧,会吗?
小伙子(站起身来):我来试试。
安德列依:你得先学会了才行呢。
小伙子:比这再难的我也干过。
安德列依(让步):让它顺着航标走。
他们交换位置,小伙子紧紧攥住舵柄。安德列依讥讽地微笑着,离开船尾,坐在船舱顶盖上旁观。
帆杠扫了过来,帆船突然向一边倾斜,然后颠簸起来。一阵杯盘碰撞的乒乓声。
安德列依(笑):太妙了!
小伙子在前景中把住舵柄不放。克里斯汀娜和安德列依在后景中。
安德列依:放松!手里要有感觉。往怀里拽。
船还是不住地颠簸,安德列依走过去接过舵。小伙子让开了,他把两只手插进裤袋里。
安德列依(先用手指指胳膊,再指指脑袋):你缺的不是那儿,而是这儿。
克里斯汀娜端起托盘走下船舱。小伙子背对着安德列依在桅杆前站住。
安德列依:还是盘上绳子吧!
小伙子突然转过身。
小伙子:你只会发号施令!
安德列依的面部特写。
安德列依:船上但凡有两个人,也得有一个是船长。
小伙子只好又转回身蹲下盘绳子,嘴里轻轻嘟哝着。
小伙子:要不就是个军士长。
他把绳子盘了起来,一时两人都不作声。
小伙子:你当过兵吗?
安德列依:没有。我上了大学。
小伙子:那你是干什么的?
安德列依未予回答,克里斯汀娜从小厨房里出来。
小伙子:妇科大夫?
安德列依:我是写东西的。
小伙子:写诗的吗?
安德列依:你看不看《体育论坛》?
小伙子:不看。
安德列依:靠边,我要拐弯儿了。
克里斯汀娜走到前桅杆旁,小伙子往下走了几步跨进舱口。安德列依转动舵柄,帆杠又扫了过来,小伙子及时躲过了帆杠的一击。
船帆掠满画面。
浓密的芦苇充满了整个银幕。芦苇中分开一条路,看见一个赤膊的人的身影。小伙子弓着赤背在芦苇间艰难地行走,肩上搭着一条粗绳。他向前走,摄影机在他面前拉开。在他身后出现了安德列依,他也同样拖着一根粗绳,艰难地向前移动。
两人走进画面,又相继走出画面。芦苇突然分开,现出一股河道。克里斯汀娜(坐在舵位上)坐着船从河道上驶过来。船是靠拉纤拖过河道的。小伙子停住脚,把粗绳往地下一甩。安德列依在他身后停住。
安德列依:怎么了?
小伙子(对克里斯汀娜):请把背包给我。
克里斯汀娜让船经过小伙子身旁驶到岸边。
克里斯汀娜在前景,镜头对准小伙子。
小伙子(歇斯底里地叫嚷着):我走了。我受够了。我是个四海为家的人,可不是拉纤的。
安德列依(画外):你吃不住了,是吗?
小伙子朝河道跨过一步,瞪着对岸的安德列依。他还是那么怒冲冲的。
小伙子:马祖尔有120个湖泊。你是不是每个湖都得逛到呀?
安德列依站在对岸,小伙子在前景中。
安德列依(对克里斯汀娜):克里西娅,把背包给他。我一个人能对付。
克里斯汀娜(画外):我们从另外一条路线回去。
小伙子(对克里斯汀娜):没我的事。
安德列依:你经不住折腾。
小伙子:我不乐意被人捉弄。
他转身朝帆船走去。克里斯汀娜跳上岸,手里握着一根缆绳。
克里斯汀娜:你去掌舵。
她拽着缆绳,想把船拖近点儿。
小伙子:我不是冲你来的。
他沿着船身朝船头走出画面。帆船又移动了,移出画面。克里斯汀娜追着船跑。安德列依也在后边追,他一边追一边俯身想抓住拖在地上的纤绳。
小伙子拉起纤一边飞跑,一边回头叫嚷。
小伙子:你们两个都上船。我能对付。
安德列依跑进画面。
安德列依:把绳子给我!
小伙子:不给,不给!你们两个都上船去。
安德列依抓住了绳子头,大步追上小伙子。帆船进入画面,克里斯汀娜在掌舵。船驶进河道中心。两个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安德列依:上船吧,求求你,别开玩笑了!
小伙子:我不,我不……
一片开阔的湖面,远方可见这条扬帆行驶的船。微风阵阵,阳光灿烂。
小伙子身穿游泳裤,仰面躺在船头上,用手遮住眼睛,望着天空。
小伙子:12点了。
安德列依也穿着游泳裤,趴在甲板上细心察看一幅地图。他身边放着一只指南针,一只烟斗和烟盒等烟具,一副墨镜。他看看手表。
安德列依:12点零8分。
克里斯汀娜的特写,她在掌舵。
克里斯汀娜:他没戴表。
小伙子(画外):我们通过那条河道,整整浪费了两个钟头。
小伙子坐在船头,前景中是安德列依。小伙子吹起了口哨,他吹的是前不久克里斯汀娜哼过的那支曲子。
安德列依:在船上不能吹口哨。
小伙子:为什么不能?
安德列依:这是船上的规矩。当水手的是靠爬五次桅杆练出来的。流浪汉可成不了气候。
小伙子站起来,慢慢朝桅杆走去。他在桅杆下面站定,往手心里吐了口吐沫,开始往上爬。安德列依站在前景中望着别处。摄影机跟着小伙子摇。克里斯汀娜坐在舵位上看着他。
小伙子爬到杆顶朝下看看安德列依。
小伙子:用不用咕咕叫啊?
他从桅杆上溜下来。克里斯汀娜望着他。前景中的安德列依故意不在看小伙子。小伙子的一双赤脚进入画面,不碰甲板就又向上攀缘。安德列依终于转身对着桅杆。
安德列依:我该踢你的屁股才对。
克里斯汀娜对坐在甲板上的安德列依说。
克里斯汀娜:安德列依,咱们靠岸吧。
仰拍桅杆顶上的小伙子。他大笑着,朝下俯视。
安德列依:怎么,为他改变航线?
小伙子:我爬到这儿你就够不着我啦。
他从桅杆上第二次下来。
安德列依:我是不是还得送他一块金表啊?
安德列依向舵位上的克里斯汀娜走去。后景中,小伙子从桅杆上滑下来,进入画面。
安德列依:行了,让我来吧。
克里斯汀娜立起身来,安德列依接替她的位置,小伙子在后景中踏上了甲板。
安德列依:躲开,我要转弯了!
安德列依用航海术语简短地下了一连串指示,克里斯汀娜敏捷熟练地执行着命令。帆杠又扫了过来,小伙子闪开了。
小伙子(讥讽地):神佛保佑!
小伙子在船舱出口收拾他的帆布背包。克里斯汀娜点燃了一只小煤气炉。远处地平线上云层密集。风渐渐平息,船行的速度显然慢了。
小伙子:我的靴子呢?
克里斯汀娜:你放在哪儿就还在哪儿。
小伙子跳进船舱拿出靴子,把它们放到船头上。
他在甲板上坐下,把裤子折起来,然后自己仰面躺下。
前景中是安德列依,后景中是船舱入口和倚躺着的小伙子。克里斯汀娜把一只汤锅放在煤气炉上加热,自己过来坐到安德列依身边。她戴上墨镜,打开一只小瓶,往身上擦防晒油。
克里斯汀娜(对安德列依):帮我擦擦背上。
安德列依用力往她背上擦油,嘴里轻声哼起克里斯汀娜刚才哼的那支曲子,不知不觉地从哼哼转成了吹口哨。小伙子略为抬抬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们的目光相遇,安德列依蓦地不吹了。小伙子又躺下了。
小伙子:一头公羊。(注1)
安德列依(挑衅地):你是说谁?
小伙子:一朵云彩,象一头公羊的形状。
船尾的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安德列依戴上墨镜,两人朝天上看看。
安德列依:真象。那边儿,左边……也象一头公羊。
克叭斯汀娜:云朵越来越大了。
安德列依:要来一场暴风雨的。
小伙子支起一只胳膊,摄影机摇摄,另两人也进入画面。
小伙子:不可能。你怎么知道的,骨节儿痛了?
他翻身俯卧在甲板上,把脑袋伸到船帮外边,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做了几个鬼脸。
克里斯汀娜:还来得及游一会儿泳。
小伙子水中倒影的镜头。他吐了一口吐沫,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又吐了一口。
我们从小伙子的视角看到两沱吐沫漂在水面上,纹丝不动。小伙子不出声地看了一阵。
小伙子(十分失望的声音):可是我们连动也没动。
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坐在船尾,后景中是小伙子。
克里斯汀娜:风停了。
小伙子:那现在怎么办?
安德列依:吃午饭,我肚子饿了。
他起身朝小厨房走出画面,然后拿着一张折叠的铝制桌子进入画面。他把桌子放在甲板上,又钻进船舱不见了。克里斯汀娜跟着他下去。小伙子站在后景中。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拿着一块桌布、一瓶酒、酒杯和塑料餐具出来。小伙子犹豫不决地往前走了两步,在船舱口停住。他摸出一块皱巴巴的手帕系在下巴上,克里斯汀娜和安德列依取出盘子、刀叉和食物。
小伙子:是不是还有洗手指的小碗(注2)呀?
安德列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克坐斯汀娜坐在桌旁。安德列依又钻进船舱取出那一只热汤锅,汤锅上有一支特别的手柄。小伙子看着这支手柄哈哈大笑。安德列依不予理睬。
小伙子:你的发明吗?
安德列依在桌旁面对克里斯汀娜坐定,握着手柄把汤倒出来。先倒克里斯汀娜那份,后倒自己那份,倒第三份的时候他犹豫了。小伙子躺在甲板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用脚后跟直敲甲板。
安德列依:你认为这是多余的?你试试不用这个手柄怎么端锅吧。来呀!
笑声中断,小伙子过来跪在甲板上,犹豫了一下,然后用双手捧着汤锅。他咬紧了牙关,前额上冒出一串申汗珠。
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为难地面面相觑。小伙子捧住汤锅,不肯把它放下。
克里斯汀娜探过身去,把他的手掰开。汤锅一下子掉进船舱,里面的汤都洒了。
小伙子:不是我洒的!是你洒的!
他跳起来,跑过甲板,背对着安德列依夫妇靠在桅杆上。安德列依放下手柄,拿起一个开塞器。克里斯汀娜位于前景中。她看看小伙子,把自己的汤倒了一半给他,然后叫道。
克里斯汀娜:为什么不来吃饭?
小伙子:我想上岸了。有没有办法离开这儿?
安德列依不动声色地喝着汤。
安德列依:有桨呀。
小伙子:桨在哪儿?
安德列依指指船头。
安德列依:就在船尖舱里。
克里斯汀娜:这会儿咱们吃饭呢。
安德列依:驾驶帆船是成人的事。有风就动,没风呢,就不动。
小伙子蓦地转过来面对着他们。
小伙子:多浪费时间呀!
克里斯汀娜:那你宁愿干什么?
小伙子:步行。
克里斯汀娜:那又为的什么?
小伙子:步行是为了不断运动。你能体会得到吗?就是为了不断运动。
克里斯汀娜:别发傻了,来吃饭吧。
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一言不发接着吃东西。小伙子突然朝船头走去。他从船尖舱里取出船桨,走到船舷旁边开始划船。
小伙子卖力气划船的近景。
船桨不住地点着水面。小伙子止住,担心地看看自己的手心,手心已经打了泡。他环顾湖面,又开始划船。船桨划过水面。
小伙子(画外音):请摆一摆舵,我想往那面去。
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己经吃完了东西,正在饮酒。
安德列依:我好象听见有人在发号施令呢?
克里斯汀娜:这位先生想要改变一下航向。
小伙子(画外音):我想上那片湖岸上去。
克里斯汀娜点燃了一支烟,安德列依在装烟斗。
安德列依:那边还有一片湖岸。
小伙子(画外音):至少我能看见这片湖岸。
安德列依:不过是片浅滩。
小伙子(画外音):那又怎么样?要是沿着浅滩划,总不至于把这条船给毁了吧?
克里斯汀娜:安德列依,咱们上那儿去吧,总会探出一条路的。
安德列依伸手把舵柄转动了一下,掉转了方向,船立即改变了航向。
船桨点进水面的镜头,然后镜头回到安德列依夫妇身上。克里斯汀娜站起来收抬桌子。她从甲板上拾起一点残存的食物扔进水中。
克里斯汀娜:他为什么要爬上桌子?
安德列依:谁呀?
克里斯汀娜:那个水手长。
安德列依:哪个水手长?
克里斯汀娜:把瓶子都摔破了的那个。
安德列依:那不是个水手长,就是个水手。(一阵沉默)然后他从桌子上跳下来,落在那些破瓶子上。他伤口冒出的血一直喷到天花板上。
克里斯汀娜:后来呢?
小伙子(画外音):这可真是条汉子。
安德列依朝小伙子看看,伸手把舵柄又摆弄了一下,让它顺着船身。
船在移动,这次是离镜头越来越远。
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坐在船上,也随着船移到镜头以外。先看到船舷,再看见船头,然后是另一面的船舷。小伙子拼命地划。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坐在船尾窃笑。
小伙子住手,四下看看,明白上了当,恶狠狠地瞪着这对夫妇。
镜头回到舵柄旁的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小伙子从甲板上窜到他们身边,双手握着那支船桨,脖颈上还系着那块皱巴巴的手帕。
小伙子:怎么了?你们在搞什么?
安德列依:摘掉你的围嘴儿吧!
小伙子抡起船桨,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桨甩进湖里。安德列依跳将起来。
安德列依:跳下去!
小伙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安德列依:跳下去!
小伙子:我不!
克里斯汀娜:请你把桨捞回来。
小伙子还是不肯动。他猛地将脖子上系的手帕扯了下来。
小伙子:我不会游泳。
安德列依:这不是说着玩的。
小伙子:我不会游泳。你想让我淹死吗?
安德列依:跳下去!
克里斯汀娜:都给我住嘴。
她摘下墨镜,走近船舷,顺着船帮下到水里。
克里斯汀娜在湖里的镜头。她划了几下水便游到船桨边,把桨收回。虽然浓密的云层越移越近,但湖面上依然波平如镜,阳光和煦。克里斯汀娜游回帆船,把桨递还安德列依。他笑吟吟地接了过来,把桨放回船头位置,又把折椅收好,摄影机随他摇移。
克里斯汀娜(画外音):水里可舒服了。把鳄鱼给我。
安德列依走下船舱。小伙子走到船头坐下。他听见一阵噗噗吹气的声音,好奇地四下看看。舱口里探出一只大号的橡皮鳄鱼,安德列依一面继续吹气,一面举着鳄鱼出来。然后把鳄鱼朝湖水里的克里斯汀娜抛过去。
后景中,小伙子摆弄着他的大折刀,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微笑。他把手指摊开放在甲板上,用刀尖在指缝间飞快地点戳。后景深处看得见克里斯汀娜抱着橡皮鳄鱼在湖中戏水。
安德列依:你会把甲板戳坏的。
小伙子:我是“凭感觉”在玩呢。
安德列依走到小伙子跟前。
安德列依:你如果落水了……你就会游泳了,对吧?
小伙子继续玩他的,安德列依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身边。远处是克里斯汀娜。
小伙子:你不试试吗?
克里斯汀娜(叫道),安德列依!鳄鱼漏气啦,直冒水泡。
安德列依俯身跪下,把手掌摊在小伙子的手掌边上。小伙子突如其来地贴着安德列依手的外侧,把刀子插到甲板上。安德列依咧咧嘴,赶紧把手抽了回来。小伙子嘲弄地笑了笑。
小伙子:我只不过开个玩笑。
安德列依把手又放回刚才的位置。小伙子让他把手指摊开。
安德列依用手支撑着身子。小伙子又把刀子点下去,但这次安德列依纹丝不动。小伙子连看也不朝下看,用刀尖在安德列依的指缝间点来戳去,并且得意忘形地笑着。他点戳刀子的节奏越来越快,他直视安德列依的眼睛,笑容变得肆无忌惮。
安德列依猛地抓住小伙子的手,使劲捏住,刀子掉到甲板上。安德列依把小伙子的掌心翻了过来。
小伙子的手心打满了水泡。
镜头回到安德列依身上,他握着小伙子的手。远处是克里斯汀娜在湖里游泳。
克里斯汀娜:安德列依,把脚蹼给我。
安德列依(对小伙子):舱里有个医药箱。你把手收拾收拾。
小伙子把手抽了回来,不予回答。
安德列依:你不想让我帮忙吗?
安德列依走出画面。小伙子献不作声地站起来走下船舱。刀子扔在镜头的前景位置,安德列依过来看看刀子,把刀子拣起来仔细察看了一阵,自己开始玩刀。
舱口处,小伙子从船舱里探出身来,一只手拿着脚蹼,另一只手拿着消毒纱布、橡皮膏,还捏着一块裸麦粗面包,不时偷偷摸摸地啃上一口。安德列依还跪在舱口后面的老地方,正在练习“戳刀游戏”。小伙子看了一阵,悄悄放下脚蹼。但安德列依城然察觉他来到身后,尴尬地住手不练了。安德列依先是打算把刀子戳到甲板上,后来改了主意,把刀子放下,自己站起身来。小伙子因为偷吃面包,也很尴尬,转过身去把那块面包一下塞进嘴里,然后坐在舱口擦敷他手上的水泡。
安德列依拿起脚蹼穿上,跳进水里。他游了几下便到了克里斯汀娜身边。
小伙子一边往手上贴橡皮膏,一边咀嚼裸麦面包,望着水中嬉戏的那一对夫妇。他站起来走到船头拾起自己的刀子,把它折好放进口袋里,又走回原处。
全景镜头。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在水中嬉戏,从水面上传来他们纵情欢笑的声音。
一阵风猛地吹来,把船帆吹得歪向一边。帆杠重重地打了小伙子的后背一下,差一点把他掀进水里。小伙子蹲下身子。船鼓足了风帆,顺风飞快地行驶。
小伙子爬到舵柄旁边,坐到窄窄的凳子上,一手握紧舵柄,一手牵着帆索脚,不知所措地忙乱着,想把船稳下来。
安德烈依和克里斯汀娜停止了水中的嬉戏,望着歪在一侧的帆船鼓满了风帆,朝着池们冲撞而来。
帆船飞速从两个人身边掠过,差一点撞上他们。安德列依想游过去,不住地用手臂拍打着水面。克里斯汀娜紧张地盯着帆船。
克里斯汀娜(叫道):顶风停船!顶风停船!
船上的小伙子紧紧抱住舵柄。他放出帆绞索,结果帆船逆风侧倾。
安德列依使足了力气拍打水面游过去,远去的帆船突然再次转向,快速驶回,差一点把他撞上。安德烈依转体追着帆船游去,高声叫喊。
安德列依:收缆!
前景中的克里斯汀娜抱着皮鳄鱼望着安德列依追船。帆船又逆转了一次,在水里左摇右摆、东倒西歪。突然它又直朝着克里斯汀娜冲过来。她一边叫着,一边闪开。
克里斯汀娜:把船帆放开!
帆船从她身边疾驶而过。小伙子松开帆绞索。船帆在风中拍打,船速减慢,然后完全静止了。
克里斯汀娜把鳄鱼扔在水里置之不顾,径直朝帆船游去。阵阵轻风吹起一片涟漪。小伙子把她扶上船尾。
克里斯汀娜接过舵柄,船身立即平稳了。安德列依拖着皮鳄鱼从后景中游过来。他游到船边,从船舷爬上船。他爬上船后扔下鳄鱼,摘下脚蹼,放声大笑起来。
安德列依:你准是把魂儿都吓跑了。
前景中的安德列依,后景中是后舱位上的克里斯汀娜和小伙子。
小伙子:我到后来几乎摸出了点门路,可是我不会看风向。
安德列依指指支索上缠的线头。
安德列依:你只要看这一把线头吹的方向就行了。
小伙子把脸靠近线头,把它抓在手里细细察看。
天色阴沉,阵风骤起。
安德列依握住舵柄,小伙子位于前景。
安德列依用毛巾在擦身子。
安德烈依:想试一下压船的本事吗?
小伙子点点头,不作声。
安德列依(画外音):看看你的本事。这可得有点儿胆量才行。
小伙子:你是说,要我悬空吊挂在船边上,对吗?
小伙子抓住支索,用脚顶住船帮,把身子悬在斜湖面上。
安德列依:对啦。能悬出多远就悬出多远。
克里斯汀娜在前景中坐了下来。
舵位上的安德列依移入她的后景中。船几乎斜倚在湖面上,船帮掠过湖上的波浪,水花溅落在甲板上。
克里斯汀娜手握着绷紧的帆绞索也把身子探到船舷外。
小伙子悬吊在船外,握紧了支索叫唤着。
小伙子:咱们跑得真快啊!
克里斯汀娜笑着作答。
克里斯汀娜:咱们出来不就是为的这个吗?
小伙子用手抓住支索,双脚腾空,耷拉在水面上。
小伙子:我宁愿走路……
他用双脚在水皮上“走”起路来。
小伙子的笑脸,特写。
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笑脸相望。
帆船被一阵强风吹得直跑,快速穿过画面。船突然戗风行驶直朝摄影机而来。
小伙子保持着平衡,抓住支索悬空吊挂着。
迎面而来的船又转了方向,划了一个半圆形离镜头而去。
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的近景。高速行船引起的兴奋,使他们喜形于色。
镜头回到悬空吊挂的小伙子身上。
高速行驶的帆船远景,湖面上反射出太阳和密集的乌云的倒影。乌云遮蔽了太阳,天色霎时阴暗下来。
仰拍倾侧到一边的帆船,船突然定住不动了。船桅和船帆几乎翻倒。安德列依被震得放开了舵柄和手中握着的帆绞索。他和克里斯汀娜一下子都被甩出去撞到船帮上。
小伙子从支索上掉进水里,他一下子就站立了起来,因为水只没过他的腰带。船停住不动了,倾侧在他的上方。安德列依爬到船的另一侧,厉声叫道。
安德列依:刀!那把刀!
小伙子把刀扔了过去,安德列依一把接住刀,朝船桅爬去。
小伙子聚精会神地望着他。
安德列依割断升降索,把主帆收下来。
安德列依在船上,小伙子站在浅滩上。安德列依从船上跳进水里,把刀还给小伙子。
安德列依:见你的鬼。我不是告诫过你吗?这儿是浅滩。
克里斯汀娜留在船上,两个男人站在水里,背景是倾侧一旁的帆船。
克里斯汀娜:是你掌的舵。
小伙子:咱们把船推正吧。
安德列依:镇定点儿。
克里斯汀娜:风又停了。
安德列依朝船尾走去,用脚试探湖底的深浅。这时开始落雨了。安德列依走到相当于后舱的部位时突然向下一沉,水深到他的颈部。他吸了一口气潜入水底,过了片刻又浮上水面。小伙子和克里斯汀娜等着他发话。
克里斯汀娜:怎么样?
安德列依走进画面。
安德列依:船那边的水深得多。
小伙子:咱们能对付下来吗?
安德列依(对克里斯汀娜):把桨递给我!
克里斯汀娜伸手从船尖舱里摸出一支短柄船桨。
安德列依:不行,不行!要那支长把儿的。
克里斯汀娜取出长柄桨,然后顺船边下到水里,两个男子走近她跟前。
一阵雷声,大雨涝沱。二个推船的人几乎在雨雾中消失不见。
安德列依:用桨!
三人异口同声:啊!——噢!——
帆船渐渐摆正。
银幕上一片漆黑。(淡入)雾气濛濛、雨珠点点的水面。摄影机缓慢地向上仰拍,背景中现出一片湖岸。
帆船朝着岸边浓密的芦苇丛驶去。仍旧是大雨滂沱。
摄影机从船头拍摄帆船驶进芦苇丛。
安德列依:放下前桅帆。
克里斯汀娜:唉,唉,前桅帆……
克里斯汀娜在游泳衣外面罩了一件短雨衣,戴着防水帽。她放下了船帆。
安德列依:抛锚!
小伙子戴着帽子、穿着游泳裤,帮着克里斯汀娜拎起船锚,抛进水里;安德列依穿着一件长雨衣,把前桅帆捆好。
船舱的入口处,瓢泼大雨封住了舱口。克里斯汀娜冲进船舱,安德列依和小伙子紧跟在她后边。一阵雷声。
摄影机从船舱里拍船舱入口。三个人陆续冲进来,他们感到又湿又冷。从入口朝外看,雨幕一片。雨声和着滚滚雷声从舱顶传来。安德列依扣上舱门的时候,一道闪电照射在他脸上。克里斯汀娜凑过去要他替自己解开防水帽的带子。
克里斯汀娜,给我解开!
安德列依:好了……
安德列依脱掉雨衣,克里斯汀娜取出几块毛巾,各人忙着擦干身子。安德列依用打火机点燃了挂在平衡架上的煤油灯。后景中早己挂着几条湿涟渡的裤子。
室外是暴雨滂沱的声音,室内又传来一只蚊子的嗡嗡声。小伙子站在前景中,正在穿套头毛衣。克里斯汀娜站在后景中背对着镜头,脱下游泳衣。小伙子从毛衣领口钻出头来,正看见她裸露的后身,赶紧转过身去。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克里斯汀娜:请你别回头。
小伙子啪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前额,打死了落在额头上的蚊子。
安德列依从架子上取下一台收音机拧开,收音机里传来体育现场转播中解说员急促的声音。
安德列依:克里斯汀娜,把酒杯拿来,快!
前景中是安德列依伸展出去的手臂,小伙子站在他的手臂后方。背景中是克里斯汀娜,她这会儿己经穿上一件浴袍,一只手搭着大毛巾,另一只手拿出几个酒杯递给安德列依。又有一只蚊子嗡嗡叫,在小伙子头上转来转去,他的目光追着蚊子转。克里斯汀娜接着把身子擦干。
安德列依一边往杯子里倒白兰地,一边皱着眉头紧盯着小伙子。
小伙子掉转了头。后景中,克里斯汀娜安顿好了一张折叠床。安德列依端着两只斟满的酒杯走进画面,一杯递给克里斯汀娜,一杯递给小伙子。
安德列依:灵丹妙药。
安德列依从锅台上取过酒瓶和自己的酒杯,放好活动桌子,把酒杯往桌上一摆,举杯祝酒。
安德列依:为航海者干杯!
三人喝酒祝贺。
前景中,克里斯汀娜取出两只橡皮充气床垫。小伙子和安德列依坐在收音机前收听体育广播——国际业余拳击赛中波兰队对土耳其队的实况转播。
克坐斯汀娜:咱们把气垫子打上气吧。
两个男子从她手中接过垫子。
小伙子:咱们比赛吧!
安德列依:同意,等一等。(他从身后摸出一只很小的手压气泵)开始!
他俩同时开始。安德列依用气泵,小伙子靠嘴吹。他们一边忙着打气,一边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解说员兴奋过度的声音。
安德列依从容不迫地用手压着气泵,耳朵听着广播,眼睛瞟着小伙子。小伙子憋足了气在吹。克里斯汀娜在一旁不慌不忙地梳理自己的头发。
小伙子:我完成了。
前景中的安德列依继续慢条斯理地压气泵,听得十分认真。小伙子和克里斯汀娜在他身后。
安德列依:他们又把那个笨蛋派到安卡拉去了。
小伙子:咱们次中量级的拳击手也派不出比他强的了。
安德列依的气垫也充满了气,他把气门塞紧。
安德列依:我指的是解说员,净是废话。
克里斯汀娜在小桌上放了一些软饼、巧克力和脆饼干。
安德列依与小伙子在小桌两面的铺位上对坐,安德列依添了一巡白兰地酒,两人对饮。克里斯汀娜一边拆开脆饼干的包装,一边问小伙子。
克里斯汀娜:你会打桥牌吗?
小伙子:会。
克里斯汀娜:那可惜了。
小伙子:怎么,船上没有纸牌吗?
克里斯汀娜:三缺一呀。
安德列依闹着玩儿,抓起一把长条的脆饼干当作游戏棒那样洒在桌面上。然后小白翼翼地一支支挑开,而不触动其它任何一根。
克里斯汀娜拿着一盘东西走回桌旁,顺手从架子上取下一把游戏棒交给安德列依。
克里斯汀娜:你玩真的棒棒吧。
安德列依再次举杯,大家饮酒。克里斯汀娜把吃的东西挪开,腾出桌面玩游戏棒。安德列依掷棒,棒子散落在桌面上混作一团。他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斗,一边点烟斗一边对小伙子说话。克里斯汀娜在他们中间坐下。
安德列依:来啊,你开个头儿。
小伙子:我从来没玩过这个。
安德列依:这叫游戏棒。水手爱做的游戏。
小伙子:请你开个头儿吧。
安德列依:你带头儿吧,克里斯汀娜。
克里斯汀娜:你带头儿。
安德列依:怎么这么推来让去的。一人轮一次嘛。
克里斯汀娜:谁碰了另一根棒,就罚一样东西。
小伙子:你是说挪哪根都不许碰着别的,对吗?
安德列依:是的。
克里斯汀娜在前景中,她戴上眼镜细心移开一根棒子,那一堆游戏棒纹丝不动。接着是安德列依,然后轮到小伙子,两人各自成功地取出一根游戏棒。
小伙子:挺容易的嘛。
克里斯汀娜在第二轮时,移动一根棒子却碰歪了另两根。
小伙子:看,你动它了!
安德列依:对喽,对喽。
小伙子:罚点什么吧。
克里斯汀娜脱掉一只拖鞋,摆在小伙子面前的桌子上。
小伙子:谢谢。
广播还在继续,解说员的声音越发显得声嘶力竭。
画面上的小伙子,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只拖鞋和那一把游戏棒。他把棒子收拢起来重新抛洒在桌面上。游戏重头开始。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的手依次进入画面,取出散落一旁的棒子。大堆的棒子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去触动,三个人全都全神贯注地做游戏。玩到第四轮时小伙子输了。他从一个钉子上取下快要阴干的裤子,把皮带抽了出来。
安德列依和克爪斯汀娜的镜头,小伙子在前景中把皮带放到拖鞋旁边。
安德列依:该你了,克里斯汀娜。
克里斯汀娜把棒子收起后重新抛洒在桌上。
小伙子:现在该我了。
安德列依:靠手的感觉。
小伙子:对了,是凭感觉。
小伙子刚一动手就碰了成堆的棒子。他取出折刀,转身把打开的刀甩了出去。刀尖戳进船舱入口处小炉灶上方悬挂的一块小切菜板,但戳的部位是菜板下方的一角。
安德列依:这算干什么?
小伙子:我交的罚物。
安德列依伸手从菜板上取下折刀。他走回小桌旁,镜头跟拍。他身子朝后一仰,准备手举过肩投掷,却碰了小壁橱一扇打开的门。他顿了一下,关上橱门,把刀子甩了出去。刀子不偏不倚正戳在菜板的中心。
小伙子一跃而起,走到菜板前拔出刀子回到桌旁。他再次把刀子甩出去,这次比上次略有进步,但还没戳进菜板中心。安德列依大笑。
克里斯汀娜拿起桌上的两件罚物,藏在桌子下面。
克里斯汀娜:怎么赎回我手里拿的这件罚物呢?
安德列依:当船长要比船员高出一筹,你说呢?
克里斯汀娜(对小伙子):怎么赎回我手里拿的这件罚物呢?
小伙子:让她唱个歌吧。
桌旁三人的镜头。克里斯汀娜举起手中握着的拖鞋。
安德列依:你别假装不乐意了……凭你学的音乐史让他开开眼,克里西娅……
克里斯汀娜掩饰住自己的不快,打断他的话。
克里斯汀娜:要我唱什么呢?
小伙子:就唱你不住地哼的那支歌吧。
克里斯汀娜(哼了几个音以后):是这支歌吗?
小伙子点点头,但安德列依不耐烦地插话说。
安德列依:别唱这支歌!
克里斯汀娜:他点的就是这首。船长对曲目可无权干涉。
收音机里一片乱嘈嘈的人声,这时响起了解说员的声音。
解说员:这场比赛爆了一个冷门,莫里克出乎意料地被土耳其人打败了……
前景中的小伙子关掉收音机。
安德列依:嘿,等一等!
他又把收音机拧开。
解说员:莫里克败下阵来真是太可惜了,但是……
安德列依取出耳塞插好,把另一头塞进耳朵,对妻子说。
安德列依:你唱你的吧。
克里斯汀娜:你得听我的。
安德列依:不听,你唱你的。
克里斯汀娜:那我不唱,求你听听吧。
安德列依:唱吧。
克里斯汀娜取下眼镜又哼起那支歌。她一下子就中断了,大笑起来,笑得低头把前额抵到桌面上。
克里斯汀娜:不成,不成。我唱不出来。
克里斯汀娜和小伙子大笑的镜头。
小伙子:得了,请你唱吧。
克里斯汀娜定了定神开始唱歌,小伙子看着她,她唱着唱着突然停了下来。
克里斯汀娜:我忘词儿了。
小伙子刚要开口说什么便被戴耳机的安德列依打断了。
小伙子:这支歌……
安德列依(画外音):这节目顶无聊了。
前景中,克里斯汀娜穿上她赎回了的拖鞋。安德列依在倒酒。小伙又要开口说什么,再次被安德列依打断。
小伙子:但是这支歌……
安德列依:到底是谁把莫里克打垮的呢?
小伙子从桌子下面摸出他的皮带,举在手中。
小伙子:怎么赎回我手里拿的这件罚物呢?
克里斯汀娜:请你背一首诗吧。
前景中的克里斯汀娜望着小伙子,他把皮带放回桌上,挥手驱赶一只不住地在他头顶上盘旋的蚊子。
小伙子:我背“一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叫。是你吗,妈妈?”我可只记得几段了。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克里斯汀娜也拿起酒杯。过了片刻,安德列依的手进入画面,拿起第三只杯子。三人共饮。
安德列依:莫里克怎么会让人打翻在地了呢?
小伙子想了一会儿,开始背诵,他经常要停下来改正。
小伙子:“夜晚!午夜时分油灯的灯火幽暗。”
安德列依(飞快地扫了一眼灯盏):怎么了?
小伙子:“一只蚊子在我耳边嗡嗡叫。是你吗,我在天堂里的妈妈?象无数照亮天际的群星,象湖面上张开的白帆,象河边的波涛拍岸。是你的手吗,在我的文稿上洒下宇宙尘?”(安德列依的手伸进画面,给各人添满了白兰地酒)“也许你是正午的时辰,是金色八月里蜜蜂团舞的时辰?”(他顿了一下,开玩笑地举手摹仿装腔作势的演说家)“昨天,我在芦苇从中寻到一枚发针。那是你的吗?”嘿,抓住了。
他的手从高处抄下来,啪地打死一只蚊子。小伙子在前景中,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在后景。克里斯汀娜把皮带还给小伙子。
安德列依:好啊,好啊。你的记性太好了。
克里斯汀娜:你可以把耳塞拔下来了。
安德列依满不在乎地把收音机推开,又开始玩游戏棒。小伙子把皮带往脖子上一挂,在睡铺上一靠,出画。安德列依嘴里叼着烟斗,熟练麻俐地把一根根游戏棒拣出来。
安德列依:看着,这玩艺儿得这么玩法。我从前认识一个同样精于此道的人……简直是玩游戏棒的天才……(他俯身看着那一堆游戏棒)他叫扎基西奥·马兹纳尔。他有一条大船——60码高的船帆。他是个好人,有一份高级艇长的证明。其实是份假证明,后来才查出来。反正是个好人。他常说:“游戏棒不光是刮光修好的木头棍儿,而是一种生物。”……(他朝克里斯汀娜看了一眼,突然不往下说了)什么事?
克里斯汀娜的脸平静而稍有讥讽之意。
克里斯汀娜:我一句话也没说。
安德列依(画外):他没听见我说什么。
克里斯汀娜:我睡着了。
安德列依(画外):睡着了?他准是累坏了。
小伙子倚在睡铺的一角睡熟了。
克里斯汀娜:他昨天可能在树林子里过的夜。
安德列依(画外):他说他是一早儿上路的。
摄影机拉开。克里斯汀娜从架子上取下一只闹钟,开始上弦。安德列依的胳臂伸进画面。
克里斯汀娜:你带上他干吗?
安德列依(画外):他会不会在装睡?嘿!嘿!
克里斯汀娜:闹钟几点钟闹合适?
安德列依(画外):5点。他真的睡着了吗?
克里斯汀娜:5点太晚了吧。
安德列依(画外):来得及。9点才开会呢。
克里斯汀娜放下闹钟,站起身来。
从舱口拍船舱的内景,小伙子在一张睡铺上睡着了。安德列依在另一张睡铺上躺下。克里斯汀娜为小伙子盖上一床毯子,递给安德列依一床,然后解开自己的浴袍,吹熄了灯。
夜。游艇锚泊在远处芦苇丛中。响亮的蛙鸣此起彼伏。克里斯汀娜来到甲板上,在桅杆下坐定,点了一支香烟。克里斯汀娜深深吸进一口烟的近景。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小伙子从船舱里出来走过她面前。克里斯汀娜没有看他,而是接着抽烟。她穿着一件厚套头毛衣和长裤。小伙子身着长裤和衬衫穿过甲板走到船头。
他们开始谈话。克里斯汀娜仍然坐在桅杆下,小伙子站在船头,他的头部超出画框之外。
小伙子(画外):我听见你出来了。
克里斯汀娜:你不是睡着了吗?
小伙子(坐下):我这人睡觉不沉。
克里斯汀娜:我睡不着。
小伙子又站起来走到克里斯汀娜跟前,摄形机跟拍。他坐下,坐的地方刚刚框入画面。
小伙子:真闷热。
克里斯汀娜:下过雨了还这么闷热。
小伙子:咱们什么时候起锚?
克里斯汀娜:咱们得把升降索换好……
小伙子:……还得舀水……
克里斯汀娜:你再去睡一会儿吧。
小伙子:我现在就舀水吧?
芦苇丛中游艇的全景,以及小伙子和克里斯汀娜黑色的剪影。
光线暗淡的船舱,安德列依还在睡觉。他翻了个身,本能地伸手摸摸自己身边,觉出无人,一下就醒了过来。他的神智还不完全清醒,抬起身来朝四下望望。他拿起闹钟,看不清几点,于是打亮了手电筒。他又看看钟、看看对面无人的铺位。
安德列依坐起身来,再次四下望望,直盯着舱口,倾听舱口传来的声音。他突然拧灭了手电筒,起身向外走去。
安德列依走到戳在菜板上的折刀旁边,把它拔了出来,又往前走了一步,停住了。他犹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穿上浴袍,转身走回小桌前坐下。他漫不经心地把折刀合上放在桌面上,然后把浴袍口袋里的所有烟具都取出来摆在折刀旁边。他点燃了烟斗,把其它物件连同折刀一起收进口袋里,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出船舱。
甲板上,天边现出一抹晨曦。舱口探出安德列依的脸,只露出上半部。他先是看克里斯汀娜,然后突然仰起头来。
我们看到小伙子爬到桅杆顶端,重新更换升降索。克里斯汀娜站在桅杆下面把主帆放开,安德列依站在后景中抽着烟斗望着他们。
安德列依:你们可真早啊。咱们本该是5点才起床。
克里斯汀娜转过头来看看他。
克里斯汀娜:我们在收拾升降索呢。
安德列依(抬头看看):我看见了。太棒了。
小伙子从桅杆上出溜下来,手里握着升降索的绳头。
克里斯汀娜:我整夜没合眼。
小伙子:我手里这绳头儿怎么处理呢?
安德列依走到桅杆前,从小伙子手里接过绳头,系到主帆上。他转向克里斯汀娜。
安德列依:你掌舵。
克里斯汀娜朝船尾走去,坐在舵位上。后景中,安德列依升起主帆,用艇长的腔调对小伙子发号施令。
安德列依:起锚!
小伙子:你说什么?
安德列依:请你把锚提起来。
小伙子走到船头把船锚拉了上来。安德列依把主帆升降索固定在系索耳上,游艇缓缓启动了。他走到船尾舵手座,在克里斯汀娜身边坐下。
安德列依(对小伙子):把锚收进艏尖舱。
游艇渐渐移出芦苇丛。
安德列依:你自己也下去。
小伙子走到桅杆前止步,回身问道。
小伙子:为什么?
安德列依(加重语气):请你下到艏尖舱里去。
小伙子(讥诮地):下到艏尖舱里去。唉,唉,先生。
他走到船头下了舱。
船尾的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安德列依朝舱内的小伙子发话。
安德列依:你看见一只木箱子没有?
小伙子(画外音):看见一只木箱子。唉,唉,先生。
安德列依:别装傻了。
克里斯汀娜:过半小时就到码头了。你别装船长了。
安德列依:箱子里有抹布。
安德列依手持烟斗的镜头。一秒钟后,小伙子从后景中的艏尖舱里手持抹布探出头来。
安德列依:找到了?还有呢,里面还有一只水桶。
小伙子拎出一只水桶。
镜头回到舵位上的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小伙子手持水桶和抹布进入画面。
安德列依:该刷洗甲板了。来。
他起身走出画面。
克里斯汀娜:我来干吧。
安德列依(画外音):你掌舵。
安德列依坐在甲板上的镜头。小伙子在后景中用吊桶从湖中汲水,可是力不从心。安德列依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到他跟前,为他示范,吊捅打上了满满一桶水。
安德列依:这个学校不留情面,但对你有好处。
他回到克里斯汀娜身边坐下。小伙子出现在前景中。克里斯汀娜用和解的口气说道。
克里斯汀娜:可不管怎样还是挺愉快的,对不对?最重要的是我们分手时成了朋友。
小伙子拧干抹布,起身走出画面。——克里斯汀娜看看安德列依,他只顾抽烟,连手也不抬。
克里斯汀娜:对他说两句客气话吧。
安德列依(指指远处):对准那个浮标!
小伙子刷洗完甲板,把抹布扔进桶里,走下船舱不见了。安德列依过来把水桶拿到艏尖舱放好。
小伙子重又出现,手里拎着他的帆布包。
小伙子:我的刀呢?
一阵尴尬的沉默。小伙子转身面对安德列依。
小伙子在前景,舵位上的克里斯汀娜在后景。
小伙子:我的刀子上哪儿去了?
安德列依站在前桅帆下,小伙子位于前景。安德列依赶紧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
安德列依:沉住气。我这船上可从来没丢过东西。
小伙子:我没说刀子丢了,我只不过问问刀子上哪儿去了。
安德列依的特写。
安德列依:就在我口袋里。
从高角度俯拍怒气冲冲的小伙子,背衬着一片湖面。
小伙子:你凭什么把刀子藏起来?
安德列依(画外音):你当是……
小伙子站在舱口,安德列依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的甲板上。
安德列依:……我怕你吗?
小伙子:我要是想下手,用不着刀子也能下。把刀子还我。
安德列依攥着刀子朝小伙子走去。小伙子一伸手,安德列依把手抽了回去。
安德列依:你自己来取吧。
小伙子跳上甲板。安德列依向后退,把右手高高举起。
论个头儿小伙子要差一大截,他踮起脚要够刀子,但够不着。他退后一步做出挑衅的姿态。
小伙子:交给我!来吧!
安德列依不怀好意地笑笑,把刀子啪地打开,在手心里掂着分量。
前景中的安德列依,面对着站在桅杆下面的小伙子。他把刀子朝桅杆甩过去,小伙子迅速回头朝刀子甩出的方向看去。刀子碰在桅杆上,反弹下来,擦过小伙子的肩头,掉在甲板上,最后滑落到水中。
刀子落入水中,轻轻溅起一片浪花。
小伙子转身对着安德列依怒目而视。
安德列依有点窘迫地站住不动。小伙子怒冲冲地朝他叫道。
小伙子:跳下去!
安德列依毫无反应。小伙子朝安德列依的头部就是一拳,安德列依闪过了,一把抓住对手的衬衫。
安德列依:你这个……
两人扭打起来,小伙子想甩开对方,一下子扯掉了衬衫上的扣子,扣子一个个掉在甲板上。
小伙子蹲下身子拣钮扣,找到一个。安德列依拾起一个,嘲弄地递给小伙子。
安德列依:这儿还有一个,你拿走吧!
安德列依把蹲在甲板上的小伙子推开。小伙子踉跄后退,失去平衡,一下子落到鼓满了风的主帆上。
小伙子悬空兜在船帆上,困难地挣扎着,想摆脱这莫名其妙的危险处境。
安德列依指着小伙子放声大笑,小伙子想方设法纵身跃回甲板上。
克里斯汀娜赶紧往里收帆。
小伙子扑向安德列依,照着他脸上就是一拳。安德列依还手,朝他下巴上狠狠地打了一记。这一下力量过猛,小伙子立不住脚一下子翻进湖里。
切入舵位上克里斯汀娜的镜头,她倚到船边盯着水面。
克里斯汀娜:他没上来!
镜头对准船尾的波澜,小伙子无影无踪。克里斯打娜焦虑地望着。
克里斯汀娜:你听见没有?他没上来!
安德列依从船帆下钻过来。
安德列依:别担心,他会游泳。
克里斯汀娜握住舵柄。背景中安德列依望着水面。克里斯汀娜转动舵柄迎风侧倾。张满的帆一下子瘪了下来。船停住,倚向一边。
克里斯汀娜:他说过……
安德列依(打断她的话):他撤谎!
克里斯汀娜又向船舷靠过去。
从湖面上仰拍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他们俯视着湖面。克里斯汀娜脱掉套头毛衣和长裤,露出里面穿的游泳衣。她纵身入水。
克里斯汀娜在水里,安德列依在前景。她再次冒出水面,叫道。
克里斯汀娜:他准是淹死啦!
从湖面拍摄安德列依,他焦急地叫道。
安德列依:游到右边去!右边!
克里斯汀娜迅速地朝远方游去。安德列依在甲板上指指点点。
安德列依:对了!就是这儿,
克里斯汀娜潜入水底。
全景。安德列依指着什么东西。
安德列依:他说不定抓住了那个浮标!
他急速穿过甲板投下船锚,同时望着克里斯汀娜的方向。
克里斯汀娜潜到一具六角浮标跟前。她浮出水面,显然已经十分疲劳,她抓住浮标叫道。
克里斯汀娜:他不在这儿,他淹死啦!
安德列依(画外音):到另一面去找找!
克里斯汀娜转身游去。
小伙子就在浮标的另一面,他紧紧抓住浮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入水底。克里斯汀娜紧跟着游了过来,抓住浮标围着转了一圈。
安德列依脱下浴袍,从船上纵身入水。
前景中,克里斯汀娜抓着浮标,安德列依游到她身边。
克里斯汀娜:这儿连影儿也没有。
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依次扶着浮标的六个角又游了一圈儿。他们终于掉头游回船上。小伙子从浮标的背面探出头来,他快顶不住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克里斯汀娜先游到船边,扒住船帮准备翻到船上。几乎与此同时,安德列依从船的另一侧冒出来,也采取同样姿势上船。他们隔着船的甲板面面相觑。
克里斯汀娜:你淹死了一个人。
安德列依翻身上船站在甲板上,把两只手拢在嘴边叫道。
安德列依:嗨!先生……他姓什么来着?
他低头看着她。
克里斯汀娜:你淹死了一个人。
克里斯汀娜翻身上船站在他身边。安德列依紧张地四下张望。
安德列依:他该上来了。
克里斯汀娜:他不会游泳。
安德列依:他撒慌。
克里斯汀娜:他连澡都没洗。
安德列依:淹死也该漂上来了。
克里斯汀娜:这儿水有多深?
安德列依:30英尺……25。
克里斯汀娜:可比这深。
安德列依:那你让我怎么办?
克里斯汀娜:跳下水去,叫唤……报告警察。
安德列依:那又何必?我们连他是什么人都弄不清。这又救不了他的命。
克里斯汀娜的特写。
克里斯汀娜:你说呢?你自己说的,他淹死了。你把那个孩子淹死了。你没法否认,你害死了他!
安德列依的特写。
安德列依:别叫唤了!
他转身离她而去,走到甲板上小伙子的帆布背包跟前。安德列依拾起背包察看里面的物件。
安德列依举着帆布背包,克里斯汀娜在后景中盯着他看。安德列依走到船边,象是要把背包扔进水里,克里斯汀娜看着他,不解其意。突然间,她一跃而起,扑过去要把背包拽过来。两人厮打着,背包里的东西掉到甲板上,其中有小萝卜和他那件套头毛衣。
甲板上抛洒的这些物件的镜头。安德列依的脚踢踢小萝卜,又拎起那件套头毛衣,摄影机仰拍他的面部,克里斯汀娜位于后景。安德列依显然打算扔掉那件毛衣,但她一下子扑过去把毛衣抢在手里。他们扭打了一阵,安德列依放开毛衣抓住她的两只手臂,把她捺倒在甲板上。
克里斯汀娜跪着,安德列依抓住她的手腕朝下按。
克里斯汀娜:你是个杀人犯!
安德列依使劲地按住她。
安德列依:闭嘴!
克里斯汀娜:你害怕了,你吓得直哆嗦。你现在连脸面都不顾了。好一个硬汉!你不过是个小丑!听见了吗?小丑!
前景中是抓住浮标的小伙子。他望着远处后景中的游艇。克里斯汀娜的喊声从水面上传来,清晰可闻。
克里斯汀娜:你当着他炫耀自己——当着那个小家伙。你让他到船上来就是为了这个,为的炫翻自己。
我们看到恶狼狠按住克里斯汀娜的安德列依。摄影机仰拍,安德列依出画面。
克里斯汀娜:你这个小丑!
安德列依(画外音):你看看自己那副样子吧!你简直在发神经病!
俯拍克里斯汀娜激怒的面部。
克里斯汀娜:谁让我当了你的老婆呢!
安德列依俯视着克里斯汀娜。
安德列依:要不是我的话,你早当上婊子了。
克里斯汀娜:你这个无赖!我恨你!
她挣脱出来奔到船舷,镜头摇跟。她倚在船帮上。
安德列依(画外音):怎么样?有本事跳下去游回去好了。
克里斯汀娜背冲着他。
克里斯汀娜:我恨你!
安德列依(画外音):我简直看不得你。
克里斯汀娜:那就别看。游上岸去吧。
安德列依进入画面慢慢朝她走近。他靠近她身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正视着她。
安德列依:你当我害怕警察吗?你这个笨蛋!你简直让我恶心。
她抽泣起来。安德列依转身走开,一跃跳进湖中。
安德列依游开了,远离游艇而去。克里斯汀娜俯身叫道。
克里斯汀娜:你这个小丑!全是做出来的戏!你一会儿就会回来!
镜头回到小伙子身上,他望着远方游艇上发生的一切。克里斯汀娜一个人的身影走向船头。
小伙子的特写,他又冷又累,抓住浮标不放。他看着安德列依,想叫住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叫出来。他看看船上,又回头看看安德列依。他松开手潜入水中。
湖水的全景,安德列依在后景中向远处的湖岸游去。
天已大亮。小伙子尽量不溅起水花,悄没声儿地朝游艇游去。他游到船尾后消失不见了。
船舷上现出一只手,又搭上另一只手,然后现出小伙子的脸。
克里斯汀娜赤裸着身体,正在拧自己的游泳衣。游泳衣上的水珠滴到湖里。
小伙子又把头缩了回去,他又泡进水里,一只手抓着船帮不放。他听到克里斯汀娜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又顺着船帮扒到船舷边上。
前景是小伙子扒在船边上。后景是克里斯汀娜,她套上了一件毛衣,两腿蜷曲着坐在甲板上,把头枕在膝盖上。小伙子扒住船舷朝船上爬,船晃动了一下。克里斯汀娜倏地掉过头来看到了他。小伙子翻过船舷站起身来,她也同时跳起来跑到他跟前。
克里斯汀娜用力打了他三记耳光,歇斯底里地叫道。
克里斯汀娜:原来你会游泳啊!
小伙子缩回身子,摸摸脸上挨打的地方。
克里斯汀娜匆匆走到船边,摄影机摇跟,小伙子出画面。她使足了力气叫道。
克里斯汀娜:安德列依!安德列依!回来!
小伙子:我听不见,我的牙直打战。
克里斯汀娜向他转过头去。
克里斯汀娜:帮我叫他!
克里斯汀娜俯在船舷上,小伙子在她身后。
克里斯汀娜:安德列依!
小伙子:他往哪儿游了?
克爪斯汀娜:安德列依,回来!
小伙子:安德列依!……
湖面全景。远方是湖岸线。游走的人无影无踪。两个人的喊声在湖面上反复回响。
克里斯汀娜眼睁睁地望着湖水。她身后的小伙子冻得直打战。
良久,克里斯汀娜才掉过头来看着小伙子。
克里斯汀娜:下去喝点白兰地。
小伙子:我的背包呢?我游上岸好了。
克里斯汀娜在小伙子面前穿过甲板,拾起背包扔给他。
克里斯汀娜:你还没受够吗?
她走出画面。
前景是小伙子的背影。克里斯汀娜走到桅杆前才停住,背转身去。
小伙子:我什么也没听见……真的,我的牙齿打战。我什么也听不见。要是早知道事情会闹成这样,我绝不会让你们出这事。
克里斯汀娜:出什么事?
小伙子:就是闹成现在这样。我绝不会让你们出这事的。
克里斯汀娜挂着一抹嘲讽的微笑,转身朝他走来。
克里斯汀娜:你不会?
小伙子:我不会。
克里斯汀娜(顿了片刻):你们全一样。只不过你岁数小了一半,个头儿也差得多,都要蠢上两倍。
小伙子听见这话跳了起来。
小伙子:你懂什么!
他一步跨进船舱。
小伙子:我看透了你们这种人——小汽车啊,游艇啊,咖啡馆啊,你们至少住4间一套的房子。你懂得生活是什么吗?
克里斯汀娜进入画面。
克里斯汀娜:懂得生活!(小伙子站在前景中,与克里斯汀娜相对而视)你想谈谈你自己吗?我对你的了解要超出你的预料。你用不着在我面前粗声大气的……说什么你住在4人一间的学生寄宿舍里……
小伙子:6个人……
克里斯汀娜坐下,摄影机跟摇。
克里斯汀娜:……因为我全明白。我什么也没忘。安德列依也没忘。再说,你一点儿也不比他强,明白吗?过去他也是这样……(小伙子显然大出意外)……其实,你真心想变成他现在这样。你只要有足够的野心,你早晚会变成这样。
小伙子:你骗人!
克里斯汀娜目光炯炯地打量了小伙子一阵,然后慢慢掉过头去,走到船的另一面坐下,望着湖水。
仰拍克里斯汀娜呆呆地望着湖水出神。小伙子在后景中。
克里斯汀娜:6个人一间。你想睡了,别人要打桥牌。你想念书,别人倒要睡了。
俯拍克里斯汀娜,后景是无边的湖水。
克里斯汀娜:几百个兹罗提的助学金。花在食堂饭票上……花在抽烟上。(她扬起头来)在大门口亲吻。冬天冻得直哆嗦,你连她的衬衫扣子都解不开(她又垂下了头)。
小伙子站在她身边,冷得直打战。克里斯汀娜抬头看看他。
克里斯汀娜:不就是这一套吗?还有什么新鲜的?父母双亡吗?还是有个患结核病的妹妹?
小伙子:都不是。
克里斯汀娜:都活着吗?
小伙子用袖子抹抹脸。
小伙子:他们离婚了。又都另外成了家。
克里斯汀娜:有兄弟姐妹吗?
小伙子:没有。
克里斯汀娜:你父母管你吗?
小伙子:爸爸给点儿钱。
克里斯汀娜站起来,从甲板上拎起安德列依的浴袍,递给小伙子,自己朝船舱走去。
克里斯汀娜:把湿衣服脱掉,你会着凉的。
小伙子开始脱衣服,回头看看,把浴袍披上。他背对着船舱,靠浴袍遮挡把长裤褪下来拧干。克里斯汀娜进入画面,她用一块大毛巾为小伙子擦干头发。小伙子倏地回过头看她。
小伙子:你这是干吗?
克里斯汀娜:怎么样?你不过是个小家伙嘛!
小伙于又气又恼,跳起来对她怒目而视。
小伙子:什么?
但他看看眼前的这副面容,怒恨全消。一阵意味深长的沉默,他们接吻了。突然,船舱里的闹钟响了起来,中断了他们的亲吻。克里斯汀娜坐到甲板上。
小伙子:对不起。
克里斯汀娜:别说傻话了。
他拎起自己的背包,凑近她身边。克里斯汀娜帮他收拾好扔在甲板上的物件。她把小萝卜递过去,碰了碰他的手。小萝卜掉到甲板下。两个人定睛凝视了片刻,然后再次亲吻起来,这次的亲吻既热烈、又长久。克里斯汀娜仰身躺上,小伙子俯在她身上。他低头吻她的颈部,再吻她的嘴唇。摄影机移开,拍摄在风中拍打着的船帆。
景色变幻。从移动着的游艇上拍摄空寂的湖面。
前景中出现扎成木排的圆木,从木排望去可见张帆航行的游艇。小伙子站在甲板上,穿着他的套头毛衣和长裤,手里拎着背包。克里斯汀娜穿着安德列依的上衣坐在船尾。
克里斯汀娜掌船的镜头。小伙子在甲板上坐下,两条腿耷拉在船舱的入口处。
小伙子:今天是星期一。
克里斯汀娜(画外):能有机会搭上卡车?
小伙子:车可多了。全都忙着运货。星期一最方便了。
克里斯汀娜握着船柄旁的支索。
克里斯汀娜:你准备好了吗?
小伙子仍然坐在船舱入口处。
小伙子:要我开拔吗?
克里斯汀娜(画外):走吧。
小伙子:开拔了。唉,唉。
小伙子朝船头走去,在船帮旁边跪下。
从岸边拍摄游艇,前景中有儿根木桩子。小伙子把身子探到船外,等着船身靠近木排旁边的桩子。克里斯汀娜坐在后景中的舵位上。小伙子抓住了一根木桩。
克里斯汀娜位于前景,握住支索坐在船尾。小伙子抬起身子,拿好背包,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她,然后纵身跳到长长的木排上。
他沿着木排、扶着船帮,跟着游艇跑了一阵,目不转睛地望着克里斯汀娜。终于撒开了手。
小伙子把背包往肩上,一背,横跨木排,从一根圆木跳到另一根圆木上,径直朝着湖岸而去。他身子的重量使圆木下的水飞溅起来,他随着飞溅的浪花消失在画面之外。
舵位上的克里斯汀娜掌着舵,把游艇移开,远离了背景中的木排。
码头全景。现在已是早晨。
安德列依穿着游泳裤站在浮码头上。
从船坞望出去,看到从远处驶来的游艇。克里斯汀娜坐在舵位上。
游艇逆风驶向船坞。克里斯汀娜起身穿过甲板,收起船帆。画面上现出安德列依。游艇靠上码头,克里斯汀娜把缆绳抛给安德列依。他把船系上,跳上甲板。
克里斯汀娜收下船帆,船帆正巧落在走下船舱的安德列依身上。他因为没刮胡子而显得蓬头垢面。
安德列依进舱后迫不及待地从桌上取过一支烟把它点燃。他又紧张、又冷,冻得直打哆嗦,匆匆忙忙地套上毛衣和长裤。后景中有两个已经打点收拾好的帆布口袋。
克里斯汀娜独自在甲板上收捆船帆。安德列依从后景中出现,过来帮她捆绑船帆;他们协同动作却一言不发。克里斯汀娜拎起一抱叠好的船帆走下船舱,安德列依在甲板上收拾帆绞索。
船舱入口的镜头。克里斯汀娜扛着一只帆布口袋出来,把它扔下,又下舱去扛另外一只口袋。安德列依本来还在收拾帆绞索,这会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克里斯汀娜。他拎起两只口袋走出画面,克里斯汀娜锁好船舱的门。
安德列依拎着两只口袋走上浮码头。他放下一只,把另一只扛在肩上,伸手接过克里斯汀娜手中的钥匙。她跳下船拎起另一只口袋,两人先后走出画面。
安德列依扛着一只口袋从浮码头上走过来,克里斯汀娜拖着另一只口袋尾随在后。摄影机在他们面前拉开。过了一会儿,安德列依终于打破了这沉默无言的局面。但他说话的时候还是不看对方。
安德列依:有人偷了车上的刮水器。
又一阵闷人的沉默,然后是克里斯汀娜先开了口。
克里斯汀娜:你没听见叫你吗?
安德列依:谁叫我了?
他们走出画面。
两人走近车前把两只口袋放在地上。安德列依打开车门,把口袋扔进后座。克里斯汀娜上车。
克里斯汀娜:我叫你来着。你去警察局报告了没有?
安德列依砰地关上后车门,转身盯着克里斯汀娜。
安德列依:就这么穿着游泳裤去?深更半夜的去?你明知道我没带钥匙进不去汽车,还不快点儿赶来。
克里斯汀娜:你可以打碎车窗进来嘛。
安德列依使劲儿关上她这边的车门。然后绕过车身走到驾驶座一边,打开车门,取出盛得整整齐齐的套服,开始解开长裤裤扣,想要换换衣服。
克里斯汀娜:咱们回家吗?
安德列依:咱们上警察局。
克里斯汀娜:去报告刮水器被人偷了?
安德德依又把裤扣扣了起来,怒冲冲地把套服扔到后座上,坐进驾驶座,砰地甩上了车门。汽车启动了,驶出画面。镜头仍对准港湾。汽车绕过港湾从另一面再次进入画面。
安德列依在开车,克里斯汀娜坐在旁边,戴上了墨镜。过了一会儿,她打破了缄默的气氛。
克里斯汀娜:你害怕了吗?(他不作声)你害怕了吗?
安德列依:不怕。
克里斯汀娜;你害怕了。
安德列依:我对你说了,我不害怕。
克里斯汀娜:你真的不害怕吗?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安德列依再开口的时候,腔调完全变了。
安德列依:是的,我害怕了。
克里斯汀娜:拐回去吧。
安德列依:干什么?
克里斯汀娜:用不着去报告警察局了。你只要认怕就行了。
安德列依:没有你的事,到了那儿你开车回家吧。
克里斯汀娜:他就在浮标后面。我游过去的时候,他潜下了水底。他游回船上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好久。我们两个人都使劲叫你。你就没听见吗?
安德列依:我游的是爬泳,怎么会听得见你叫?算了,别瞎编了。这是你想入非非编出来的,对吧?你当这就能救了我?你瞎编一通,我假装信以为真,便安心回家,然后报上会报道一则消息:“19岁的青年离家后下落不明。”每次有人提起这事,咱们都会吓得面如死灰。
他们一言不发地开车向前行驶,安德列依加快了车速。
克里斯汀娜:现在是你在想入非非,好再教训我一顿。
安德列依:我也绕着浮标找了一圈。他就是淹死了。
克里斯汀娜:没有,他没淹死。事实上正因为他活生生的,所以我和他在一起,而对你不忠实了。
安德列依:我说了我害怕吗?是你害怕了。你害怕得连自己说些什么都弄不清了。
从开动的车上拍摄公路的全景。前面是一个交叉路口,汽车停下。路口有一个指示牌:“警察局,10公里。”远方传来火车鸣笛声。
车内,前景是坐在驾驶座上的安德列依。克里斯汀娜在后景中打盹。安德列依碰碰她的胳膊。
安德列依:你睡着了吗?
克里斯汀娜睁开眼睛。
克里斯汀娜(睡意朦陇):什么事?我想起来了。我本来就想问问你,你故事没讲完。咱们为什么停车?
前景中是克里斯汀娜,安德列依在后景中,他把手搭在克里斯汀娜肩上。
安德列依:我倒想相信你的话。但你又何必要让我相信你和那个小家伙混到了一起,而对我不忠?这个玩笑开得太没有意思了。
克里斯汀娜的面部。
克里斯汀娜:请原谅。我不再开玩笑了。
安德列依目光柔和下来看着她。
安德列依:你在请求原谅?但实际上是我……
两个人的背景,后景中还是那个交又路口。
克里斯汀娜:安德列依,趁我还记得问,那个水手为什么要往碎瓶子上跳?
安德列依:你怎么想起这事了?
克里斯汀娜:你没讲完嘛。
安列德依拧开收音机,却没有启动汽车。
安德列依:又是那一套……
收音机里响起了早操节目。
播音员:……伸臂,收臂。弯腰……
安德列依关掉收音机。
安德列依和克里斯汀娜的正面镜头。
安德列依:他太自信了。
克里斯汀娜:谁?
安德列依:那个水手呗。这是他的老把戏了。他本是个司炉工,因为总踩在炉灰上,脚底板长了一层厚茧。但他有一年没干过这行,脚底板已经嫩了。他自己却没意识到这点。
克里斯汀娜:他后来又跳过没有?
安德列依:我不知道他后来的情况了。
他启动了汽车,但汽车还停在交叉路口。发动机在运转,排气管冒出一股股白烟。
汽车的远景,还停在交叉路口。(淡出)
(全剧终)
【附录】
心灵的景色(注3)
《手册》专访波兰斯基
(英)迈克尔·德拉海
(法)让—安德烈·菲西
译/何小正
手册:你在波兰之外拍片是出于倾向性,还是出于财务上的原因?你还愿意再回到那里去拍片吗?
波兰斯基:你们知道,我不搞计划,只搞电影。换句话说,我干我想干的事。我去滑雪,总要找我喜欢的山,在这些山里找我喜欢的山坡。我不会对自己说,三天之内我要到库舍维尔或伊塞尔山谷。不,我不知道我在三天中会做出何种抉择。对电影也是一样,也许什么时候我会到波兰去拍一部影片。我和波兰关系甚好,波兰很乐意让我再去拍片。因为《水中刀》是一次成功,他们现在也许相信我的才能……可是,在伦敦拍片很有趣,尤其是现在:伦敦已经成了欧洲电影的某种中心,在技术条件方面比什么地方都更令人兴奋。而演员……你到哪儿也找不到他们那样的演员。况且,人们不能在随便什么地方拍随便什么题材。有些题材对有些国家比对其他国家更合适。例如《反拨》(1965),就不是一个波兰题材。就是这样。这跟国家的氛围是两码事。我不是说波兰没有神经病患者,但无疑那里较少,总之,神经病不是那样表现出来的。什么原因呢?可能是孤独没有别的地方来得大……无论如何,我要准确地表现某种骚动,而不是别的。那么,我总得在有骚动的地方工作吧。
手册:在《天使降临时》(1959)与《反拨》之间,比在它们同你其他的影片之间,好象有更多的相似性,你意识到了没有?这说明什么吗?
波兰斯基:是的,我对这很清楚。可我不知道这说明什么。我只知道我这个人有两种特点。一方面,我非常爱动感情、浪漫、古怪;另一方面,我又非常严峻。我在拍片时,拼命控制自己。我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我都强迫自己以戒律的名义加以拒绝。在我从影以前也是这样:绘画、制图等等,我画出来的东西,都是冷冰冰很严峻的。在拍《两个男人和一座衣橱》(1958)时,我尽力使自己保持在我相信是适合那部短片的状态中。严谨,不用对白。因为我相信对白对短片实在不合适。人们加进对白,纯属出于习惯。事实上,你们在短片中听到说话,短片就变成一部长片的开端提示,你们就会当真期待它比规定好的20分钟更长。因此我就给自己规定:拍一部真正是短的影片。于是就要抑制一切属于长片精神的东西。不过,当一个人在一段时间里把自己保持在严格的状态,他也就有一种解放自己的意向。那可能只是试行另外一种戒律。我曾想让我的影片说话,我想说多长就说多长……与此同时,我那古怪的性格深处,也要求我不时给它一席自由天地。就这样,《天使降临时》更符合我的性格,而不是我的戒律。这与我喜欢在电影里看到的东西相符,而不是与我喜欢制作的东西相符。
那么人们可以说,我强迫自己拍成的《水中刀》更具有我喜欢制作的东西,而《反拨》则处于我喜欢看到的东西的一边。显然,我同样要控制自己去拍它,因为我不想用任何手段制造任何形式的恐怖。
我被诱惑沿着我喜欢看到的东西的方向走,也是很正常的。人们看到他非常喜欢的东西,他必然也打算去做。我看到《怪教授》(1963,杰瑞·刘易斯)时,我对自己说,我真想拍这样一部影片。但我知道我绝不会拍。因为,我一旦这么干,我马上就会对自己说:是的,不过我可以让自己既不这样,也不那样……戒律会使我完全束手无策,我就会不晓得往哪里走好。
手册:《天使降临时》与《反拨》的共通之处,大概就是人物所处的封闭世界,在封闭的环境里面有电影性的东西……
波兰斯基:这与我在电影中喜欢的东西相符:气氛。我也喜欢一个人忘却的时候,一个人把自己关起来的时候……我喜欢把自己关起来。记得我在12岁、14岁的时候,我喜欢那气氛来自……我记得什么?……基本上是封闭的室内环境。窒息的……喜欢象《失去的周末》(比利·怀尔德)和《虎胆忠魂》(1946,卡洛尔·里德)那样的影片……尤其是《虎胆忠魂》,这部影片不公正地嘲弄,而我感到宏伟、奇幻。一部有不太真实的、人工性的、极富棚内感的、非常“电影的”气氛的影片……当然,这一切后来都用滥了。但它通向一个迷人的世界,恰恰因为它不是写实的。那是一个重新创造出来的世界。
好,你们所说的东西首先就是从这里来的。那么……哦,天哪,我有点让……咱们就说是直觉吧,牵着鼻子走了。那么,在这里,我不是法官。你们如果能够分析……就分析……试试看……可我不行。
我所喜欢的东西,是极其逼真的布景,里面又有些与现实不符的东西。那就是出气氛的地方,尽管气氛包括了一切东西,却是用很简单的办法制造出来的。只让一只苍蝇嗡嗡,比动员成打的巨兽来制造气氛无疑更好。
手册:《水中刀》好象是代表一个更开放的世界。影片中令人烦恼的东西,是人物头脑里面的感觉……
波兰斯基:是的,那就是我想做的。不过,我正在怀疑这部影片对我米说是否稍嫌太写实了一点。无论如何,不管人物是否处于内在背景之中,人总能制造烦恼。还有其他可能的手段。云、雨、孤独……总之,在这部影片里,我有意地能去掉多少就去掉多少东西。末了只剩下三个人物。到最后的镜头,也不要一个龙套。
手册:我们觉得《天使降临时》是你最波兰味的影片,不论从主题、从可怕的氛围,还是从色彩、从视觉外貌,都使我们想起波兰动画电影。
波兰斯基:我知道,事实上,我试用一些参照物,使闪回增加分量,其中有波兰的朴素绘画,特别是19世纪的,例如雅西克·麦谢夫斯基……有时带点先拉斐尔派味道的画家。(注4)这说明,并非什么都是一样的风格。我把另一些场景推到复杂微妙的地步,也是使用19世纪的风格。
手册:而影片已经是建立在孤独的基础上的……
波兰斯基:在某种意义上是的。它有点象《反拨》,因为那也是只对一个人的研究。她令人感动,那老太太。在生活里,她也令人感动。我是在一间养老院找到她的。她90或92岁……我记不清了,但是她很老很老……她老到万念俱灰,我们付给她钱时,我们看出钱对她已无任何意义。一天,我问她要拿这钱做什么。她想了一想,最后说她要买糖。我告诉她:“你这钱买糖太多了!”她说:“是啊,等一等……”,她又想。然后她说“我还是要买糖”。她坚持如此。此事也令我感动:有谁在一旁自言自语,这个养老院的人一定是在她们的咖啡里不给够了糖,这帮畜生!……
结果她因我们而有了糖。人们说,她的嘴巴剧烈地颤抖了。那么,要使她表演,总得找到办法,人们不能要她不颤抖,不管怎样,她并不晓得她在颤抖啊。因此,糖果。是我的主意。那会使她的肌肉有些紧张,不管怎么说,颤抖停止了。可是最后,终于不给她喂糖果了。末了,那人不再给她,她差点哭出来。
而她也是一个人,那老太太。她爱过,她无疑有过情人……到头来,在她的生活里一定有过欢乐、爱情、死亡……那样看着老人,面孔象树木,老树,并对自己说,在这张面孔后边什么也没有了,这直是很凄惨的。
不过还是有点东西,记忆回转了……那么,她有模糊的感觉,这老太太。往事重现,但是谁也无法了解它们。她瞧着一件衣服,它对她诉说着什么。她然后说到俄国人,来了一千八百什么的。她说得无头无尾。她想起来的都是片断,她生活中的片断,没有东西连接起来。可这一切深深打动了我,因为她恰好是影片中的人物。她整天坐着,面色忧郁,什么也不说……
手册:影片由嘲弄和幽默造成的悲观氛围(《水中刀》亦然),不也是很波兰味的东西么?
波兰斯基:也许对……但在我不是这么说。我既非批评家又非社会学家,不过是电影制作者。而我所要的,就是拍我想拍的影片,而且要自然地,象舞蹈家跳舞那么自然,象恋爱的人做爱那么自然。我做,我不问自己为什么。我无法边做边找原因。如果我做,就是我相信我做的是正事。一个飞行员从巴黎飞到伦敦,就是在做他认为从巴黎飞到伦敦是正事的这件事。现在在云中,现在在云上或云下飞行。他靠他认为是正当的东西做出决定。理由无疑是有的,但在当时,他是不加分析的。行动靠直觉。
手册:对我们来说,我们的目的不是请你说为何做和如何做。很简单,我们对你和你的工作感兴趣。所以我们问你一些可以引起你回答或反应的问题。结果无论是什么,我们都感兴趣。
波兰斯基:那我也没什么可说,除了对我刚才说的加上一句:那就是我的反应。
手册:如果所有在电影界工作的人都明确地知道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为何和如何,他们也就不能在电影界干下去了。
波兰斯基:是的,就象绘画……你一直不对自己说什么:用什么颜色?在哪里用?为什么用?你不会说:我是共产党员——所以我得用红色……
手册:另一方面,当人们说什么的时候,必定跟他们所做的有关。即便出语离题,也必有关系……
波兰斯基:不错。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自己的哲学,即使他不自知。那么,人们所做的每一件事,就都跟他所感觉的东西有关。当他还是一个婴儿,他们向摩西献祭的时候,选择黄金与白热的煤炭,你们记得吧?好,他把手伸向黄金。这符合点什么东西,特合他的智慧,符合他的灵魂,符合他是谁……他们把他的手巧妙地推向煤炭。假使没有人在什么时候推你的手,那么,一个人就会受欺骗……
手册:那么,在你想拍《反拨》的时候,你是把你的目标推向你感兴趣的东西了。
波兰斯基:对。理由就是我在性的方面摆脱不了那个思想。
手册:你是从你相识的姑娘那里获得意念的吗?
波兰斯基:有一点。我认识一个跟那位姑娘有点关系的姑娘。我选中那个故事,并不是因为我认识那个姑娘。我还认识跟别的故事有关的别的姑娘,我不选择去讲她们,是因为她们使我痛苦!所以,我的选择是由我,而不是由一位姑娘。然后……我不知道,我应该去找一位精神分析专家。我终于找了几个人。我给他们看我的剧本,他们都很喜欢,他们还说我用不着找精神分析专家,因为我完全平衡……这使我极为伤心,因为我总以为自己是疯子,听到这话,对我必然是个打击!说到平衡的人……就是所有那些银行家、商店老板和好心肠的人,并且成为他们的一部分!
手册:《反拨》和《水中刀》是创作剧本吗?
波兰斯基:一字一句都是创作。但《反拨》是跟布拉赫合写的,《水中刀》是跟斯科里莫夫斯基合写的。我喜欢斯科里莫夫斯基,但一般人只是勉强容忍他。他确实很内向、傲慢、挑衅,人们对这很不喜欢。人们喜欢别人谦卑恭顺,说这样的人好象是巴黎或华沙,谁都愿意住在那里,那里的人和霭可亲……现在,对斯科里莫夫斯基绝不说这种话。一直不说。可是我极喜欢他,因为他天欺甚高。他当然傲慢自大。这又怎么样?
手册:斯科里莫夫斯基在人物上还是在对白上贡献大?
波兰斯基:都大。我提出我的意念:三个人物。他写出对白,干得很出色。因为他很严肃,很有条理,他教给我不少东西。他肯花时间划掉对白中不需要的学问。我告诉你们:是学问!……这是我亲眼目睹的。在一段对白里,“啊”呀,“可是”呀,“嗯”哪什么的,全是废话。这是自命为亲切口语的虚假对白的花招。还有“那么”,还有“您说”。好对白里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斯科里莫夫斯基强迫我在句法结构上对自己严加管束,他同时还强迫我为了完善句法结构放弃一些看上去是有趣的、辉煌的、特逗的想法。《水中刀》的句法结构是很结实的。人们要集拢、打碎、再重新连接那些片断。但我很快看出,假如不采取这种形式,影片就会只是喋喋不休的聒噪……
手册:你不比影片的写实性更注意对自的写实性吧?
波兰斯基:我注意每样东西的写实性。真的,我越是对自己讲不可信的故事,我就越是自觉,知道我必须用写实的风格润色它们。我在《反拨》中就是这样做的。这是顶难办的事情,因为在一开头又乏味又无聊。我拍摄一部杰作,我是有意为之的。而这杰作主要产生于:把故事润色得似乎有理,润色得写实。我成功了。我干了,干得很出色,甚至是该死地出色!……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样样东西都是世俗的、愚蠢的、无聊的,谁都能用,一种古怪的方式讲那个故事。这轻而易举。可我是用一种惊心动魄的心理动力以看似合理的方式讲出来的。结果故事变成真实。这就不太轻松了!我很乐意看看如果让我认识的什么人来讲结果会是怎样……此外,所有精神病学者都认为这部影片真实,并对它大吃一惊。这就是我为它骄傲的缘故。
《水中刀》的写实主义有所不同。一切都建筑在模糊性、小小的反讽、一种中间调子的玩世不恭之上。但这得之不易。无论让一位业余爱好者来拍,还是拍成商业片式样,都能取悦观众。但他们也会说影片简单、冷漠、拘谨……对于《反拨》,他们起码不能这么说,这使我高兴。在《水中刀》中,我冒的是什么风险呢?最糟的就是令人厌烦。可这没什么了不起。这很平常,甚至是可敬的。而在《反拨》中,我面对的却是荒谬性的风险。要超越它很吃力,是的,该死地吃力。自然,有些法国批评家发现我是荒谬的。咱们且不谈这个。不管怎么样,这部影片使我精疲力尽。
手册:令人烦恼的是情调的突变。影片在写实风格中开始,突然之间,人们便坠入到那个姑娘的精神世界里去了,看到她的幻觉。这就是使人困窘和愤慨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影片走得太远了。
波兰斯基:太对了!如果我用开头的情调拍摄整部影片,人们就会说它是心理学研究了,在整体上……带着客观性、注重细节、带着抑制,作者还在这里那里否定着自己……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否定自己……人们也许会象影片中的坏蛋那样被惹恼,但他们是会尊重这一点的。
手册:使人一下子坠入另一个世界的方式,也许就是这部影片跟其他重要的幻想性影片相同之处吧。
波兰斯基:是的。人们进入另外的一片景色,心灵的景色。
注释:
注1:这个词在波兰语中有“傻瓜”、“白痴”的双关意思。
注2:考究的正餐中才使用这种小碗,小伙子是在嘲弄他们的派头。
注3:《电影手册》英国版第3期(1966年2月)。译自《波兰斯基三剧本》,伦敦:劳里默出版杜,1975。
注4:1884年成立的英国青年画家团体。反对当时皇家美术学院缺乏想象取材平庸的绘画。画风生动,细节逼真繁琐,往往削弱较为粗犷的构图力量。
在不对等中,上帝在那里,我们又是谁的子民。
1962年,波兰斯基以自己的处女作《水中刀》一举成名,他以一个不可测的命题将人性深处的阴暗和邪恶展示在人们面前。影片没有对任何人进行道德评判,波兰斯基将这把尺度交给了观众,因为每个人的阅历和世界观决定着他们处世的方式。
影片故事简单,一对夫妇和一个搭车者以及他们在湖上度假的经历,讲述着偶遇和婚姻之间的责任和道德的问题,只要活着,下一个瞬间就是一种无法预期的可能。
影片从驾车郊游的一对夫妇克丽思汀娜和安德列依开始,伤感的爵士音乐鬼影般随着他们的出行,车窗上树杈影影绰绰的倒影和模糊不清的人面增添了一种诡异的气氛。这个段落和《蝴蝶梦》有着相似的地方,借鉴是成长的必然模式。他们不太说话,只是,一同在路上,人的隔膜一览无余。毫无表情的他们或许各有心事吧!
人生有多长,路就有多长,每个瞬间的集合就是我们对世界的作答。
一个搭车的青年,注定改变故事的结构,路上,他们搭着话,流露着出对生活的厌倦。也许,无聊和厌倦是一切的端口吧!
他们在一个船上了,船载着故事远方,在看似宁静的湖上将有什么样的“风云变幻”。云海无语,波涛无声。
湖上景致如画,船缓缓向远方,美丽克丽思汀娜静静躺在船上享受着阳光,赤着上身的安德列依沉思着什么,青春俊美的年轻人望着远方他们三人注定是一场情感的戏剧。
大学生那柄折刀的出现是指向是明显的,作为暴力的象征,这把刀为其后的戏剧冲突埋下了伏笔。也给静美的湖光山色抹上了一丝暗色。
他们是不同阶层的,导演以控制船帆的细节来说明这样的不同,船帆正老老掌控在中产阶级的手中,而贫寒的大学生显然无法掌控大局,同时这样的设置其实已经完成了故事的终极。话语权是阶级决定的。
在苇丛中拉纤,年轻人本想一走了之,但是,因为克丽思汀娜一句娇嗔的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男人的内心永远有着猎艳的本能,这种本能是欲望的产物使男人对事物的取向产生偏移,对未来起到可能的逆转,而当事人往往在结局前是一无所知的。
拉纤成为一种引起注意的争夺,萨克斯和钢琴的对话反映了男人们的躁动。舒缓的音乐中镜头转向掌舵的克丽思汀娜,导演用了了几个镜头说明了他们间的地位,人类故事中太多的境遇玩笑产生于女人,这是欲望生物悲剧性。
百无聊赖的克丽思汀娜眼光总是有意无意注视着健壮俊美的年轻人,在只有水色的湖上,或许人才是一种乐趣。无风,船滞于湖中,年轻人试图用浆改变这种窒息的等待,可是船只是在原地打转,年轻人是被动的,因为“舵手”不会是他!恼羞成怒的年轻人将浆掷于湖中,安德列依让他取回,不会游泳的年轻人僵住了,最终还是克丽思汀娜为他解围,同样这说明了年轻人的劣势(不会游泳),隐喻在波兰斯基的影像世界中比比皆是。哲理化和意念信控制着影片的脉络和节奏。
玩刀的戏,表明年轻人想掌控人生的内心,可是,初出茅庐的他只能是徒劳的争抗,人生险途上,他只能受命神的摆布,最终伤痕累累。
船对年轻人而言是不可征服的,因为他不属于此。
影片有时的视点是年轻人主观的视角,克丽思汀娜丰腴的身体在视野中晃动,撩拨着一刻正在成长的心。
航海,是征服自然的表现,也是男性征服欲的最好体现,谁又不想将生活攥在自我手中。
大雨来了,他们将船泊进入苇丛,在船舱里躲雨,年轻人无意瞥见了。克丽思汀娜的裸体,某种东西在年轻人心中开始膨胀。
在船舱中,他们三人玩着戏棒,他们输赢的东西(女人的高跟鞋、男人的皮带)通向某种暗示和挑逗,而那柄折刀一直在安德列依手中玩弄着飞刀有限,这样的构成基本决定了结局的走向,这是导演的高明之处。
雨后的黎明,慵懒的克丽思汀娜和年轻人在甲板上聊天,后醒的安德列依猜疑着什么,他默默收起年轻人的折刀上了甲板。但是,他看到的仅仅是他们在修东西,船继续航行,年轻人发现折刀的遗失试图问安德列依取回,但是被安德列依挑衅地扔进了湖中,年轻人气急与之争斗,但是不幸坠湖。
克丽思汀娜叫安德列依去寻回年轻人,但是安德列依为了毁灭证据将年轻人的遗留物统统扔进了湖里。克丽思汀娜和安德列依发生了剧烈的争吵,在场争吵中,波兰斯基让我们接近了中产阶级婚姻的本质,这种批判精神是波兰斯基的一个特色,他总是在恰当的时候让你明白人性深处的隐秘。
害怕法律惩处的安德列依再一次下湖寻找年轻人,而年轻人趁机溜上了游艇,在短暂的虚伪之后肉欲便冲破理性的囚笼,唇与唇粘在了一起,帆的摆动预示的是云雨之欢,湖水依旧继续它的形成,人意总有结束的一刻。年轻人上岸了,他有着自己的未来。
中产阶级的妻子也注定回到中产阶级的怀抱,偷情是他们某种特定阶层的本质,这点百多年前恩格斯就以尖锐地指出过。
一切已经发生,一切已经结束,归航的船归向她的巢穴,安德列依并不知道年轻人没有死,同样,他也不会相信妻子的偷情。
雨后,归家之路依然漫长,交叉路口一个警察局5公里的路标下,安德列依犹豫不决。妻子的叙述和他的主观判别产生了错位。路,等待着他的抉择。
此刻,再次发动汽车的他将命运引向何处,爵士乐的阴郁中,电影恰到好处的结束,留下的疑惑,留下的命题。
在每一个夜深人静之时,让我们回答道德和承担的命题
波兰斯基的许多影片都是在一个狭窄的有限空间中,这种局促将每一个人处于一个极端的位子中,使得人的本性从自己的假面下慢慢渗出,让人回归本相,让人在压迫中打回原形。
最后指出一个在《世界电影鉴赏词典》第一编“福建教育出版社1991版”P381上王云缦先生的笔误,在雨中的船舱中他们一起玩的是“游戏棒”而非纸牌,可能是先生记忆有误吧。此,一笔带过。
【注】威尼斯电影节1962 获得 FIPRESCI奖,金狮奖提名
OSAMA KAVKALU 于 浦东 寒鸦精舍 子夜
2003年9月21日 星期日 于0时15分
后记:今天下午被无聊的争论耽搁许久。我想,还是让文字说话吧!
文、坏蓝眼睛
犹太籍导演罗曼波兰斯基的处女作《水中刀》讲了这样一个诡异而令人深思的故事,一对中产夫妇周末航海度假,途中遇到一个穷小子背包客,莫名其妙的,男主人邀请穷小子上船一起去体验一下中产风情,穷小子怀着好奇心跟着去了,就在这条狭窄的船上渡过了很不愉快的一夜的故事。
《水中刀》拍摄的时候,罗曼波兰斯基只有27岁。27岁,我们在做什么?女生化妆逛街耍小心思豪取抢夺唯恐成为剩女?男生留胡子装深沉泡妞挤破脑袋趋炎附势攀爬?……这说的还都是有追求有境界的,更多一部分人在27岁的海鸥恐怕只是每天浑浑噩噩度日而已。
27岁的波兰斯基仅仅用三个人,一条破帆船和一片大海就已经把人生种种刻画的淋漓尽致,我们常说“大师”,大师真的和年纪无关,它诞生于偶然,发展得极其不公平,当大师们出手的时候,旁人只有感叹“真是大师”的份儿。
当然,像著名的《穆赫兰道》一样,一万个人观影有一万个不同的解读,大部分人把这个故事解读为阶级的隐喻,认为这是一场男人的较量,旨在赢取女人的青睐,中产男虽然强壮有钱,却始终无法和年轻,野性,率性的年轻人对抗,“水中刀”是一个明白的隐喻,锋利的少年只适合荆棘丛林,而波澜壮阔的大海面前,他是无力,无错,无知的,女主人说过一句话:航海是成年人的事,这句话一语中的。
成年人的世界在波兰斯基看来是无聊和无趣的,这从影片一开始的夫妻在一辆私家车里的表情和动作就看得出来,男人和女人的表情都是麻木不仁,充满厌倦和不甘心的,但是生活总要继续,且肥马轻裘,衣食无忧,有什么资格向生活抱怨?大部分成年人的婚姻都是如此,波澜无惊,却食之无味,仅仅是习惯性的维持,并无任何喜悦和刺激,航海的举动就像是例行上床般,都是寄希望于唯一的行为能够带来新奇,但是应该每次都会失望,失望后还会盼望,生活就这样一点点地消磨下去。
年轻人的闯入就像一头猛兽,他开启了成年男人对于逝去岁月的狂想,开启了成年女人对于爱情和欲望的门窗,当三个人近乎赤身裸体相对而坐的时候,三种心怀鬼胎的目光交织在逼仄的小空间中来回碰撞,显得非常有内容。整个影片最动人的恐怕就是游戏赌注的时候,女人让男人把耳朵塞起来听广播,而她很缓慢地为年轻人唱了一首记不太清楚歌词的歌,这一首歌里,有沉睡的天真,也有衰死的羞涩,总之这首歌唱完,三个人的格局彻底打破,年轻人敏感地嗅到了“失落的盼望”,女人也意识到了正在苏醒的情欲,男人虽然戴着耳塞,也明显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
影片的结尾出人意料,定了凌晨五点的闹钟之后,男人蒙头大睡,女人失眠坐在甲板上抽烟,年轻人溜达到甲板上,爬上栀杆挑战所谓的危险,男人中途醒来,看到甲板上的一切,恼羞成怒,借故扔掉年轻人的刀,年轻人跳下水去,再没上来,女人跳下水去救,并指责男人是个骗子和杀人犯,男人手足无措,慌乱中一边和女人对骂一边跳下去找人,年轻人其实没有死,他说谎,其实他会游泳,当他爬上船的时候,女人打了他,并说他和那个男人没区别,都是骗子,两个人拥吻,终于突破了禁忌,偷情成功,接着年轻人上岸,女人恢复平静的表情,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道别,悄悄地来,悄悄地去,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男人和女人在岸上相见,男人决定去报警,女人告诉他年轻人没死,并坦承他们偷情,男人出于尊严矢口否认,俩人又表情怪异地坐在车里,驶向了生活。
成年人的生活大部分内容都是脏的,由谎言,虚伪,遮盖,敷衍,厮混构成,谁都不比谁干净一点,而且大家心知肚明,谁都不愿意站在洁癖道德的高度去指摘谁,所以即使男人杀了人,女人偷了请,即使杀人未遂,即使偷情成功,已经不代表什么,这都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就像航海中所能够遭遇的一切问题,大风,海浪,晴空,雨水,年轻人会面对一切手足无措,甚至乱了阵脚,成年人则能够不管一切状况,轻松应对。这对夫妻上船前准备的大包裹就是明证,里面装有各种应对一切状况的道具,泳衣,毛衣,睡衣,各种食物,甚至锅,所以不管发生任何问题,他们都轻松面对,完全hold住,这也是年轻人无法企及的境界,不过总有一天,他也会如此熟稔,时间问题。
水中刀,温柔的一击,也是浮在云端上的人偶尔会真实一点的契机,对于男人来说,这一刀是对回不去的过去的野性的祭奠,对于女人来说是回不去的过去的纯真的遗憾,对年轻人来说,是看不见的未来的宣战。27岁的波兰斯基,拍出了《水中刀》,让全世界成年人挖空脑子去思考,除了致敬,我们还能说什么呢?如此相似的人生。
2012/12/6 14:08北京。
另外有几个点拿出来讨论一下也蛮有趣。
1,t虽然航行听上去很奢侈,其实不过就是一艘破船,而且里面全都是水,需要人工不断地把水舀出来,这应该就是比喻中产生活看似繁花似锦,其实破陋百出。
2,t在航行的途中,年轻人不断强调他喜欢行走,因为他驾驭不了属于“成年人”的航海,后来有一段船在海上行驶的比较顺利的时候,他抓着船帆,双脚用踩低的姿态在水面上行走。年轻人对未知事物的冲动和向往,仍旧摆脱不开自身固有的安全方式递进,现阶段,一个住六人宿舍的穷光蛋,徒步行走才是他最安全的生活方式,因为总会遇到愿意搭他一程的人。
3,t结尾男主人讲的那个故事,一个上岸一年后脚软了的水手,却惘然不知,还敢在碎玻璃上跳,结局大家已经知道,这就是他对于自己的反省和检讨。
4,t年轻人上岸的时候,那一段对话,女人对他的羞辱,六人宿舍,你想睡觉别人还在打牌,你想解开女孩的外衣却害怕她会感冒的那一段对话,怎么看都是她对于经历过的一切的悲愤的控诉,不出意外的话,她曾经很穷,爱过一些穷小子,后来选择中产结婚,过上衣食无忧却毫无生趣的生活。当然,也可以理解为,这个中产阶级也是由那样的穷小子蜕变来的,所以他对年轻人才会有那么复杂的感情,只是后来他成功了,从丛林穿越到大海,占领了美女,拥有了财富,和生活平起平坐,但是,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文/故城nn当我追忆自己遥远的过去,真实与想象的界线总是那样令人失望地模糊和混乱。ntttttttttttttt——罗曼•波兰斯基nn有人说罗曼•波兰斯基的电影总是弥漫着彻骨的冰凉与阴寂,他苦难的童年损毁了这个世界最初的纯贞与无瑕。有人说他的电影充斥着晦涩与悲观,他犹太人独有的特质与经历以及集中营惨痛的生活遭遇让他仅仅承受了生活之痛,感受了人性的卑劣。有人说他曾经是诱奸幼童的嫌疑犯,他冰凉的内心已经在妻子八个月妊娠上残留的的一百多个刀痕后被灌注了仇恨和疯狂。还有人说他是人性的深刻挖掘者,他用犹如梦魇中呐喊的声音唤醒人们对世界的透彻领悟。nn他激烈、紧张的性格用一种伪装和宣泄的表象在[厌恶](Repulsion)中迸发,卡洛僵冷的面孔、空洞的眼神直击仓皇和扭曲的社会,她诡异的举止和离间的精神分裂剖落了生存法则对人性自由的戕害与对人类精神状态错位的影响。影片中兔子残骸,无根的熨斗,肉欲被肆虐的梦魇以及刺耳的闹音渲染出了惶惶不安的恐怖效果和隔世的离间错位感。厌世的憎恶和处世的恍惚陡然演变成一种对世界遥远空洞的陌生和侵入骨髓的恐惧。[罗斯玛丽的婴儿](Rosemary's Baby)更是将这种精神状况移植和强加在一个没有瞳仁的婴儿身上,隐藏在平静、善良和希望下面的不是“性本善”的构图,而是颠覆、伪善和绝望的邪恶。一种不可遏止的恐惧,一种难以捉摸的疏离,一种妊期难以排解的躁乱,一个空间错位的不知名状,还有一切背后都隐藏着的幽远和漆黑的瞳,这也许不止是毛骨悚然给人带来的直观感受,更深的对命运的探究萦绕于整个影片昏暗的基调中。他,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深渊。nn他懦弱、逃避现实的性格用一种反思和责问的态度在[荒岛惊魂](Cul-de-sac)中点燃了男性灵魂中微微颤抖的地方。也许女人无助的时候可以依靠男人,可当男人彷徨失落的时候他将面对的会是孤立无援还是逃避责任?也许这些对男性弱点的剖析是他对人生生涯的反省,但无力逃脱命运的磨难让他看似孤傲的外表下多了几份阴郁和幽怨。这种感觉在[钢琴师](The Pianist)中有更犀利的展现,那段无音之乐的演奏涵盖了明哲保身的逃避与妥协,但也蕴含着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胸襟和气魄。在[荒岛惊魂]中并没有回答的疑问和反思在他度过这么多人生历程后显得含蓄而沧桑。也许[钢琴师]是在重温过去集中营那段惨痛的经历,也许它是在申诉这个世界对自我的不公和迫害,也许它仅仅是从一个角度在我们面前呈现了一段不可磨灭的历史,也许它让人性的孤独和无助赤裸裸的印烙在我们心底,但是它同样也在点燃人们心中久违了的希冀,也在以一个老者的心态从容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依然存在着一丝的良心和正义。nn他失望、孤独的感情世界借用哈代的小说[苔丝](Tess)搬上了荧幕。虽然影片时而闪现浪漫的爱与纯真的恋,但浓浓的悲剧色彩和宿命感仍然让影片陷入无所适从的荒凉。亘古的爱是永远在波兰斯基的电影中找不到位置的,燃烧的情爱最终将两个人燃烧成了灰烬,爱的吸引、占有、疯狂、虐待、厌倦、背叛、仇恨、毁灭和死亡在那部[苦月亮](Bitter Moon)被一网打尽般的纪录和传承下来。爱在波兰斯基的记忆里是痛苦生硬的重复和无法排解的苦涩,当四个人的四角恋爱最后以死亡告终的时候,人人的心底不禁泛出些不和谐的涟漪,这些涟漪让世间最浪漫最幸福的恋人也兀然失落,让最温馨最和谐的家庭也陡然失措。nn然而与波兰斯基后期作品风格迥异的是他那部骇世之作的[水中刀](Noz w wodzie),虽然影片依然弥漫着一种对世界对生活的悲观色调,虽然影片迎合了他后来作品的阴沉基调,但那种平静下的深刻和冷静的旁观无疑让后期的作品失掉了艺术的朴实和纯真。特别是68年妻子被意外残杀后,波兰斯基的作品通通掉入悲观、无助和绝望的境地。当我有幸观摩到这样一部相对纯洁的电影的时候,内心的骚动远比他后期哗众取宠的“电影手法”带来的冲击来的激烈和汹涌澎湃。然而这种激烈和汹涌澎湃与影片本身的含蓄与内敛尖锐的冲突在一起,我的内心在时而静寂时而躁动的纠葛中陷入了对未知世界的逃离和恐惧。波兰斯基曾经在他的两部短片([Morderstwo]和[Rozbijemy Zabawe])中表达过这种激烈,也曾在58年的另一部短片[两个男人和衣柜](Dwaj Ludzie Z Szafa)中表达过这种内敛。然而在[水中刀]中他表达的感情远比前者内敛,比后者丰富。nn[水中刀]以车窗上树杈影影绰绰的倒影和模糊不清的人面开始,预示了在纷繁紊乱的世界中人们的内心世界的复杂和矛盾,这也许就是我们常说的未知的迷与惘然的惑吧。人到不惑之年总有些失落总有些未了的隔阂,这种失落和隔阂在一对中年夫妇眼神和举止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平和的对话暗藏针锋相对的冲突。导演并没有让我们过多的忍受这种冲突,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出现打散了空气中弥撒的不合。然而他的介入并没有缓解其中的不合,言谈中流露出的对生活的厌倦昭示了影片未来发展的方向和人物的宿命。或许他们只能在些许的间歇得到一丝的慰藉,这种慰藉短的让人窒息。nn小伙子并不富裕,他上车后就曾经表达对“气派”的轿车的钦慕和嫉妒。他和夫妇两个分别处在两个不同的阶级,他一方面讨厌夫妇俩貌合神离的精神状态,一方面向往这种安逸的生活,内心的冲突在夫妇俩邀请他一起出海航行的时候表现了出来。但是小伙子对未来的迷茫就如同高耸的桅杆,似乎要冲破天际的幽远。也许是对未知的好奇,也许是男人本身欲望的渴求,男孩做出了一个陌生的选择,透彻着若隐若离的暧昧和逃避自卑的迷乱。三个人的身影被淡色的海水忽然抹上了一缕暗色调,这也预示了未来人物角色的转换和内心世界的失调。nn影片自此开始的非主观视角摄影给了观众偷窥的快感,摄影机置于低于人物肩部的位置,诱发了观众探求未知的欲望,一览无余的窥视生活的一切。这种关注女性的独特视角接近于青年的视角,同时也撩人心扉的转换了观众和青年的视角。于是,在随后的镜头语言中我们会习惯的看到女人在镜头中穿梭、游走。这种注视当然不仅存在于男孩和观众之间,女人在百无聊赖的时候也会偷瞄男孩,这种挑拨的眼神在男孩看来是传达欣赏的暗语,远比媚俗的秋波来得单纯和闪烁其辞。nn缰绳也许是影片的一个关键词,正面理解能想到的释义有牵引和控制。这个寓意也被波兰斯基顺手得借鉴了去。男人掌握着航船的缰绳,同时他也牵引着三个人的方向、控制着故事的进程。他把缰绳借给男孩,弄得一塌糊涂后表现出丈夫和青年两个人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同时也暗示了男孩孱弱的地位。男孩第二个要征服的是那个曾经让他迷惑的桅杆,从他爬上桅杆顶后,嘲虐的口吻拒绝午餐开始,男孩的绝地反击开始了。女人期盼的瞭望和帮助他丢掉手中滚烫的锅已经蕴含了男人和青年的地位开始走向一种均衡,这种均衡是让男人恐惧的。nn征服海洋和征服女人自古以来都是男性征服世界不变的手段和方法,男人和青年在以不同的方法追逐着。扔划桨和帆船搁浅是在两者博弈过程中互有胜负的结果,虽然这种博弈过程中女人的作用不言而喻,但毫无疑问,女人已经无法自己的投入了天平的一方,为这种博弈结果添上了非轻非重的砝码。虽然青年还不能独立掌舵,但他还是擅自尝试了一次。nn雨中,帆船躲入芦苇丛中避雨,青年已经开始不自觉地窥视全身赤裸的女人。他地位的转变和恐惧的转淡都让这种行为并不那么的突兀,一切发展都在不知不觉地进入了青年的圈套。在船舱中,三个人玩棍棒的游戏,赌注分别是女人的高跟鞋和青年的皮带,我们不能肤浅的把这些理解为男女之间的定情物,高跟鞋和皮带的“互赠”所隐喻的关系暧昧不清,它其实是在表征权力的移位和人物角色的错位。nn此时,女人和青年已经可以谈笑风生了。nn本片的精髓其实并不是那把刀。从最初青年拿出这把刀开始,刀的存在就被赋予不寻常的角色,但它的含义仅仅局限在符号。男人于青年之间的矛盾爆发是在男人挑衅般的把刀扔进海中开始,其后的发展出乎意料但又在意料之中,清晨起来,男人终于因嫉妒坠入了青年的圈套:青年被丈夫打到了水里后就势藏到了水面一个浮标后面。夫妇俩为这次打斗产生争吵,丈夫被妻子用激将法激怒下水寻找青年。随后,青年回到船上,但那时丈夫已经游远了。nn在短暂而虚伪的人生讨论之后,青年和妻子似乎达成了一种共识。之后,肉欲便冲破理性的囚笼。“水中刀”这个命题在此刻才豁然开朗,坠入海水中的刀其实仅仅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刀是伴随女人背叛而完成的。偷情,这个敏感的字眼在影片中顺水推舟的发生了。虽然女人在结尾颇有悔改的承认了这一切,然而男人的虚伪使他对女人所说的话产生了狐疑。这种狐疑实际上有两层含义:一个是丈夫与妻子之间的隔阂、人物关系的挑虐性以及自大的男子主义使他不可能承认这种背叛,另外一个含义就是男人为了逃避去警察局投案的责任宁愿从表面上承认这种背叛的存在性。这种自相矛盾的心里矛盾让他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停滞了,影片也伴随着爵士乐浓厚的韵味结束。也许,我们还不知丈夫会何去何从?但这种自欺欺人的双面性(人物承受欺骗自己和被欺骗的双重地位)以及“水中刀”绵绵锋刃割裂出来的现实与理想的苦涩将会给我们留下耐人寻味的噱头。nn[水中刀]并没有对任何人进行道德评判和价值衡量,影片中的三个人物分别承担着各样的责任。对于责任与责任之间的矛盾纠葛波兰斯基并没有直接的判定,他将这把尺度交给了观众,而自己躲在镜头后面冷峻的审视世界。他的冷静和敏锐不会因为平淡而失去光芒,而会在经过岁月的考证和阅历的识别后脱颖而出。nn也许波兰斯基在此以后的电影都没能再次构造这样一个平淡故事的电影,但这种建立出人物戏剧冲突张力的手法,这种刻画人物内心世界和曝露人性阴暗面的方式仍然惟妙惟肖的保留和传承了下来。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波兰斯基在艺术领悟方面的造诣和灵感。nn另外值得说的一点是本片比比皆是的隐喻让影片更加值得深层次的回味和探索。哲理化和意念性控制影片脉络和节奏也造就了他后期作品晦涩难懂的艺术基调。哲学思辨与心理分析从此在波兰斯基的影片中成为了不可缺少的主轴心,继续触碰着人类的心理防线,在人类在探究人性这个命题过程中提供了持久的借鉴和影响。nn04/10/08 1:51 原载于《电影世界》n
波兰斯基的27岁,是一场晦暗的风暴。这一年他捣鼓几个中年人和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小男孩,拍出了《水中刀》,一部不可理喻的青年电影,充满寓言和批判。在温柔的萨克斯背后,深情地埋怨起感情的不可靠和出路的未知。
“水中刀”是一片锋利的柔情。在电影所构筑的人物关系当中,这是一个恰如其分的隐喻。
一对步入中年的中产阶级夫妇开车去海边“游艇假期”的途中,遇到一个搭便车的青年学生。丈夫出于一种古怪而秘密的炫耀心理同意带年轻人一同上船度周末。为了与中年夫妇的富有和阶级优越感相对抗,年轻人自称是一个“徒步旅行者”,一方面这是一个具有诗意和学生气的身份证明,同时也将自己即将“一对二”的劣势隐藏在标签下。《水中刀》的剧作依据正在于这场三角关系中力量的平衡和失衡间传递的张力。
黑白影像往往在表现人物的轮廓、布景或自然风物的质感方面有卓越的视觉感染力。以伯格曼的《野草莓》和维姆文德斯的《柏林苍穹下》为例,黑白电影的构图和明暗处理都异常精美,甚至隐秘地透露出彩色胶片所不具备的性感。然而《水中刀》在影片开头的一长段夫妇在车里的沉闷镜头却刻意淡化了这种质感,挡风玻璃上映出连绵不绝的树影,使人物的面目不断地被遮蔽。整个片头色调暗淡、模糊,时刻笼罩在灰色的阴影下。
中年夫妇在轻快而疏离的钢琴曲中行驶在乡间马路上。路边景色荒凉萧索,丈夫与妻子之间纵使还有一吻,但妻子表情像极了一枚镶着五官的木头。她戴着形状怪异的眼镜,嘴角边有一丝讥诮的笑意。波兰斯基在这里玩弄的电影技巧非常隐蔽,它不以古怪的构图或者狗血的情节夺人耳目,而是以多个固定镜头瞬间捕获到两人各异的冷漠神情,从而在情绪上为两人的关系叙述埋下伏笔。
青年的加入使夫妇的关系骤然暴露在世界面前。起先丈夫以绝对的专制和强势的姿态呵斥青年,他因此处于非常低弱的地位,对上流社会的物件——夫妇的车子十分羡慕,这种羡慕是小心翼翼的,附带着年轻人的倔强和自尊。他的机警和小聪明立刻给夫妇之间淡漠的气氛增添了一丝鲜活。他们来到水边之后,青年提出帮忙把车上的东西运到游艇上。当他真正介入到中年夫妇所生活的环境中时,那种陌生的富有的刺激令他有些摇摆。但他努力保持镇定——当然偶尔流露出一点故意的不屑。
丈夫在取得首轮力量博弈的胜利之后,试图以不动声色的挽留来鼓动青年参与到他与妻子日益沉闷的二人世界中,寻找一点炫耀和控制的快感。当青年被男人唤回来走向游艇的时候,不安的浪漫悠闲的旋律响起,预示着故事的正式开启。“我知道你会叫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玩下去。”
前两幕戏构图都非常简洁,在几乎没有任何背景布景的情况下将人物放置在画框中。甚至到了水边之后,除了几根竖立在水中的杆子和几艘停靠的小船,没有任何多余的布置。水面空荡寂静,只有水鸟飞过。
青年与丈夫的第一次冲突发生在“水中刀”现身不久之后。丈夫告诫青年带刀要当心,随后想以一个亲身经历来说明这一点,但青年打着哈欠,第一次表现出对他的怠慢。丈夫在三人关系中的至高地位顿时受到了挑战,他立即表现出烦躁和不满,命令青年“把帆脚索盘起来”并以拒绝教青年打结来保证绝对的控制地位。青年表示了对其命令口气的不满之后,仍然作了态度良好的妥协,主动引出新的话题,旁敲侧击地谈论起军队。
两人的第二次正面冲突表面上仍然是青年主动挑起的,他严肃地向男人提出抗议,“我是徒步旅行者,不是码头苦力”。男人则毫不客气地回应道“你是个懦夫”。妻子作为两人冲突的局外人突然出面向青年妥协,她在丈夫面前庇护青年反而激起了青年的好胜心,在女人面前,无论年龄高低阅历深浅,男人之间的争斗都会显得格外尖锐。最后这场青年的抗议看似赌气和胡闹,无果而终。
罗曼波兰斯基对于构图意义的建构有着特殊的偏好,他往往热衷于用画面中极少的元素来表达有趣、深刻的含蕴。例如几个单人镜头中,从甲板上方的大仰拍不留余地的刻画出三个人迥异的观点态度。
一个荷尔蒙旺盛的年轻男人在女人的注视下爬到了桅杆顶端,他站在安全的制高点上公然对脚下的男人叫板。影片中,妻子对丈夫的初始关系是“应和”,是一种附属的被控制的关系。自从青年的介入,她开始向这层关系的另一方向挪移,她开始以优雅的方式反对他,偏护他的对立面。她像母亲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把青年置于羽翼之下,甚至在青年因为莽撞和固执把汤打翻之后,仍旧把自己的那一份分了一点给他。
对于中年夫妇生活的琐碎和平庸,青年毫不遮掩地袒露了嘲笑和讥讽。而这正是中年人最脆弱的软穴,夫妇终于又并肩站在一起,抵抗这种来自“年轻”的侵犯。
青年的一腔热血在影片三分之一处制造了第一个小高潮——他决然地把船桨扔进了水里。这回动真格的了,观众想,他们之间的矛盾似乎升级了,接下来几分钟说不定会有人被扔到水里……在这片荒芜的水中央,任何挑衅和争斗比陆地上更具戏剧性,当三方力量不能达到平衡时就会制造足以覆没所有人的危机。
如果说年轻就像那把弹簧刀,对处于中年危机的男人来说有着虚妄的威胁,青年用游戏的方式又一次对男人的强势实施抗衡。
一味的对抗未免乏味。电影在影片进行到一半时设置了一个“公共危机”:搁浅。至此之后,三人的关系趋向稳定,青年主动参与到其中,不再自我孤立和被孤立。他们进入船舱躲避大雨,青年第一次窥探到了女人裸露的背,他与她之间性的张力开始明确地呈现在荧幕前。一只柔软的平底凉鞋,一曲忧伤缠绵的情歌,对青年来说是致命的诱惑。这一丝渴望扰乱了他的心,他踌躇着靠近这个漂亮成熟的女人,当然并不那么放肆。在展现他们彼此之间的化学反应时,黑白电影体现出它独特的无与伦比的画面质感:女人坐在甲板上抽烟,修长的腿,那双平底鞋,青年赤着脚走过她身边……这是只有电影才能透露的迷人讯息。
共同生活多年的夫妻太熟悉彼此的气息,以至于男人很快就可以觉察到那种轻微的情感震荡。当我们看到他被甲板挡住了半边的脸上露出怀疑和偷窥的神情,不禁为这种影片随处可见的悄无声响的洞察而惊叹。虽然没有证据,但青年显然成为了他的假想敌,他蛮横地对青年颐指气使,想要通过这种专制来换回妻子所有的注意和顺从,只是这样会使他越发陷入被动。这时本片的第二个高潮出现了,男人把青年珍爱的刀扔到水里,引发了两人之间蓄势已久的战争。男人试图激怒青年来宽慰他自己的嫉妒,顺势把青年推下了水。这又点燃了妻子对他的不满和憎恶。“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装腔作势的骗子,你只想在一个孩子面前卖弄自己!”夫妻两人互相诋毁,用激烈的言辞指责了对方一番。男人下水去找青年,而他正躲在浮标后面静观其变。他游回了游艇,这时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正是观众隐隐期待的。他听到她哭了,所以他在彷徨中爬上了船,女人因为他的谎话给了他两个耳光,随后立即到船边呼喊丈夫,但是水面中没有再出现男人。接着妻子与青年之间发生了一段带有训诫口吻的对话,她触碰到了他脆弱的自尊心,于是到达了本片的第三个高潮:这个男孩子在这温柔的拷问中卸下了盔甲,他需要吻她,证明他也是一个有能力吻她的男人。女人在性的张力下往往只能束手就擒,何况她也对这个年轻男人的莽撞无畏和羞涩颇具好感。她对他的渴望并不略于他。
这是一次“背叛的完成”。他们之间关系最极端的可能实现了,再停留似乎也失去了意义。几个回眸之后,青年走了,妻子回到岸边,丈夫正等着她。一切回到起点,只是坐在同样位置上的两个人心情有些复杂。妻子在淡定的表情中略施悔意,丈夫借故事坦言自己“太过自信了”。车子停在路口,一个寓言式的画面作为全片的终结。
《水中刀》的妙处在于,它始终在极有限的空间范围内触发尖锐的冲突矛盾,然后又以克制和冷静来处理这种复杂微妙的关系变化和力量抗衡。在三人的两两关系组中,对抗是最基本的戏剧点,然后基于这个爆发力源,再次赋予它暧昧和混沌。妻子和丈夫关系的不稳定性就是很好的例证。在他们细微对抗的瞬间,又混杂着往日的情愫,昔日的温存。男人和青年之间在年龄上心态上的比照也可以映射“对抗”这一命题。“渴望”则对应着附加在表层冲突上的含糊性。在这样的暧昧不清当中,角色之间现在以及将来的关系诠释会得到最大空间的延伸,而这种多重解读的心理描绘通过镜头语言的组装,更加突现了一个电影的容量。成功剧作的摄人心魄之处,正在于电影作者对人与人,人与物,人与世界的关系最大限度的探索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