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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刀队老头,对坏孩子们的捣乱,偷东西完全忽视,遇到怪物慷慨陈词,大刀落下,一声响屁,绝对不怂。
社团小胖子,怂了。出场就比较胆小,老大的小跟班。最后面对男主的质问,弱小的内心完全暴露。
社团小弱智,头脑是差了点,也说出自己从来没做好过什么事,但最终面对大怪物时,选择了战斗,没怂。
老师,天天佛不离身,与人向善,却在教育社团一哥时,怒不可遏,动手没有效果后便伪善的道出他的不幸家事。表里不一,怂人。
社团一哥,一直称霸校园,无视礼法,折磨小怪物,谋杀老师,设计捕杀大怪物,看起来无所畏惧,面对大怪物时,软了,哀求血瓶男救他,怂了。他的家庭不幸,让他成为霸凌校园的一哥,这样的自我抛弃,其实,从开始就怂了。
胖妞,校园食物链的最底层,即便这样,当男主被诬陷时,也没有附和他人,安慰了血瓶男。坚持自我,选择隐忍的人,当然不怂。
血瓶男,从开始的不屈服,到成为成为社团的一员,内心虽好,还是低了头,还是欺负了智障男,还是希望小怪物能救自己一命,自认为自己与他们不一样,还是走上他们的路,最终也没有勇气选择和胖妞一样的生活,选择死亡,怂了。而他,有一丝善念,死亡前的张狂,那一刻,好像不怂。
社团一姐,一个真正的坏孩子,她是一个的女朋友,而不是跟班,她面对大怪物时,拍下了恐怖的照片,看着大怪物拿起牙手链,吹了个泡泡,你杀了我啊,就是我折磨你妹妹啊。啪,命陨。那个直面怪物没有退缩的孩子,那个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的孩子,曾经骂过血瓶男。想要当好人,却没勇气抗争。而她,就是想要当坏人,敢于做坏事的,绝对不怂。
我小学的时候被同学欺负了5年,全班同学都欺负我打我,就连老师也带头孤立我。这是真事,我丝毫没有夸张。但是我并不是只挨打不还手的人,每次我都是大哭着跟人拼命打起来,最后我还特意去跟一位业余拳击的教练学习拳击知道今天。所以说,我在看的时候,简直无时无刻不回想起我的成长故事。
电影最开头先放了一个白痴,还有一个阿婆,这是有寓意的。白痴的内心最干净最透明,他愿意相信所有人,所以他也是最容易会被欺负的那个。同时他也和整部电影的所有人都成了对比。至于那个阿婆,则是在赶跑流浪汉的时候,表现了一个弱势群体去有意欺凌更弱势群体的那部分人,这很重要。为什么呢?因为这个阿婆,就是这个社会上绝大多数的人,包括主角。
正片一开头,主角在讲台上和老师站在一起,同学们纷纷扔纸团打主角。听听老师批评学生的是什么?不要打倒老师!知道嘛,我小学时候那个刻意组织学生孤立我的老师,是小学三四五年级三年的班主任,教数学的。我其实学习成绩在偏上等,但是有一次数学考试莫名其妙的考了全班倒数第一,于是在下发成绩单的时候,这位老师故意用夸张的语调念了我的成绩,还让全班同学都为我鼓掌。所以,当我听到电影里这个老师的这句话,我就知道,她只是一个须有美丽外表而内心肮脏污秽的败类!
果不其然,很明显的同学陷害主角偷班费,老师不仅不仔细调查,还放任自己学生去侮辱欺凌主角,甚至也在有意让主角背锅的话语,其实体现的只有这么一点:斯文败类的老师就是校园霸凌的温床!
说个我小学时候类似的事。那时候9几年,忘了几年级了,班里收个什么费,好几十的费,然后班任说交上来的钱里面有十块钱是假钞,接着就信誓旦旦的在全班同学面前质问我是不是我交的假钱,还要求我把假钱收回去,交真钱上来。且不说9几年的时候,10块钱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就是天文数字,就是老师怎么能从全班所有人都混在一起顿成一堆的钱里面,认出假钱是我的?那时候还没有往钱上签名的习俗,所以我至今也不能理解。
主角在台上的时候,下面有个起哄的“老大”。上学时候,每个班级每个年级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老大吧,无数个老大构成了一个学校的黑色势力。而这些老大的成分,多数是家庭有钱的,所以才会这样肆无忌惮,而老师又管都不管。可是看到后面这个老大的身家,我很怀疑是不是老师跟他有一腿才这样的...
男主在厕所里的时候,有个人来安慰。这个人代表了什么?从电影里我们能看到,她的座位甚至是在教室外面!所以,她也是和男主一样,从老师到学生都肆意欺凌的人群。正是因为相同的身份,所以她才会同情理解男主。而男主为什么会那样拒绝她呢?因为男主内心不愿意接受自己是被欺凌最弱势的身份,所以他才会用那种方式,欺负同样弱小的人,来表现自己的强大。特别注意的是,这个女生肥胖巨大的身躯,其实在暗示着,弱势群体和体型无关,身材高大的也可能是被欺凌的一方。同时还暗示了,以貌取人的丑陋价值观。
男主貌似偷偷录下老大偷班费的证据,交到老师那里,老师的态度真的是刻画的简直不能太现实。她不问怎么回事,只问为什么被欺负的是你?只会让弱势群体自己去找问题,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这真的是现在的老师和社会最真实的教育方式,好像永远错误的都是弱势的那一方一样。在这个片段里,有两个值得注意的地方。第一是身为老师,在办公室里烧香拜佛...她是把办公室当尼姑庵了?而且,在佛教里,老师的种种行为,也是要坠入地狱的,所以也算是给她的结局埋了个讽刺的伏笔吧。还有一处就是那个打骂学生的男老师。这个细节体现的啥呢,就是校园霸凌这种事,其实不仅仅是发生在学生和学生中间,也发生在学生和老师中间。就我上高中那会儿啊,没到晚自习,隔壁班班任就殴打自己的学生,是真的拖布杆扫帚轮的呼呼响啊,听着都渗人。
再后来,主角为了能够融入到老大的群体里,也开始做坏事,虽然心中是不情不愿的,但是还是做了。其实我看到主角开始尝试做坏事的时候,我的经历告诉我,他只是被玩了而已,没有人把他真当朋友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小学被孤立被欺凌后,在初中的时候,我也试图混过。上课捣乱,打架骂人耍流氓,反正坏事也是没少干,可是最后我发现我根本没融入过他们任何人中间。最后决裂的时候挺激烈的...说这些,是想讲,主角做出了尝试,也是在最极端无奈的情况下,做出的妥协。但是妥协这种事,自然从一开始,就不会被人正眼看的。
我想特别讲讲这个29军大刀队,就是那位老年痴呆的老爷子。这虽然跟电影本身欺凌这个事有多大关系,但我还是想讲讲。29军在抗战那会儿,绝壁是名号震天响的部队。这支部队是宋哲元领导的,在长城上打了一场震撼全中国的长城抗战。可以说长城抗战洗刷了宋哲元妥协日本丢掉北平天津的耻辱,同时也狠狠的打击了日本军队的气焰。由于装备上的巨大差距呢,所以当时守军多是争取打肉搏,因为打火力很可能连敌人都没看到就死了,而肉搏起码还有杀掉敌人的机会。然后小日本的拼刺刀技术在当时世界上都是一流的,所以其实中国军队一般不敢跟日本军队肉搏。但是29军大刀队,发明了一种专门克制日本人刺刀术的刀法,一刀下去,小日本尸首分离。就这样,29军大刀队用自己的热血和生命,打出了中国军人的威望,打出了中国人不会投降的决心,极大的震撼了所有的中国人。著名的《大刀进行曲》,其实最早歌颂的就是国民革命军第29军大刀队。最早的歌词里,还是有写明29军的,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把所有跟29军沾边的内容都删减更换了,就有了今天的《大刀进行曲》。
我个人觉得,这位老爷子的戏份,更多的是展现了一种当年为国奉献为国牺牲的老军人老战士,到了晚年的时候,不仅生活凄凉悲惨,更是被无知后辈所耻笑戏弄的悲凉。这也是一种对我们所有中国人在遗忘自己历史的抗争呐喊吧。看这位老者的这些戏份,心特别痛,心特别酸。
老大他们抓到了小怪物。这里面说一下怪物代表了什么。首先怪物是人又不是人,也就是说他们是异类,再说白了就是正常人中间的异类。然后再看他们的生存环境,说明他们是最底层最不起眼的人群。而他们却以人类为食,这其实仅仅代表了他们有伤害别人的能力。综合起来说,就是怪物,代表了社会上最底层最被人看不起的,和普通人有区别,但是又有伤害别人能力的人群。有人如果要让我举个例子,那我就说,大街上拾荒的流浪汉,街头摆小摊的残疾人,贫民窟里的瘾君子等等等等。
老大他们虐待小怪物,其实就是校园霸凌的一种扩大。霸凌的人群,从内心心底就是邪恶的,他们今天在学校霸凌弱者,明天就会在社会上霸凌别人。小怪物,就是被他们霸凌的校园以外的,社会上的弱势群体。特别是他们虐待的方式,简直是残暴不仁,可以说在那些时候,他们除了外表是人,内心根本就是人了,而是比怪物还要怪物。
与之产生对比的,则是心中还存在着善念的男主。老大他们说男主血多,抽他的血来戏弄小怪物,男主还要用自己的血来喂养小怪物以免她饿死。其实从他们只让男主抽血,就可以看出他们一直没把男主当人,仅仅是玩具或者说宠物而已。而男主在商店里连一个小孩偷东西都不能阻拦,则是表现了男主内心的懦弱。正因为懦弱,所以妥协,正因为妥协,所以才被霸凌,因为霸凌,所以更懦弱,恶性循环。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男主上课的时候被后桌欺负,结果老大出头把那个人给打进了医院。在影片快结尾,男主心态彻底转变的时候,还回放的这段,原因就是这段在暗示,尽管男主在妥协,在试图去融入,但霸凌者根本没把他当自己人,而是当做自己的一只宠物。就想老大后来说的,以后谁也不能打你,只有我能打你,因为打你好玩啊。
再然后就是老大谋杀了老师。这里是老师和霸凌者的最直接的冲突。长久以来老师的偏袒让霸凌者更加有恃无恐,在收到审判后,就会选择用最激烈的方式杀回去,是真的杀回去!老师的死,其实既是弱势群体对掌权者不作为的一种幻想,也是身为老师不好好教书育人的因果报应。而老大的心理,则是最直接的描绘出了,这些霸凌者内心最深处的邪恶黑暗以及无可救药。
男主后来在ktv里担心被老大烧死,其实就是一种决裂。而他喝醉了去闹最开始店里的那位白痴,则是体现了男主的迷茫。他开始在认为在这世上都是坏人,好人是活不下去的,所以想融入社会,只能成为一个坏人。白痴的恐惧,反应的男主在当时得到的答案。那就是,好人只会被欺负,而只有做坏人,才能不被人欺负。
公交车那段,我觉得仅仅是黑色幽默吧。反正我是觉得那女的吹泡泡的时候还是挺有意思的...
再然后就是老大他们设陷阱想杀了大怪物。而设陷阱的过程中,男主仅仅被当做可以去死的炮灰,这最终激发了他的不满,加上心中对小怪物的愧疚,让他终于再做了最后的尝试后,决定借大怪物的手,杀了他们所有人。这是一直在妥协的弱者和霸凌者的彻底决裂,也是弱者最后的抗争。但这种决裂,我只能说是比较美好的幻想吧,毕竟霸凌者死了,而现实里,则不会有怪物,霸凌者也不会死去,坏人依旧可以做坏事,好人依旧被欺负。所以,这以后的结局,包括男主最终和所有的同学同归于尽,都只能说是一种弱者乌托邦式的幻想。
说起来,小学那时候,我也曾无数次想和欺负我的人同归于尽,我无数次构思怎么杀了他们,然后幻想我坐牢了会怎样。可是最后,谁也没死,他们该是混蛋的还是混蛋,该怎么逍遥还是怎么逍遥。
所以,电影的结局是美好的,而这种美好,衬托了现实的冷库和无情。
从头到尾,我真的是心惊胆寒的。我不仅是想起了我的过去,同时,也被那些霸凌者内心的邪恶,主角懦弱的妥协和身为老师的不负责所惊怕。校园霸凌是可怕的,而更可怕的是,我们所有人都明明知道,却又默默地无视它,甚至是默许它。我都快三十了,接近三十年,校园霸凌的问题都不曾有丝毫解决,反而愈演愈烈。难道,这还不够可怕吗?
难道,真的需要一个电影中的怪物,或者男主的惨烈,才能真正唤醒所有的世人吗?
这部黑暗系的类型片在香港被定为限制级,九把刀也一改以往清新纯爱风格,尽管在首映现场他与观众开玩笑:“我一直在拍恐怖片,《那些年》就是一个男生追了一个女生十几年都追不到的恐怖故事”。此片背景依旧设定在校园,但却不再满足于谈一场青涩美好的初恋那么实诚简单。这部作品的现实意义深重,剧本完成度超饱和,摄影方面也很出众,在选角和细节上尤其花心思。
卡司除了陈珮骐以外,其余几位主演包括饰演男一男二号的邓育凯和蔡凡熙,女一号梁如瑄都是新人(几位新人演员在香港文化中心映后与数千观众见面时激动落泪,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细节让我备受感动)。九把刀向来敢于尝试新鲜事物,无论从演员班底还是作品类型,这些尝试不但没让人大跌眼镜,反而为之一振。比如他的《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捧红了柯震东,我就相信他对于选角这件事并非随意而为。
除了对新人的偏爱,九把刀仍然忠实于之前几部电影里用过的演员。在《报告老师》里,他把他们塞在一辆巴士上做客串,从《等一个人咖啡》中的布鲁斯,宋芸桦,再到柯震东,蔡昌宪等。其实刚开始看到男一男二号的造型还觉得一个像林柏宏,一个像王大陆。一部《报告老师!怪怪怪怪物!》竟然融合了那么多台湾青春片的角色,实在丰盛,喜欢台湾青春片的人应该不会忽略这一点。
故事中潜藏的三个段落是在邓育凯饰演的好学生林书伟身上推进的,从他与班级恶霸三人组(蔡凡熙、赖浚程、陶柏萌)的对立,转变为四人成为“同伙”,再到他向他们发起反抗,最终共同毁灭。整部影片有着非常清晰的脉络结构,所有的细节和桥段包括台词都意味深长。即使九把刀在表演形式上还是选择激烈和夸大的恶搞,实则在这一全新的题材中暗藏诸多内涵。
首先是录音机里播放的那首《那些年》看似只是他安插在电影中的梗,自恋的同时搏人一笑,但这歌与整部影片却形成强烈对比。歌声里洋溢的青春气息与电影布满的黑暗色彩,青涩的男声与阴暗的环境,这样的对比产生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讽刺。
穿校服的不一定是青春片,有丧尸的不一定是恐怖片。段人豪带头的校园恶霸小组欺负同学,逗弄老人,捉弄老师,对着怪物施暴施虐,手段残忍,不堪入目,这些都是他们所代表的学生形象与自身现实面貌的反差。影片中的慢镜头,以及梁如瑄饰演的那个女学生戴的耳机里放的歌其实很具浪漫色彩,而电影偏偏就用浪漫主义表现怪诞,又借超现实引述疯狂,复仇与拯救,再用怒气对抗着善恶美丑。
必须承认的是,电影前三十分钟会让人产生疑问,譬如不知道该如何定义类型,众演员在表演上似乎也不够入戏,让人觉得生硬尴尬,画面又过于恶心……所以第四十分钟就有人看不下去选择退场。兴许是那错落的十分钟还未真正引爆全片的重头戏,可是往后看就会发现后半段无论是节奏还是内容,表演或是氛围全都愈演愈烈,情绪到位,涉及越来越广,立意也越来越明确。可惜了提前离场的观众,没能完全欣赏到九把刀这次大胆新奇的尝试。
这种大胆除了表现在人设和类型,还有不受控制、不断向外蔓延的爆裂感。假借喜剧的外皮挖掘人心的黑暗,世界的荒诞。这部极其血腥暴力的cult片,第一反应会联想到园子温的作品风格,而那段在巴士的戏也让人想到《釜山行》,吃人的怪物吃掉了满车的年轻肉体,滚烫的献血铺满车厢座椅。
电影最关键的「怪物」 在影片多处都有体现,最直白的解释就是学生们捉到的生物被他们称之为“怪物”;在一群坏学生当中,好学生林书伟也像是一种怪异的存在;年轻学生的肆无忌惮和疯狂,在外人眼里好似怪物;校园与社会的比对,而这个社会本身,可能就是个怪物。电影全然摄制出了一个疯狂怪诞的黑色世界,而我们皆是怪物。处处细节都能感受到来自于创作者的嘶吼,纵使言语中有着男主角林书伟性格中那般的懦弱,却也用藏在最深的黑暗里最渺小的身躯竭力狂奔。
即使影片大框架已经非常饱满,但作者依然不忽略细节及细节制造的隐喻和用意。九把刀回应“689教室”中数字“689”的含义,是因为马英九和蔡英文当选的票数都是689票,而且电影中每一个数字的选用都有它的意义。还有片中多次提到的“投票”,投票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民主呢?再者还有老兵唱的歌词:长城绵延,黄沙滚滚,是我依恋的地方,是我生命的泉源。那路虽然遥远漫长,我依然往前冲,只因我是中国的骆驼。
中途惊吓惊喜不断,结局又让气氛再度升温点燃。一直到片尾字幕出来,全场观众发出爆裂般的掌声,像镜头中迅速燃烧的肢体,火焰凶猛热烈,血脉喷张,愈滚烫愈热泪盈眶,面向银幕的人也清晰感受到了那种炽热的撕裂在体内引爆。
满载愤怒,满心悔恨,杀死了他们,我也没办法生存。人制造了怪物,怪物吃人。这条食物链到了最后只能走向共同毁灭,这是个多么令人绝望的世界。在被血液浸透的红色滤镜下,在这样一部集合创新、改革的大胆实验中,九把刀制造了一场对人性的思考和反省。盛满隐喻,讽刺不断,讽刺令人恐惧。跟着那首燃爆的片尾曲,掌声震耳欲聋。
看电影和谈政治,实在是两件太不相干的事。
九把刀对此作的一席话看得我浑身发麻:
「青春有如倾盆大雨般的痛快挥霍,也有充满恶意的阴暗角落。大多数人一身湿透地长大。也有人,从此只存在于毕业纪念册里的黑白缝隙。
这部电影诞生在我人生中最糟糕的时期。一边饱受这个宇宙最疯狂的践踏,一边用心底仅剩的微光,点燃我对这个宇宙最卑微的爱。最卑微也最猛烈。
我猜想。在人性最深的黑暗里,即使用最轻的声音说话,也能听出巨响。」
电影虽然没有原著小说,但是怪物姐妹的身世在新出版的杀手附赠的蝉堡中有做交代,贴一下这三个章节,有兴趣可以看看。
《蝉堡 抓不到的,怪物》
A
秀珍很喜欢跟姐姐一起玩。
记得很小的时候,夏天好热,热到蝉都会忽然从树叶上崩溃掉下来。除了学校的校长办公室,村子里没有一个地方有冷气,一大堆叔叔伯伯大白天都往校长室跑,假装有很多事情需要跟校长商量,久了,校长就变成了下任村长的热门人选。
暑假最热的那几天,姐姐会鼓起勇气牵着她上公车,从这个村子坐到下一个村子,再从下一个村子绕到下下一个村子,最后才从山的另一头坐回来,打开车窗,吹吹凉沁的山风,吃吃从家里带出来的孔雀饼干。
当然没有买票,即使有最棒的山风吹,掌心传来的都是姐姐紧张的汗水,那份紧张传到了秀珍的掌心,让她只能在最后座胡乱踢着脚,假装一颗黏在鞋子尖上的皮球,踢也踢不走。
公车司机一直没有揭穿她们的搭白车,后来看她们一对小姐妹明明很紧张,偏偏要装没事的样子很有趣,干脆命令她们从车后坐到驾驶座旁,陪他随便聊天,当作是车资。
为了吹冷气,姐姐表现得很健谈,从姐妹的学校生活滔滔不绝说到家里的特殊生意,每一个细节都说得很有趣,秀珍很喜欢听姐姐用这种接近表演的形式,包装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切,好像每一件无聊的小事,透过姐姐夸张的嘴巴,就会变成……“哇!原来那件事那么有趣呀!”
“开宫庙啊?那是不是帮人算命的意思啊?”
“我爸爸不只会算命,还会帮人看日子啊,开店要看日子,结婚要看日子,有人死掉也要看日子,也会帮小孩子取名字,我爸爸什么都会。”
“那你爸爸帮不帮人改名字啊?我啊一直想开火车,火车威风啊!却偏偏在这里开公车,一开就是十几年,哈哈哈哈是不是可以请你爸爸帮我换一个可以去开火车的名字啊哈哈哈哈!”
公车司机当然在说笑,姐妹也一直笑。
“那你要不要吃孔雀饼干?”秀珍只敢问一句。
“好啊!喝伯郎咖啡,当然要配孔雀饼干啊!”公车司机呵呵笑。
那几片孔雀饼干,换来了后来无数包公车司机珍藏的喜年来蛋卷,公车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吃,一口就是一整条,连吃三条。姐姐慢慢吃一条,秀珍笑笑吃一条,最后的蛋卷屑屑跟芝麻粒,由姐姐将包装拿高高,倒在秀珍拼命张大的嘴巴里。
“这一口最好吃了吧!”姐姐用手指弹了弹包装纸,确认每一粒屑屑都落出。
“最好吃!”秀珍乐不可支。
连续五个好热好热的暑假,姐妹俩都在那一段绕来绕去的山路度过。
有时开车的是同一个伯伯,有时司机换班成了另一个胡子很多的叔叔,大家都会一起吃蛋卷一起聊天,偶尔还有黑松沙士可以喝。那真是秀珍最快乐的记忆。
姐姐升上国中的那一个夏天,气色变得很憔悴。
“姐姐,快点快点,我们去坐公车嘛。”
“妹啊,我肚子痛,今天不去了。”
“可是好热噢,你去车上吹一下风,说不定肚子就不痛了喔!”
“我肚子真的很痛,头也好晕喔……”
妈妈说,姐姐是月经来了,过几年轮到秀珍上了国中,也是会经痛。
“什么是月经?”秀珍很害怕。
“月经就是血,每个月都会流很多血,这就是姐姐长大了。”妈妈冷冷地说。
那一个夏天,姐姐不止没有一天搭公车吹风,甚至连一个白天都没有出门。
家里好热,姐姐却用棉被把自己包得像一个大粽子。
汗流浃背的秀珍吃着西瓜,却看被棉被紧紧裹住的姐姐,缩在房间角落,连躺也没办法躺好,拼命往墙壁的深处挤啊挤的,好像电风扇转来转去,吹出来的风有零下二十度似得。
“姐姐,要不要吃西瓜?”秀珍心疼地问。
“妈妈说月经来了不能吃西瓜……”姐姐的牙齿在打颤:“我……也不想吃。”
明明很热,姐姐却像是冷得浑身发抖,但汗水却矛盾地浸湿了整个棉被。
姐姐的肚子痛了很多天,痛了整整一个暑假。
姐妹度过了第一个一起搭公车吹风的夏天。
尽管每天都有人来宫庙问事,什么都懂的爸爸,每天还是进房看姐姐好几次,很仔细帮姐姐把脉,一边把脉,一边翻了好多黄黄的书,还煎了好几帖中药给她喝。
中药都是在院子里的老榕树下煎,药材很多,很杂,集中在一个黑色大瓮里煮,有时候药都快煎到干了,爸爸还会临时丢一些烤焦的怪东西进去里面,秀珍光是闻到那些中药煎煮发出的臭气,都快熏死了,连吃进嘴巴里的西瓜都变了味道。
暑假的新生训练姐姐没去,后来国中开学了,妈妈还特地跑到学校帮姐姐请了很多病假,让姐姐在家里安心休息。
姐姐其实看起来一点都不安心,白天她都缩在棉被里发抖,痛到无法合眼。
晚上她肚子稍微不痛了,却精神好到根本睡不着觉,秀珍尽管再困,都会撑着陪姐姐说话,直到忽然靠在姐姐肩膀上睡着为止。隔天村子里养的几百只鸡一啼,姐姐就会痛到苦,拜托秀珍快点去叫爸爸过来。
爸爸一直翻书研究姐姐的病情,在药材里加了很多在田里抓到的蜈蚣跟小蛇,不明的虫蛹,有时候还有一些脚很长的大蜘蛛。爸爸叹气:“这就叫以毒攻毒。”
“妈妈,为什么不带姐姐去医院?”秀珍小声地问:“是因为家里没钱吗?”
“经痛没有人去医院,爸爸会治好姐姐。”
“可是姐姐真的很痛,说不定她也有别的病。”
“爸爸会治好姐姐。”
“我以后……也会这样吗?”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一直在老榕树下煎煮药材。一边煮,一边骂。
姐姐的肚子越来越大,手脚却越来越瘦。
爸爸忧心忡忡说,肯定是经血排不出来,在身体里累积不散,瘀血变成了毒血,再排不出来的话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那天半夜,爸爸跟妈妈把秀珍锁在房间里,带姐姐去院子的大榕树下,排血。
姐姐叫得很凄厉,把秀珍都快吓死了,躲在房间里一直哭。
村子里好几条野狗也给姐姐吵到没办法睡觉,干脆跑到门口乱吠回来,妈妈很生气,拿棍子对着它们一顿打,却只是打远了狗,野狗还是吠个不停。
最后爸爸把整个脸盆的恶臭经血,端进院子角落的柴房。
姐姐睡了一整天。
秀珍放学回家后,不管在姐姐旁边怎么叫,怎么推,姐姐就是醒不来,但秀珍看见姐姐的肚子消下去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再隔一天,姐姐大吃大喝一顿,就去上学了。
一开学便消失两个礼拜的姐姐,比新同学还新,她从小就漂亮,月经又来了,身材正式开始发育,胸部微微隆起,恰恰撑起了略紧的制服,班上好几个男生都偷偷喜欢着迟来的美丽女孩。
课业落后,朋友也少交了别人好多,幸好姐姐发挥了超级健谈的强项,不止熬夜念书拼回了学业进度,还在最短时间内,交了好几个下课时间可以手牵手一起去上厕所的新朋友。
轮到秀珍开始担心起自己,将来是不是会经历跟姐姐一样的可怕月经。
一个月后的某天,体育课被午后雷阵雨打断,大家赶紧跑回教室。
“你的手好冰喔。”手牵手的新朋友忽然缩手。
“是吗?”姐姐感到讶异,看着自己的手。
手不但冰,还隐隐透出了略带紫色的血管,看起来缺乏营养。
“女孩子不要常常吃冰的,身体容易虚喔。”新朋友劝告。
“嗯……谢谢。”
还没放学,姐姐又开始肚子痛了。
痛到没办法自己走路回家,老师打电话叫妈妈骑脚踏车到学校,把姐姐接走。
姐姐再度把自己包成一个大粽子,全身发抖,冷热不分。
秀珍感到无能为力,只能一直陪着神智不清的姐姐说话。
秀珍心里的害怕,越来越巨大。
爸爸又开始看书,帮姐姐抓新药。
除了之前用过的药材,爸爸还去隔壁村子,跟一些常去山里捕虎头蜂窝泡药酒的老原住民买一些虎头蜂、鳞片黑白分明的毒蛇、更大的蜘蛛、翅膀好像有人脸印在上面的怪蛾,通通加在那个黑色大瓮里。
不用说,肯定是更有效的以毒攻毒。
白天妈妈就守在老榕树下煎药,爸爸就在宫庙里让人问事,时不时过来帮姐姐把脉,摸摸姐姐的额头,帮姐姐稍微按摩一下肩颈。
老榕树下大瓮里的药气不仅仅是臭,还臭得相当古怪,如果要秀珍形容,她会说那好像是腐烂很久的尸体,可她还真是没有闻过任何尸体的味道。
秀珍相当佩服妈妈,可以在恐怖药气旁边坐那么久,她一定很自责没有将姐姐照顾得更好。有时候,妈妈根本就是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弥漫院子的药气里,整个人像是被神秘的雾状生物给吞了。
姐姐持续无法上学。
有几个新朋友结伴到家里看她,为她复习功课,姐姐虽然痛,还是打起精神跟大家有说有笑,用想像力连结她错过的白天。妈妈会切一些水果给大家吃当作谢谢,有时还煮了面线一起晚餐。可是没多久就没人来探望姐姐。
因为姐姐的肚子不仅变大,身上还发出奇怪的臭气。
那些臭气,比那些怪药材煎煮的气味,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秀珍也只能戴着棉质口罩,跟姐姐说话解闷。
“秀珍,你不必勉强,你先去睡吧。”
“我不想睡。我想跟你说话。”
“……我知道我很臭。我的鼻子没有坏掉。”
“你不要整天只喝药,其他的饭跟菜也要吃啊。”
姐姐只能摇头。
那些鸡鸭鱼肉她完全没有胃口,倒是那些臭得要死的药,她还吞得下去。
这算幸运吧,连药都吃不了的话,身体要如何痊愈呢?
“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搭公车玩嘛!”
“等我好了,都冬天了。”
“冬天不开窗,也是可以吃蛋卷配沙士啊!”
“我觉得我们一定是冰冰的沙士喝太多了,肠胃才会变的不好,你以后也少喝,知道吗?西瓜也别吃了,爸爸说,西瓜属寒。”
“好啦,那你答应我,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搭公车吃蛋卷,喝不冰的沙士!”
姐姐肚子这一大,竟然有个礼拜都没办法走出房间,大小便都在脸盆里。
姐姐一头美丽的头发虽没有掉,却枯萎了。
指甲很干,时不时就会裂开,脱落。
守在老榕树下煎药的妈妈,眼神越来越呆滞,动作越来越慢,秀珍捣着鼻子去问她是不是该煮晚饭了的时候,妈妈过了好久才转头,看着秀珍,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直到秀珍用力拉了拉她的手,妈妈才会沉默地去煮晚饭。
晚饭越来越难吃。
每一顿饭都好难吃。
妈妈的味觉肯定被药气侵蚀了,就跟其他的感觉一样。
“不要生妈妈的气,妈妈只是累了。”看起来很沮丧的爸爸塞了点钱给秀珍:
“去巷子口的面店,买一点能吃的东西回来吧。”
外食变成了爸爸跟秀珍的慰藉。
妈妈仿佛被自尊心钳制,义无反顾地吃着自己煮出来的东西。
秀珍偶尔会拼命吃一两口妈妈煮的晚饭,鼓励妈妈,但妈妈似乎完全不领情,或者,完全没办法注意到秀珍的努力。妈妈只是看着姐姐的肚子,然后又回去煎药。
姐姐的食量变得很大。
应该说,姐姐对臭药的胃口大开,简直就像是为了报答母亲煎药之苦般,狼吞虎咽地吞食那些臭不可当的怪药。
当姐姐的肚子几乎大得跟孕妇一样的那晚,秀珍再度被锁进房里。
院子里,老榕树下,一个大脸盆。
姐姐竭尽所能张开双腿,从阴部倾泻出大量的腐臭瘀血。
满身大汗的爸爸将木砧板压在姐姐的肚子上,用力压,拼命挤,将姐姐肚子里的烂血压榨出去,一边帮姐姐加油打气,说一些再多一点,再多一点,不要放弃,你就很快好起来了的话。
妈妈走到家门口,跟那些被姐姐凄惨叫声吸引过来的野狗对看。
越来越多野狗聚集在家门口,越多只,就越敢吠。
妈妈只是看,手里的棍子一下也没挥出去。
她就只是看。
看着它们的眼镜。
看着它们漆黑眼珠里,那不晓得是愤怒,还是恐惧的深处。
B
姐姐的肚子消了,又去上学了。
落后的课业太多,数学尤其苦难,姐姐追赶不上,也没时间交朋友了。
应该说,假装没有时间交朋友了。
大家都因为她身上久久不散的臭气,难以与她亲近。大家的座位离她的位置,拉出一点点微妙的距离,一点点加上一点点,就变成了很明显的排挤。
姐姐变得很孤立。
原本健谈的她,一开口,就赶紧闭上嘴巴,因为她自己也无法忍受口中的臭气。她每节下课都去漱口,早上出门前都刷半个小时的牙,回家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洗澡。完全没有改善。
“肯定是那些中药的关系吧。”秀珍斩钉截铁地说。
“我像也是。良药苦口嘛。”姐姐挑灯苦读,这些数学怎么会这么难?
“那些药真的是太臭了,妈妈在那边煎药真的很可怜,一直要吸那些臭气。”秀珍吐了吐舌头:“幸好你肚子又好了,不用煎药了,妈妈最近煮的晚饭才开始能吃了,好险。”
姐姐笑了,用力搂了秀珍一下。
秀珍得认真憋气才没有昏倒。
可惜隔了一个月,姐姐又因为肚子痛从学校提早回家。
妈妈又开始无日无夜地煎药,在老榕树下,过着被浑浊药气给淹没的日子。
爸爸一脸苦思良久,下定决心,在药材大瓮里加入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
河边放水流死狗的尸体,吊在树头不知道腐烂多久的猫尸,被野狗咬死的臭青母,被太阳晒死的蟾蜍干尸,连巢带土的蟑螂窝,以及一把又一把从土里挖出来的巨大蚯蚓巢。
通通都下了瓮。
除了早餐自己煮白煮蛋草草了事,秀珍开始全面外食。
药越毒,仿佛真的越有效。
姐姐白天已不再发抖,而是缩在屋内最角落睡觉,睡得很沉。
“可是姐姐真的好臭。”秀珍捏着鼻子,快哭了:“爸爸,真的不能把姐姐送到医院看看吗?应该可以不用吃药的,用打针的吧!”
“姐姐一直发出臭气,就是在排毒,不把臭气发出来的话,那些毒气不就要闷在姐姐的皮肉里面吗?”爸爸不厌其烦地解释:“我们一边以毒攻毒,一边要顺势排毒,双管齐下才最有用。”
妈妈倒是对爸爸放在药瓮里的腐尸没有任何意见,无怨无尤,不,应该说是毫无感觉地,守在不断冒出黑气的巨瓮旁,添加柴火。
姐姐的肚子变得越来越大。
巨瓮里加的怪东西越来越多。
然后彻夜惨叫,从双腿之间的肉缝狂泻毒血。
一夜无眠的爸爸捧着满脸盆的黑血,一次次走进院子角落的柴房。
门口的那些野狗不叫了,只是呆呆地看着手里没有棍子的妈妈。
家里的鸡蛋都不能吃了,秀珍打在锅里,闻到的都是鸡蛋发臭的腥味。
到底是怎么了?
自己将来,真的能跟姐姐一样,一次次熬过这些非人痛苦吗?
肚子扁了,不痛了,姐姐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头发看似枯萎却扯也扯不掉,意外的坚韧。
同学怪异的目光早已不再避讳她的自尊,毕竟她身上的强烈臭气都是自找的,百分之百是不爱洗澡活该被讨厌的证明。连老师都把她的座位强制搬到走廊上,以免影响同学上课。
国小成绩是班上第一名的姐姐,课业一落千丈,看不懂老师在讲的所有东西。
为了不让家里担心,她在学校里不管怎么被恶意嘲讽,忽然承受从楼上丢下来的脏水桶,她都没跟家里说过一个字。
为了不让学校有通知家长的机会,姐姐没想过跷课逃学,她就牢牢守在走廊上的特别座,还是一个隔壁被关了窗户的特别座,努力地背着英文单字。
直到下一次又下一次又下一次的肚子痛。
姐姐休学了。
她白天都在睡觉,只要不睡觉,她的肚子就会痛到撞墙。
吃了药,就可以满足地闭上眼睛,用睡眠摆脱肚子里的翻天覆地。
晚上姐姐精神特别好,挺着一个巨大的肚子在家里走来走去,甚至还能跟秀珍比赛踢毽子。看到身手灵活的姐姐,秀珍很想为她越来越好的状态高兴,却不禁感到毛骨悚然,有没有搞错,姐姐的手脚都太瘦了,瘦得只剩皮包骨,肚子却又大又硬,她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像一只壁蝨,很恐怖吗?
有一次,姐姐踢毽子踢累了,秀珍看见姐姐蹦蹦跳跳走到院子里,当时药还没煎好,她就迫不及待把手伸进去药瓮里,直接把还没煮烂的半只猫捞起来吃。
秀珍吓坏了。
妈妈也没阻止。
妈妈彻底活在药气里了。
“你干嘛……”
“我在吃药啊。”
“那只猫……还没煮好,它就还不是药啊!”
“我在吃猫?”姐姐像是忽然醒过来,看着自己手中的那半只腐猫,打量着,凝视着,想要觉得自己很恶心很想吐,却……
吞了一口口水。
“对不起,我害你丢脸了。”姐姐咬紧牙关,将半只腐猫放回药瓮里。
秀珍只是哭,无助地大哭。
妈妈一直煎药。姐姐肚子痛也煎,不痛也煎,她就是无法停止添加柴火的动作。
厨房空无一人。
污浊乃至伸手不见五指的药气中,才能见到妈妈僵硬的身影。
村长改选就在下个月。
原本的老村长到处拜票,低声下气,得到的回应却很冷淡。
用公款买了全村唯一一台冷气的校长,即使到了秋天尾,每天还是有络绎不绝的绅士上门喝茶,看看电视上的少棒比赛重播。
眼看着,眉开眼笑的校长即将多了一个新身份。
秀珍放学回家的时候,看见老村长正在跟爸爸问事。
老村长满脸愁苦,语气怨憎。
“丢脸!现在大家都给我脸色看是怎样?我这村长都当了十四年了,哪条水沟不通不是我去弄好的?上次林桑田那边照明工程发标下来,我只赚了一点点,赚多少骗得了人吗?其他都分给大家了,这才是公道。他只是买了一台冷气,还装在自己房间里吹,这样三百六十五天有一半都给他拿去吹不用钱的,公平吗?你自己说说看,是不是应该想个办法……”
一只手放在道桌上的爸爸沉默不语。
秀珍不敢问怎么回事,知趣地溜进后院。
老榕树下依旧乌烟瘴气,妈妈的身影依稀埋在里头。秀珍掩鼻而过。
姐姐已经醒了,肚子刚扁下去的她似乎还很虚弱,坐在榻榻米上看英文课本。
“我已经,没办法去上学了。”姐姐无精打采,似乎连叹气都懒了:“我看了一个下午,完全不知道课本在写什么。”
“慢慢来啊,明年重读一次国一也可以吧。”秀珍摸着姐姐的头发。
太难过了,原本青春靓丽的姐姐去哪了。
三天后,校长失踪了。
村长重新选举的前一天,附近爬山的民众通知警方,有一具尸体,以半跪的离奇姿势,上吊在一颗只有一个小孩高度的龙眼树下,脚跟着地,尸体晃来晃去。
尸体严重腐烂,法医难以置信地宣布,至少死了一个月以上。
老村长顺利连任,鞭炮一路从村口爆到村尾。
好热闹,几百只鸡全部吓得飞来飞去,野狗也惊慌地缩起尾巴。
鞭炮声从正站在宫庙门口发呆的妈妈面前一路炸过,炸得妈妈整个人发疯。
“你不是人!”妈妈两眼瞪大。全身拱起。
爸爸慌慌张张一脚踩灭鞭炮。
妈妈忽然转身冲进厨房,拿起菜刀想砍爸爸。
真砍!
“你根本不爱我!你骗我!你骗我跟你结婚!你骗我帮女儿治病!”
“你胡说什么!”
“当初儿子根本就是你害死的!从一开始你就根本不要儿子!”
“当我这一行的要儿子不会有好结果的!是你没想清楚!”
“你骗我!你骗我!你只是要我生女儿!当我是一个生女儿的!”
“生女儿有什么不好!你给我清醒一点!”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根本就在利用女儿!你不是人!”
“把刀拿来!,发什么疯啊!出一张臭嘴!”
爸爸受了一点刀伤,才勉强制伏了歇斯底里的妈妈。
刚刚一番可怕的扭打已经吓到了姐姐跟秀珍,甚至不敢阻止爸爸将妈妈拖到柴房里。柴房里没有打闹,也没有哭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姐,妈妈刚刚说的儿子是谁?我们以前有过哥哥吗?”秀珍想搞清楚。
“我好像有听妈妈说过在我之前还有一个哥哥,但生下来没多久就生病死了,妈妈大概是想起他了吧。”姐姐很紧张地盯着柴房。
爸爸带着妈妈从柴房走出来。
妈妈的眼神涣散,除了手肘有些破皮,看起来不像被打过。
姐妹都不敢多问一句。
但是从那一天开始,妈妈就彻底融化在药气里,再也没有表情。
C
冬天来了。
来家里宫庙问事的客人变了。
不是变多,而是变了。
上门的人,都带着一点非善类的眼神。
头低低,讲话特别小声。
给的钱,特别特别多。
爸爸总是沉默不语,一只手按在道桌上,一只手拿着原子笔,慢慢地做着笔记。
在宫庙门口排队问事的人,并不会互相交谈,彼此也避免对到视线。
有的客人不开口,只是递上一张写满生辰八字的纸,里面包着头发、指甲或照片。当然还有一包用报纸捆好的钞票。
脸色铁青的爸爸都收了。
姐姐的肚子大了,姐姐的肚子又消了。
又大了,又消了,反反复复的生病与治疗。
姐姐肚子大了的时候,吃了药,就不会痛到在地上打滚,虽然还是无法上学,但肚子的疼痛得到缓解,总算是好的现象吧。唯一加剧的副作用,就是姐姐浓烈的体臭,一种接近死尸的气味。
爸爸禁止姐姐到宫庙,以免吓走客人。
事实上自尊心极强的姐姐也不想造成别人困扰,在病好之前,她似乎下定决心不离开睡觉的房间跟院子,她白天睡觉,晚上就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陪妈妈煎药。
有一次秀珍半夜起来尿尿,听见院子里有声响,便探头出去看,发现爸爸从柴房拿出上次姐姐拉出来的一脸盆脏血,倒在妈妈正在煎煮的药瓮里。
是的,妈妈也还没睡。
白天都在睡觉的姐姐也眼睁睁看着爸爸这么做,好像一点也不奇怪。
秀珍浑身起鸡皮疙瘩,为了彻底的以毒攻毒,爸爸真的卯起来干了,也真不知道爸爸这样处理脏血到底有多久了,说不定每一次都是这样回收姐姐肚子里的脏血,只是自己一直都不知道罢了。
但姐姐即使知道要喝下脏血,可依然一脸绝不向病魔认输的表情,深深震撼了躲在门后的秀珍。
无论如何,希望姐姐快点在这个冬天好起来,明年夏天,才可以跟自己一起搭公车,吃蛋卷,喝不冰的沙士或伯郎咖啡。
秀珍期待着,期待着。
春天。
秀珍的肚子开始痛了。
当秀珍的内裤出现第一滴血的时候,爸爸已经拿着一碗臭药站在房门口。
药很臭,很粘稠,
“爸爸,我的肚子真的只是一点点痛,一点点而已。”秀珍全身发抖。
“没关系,喝了药就没事了。”爸爸心平气和。
“我不想跟姐姐一样,我想去看医生。”秀珍往后退了一步,两步。
“你不会跟姐姐一样的,这个药,爸爸已经研究很久了,姐姐后来不是也越吃越好了吗?你现在一开始就吃最厉害的药,病种就能连根拔除,比姐姐好得更快。”爸爸拿着药碗,和颜悦色地走向前:“你不要怕苦,乖。”
姐姐缩在房间角落。
“爸……让妹妹去看医生吧。”姐姐虚弱地说。
妈妈依旧在老榕树下煎药,没有反应。
秀珍往后,已无路可退。
“爸爸对不起!我真的想去医院!我想打针!”秀珍嚎啕大哭。
“好,先吃药,我们再去打针。”
爸爸一手摸摸秀珍的头,一手将药碗慢慢靠在她的嘴边。
光是冲鼻的可怕气味,就让秀珍昏死过去。
姐姐用双手最大的力气,遮住眼睛,遮住泪。
腐烂的药水灌进了四肢发软的秀珍嘴里,胃里,肚子里。
隔天秀珍是肚子痛到醒来的。
激烈的痛苦逼使她在地上打滚,眼球快速旋转,口吐黑色泡沫,手指像尾巴着火的猫一样狂抓榻榻米,抓到指甲都裂出了血,最后还拼命用头砸地,非得把脑浆砸喷出来不可。
“爸爸!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妹妹会这样!”姐姐吓傻了。
“慢慢就会好了。”爸爸面无表情,瞪着痛疯了的秀珍。
秀珍一跟爸爸对到眼,居然马上被爸爸眼神里特殊的威严给慑服,全身发抖,缩在屋角干呕。
“不准吐。”爸爸严肃地说:“吐出来,就吃回去。”
晚上,秀珍的肚子以惊人速度隆起,好像里面有别的生命正在迅速扩大。
体内深处的某一种绝对的求生本能被唤醒,秀珍很想大吃一顿,但等待她的,并非鱼菜饭面,而是妈妈正在煎煮的臭药。
秀珍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很想吃下那些脏东西,拼命抵抗这古怪的欲望。
她知道,一旦继续将那些糟糕至极的东西吃进肚子,就会变得跟姐姐一样。
“对不起。”姐姐呆呆地站在药瓮边,看着秀珍:“你不能跟我一样,你得去看医生。”
说完,姐姐就把头埋进药瓮里拼命吃,拼命吃,吃得一点也不剩。
抬起头来,姐姐的脸上跟头发上都沾满了诸多腐尸的烂肉,以及焦灼的臭烟。
没得吃,秀珍并没有得救,她肚子胀痛到暴怒。
她开始咬姐姐,揍姐姐,气恨姐姐一点药都没留给自己。
她一边哭,一边咬。一边道歉,一边咒骂。
最后两姐妹相拥大哭。
姐姐承受着妹妹肚子剧烈绞痛的爆发,双手双脚,像甲虫一样紧紧束缚住了妹妹,任凭妹妹又咬又抓又踢又吼,就是不放开,不让秀珍有自残的机会。
直到隔天爸爸重新取得了一堆可爱的动物死尸以及猛毒昆虫入药后,伤痕累累的姐姐才松开了妹妹,看着妹妹像一只饿坏的野兽冲向那一大瓮药。
妈妈痴傻地煎着药,仿佛一切无关。
日复一日,终于听见蝉鸣。
那天正中午,一辆黑头车停在宫庙前。
四个像是混黑道的兄弟,很有礼貌地将爸爸从道桌旁架起,扔进了车里。
好几天了,爸爸都没有回来。
宫庙再无闲客上门问事。
药瓮早空了,就跟妈妈的眼神一样。
姐姐跟妹妹在院子里又吼又叫,比野兽更像野兽,就是没有药可以吃。
柴房里早就破门而入了好几次,地上那几个脸盆的库藏脏血,全给她们舔得干干净净。
她们的肚子越来越巨大,还有奇怪的紫黑色鼓起物在肚皮上爬梭遁去,像是有几百条千条虫,随时都会冲破她们的肚子。
“姐姐!怎么办!肚子好像快要爆炸了!”秀珍这么哭喊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四肢倒抓在天花板上的:“真的快要爆炸了!”
“不要吵!不要再吵了!”姐姐的手抓着自己的脸,痛苦带给她的力气之大,随时都会将自己的脑袋抓破:“我们就这样痛死好了!反正……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姐姐不得不加重手上的力量,好真正杀了自己。
否则,她就会……
站在大太阳底下已超过一分钟,足以令姐姐感到头昏脑胀。
而姐姐以相当奇怪的姿势,站在妈妈面前很久了。
而妈妈一动也不动,坐在空无一物的药瓮前,很久很久了。
再不杀了自己,自己就会吃了妈妈。
“妈妈,你快走。”姐姐的指甲激动地插进了自己的脸,拼了命警告:“快站起来,走开,不然我真的会吃了你!”
妈妈没有移动半步,倒是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姐姐。
“你要吃妈妈的话,那我也要吃!”妹妹倒挂在天花板上哭吼。
“谁都不可以吃妈妈!”姐姐暴怒,对着妹妹咆哮:“谁都不可以!吃!妈妈!”
就在此时,几个人从院子外的大剌剌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眼神挑衅的黑道大哥,一进院子,东看西看。
身后跟着三个看起来很能打的小弟,手上都拿着用报纸包好的开山刀。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一个穿着道服,眼神极度邪门的高瘦男人。
“真的被他养出来了,了不起。”
眼神邪门的法师盯着姐妹俩,又看了看院子中心的黑色大药瓮。
姐姐警戒地往后退一大步进房,将倒挂在天花板上的妹妹一把抓下,扔在身后。
秀珍感染到气氛的紧张,肚子里的剧痛却没有消减,牙齿间自然发出了兽吼。
“大师,这两个……不用怕吗?”
带头的黑道大哥,倒是被这怪形怪状的大肚子姐妹给吓到。
“日正当中,万毒不侵。不怕。”
法师冷笑,仔细打量起这两姐妹,忍不住啧啧称奇:“真狠,世道艰险啊,降头师用自己的血肉至亲养蛊,血脉相连,蛊虫自然最听降头师的话,这种蛊虫已经非常罕见,不是丧心病狂的人是养不出来的。”
姐姐半听半懂,总之来者不善。
她只能尽量扩展自己怪异的身体,将害怕的妹妹保护在后。
“加上我看这两个女的一定是处女,哼哼,借着处女的初潮开始养蛊,此后每个月定期熟成排出的蛊虫,更是绝顶珍品,凶残霸道。”法师给予最高的肯定:“老大,你得到这种蛊虫,想干嘛就干嘛,江湖上没有你的敌人啦!”
一个小弟举手:“可法师你刚刚说,这种蛊虫最听降头师的话……”
另一个小弟接着疑问:“但我们已经把那个烂人剁成肉酱喂狗了耶。”
黑道老大皱眉,看向法师。
“那还不简单,这个女人一看就知道是她们妈妈,她们更加血肉相连,我把她妈妈烧了,炼成了尸油,再用尸油控制她们身上的蛊虫就行了。”法师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大串鞭炮:“把她们炸傻了,就直接绑起来装布袋,我回头慢慢处理。”
鞭炮点燃。
姐妹俩被爆炸声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在屋子里跳来跳去,根本无法抓到。
妈妈再度从混沌中惊醒,一开眼,恍如隔世。
法师看三个混混不知道从何抓起,感到不耐:“都放鞭炮了很安全啦!烧一串不够我这里还有很多,她们是人不是妖怪,只是身体被拿来养蛊的笨女儿而已!上啦!”
“先抓小的!”黑道老大倒是一把轻松地抓住妈妈的脖子,勒住。
三个混混拿起开山刀往秀珍身上乱砍,秀珍虽然跳得猛烈,却没有闪躲的真正经验,一下子就给砍倒,伤口裂开,黑色的血狂喷,绳子七手八脚就捆了上去。
胡乱跳到天花板上闪避的姐姐,原本给激烈的鞭炮声炸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见到底下的妹妹被一刀砍出一条大伤口,又惊又怒,从第一次经痛至今不断压抑的可怕情绪,彻底爆发。
巨大且结实的肚子上的虫痕极速爆窜,以肚脐为中心,激烈地炸开。
无数蛊虫从肚子里,往全身上下每一处的血肉飞钻,钻!钻!钻!
巨大鼓起的肚子消失了。
数百万只细小的蛊虫黏接了神经,爬附住筋骨,锁住了每一块肌肉。
啪喀!
蛊虫瞬间拉扯牵动,改造了姐姐的骨架,指甲瞬间变长,坚硬似甲。
额骨隆起,眼睛发出黄色异光。
“啊?”天花板底下的小弟看歪了眼。
姐姐从天花板暴射而下,一落地,便朝正预备点燃第二串鞭炮的法师弹出。
法师手上的鞭炮没能点燃。
哐啷!
黑色大药瓮碎开,法师手中的鞭炮落地。
法师整个身体被活生生撕成了两半。
血肉脏器肠子全都唏哩哩哗啦啦大喷洒。
他死前一分为二的两只眼睛,从两个角度,共同赞叹着这一具轻而易举穿过自己,突然被蛊虫完全掠夺的新身体。
养蛊炼尸,炼尸炼尸,可还没听说过有炼出活的……
咚。
“快逃啊!”
不知道是谁喊的,总之黑道老大扔下清醒的妈妈飞奔。
三个小弟也一边尿裤子一边冲出院子,管不了什么狗屁江湖制霸了。
在院子中心撕开法师身体的姐姐,下一刻却被灼热的太阳光烧花了皮肤,痛得她赶紧跳回房间,试图用烧伤的手指扯开绑住妹妹的绳索,刚刚比刀还锐利的手指一经阳光烧灼,竟变得很脆弱,扯了半天,绳索还没扯开,指甲却全数剥落。
妈妈彻底清醒了。
妈妈站在院子里,老榕树下,破碎的大药瓮旁。
看着地上被撕裂的法师。
看着屋子里,变成不知名蛊虫怪物的大女儿,以及像虫子一样大着肚子躺在绳子堆里哀号的小女儿。
这就是她的人生。
原来,这就是她女儿的人生啊。
日正当中。
再也无法比现在,更合适的阳光了。
妈妈慢慢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瓮碎片。
被阳光烧伤的姐姐感觉不妙,想要说点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奇怪的兽声。
妈妈温柔地看着骨架怪异的姐姐。
完全不像人了呢,这孩子……
实在是,太令做妈妈的绝望了。
妈妈手中的碎片猛刺入自己的脖子。
“来啊,快点来啊,来啊,快点过来妈妈这边……”
姐姐冲出去想阻止妈妈,可一伸手就碰到阳光,全身就本能地反弹回屋内。
姐姐抱着快要烧起来的手痛吼。
烧起来不是很好吗?妈妈微笑,不能让这一点小事就挡了你吧。
又刺,再刺。
“来妈妈旁边,以后就不必害怕了,来……快来……”
刺,猛刺,又挖又刺,又割。
姐姐痛苦地兽吼。
妹妹伤心地惨叫。
老榕树下,妈妈几乎割断了自己的颈子,站在她一生最讨厌的地方。
血流尽了,完成了道别。
姐姐趴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恢复成正常,也不知道妹妹的肚子痛以后该这么办。只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必须放弃这个家。
必须离开这个村子。
从此以后自己已是非人,妹妹也无法恢复成往昔的模样。
两个,都是怪物。
日后该怎么活下去?
得一直苟延残喘在阳光找不到的阴暗里吗?
姐妹相拥而泣,伤心欲绝。
这个小村子给了最初的答案。
一个曾经存在于瑞芳里的小村落,在很短时间内少了很多人口。
失踪的失踪,搬家的搬家,从此渐渐无人往返,连公车总局都更改了路线。
据说最后一班永远离开小村落的公车,是萧瑟的夜车。
年迈的老司机满怀期待,带着一包五条装的蛋卷,跟一罐沁凉的黑松沙士。
可惜没遇到当年那一对可爱的姐妹花。
老司机看着后照镜。
最后一班车的乘客,只有两个穿着破烂不堪,一高一矮,坐在最后座的女游民。
没有投零钱。
但也无所谓。
老司机一边吃蛋卷,一边向她们低头敬意。
她们的头垂得很低。
垂得很低。
今年暑期档,《报告怪物》在台湾市场被上周在内地大热的《天才枪手》锤到老妈都不认识。
原因无他,就是口碑的两极分化太严重。
有的人认为它在校园霸凌题材上玩出了思想深度,有的人就认为只是一部血浆乱飞的B级片。
但在小编看来,能在台湾电影中见到这两个人的名字,都值得前去一探究竟。
一是台湾艺坛的“神秘魔法师”,捧出过时代偶像F4的最美制作人柴智屏,她担任本片的监制。
二是11年凭借《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一飞冲天的导演,九把刀。
这两个人合体没有拍青春,反倒拍起了恐怖片。虽然依旧以校园为背景,但也足够让人期待。
导演自己也打趣道:“我一直在拍恐怖片,《那些年》就是一个男生追了一个女生十几年都追不到的恐怖故事”。
仔细感受一下本片的恐怖氛围,其实还是不错的,主要是通过光线的明灭来调动观众瞳孔的走向,然后突然把惊悚之物放到你眼前。
呜啦哇啦哇啦!主角们就跟着你一起惊叫了。
说到主角,值得关注的就是两位初出茅庐的新人,邓育凯和蔡凡熙。
都说这位叫邓育凯的同学以后会是第二个柯震东,但我倒觉得他会是第二个林柏宏(去年金马奖最佳男配角),颜值过关,演技自然且过硬,最后的爆发桥段在得意、后悔、绝望三种情绪中转化,相当有感染力。
蔡凡熙是现在台湾影坛最瞩目的新星不是没有道理的,在《通灵少女》中饰演阿乐学长大放异彩的他,在本片的反派端扛起了大头,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施暴者,让人特别想给这个角色一拳。
本届金马奖,他凭借《痴情男子汉》提名了最佳新演员,证明了他的实力。
配角方面,九把刀很喜欢延用合作过的大牌演员,在片中突然出现给观众一种惊喜的感觉。
《等一个人咖啡》的男主布鲁斯,《我的少女时代》的女主宋芸桦,《再见瓦城》后完成蜕变的柯震东。
但TA们全都打了个酱油就被怪物虐杀致死,惊喜瞬间变成了惊吓......
本来还想欣赏一下各位高颜值的嫩脸,唉,九把刀没人性。
更没人性的,还是本片被香港市场定义为“太血腥”从而不能过审的校园屠杀片段。
九把刀在自己常玩的“特色恶心”里面,加入了园子温的暴躁血浆风格和昆汀塔伦蒂诺的干净利落,仿佛让我看到了《汉江怪物》和《寄生兽》的合集版,精彩程度甚至比前两者更甚。
最受好评的这段公交车屠杀戏,在与制作“特大杯西瓜汁”搅拌镜头的平行蒙太奇下,很工整地把血腥抛给了观众,也把理念留了下来:不经意的作恶,也是会有报应的。
这样的桥段确实玩的有些过火,让该片妥妥地被列入黑名单,有些观众甚至大呼受不了提前离场。
他拍了别人不敢拍的,也拍了别人不敢看的。
说一下故事,本片的设定其实蛮简单,好学生林书伟(邓育凯饰)一直遭受以段人豪(蔡凡熙饰)为头领的校霸三人组的欺凌,受尽委屈。
但久而久之,在段人豪的威逼利诱下,林书伟不情愿地成为了协同作恶的同伙。n
在一次去养老院做义工的活动中,他们撞见了一大一小两只人形怪物姐妹,机缘巧合之下,他们把怪物妹妹绑回了学校,对这个“异类”极尽虐待折磨之事。
而当怪物的姐姐杀到眼前时,他们的身上都背负了彼此的仇恨,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在怪物面前,他们展现出了比怪物还邪恶的能量,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怪物?
这也是本片着重想要去表达的,其实怪物只是一个符号,真正的恐怖不在于别的,就在于校园霸凌的本体:人。n
在《报告怪物》描绘的校园众生相中,没有任何一个正面积极的形象,可能像九把刀自己说的那样,“这部电影诞生在我人生最糟糕的时期”,这种“众生皆作恶”的设定虽有些过头,但也很好地控诉了冷漠的人情。
首先是段人豪这个形象,残忍而无情的施暴者,他可以毫无动机地对同学大打出手,也可以不顾对方的生命安全用绳子狠狠勒住其脖颈。
甚至过分到拿失智老人来捉弄、调侃,做出侮辱性的举动。
然而他的作恶动机只有4个字:“就好玩啊!”
施暴者拥有力量、无与伦比的煽动性,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其他人。就像《胜者即正义》的古美门律师总结的那样:欺凌的本质,是气氛。
而段人豪,就是气氛的制造者。
伙同其作恶的,居然还有老师。片中这个女教师的形象,简直是让我三观尽毁。
整天神神叨叨,拿着串珠子求神拜佛也就算了。
面对林书伟揭露段人豪的霸凌现象,她不但不调查追责,居然还反问他:“为什么是你不是别人?有没有想过是你自己的原因呢。”
更可怕的是,当自己的尊严受到学生的攻击,她想的不是感化他,而是用阴毒的方法反击。nn来看看她是怎么攻击段人豪的:
然后转过头去假惺惺地跟受害同学的家长交代:n
善恶终有报,她最后的下场也印证了她自己说的那句话:“这也许就是因果循环的开始吧。”
而林书伟同学,从一开始的受害者,到为了不被欺凌去讨好段人豪一行人,参与到了施暴者的队伍中,在一次次的作恶中获得了快感。
这也很符合现实生活中遭受霸凌者的心态,为了不成为被欺凌的少数派,会很自然而然地完成从受害者到施暴者的转变。nn而从他把自己的血喂给怪物使其存活来看,他也是片中仅有的内心还存有良知的人,在事情的发展越过了他的底线后,努力地为内心的小小光明做最后的努力。
林书伟想承认自己跟段人豪那帮垃圾不一样,可在这种气氛面前,在自己做过的事情面前,他无法说服自己,所以才有了电影的结局。
片中的两个怪物,可以理解为林书伟在遭遇霸凌后,心中释放出来的另外两个自我。妹妹代表的是控制、隐忍,姐姐代表的是肆意报复。
输血反哺,是他纯洁的宣泄。血洗校园,则是他最黑暗的爆发。
所以,霸凌的恶果,终有一天会反噬施暴者,和冷漠的旁观者。不要等到周遭被血色染红的那一天,再站出来说那么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本片也用最黑暗的手法讲了那件最值得我们反省的事情:
怪物再暴走,最可怕的终究还是人啊。
巴塞电影,尽享每寸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