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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之河  泥河 泥水河 Muddy River Doro no kawa

173人已评分
神作
9.0

主演:田村高广加贺麻理子朝原靖贵柴田真生子樱井稔藤田弓子芦屋雁之助蟹江敬三殿山泰司八木昌子

类型:剧情导演:小栗康平 状态:已完结 年份:1981 地区:日本 语言:日语 豆瓣ID:1303065热度:964 ℃ 时间:2024-08-14 14:21:06

简介:详情  1955年,信雄(朝原靖贵饰)和父亲(田村高广饰)、母亲(藤田弓子饰)住在一起,一家人在大阪泥河边开着一家小饭馆。赶马车干苦力活的叔叔、夜晚捕鱼的不知名男子,寡言的信雄用眼睛注视着这些贫民区的人们。一个雨天,信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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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5年,信雄(朝原靖贵饰)和父亲(田村高广饰)、母亲(藤田弓子饰)住在一起,一家人在大阪泥河边开着一家小饭馆。赶马车干苦力活的叔叔、夜晚捕鱼的不知名男子,寡言的信雄用眼睛注视着这些贫民区的人们。一个雨天,信雄认识了住在他家饭馆河岸对面一艘房船上生活的喜一(樱井稔饰),还有她的姐姐银子(柴田真生子饰),他们快成为好朋友。然而,喜一的母亲(加贺雅子饰)由于某种难以启齿的原因遭到周围人鄙夷,使姐弟俩人的脸上总是有着阴郁不快的神情,然而他们却很懂事,也来信雄家串门做客。直到有一天,信雄的父亲突然出门。信雄在船上意外窥见了无法承受的秘密…  电影史上最感人泪下、最具震撼力的儿童电影之一。本片荣获——1982年日本电影学会奖最佳导演、最佳摄影;1982年日本蓝丝带奖最佳电影、最佳摄影;1982年日本映画大赏最佳导演、最佳电影、最佳男演员;1983年夏威夷国际电影节最佳剧情片;1981年莫斯科国际电影节银质奖;1982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电影旬报》年度十佳第1名,八十年代十佳第2名,影史百大第13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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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人来

    电影里孩子的眼神而感到难堪、难受、疑惑和无奈,那双不甚明亮的眼神里因为有对希望的向往和对美好的憧憬,所以真实世界的肮脏和恐惧如此轻易就会打碎他们的光。这影片所讲述的故事,没有太大的感情波动,却囊括了死亡、卖淫、战后、贫穷、私生子等等数个不可忽视的黑暗因素,就此夏日无端掀起波涛,这是有关成长的故事,我们能听见童年破碎的声音。里面小西痛苦的看见小龙母亲工作的场景,痛苦的跑了出去,不在理会那对姐弟,第二天小龙一家驶船离开,小西后悔追船却已是来不及。在战争的时代的背景下,一切的一切只是泥之河的一个角落,反正心很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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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峰峰峰峰
    《泥之河》——童年的失乐园。《泥之河》,小栗康平曾说,片名要表现的是,河由水及泥构成,片中的小孩子们享受到了如水清澈的快乐时光,最终却要面对包围他们的沉厚粘稠、甩也甩不掉的泥沼般的现实,他们必得在此痛苦的泥沼滋养下成长。《泥之河》,影片用客观、冷静、简练的镜头缓缓记下了战后日本人的生活,那是昭和二十一年的日本,是战后的大阪,影片以主人公小西的孩童视角,关照战后日本的市民生活,通过小西、小龙两个人的友谊,小龙、小西两家人的对比,在沉默迟钝的时光里为我们谱写了一曲悲歌。影片似乎什么也没说,不,他只是说得太多,以至于河水的清灵和泥沼的厚滞给我们带来了无以言说的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

    泥之河
    虽然缓慢
    却永不停息
    我在岸上
    追赶逝去的家船
    难以同步
    永不可及
    离埠的船
    我在呼唤你
    亲爱的朋友
    离去的远人
    珍重珍重
    手挥五弦
    目送归鸿

            《泥之河》,影片总让我联想到《红楼梦》,贾宝玉那段话言犹在耳,“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河水之情,何尝不是童年的清纯,泥沼之厚,未尝不是成人的厚滞。大观园,是红楼儿女的失乐园,他们在这里成长,也在这里失去;泥之河,是孩子童年的失乐园,他们在这里失去,也在这里成长。

              因为太沉重,如被泥沼包围,所以只好沉默;因为太清澈,似被河水荡涤,所以最好沉默。安东·圣·埃克苏贝在《小王子》的序言中说:献给莱奥·维特,当他尚未小小少年时。埃克苏贝愿把《小王子》献给这位曾经做过孩子的成年人。所有的大人都经历过孩提时代,然而能够记起这一点的人却很少。童心难在,机心以至,莫莫莫。《小王子》献给这位曾经过孩子的成年人,那么,从未曾做过孩子的成年人,又该如何自处?不是所有的成人都有幸地拥有童年。《泥之河》中,有太多人根本就没有遇见童年。他们的不幸,不在于被上帝逐出了童年的伊甸园,而在于一开始就置身于童年的失乐园,不曾拥有,何言失去?

            小龙小凤过早地进入成人世界,童年于他们而言,早已残破不堪。小西的略带无辜而又呆滞的眼神,看似无神,什么都不在意,其实他是最用心生活的,只是生活过于沉重,时代过于压抑。只是生活被他遇见太多。有人在他面前微笑,转身便遇见死神;有人在他面前出现,转眼便消失在湖面;有人在他面前欢喜,背后却是含泪的微笑;有人在他面前和他低诉,却依旧被男人蹂躏;有人在他面前宣泄,有人在他面前……虽然他的眼神始终木讷 但是他活的比谁都主动。老西经历了太多,在情殇、战乱之后,安静地生活在河岸上,他需要安定,不愿再逐水漂泊,表演魔术,君子协定,这是他童心未泯的体现。老西,是那个曾经做过孩子的成年人。从老西的角度,看到了一个时代的木讷 ,灵魂深处对美好纯真的憧憬。

            “我是一只孤独的小鸟/需要你的陪伴与安慰/”、“从今以后我不再是笨蛋/不再是一人孤单无聊/总有烦心的事/让我难以入眠”这是影片开始和结尾处,小西哼唱的两首歌,唯一的两首。歌词里,看到了一个孩童到成人的蜕变,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小悲则言,大悲则静,只有无限的遐想和沉思。《小王子》里的“我”曾说过:“我就这么孤单地生活着,没有一个真正能同我说得来的人。”或许,小西、小王子、我们,所有人,都活在无声的绝望中、或许,我们曾经是作为成人的对立面孩童的身份,可是时光流逝,我也不得不成为大人,谁让我们不是在成为大人,就是在成为大人的路上?

            你不可以说话,语言是误解的根源。所以,在泥之河缓慢的移动中,小西遇见了很多,说得却甚少。小西凭借自己的心灵去观察。小原叔叔残缺的右耳,小西或许感受到战争的创伤;第一次遇见死亡,小原叔叔丧生车下;第二次遇见死亡,素昧平生的捕鱼人在自己面前如幽灵般消失;小西与小龙在雨中相见,在消失了的小原叔叔的货车下,男生的友谊就此开始;小凤静静地为第一次上船作客的小西洗脚,消息感受着小凤姐姐的温暖;转生之际,小西将偷拿的三瓶净水扔进泥之河,看着河船在自己面前开过,静静地悲伤,淡淡地愤慨;在警局,在老西的陪伴下,见证了警方对人性、生命的漠视;小龙、小凤第一次去小西家吃饭,小西那淡淡的微笑,潜藏了太多内心的微妙情绪;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平静地望着自己的生母,哪一样,包含了太多;小西的局促不安,第一次与小龙妈妈交谈,那么紧张,只在看见小凤时奔跑着羞赧的地说“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刚才我跟你妈妈聊天了”;和小龙一起趴在庙会的地上,小心翼翼地寻觅着丢失的钱币,好像那是他们的全部;在去抓点火了的螃蟹时,不小心看见了小龙妈妈卖淫的场面,与小龙妈妈眼神交汇的那一刻,心碎了,有什么东西呼啸而出,再也无法挽回;小西、小龙、小凤三人对视,时间凝固,记忆停滞,只是再也回不去的当初;最后,徒留一人在泥之河岸上奋力追赶,一人在泥之河的家船上逐渐远去,没有一句道别,没有来得及说一句对不起,未曾道一声珍重。我们的童年都太匆忙,来不及说再见、当我们意识到时,就代表着失去。

            你以为你在说话,其实是话在说你。小龙对别人的拒绝淡然一笑,用笑来掩饰所有的痕迹,那是含泪的笑。小龙只哭了一次,他一直在笑。小原叔叔死后的雨天他笑,受到小西同学鄙夷的时候他笑,第一次拥有钱并把小西那份钱一起丢失的时候他还是笑,他一直在笑,用笑来擦拭生活的如泥沼般沉重的压力,用笑来掩饰,用笑来反抗,他只是一直在笑,他就哭了那么一次,唯一的一次,在小西得知秘密后,哭了。一个一直笑的小龙哭了,那么无奈,那么悲痛,那么失落,哭的何止是小龙?小西哭了,走了,一去不回头,他只能走,那么决绝,用冷漠的行为掩饰内心的波澜,无法面对的何止是小龙、小西、没有过多的言语修辞,伤痛无处不在,悄悄蔓延。
    冷漠外表下跳跃着的是一颗火热的心。小凤是冷漠的,生活让她经历了太多,她只能压抑,沉默。在小西家作客时,小凤总是低垂着头,听着小龙唱军歌,依旧沉默着,对于小西妈妈的善意,也依旧吧连衣裙还给小西妈妈。她拒绝一切,只是害怕拥有后再失去。但是,那一次和小西妈妈一起洗澡时,她笑了,发自内心地笑,说了很多话,她那个年龄应该说的话。冷漠的外表下,是那颗向往美好生活的纯真的心。

            老西一家是宽容的,小龙他们是幸运的。两家的相遇,泥之河畔,会成为彼此心间最美好的回忆。无论生活多么沉重,时代如何压抑,美好的回忆是彼此灵魂深处停驻的永恒港湾。犹记得小龙哼唱的歌曲:“我们住在这里 寻找着自己向往的生活 生活的尘埃弥漫天空 但没有挡住我们清澈的眼光 生活的无奈就像包袱 但却拖不住我们前进的脚步 我们的心境像天地宽 自由才是我们的目标。”歌声飘过千山万水,在心间回荡千百度,那一刻,音乐消除了偏见,融合了孤独的灵魂。

            小西、小龙、小凤、老西、小西妈妈,他们谁也不是完全的孩子或成人,都在河水之清和泥沼之重之间游移、徘徊,在肉体之沉重合灵魂之轻灵中间前行。小西、小龙、小凤,看似是孩子,却已遇见太多、经历太多,真实生活的薄膜只需轻轻一触便会破碎;老西,小西妈妈,虽然是成人,却有一颗单纯善良的心,老西的魔术、君子协定,小西妈妈对小龙、小凤的关爱,挣扎后依旧去见小西生母最后一面。战争、生活、情感的遭遇没有让他们失去对生活的信念,他们善良安紧地生活着。

    或许,只有孩子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我们走得太匆忙,把自己的童年丢失了。

            语言虽然苍白,依旧令人动容。小原之死,辽西想到了很多:“在战争中战死我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我本来以为,在战争中都没战死,他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我现在觉得,比起在战争中战死,他这样的死更令人惋惜。……这是不可预测的,出了意外马上就可能死的……像他这样一个人,靠着自己的身体,默默无闻地劳动到死,真不容易啊。如果今天留住他多坐一会,可能就不会这样了。是啊,你后悔了吗?没有,一个人死了,他就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平淡的口吻,平常的话语,不一样的震撼。战后的伤痛,死亡的阴影,生活的沉重,就在老西平淡如水的话语间淡淡道出,又悄悄隐遁,那么平淡,却如此震撼。

            泥之河,在战争、死亡、生活的笼罩下依旧流动,在童年、关爱、友谊的陪伴下不断流动。

            泥之河,童年的失乐园,谁也说不出是好是坏,谁让那是自然的过程呢?自然,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最后的最后,生活的伪装业已撕破。小西哭着离开了,爸爸回来了(父亲的缺席方能让孩子成长),小西似乎长大了。他开始烦恼。而在得知船开走了,在一开始的冷淡过后,终于意识到他即将永远失去什么。于是他拼命去追,追的是船,是朋友,是童年,是美好。此时的小西,身影逐渐模糊,在他身上,我似乎看到了人类的过去,逐日的夸父,上下求索的屈原,追寻天堂的但丁……看到了所有奋力追寻、努力挽回自己的我们。我们不断追寻,更在不断失去。可是,船速与自己的速度永远不可能同步。当他意识到失去时,小西就长大了,也永远地失去了。最后一声小龙,似呼唤,似呢喃,似呐喊,似忏悔,或许,什么都不是。当时的小西喊的只是小龙,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一声呼喊,会成为小西心中的一颗美刺,是他灵魂的驱魔神音,是死亡竖琴的绝响。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一位在荒原上步履维艰、蹒跚而行的智者,不时地诅咒着他背负的沉重的十字架,他渴望自己能从这一十字架中解脱出来,像兽类那样在旷野中自由地奔跑。这位智者就是尼采,这个十字架就是人类的过去。背景或许不同,但心情却相似。小西也想摆脱那泥沼的厚重,重归河水的清澈。整个人类,都在悲壮而又努力地试图走出泥之困境,复归水之清明。这悲壮的一幕,一直都在重复,在不同的时空永生轮回。屈原在找寻她的香草美人,但丁在呼唤他的天堂玫瑰,尼采在寻觅他的超人,贾宝玉在回忆他的大观园,埃克苏贝在深情地呼唤他的小王子……他们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每个人都在寻觅着自己失落的美好,正如小西呼喊着远去的家船。可是,人生注定是一个失去、失去、再失去的过程,我们永远都不曾再找到柏拉图《会饮篇》中所说的自己的另一半。残缺的我们,有的,只是那一份并不完美的追寻信念。就像施笃姆的诗中描绘的那样:“从书页间飘出紫罗兰的芳香/这朵我故乡原野生长的小花/年复一年,没谁知道她的来历/走南闯北,我也再不曾找着她。”

            小西和小龙,非常简单朴实的一段友谊,却在战后日本的时代而显得沉重。
     
            孩子的童年,就像泥之河,有水的清澈,有泥的污浊;有水的冰凉,有泥的气息。

            小西那么努力渴望追上小龙的船,正如我们执著地找寻伊甸园;或许追上了也唯有一句“对不起”,或许找到了也不过如此;可小西那么艰难地奔跑,或许也是想摆脱成长,逃避浑浊错乱的成人世界,而拥抱稚嫩纯真的美好童年;但我们如此执著地寻觅,或许只是想有一座天空之城,安慰我们日渐孱弱的心灵,摆脱那虚无的无情吞噬,去紧握永恒的上帝之手。或许,只要我们相信,就真有奇迹;只要我们追寻,就真的存在。

            我们需要这样真实的谎言,虚假的存在。

            或许,那一刻,小西,深刻地明白了什么是失去,但,代价过于惨烈。因为,游戏东西,懂的就意味着永远失去。而在成人的世界,他会失去的更多,不断地失去。这是影片最撕心裂肺的时刻,写尽了童真在残酷世相中滴血的沉重。

            小栗康平没有再继续描述小西的生活,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曹雪芹则冷静地刻画出在大观园中不想长大确有最终成长的贾宝玉。宝玉走出了大观园,小西定格在追赶小龙的亦可,谁更残忍?小栗康平吧时光影像定格,让我们不断回忆,感受那种童年胎死腹中的阵痛;曹雪芹让时光一路残酷地打磨贾宝玉,让我们在历史中沉浮,喟叹那难以负荷的人类十字架。究竟谁比较残忍,都不重要。我们都在失去,却仍奋起挽回。

             小原叔叔的意外死亡,捕鱼人的神奇失踪,全身燃着火的螃蟹。死亡,如此沉重,却又轻如鸿毛。童年在死亡、沉闷、卖淫中继续,在友谊、亲情、关爱中继续。童年,就像小西他们在庙会丢失的那枚硬币,等你想好用它做什么的时候,它已经遗失了。两个人在会场里成人的人潮中寻找失落的硬币,何尝不是在祭奠他们夭折的童年!因为不在,所以美好。
            
            《永别了,武器》中,亨利和凯瑟琳试图用船逃离战争的苦海,但凯瑟琳最终难产而死,亨利则继续独自一人流亡。那条让他们远离战地的小船,终究不是诺亚方舟。恰如小西只能在泥之河岸上拼命追赶,小龙在泥之河上继续漂泊。他们都太匆忙,来不及告别,毕竟,这是一个不擅告别的时代。那条船,也不会是童年的诺亚方舟,他是童年的失乐园。无论是亨利、凯瑟琳,还是小西、小龙,他们最终只能独自一人,在失乐园中辗转漂泊,再也找不到停泊的渡口,也再不曾遇见他们愿意为之驻足的津渡。

             毕竟,生活还在继续,童年已成回忆。

            不过,人虽无“它”不可生存,但紧靠“它”则生存者不复为人。

            我们左手牺牲,右手祈祷。祈祷不在时间之中,时间却在祈祷之内;牺牲不在空间之内,空间却在牺牲之内。左手牺牲,右手祈祷,尘埃落定,大悲莫言。战争从未远去,只要心留存阴影。

            谁也不能像一座孤岛/在大海里独踞/每个人都似一块小小的泥土/连成这个陆地/如果有一块泥土被海水冲去/欧洲就会缺其一隅/这如同一座山岬/也如同你的朋友和你自己/无论谁死了/我都觉得是我的一部分在死去/因为我包含在人类这个概念里/因此我从不问这一丧钟为谁而鸣/它为你/也为我/这是约翰·堂恩的玄学师,海明威《丧钟为谁而鸣》的题解。

    如果有丧钟敲响,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如果有童年失去,不要问失落的童年属于谁。

            泥之河,童年的失乐园。透过小西略显呆滞的清澈双眸,我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童年,那被遗失的美好。可是,懂得越多,失去得越彻底。我在电影中看你,也在看自己,泥之河见证了你的童梦,你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或许我们依旧会失去,但只要想起那一声呼喊,看到泥之河的流逝,记忆就将重现,谁也无法剥夺,这是唯一的真实。

            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童年是遗失的美好,孩子才知道去哪里。泥之河,失乐园,童年的失乐园。我失故我在,我思故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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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农
    看过一些电影,即便是震撼到几日内都无法挥去其盘桓在我思绪的影子,我始终觉得那故事发生在离我遥远的星球,我被导演、演员欺骗了,他们就像信雄的父亲,在我这个不懂行道的幼稚眼界里,耍了一个小魔术而已。

    《泥之河》如此不同,不可名状的触动仿佛是第一次,心有千言万语却语塞难言,咂摸滋味时已身临其境,在用眼光洗涤污泥时,热恋般溺在了清澄的河水里。祛痛后的童年是灿烂的童话,是定格后能让人哭泣的胶片,又是集体归根时唯一一处可遇见彼此的乐园,那发生在不懂真心感受的时光里,在它的映衬下,四分之三凋敝人生的厚度、长度还有伤心的深度才没有了任何意义。

    相似的情感,好像真的走了六十年,从大阪翻山越岭漂洋过海到了踩在这片土地上的我的双足之下,逆流上至我的心室,感应着我的心跳。随着电影谢幕的切点,站在那遥远的泥河岸,送走再也不能相见的伙伴,眺望驰影浮生,我们能看到我们自己,所以才会恋恋不舍无语凝噎。

    1956年的日本大阪,摄像机在故事的机体上寻找坏掉了的细胞,贫民窟,那儿的血液里正流淌着致人绝望的病菌,生存两个字掩埋了生活涵盖的意义,不切实际的梦与可以施舍的善都成了稀缺的奢侈品。然而,受着苦难的善良的人们,不肯放弃,他们仍然等待着寄往未来的希望带给他们的回复。

    在泥河之岸有一家小饭馆,馆子里进进出出的是属于那个时代的人生百态事,战争的后遗症如魔爪上伸出的千万触须,探入整个社会。老板一家三口努力讨生活,他们是聚集故事的轴心,老板的儿子信雄,一个上小学三年级的小男孩儿,他是摄录故事的视角。信雄与妓女的一双儿女,三个孩子冥冥中注定的邂逅之缘,为窥见各自家庭的隐痛,以“毁灭”友情的代价,打开了令“快乐童年”早夭的潘多拉的盒子。

    在电影里,有意的且饱含情感的设计是需要探索解读的艺术,它不会因为做作而令人厌恶,因为它是有感情的。战后的故事,绕不开那些参战的铮铮铁骨,讽刺的是他们浴血沙场做人肉城墙护国护君,却在战后以举鼎绝膑之由扫入低贱阶层。由此,看戏的我悄悄地感叹,布衣角色的变化,是真正悲苦的开端,三个兵,他们虽有不同的命运,演绎的确是同一种凄惨的人生。

    战争中为国捐躯留下孤儿寡母的战魂,在天堂,对世俗中受困受难的爱人与孩子也是无能为力的,那样的牺牲到底意味着何等崇高的理想?只有一个现实看得见,国家嘲弄着他的一片丹心,貌美如花的妻子沦为妓女,活在黑夜吞噬的绝望里,聪明懂事的子女活在白天无法掩藏的卑微与耻辱里。一艘没有容身之处的船房,在它的国土,被驱逐着,没有尽头的漂泊,然后消失。

    被炮火崩掉一只耳朵的战士,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了,本以为从此以后他将远离死神长命百岁,他也那样想,所以那样积极乐观。十年过去了,日子并没有好过,国家抛弃了他,他卖苦力的身影在力不从心的社会环境里越来越虚弱,一切原地踏步,像我们毕业后踏入社会,用踌躇满志到浑浑噩噩的状态终结十年,一直努力着,却一直活在心酸中。于是,老天施下怜悯,他被碾死在自己马车的车轮下,早登极乐世界,人世才是地狱。而他就近有个新打算,想买辆二手车继续做货运来替代马车货运,他寄希望于未来。

    在战场上目送战友的灵魂抽离血淋淋的躯体,游丝般无影无踪。战后,看着生命无常的现实从不善待任何人,他坚守“为国而战”的所谓正义信仰摇摇欲坠。这个角色是信雄的父亲,前妻重症即将离世,这揭开信雄不知的秘密,一直视如己出的妈妈并不是信雄的亲生妈妈。这是战争导致家庭分散的另一种悲剧。三组浮世画,像锋利的刀片,割伤了信雄的快乐童年,或许,刀片的残忍在于它的冰冷无情,生命并不会因为幼小而被善待。

    是不是太过沉重了。有值得慰藉的点点滴滴,《泥之河》一直努力呈现温暖又细腻的人情味。我太喜欢信雄、喜一、银子这三个孩子。有种恍惚的念头,在信雄与喜一并肩穿街走巷时,我仿佛跟在他们身后,不知疲倦地想跟着他们一直走下去。不想他们分别,不想从童真的氛围里走出来,甚至忘记了局促的船房,露脚趾的帆布鞋,掉入泥河溺亡的不明人士。

    可是,只有如此不作回应的道别才是童年尾声时要流露的最真实的面孔,其实,我们的成年礼早在成人们意识之前被迫举行了。喜一说,马是罪魁祸首,它杀死了它的主人。没错,战争是罪魁祸首,它拿走了喜一父亲的生命,蹂躏了喜一的人生。其实,战争践踏了所有人的人生,善良的最悲惨。


    与我同行的那一代的人们,是不是。。。。。。

    突然间意识到被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抛弃了,想要把可爱的自己找回来,那时,大概都站在了而立不惑之年。而二十岁之前,在做什么?好像忙着向前看,不在意匆忙疾走的旧时光,也不恐惧偶尔从穿衣镜里抓到了的细纹,买醉也是一种情调,惆怅更是一种表演,其实,只想拽着青春的尾巴卖力地狂舞,好好挥洒用不尽的热情与精力。

    少年时的我们,依然全幸福着,不需要寻找孕育幸福的巢脾,因为天赐的快乐还未收起行囊远离,可是,幸福的单一色是不是太过乏味,所以在自寻烦恼的乐趣中我们有模有样地模拟着成人世界的缤纷与复杂。

    这只是表象上让人看得见的世界,不是吗?其实,里面还有太多太多有关泪水的故事,有些微不足道,有些刻骨铭心,只是长大后,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我们选择遗忘了。所以,努力守卫没有战争强暴、罪恶侵染的童年环境,这是走过童年的我们必须给孩子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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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verick
    《泥水河》电影剧本

    原作/宫本辉
    编剧/重森孝子
    导演/小栗康平
    译/严安生

    1.河
    土色的水,永不沉滞,不停地流去。它象绵绵不绝的人类的生存状态一样,默默地长流不息。
    漂到河岸边的垃圾中,浮着一只灯泡。
    一个少年——板仓信雄(九岁)站在河岸,用石子砸这只灯泡。
    石子连投不中。
    浑浊的河水仿佛故意嘲笑信雄,把灯泡漂走。
    信雄赌气地追着灯泡。
    浑浊的河,使人想到它象人们对生括的眷恋与绝望,缓缓流去。

    2.影片题名字幕“泥水河”
    片名字幕背景是这条河,少年的表情,以及竖着“山下丸”旗号的小木船,一个老人在采沙蚕。
    从落潮的河底罱起一杆子河泥,在水里淘。
    夹杂在污泥中长得肥胖的红色沙蚕露出来了。

    3.昭和三十一年(注1)七月·大阪
    桥边,一座简陋的二层楼的木板房,紧靠河岸。
    信雄从木板房的后窗朝河上望着。
    “山下丸”在河面上漂着。
    桥上有人(钓鱼的)向采沙蚕的老人招手。
    钓鱼人:老—爷—子——
    老人并不回答,只是动作迟缓地摇着橹向他靠近。
    钓鱼人在空桶里放了十元的硬币,用绳子往下放到老人鼻子跟前。
    老人把一枚硬币装进衣兜,随手抓几条沙蚕放在空桶里。

    4.屋里
    信雄自得其乐地哼哼唧唧唱着下楼。

    捞沙蚕爷爷,脏爷爷
    擦屁股没纸,拿手抹
    舍不得冼手,舔一遍

    5.屋外
    “浪华食堂”的招牌旁边,停着一辆运货马车。
    信雄的妈妈贞子(三十一岁)正在扫马粪。
    贞子:这儿可不是你的茅房噢。
    铺子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画外音:总给你找麻烦,真抱歉了。

    6.铺子里
    这是个很小的食堂,三、四张小桌和一个柜台。
    中午生意最忙的一段已经过去,只有赶马车的盐田在吃刨冰。
    信雄从后屋出来,走到铺子门口处烤豆沙饼的爸爸(晋平,五十五岁)身边。
    信雄:我也要吃刨冰。
    晋平没吭声,递给他一块豆沙饼。
    信雄不高兴地抬眼看着爸爸。
    信雄:大夏天谁吃烤饼呀!
    晋平:不吃就拉倒!
    信雄赶紧吃起来。
    盐田:我这碗冰分给你一半儿。拿个勺儿来。
    信雄跑进柜台里头,拿来一只勺,不好意思地在盐田对面坐下。
    盐田:你爹烤豆沙饼是他的爱好。跟夏天冬天可没关系。
    晋平苦笑笑。
    信雄向刨冰碗里伸勺子,无意地看了看盐田的脸。
    只见盐田的耳朵象烧化过以致皱皱巴巳的疤痕。
    马在门外一声长嘶。
    盐田象催信雄快吃似地紧着往嘴里送。
    盐田:大叔下个月就要买卡车啦。这马,给你好不好?
    信雄:真的?真的给我吗?
    信雄走到晋平跟前。
    信雄:大叔说那马给我!
    晋平:那太棒了!
    贞子进屋。
    贞子:这爷儿俩。您跟他们开玩笑,他们都听不出来。连个乌鸦都养不住。前两天飞走的,第三只了。你要真给他马,他还以为真的能养得了呢。
    盐田张着大嘴哈哈大笑。
    晋平:你才听不出是真话还是逗乐呢。
    盐田:战后十年了,如今的大阪,还得用马车运贷。
    晋平:你说买卡车是真的么?
    盐田:旧车,新的可买不起。(站起身)今儿个装的有点儿超载啦。
    晋平:就算旧车吧,卡车毕竟是卡车,你真能干哪!
    盐田:是那匹马能干。(笑)好,回头见啦!
    贞子:谢谢。
    盐田走出铺子。
    信雄追了出去。

    7.铺子外面
    盐田抄起马的缰绳。
    信雄背倚着铺子门板,无心似地叫了一声。
    信雄:大叔。
    盐田回头。
    信雄羞涩地笑笑。

    8.小栗桥
    炎炎烈日,晒得沥青路面跟软糖一样。
    马车上,废铁堆成一座小山。
    盐田用鞭子抽马。
    马蹄踩进沥青路面。
    铁轱辘打滑了。
    信雄在桥边看着。
    盐田扯住缰绳,吆喝马。
    盐田:得儿,驾!
    马被晒化了的坑坑洼洼沥青路面所困,前进不得。
    盐田拼命轰马。
    马脖子汗水淋淋,油亮亮的。盐田的脑门上也直掉汗珠。
    盐田绕到车后,用肩膀扛车的后沿。
    “得儿,驾!驾!……”他一边吆喝牲口一边使劲推车。
    马蹄子打滑,车滑到路中央了。
    桥对面开来一辆汽车,笛笛——!随着喇叭响,嘎的一声急刹车。
    马惊了,猛地一蹦。
    大车跟着滑下来。
    盐田被大车撞倒。
    盐田来不及叫喊一声,就压在大车下面了。
    信雄吓得眼睛都直了。
    他立刻撒腿朝食堂跑去。

    9.浪华食堂
    信雄脸煞白,冲进屋里。
    信雄:(快要哭出来)赶马车的大叔,死啦!
    晋平表情严峻地回头看着信雄。
    信雄:真的死了呀!压在马车下边了……
    晋平扔下手里烤的饼就跑出屋子。

    10.小栗桥
    已经围了一大群人。
    晋平跑来,看地上躺着的盐田。
    盐田的腰被马车的铁轮子碾断,痛苦不堪,蜷着身子。
    晋平搂住盐田。
    晋平:他大叔,盐田兄弟!
    盐田已经神志模糊,两眼呆滞地望着晋平。
    贞子同对门烟卷铺的大妈一起跑来。
    她看了一眼盐田,倏地转过身,把后面跟上来的信雄拦腰抱住。
    贞子:不能看!
    大妈:可了不得!
    晋平:贞子,叫救护车!
    贞子点点头,拽起信雄的手就跑。
    信雄挣脱她的手,跑回人群里。
    贞子:信雄,回来!
    尽管她对信雄放心不下,可是急忙跑进了烟卷铺子。
    信雄看着晋平和盐田。
    盐田在晋平的怀里闭上了眼。
    晋平久久地凝视盐田的脸。然后站起身来蹒跚走去。
    信雄跟在他后面。
    信雄:死了?……
    晋平好象没听见他的问话,朝前走去。

    11.烟卷铺里
    大妈打电话,贞子站在旁边。
    大妈:聋子!不是马!唉呀,你瞎打什么岔呀!派救护车来,救—护—车!
    晋平要往食堂走,眼光忽然停在烟卷铺门口的一张席子上。
    贞子站在烟卷铺门口。
    贞子:没有死吧?……呶!不要紧吧?
    她含泪欲哭,蹲下身来。
    即使如此,晋平也不回答,只顾出去。
    信雄要跟他一块去。
    贞子:不许去!
    信雄不理会,随晋平走了。

    12.小栗桥
    马嘴角堆着藕粉似的粘涎。
    它睁着布满血丝的眼在嘶叫。
    晋平用拿来的席子盖上盐田。
    这是一张乘凉用的编成菖蒲花纹的花席。
    花席子下面淌出来的血,曲曲弯弯地流向桥头。
    信雄定睛看那血痕。
    马不停地扇动鼻翅,忍耐着酷暑灼热。

    13.浪华食堂·楼上住房(夜晚)
    信雄躺在被子里睡不着。
    隔扇那边有贞子说话的声音。
    贞子的画外音:家里还有不大点儿的孩子呢!他媳妇往后可怎么过哟……!

    14.隔壁房间(卧室)
    贞子在铺被褥。
    晋平坐在铺好的褥子上,点了一点烟。
    贞子:还是咱这铺子开张第一个老主顾呢!……
    晋平:……
    贞子:信雄还怀在肚子里,他就给送来保佑母子平安的神符。
    晋平:(感慨颇多)一晃都十年了,那时候,这一带还是一片废墟哪。
    贞子:可真是,人哪,真说不准什么时候死在什么地方呢。
    晋平:他总说,战场上已经死过一回了,所以再也死不了啦。既然死得这么惨,还不如死在战场上,那样,活着的人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晋平:直到如今,还有不少的人觉得还不如战争年代死了痛快呢。
    贞子:他爹,你也这么想?
    晋平默默地吸他的烟。
    贞子:十年熬过来了,铺子也有个红火劲儿了,可你……
    晋平把烟掐灭。

    15.信雄的房间
    信雄睡不着,还在听。
    白天无意识地叫喊“大叔”的那一瞬,重新浮现在眼前。
    晋平的画外音:话说回来,这老兄虽说除了卖力气也没有别的本事,可一个行当耐心地干下来,也算了不起呀!
    贞子的画外音:他爹……

    16.夫妻俩的房里
    晋平不由地说到自己,贞子摆手制止他。
    晋平:要是不生信雄,我也不会在这儿整天烤豆沙饼……
    贞子:你……后悔了?
    晋平:多少年哪,亲眼看到有多少人死啦!后来总算有了信雄。生他的时候我都过四十了,这才有了孩子。唉,除了老年得子我还有什么……!
    贞子:舞鹊那口子,恐怕至今还在怀恨吧……
    晋平:……
    贞子:你把房产家当统统抛下,跑到大阪的废墟堆里跟我受苦。我心里感谢你。
    晋平慢悠悠站起来。
    晋平:还是得去一趟。
    贞子:哪儿去?
    晋平:还用问?盐田兄弟家。
    贞子:这么晚了,别去啦。
    晋平:不,心里放不下,怎么也得去呀。咱家还有多少钱?全都给我带上吧。

    17.信雄的房间
    信雄眨着眼睛听着这深更半夜急骤的响动。
    他觉察到爸爸走近,忙把眼睛闭上。
    晋平瞅着信雄熟睡的模样。
    窗外,夜半的河上一片沉静。

    18.河上(黎明)
    下着雨。

    19.浪华食堂
    信雄轻轻打开防雨窗。
    雨不停地下。
    信雄向桥上望去。
    装满废铁的大车仍然扔在那里,一个小男孩,伞也不打,站在车旁。
    信雄一愣。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雨中的少年。只见那少年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灰蒙蒙的还不见行人的大道上。

    20.小栗桥
    那少年(喜一,九岁)淋着雨伫立在大车旁边。
    信雄也不打伞,表情严肃地走近他。
    他站在喜一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喜一的背影。
    信雄:你做什么哪?
    喜一一愣扭过身来。他看了看信雄淋湿的脸,微微一笑。
    喜一:这把剪子能卖不少钱吧?
    信雄:不行。这是别人的东西,不能偷。
    喜一:谁还不知道?我才不拿他的哩!
    喜一走了。
    信雄也跟着他走去。
    喜一严厉地回头看了信雄一眼,象是警告他:别跟我来!
    信雄停步。
    喜一继续朝前走。
    信雄怯生生地跟在他后面走。
    喜一来到桥当中停下。他俯身桥栏,手托着下巴,望着河面。
    雨不停地下,雨点打在河面上画出无数个小圆圈。
    信雄也学着喜一的样子,稍微离开他一点,向河面望着。
    这时,喜一突然大声叫起来。
    喜一:妖怪!(手指河面)妖怪!在那儿哪,鲤鱼精!
    信雄瞪眼看着河面,不明白怎么回事。
    喜一来到信雄身旁。
    喜一:看!你看那边。看见没有?
    信雄朝喜一指的方向望去,雨水流进他眼睛。
    喜一:你看嘛,在那儿动呢!一条大鲤鱼!
    信雄甩手抹抹脸上的雨水,仔细地望去。
    信雄:啊!
    他惊叫一声,盯住河里。土色的河面上,一条大个头儿鲤鱼划着圆弧露着鱼鳞在游动。
    喜一:我这是第三次看见它……!
    信雄一声不吭。
    喜一:跟我个子一般大,对不对?大吧!是个鲤鱼精吧?
    喜一得意地对信雄讲。
    大鲤鱼沉到河底了。
    水面卷起几圈涡纹,又很快消逝,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雨小了一点,还在淅浙沥沥下个不停。
    信雄这时才仔细地看了喜一的脸。
    喜一:看见鲤鱼的事,对谁都不能讲呀,这是绝对秘密!
    信雄使劲点头。
    雨又下大了。
    喜一:我家就在那儿。
    他指了指河对岸。
    信雄:哪儿?
    喜一:那仓库前边儿。
    信雄:仓库前边儿?
    喜一:那不是有条船吗?就那儿。
    信雄:船?
    喜一:对。原来在上边儿,昨天挪这儿来的。
    信雄:船是你家,你们住在船上呀?
    喜一:嗯。
    信雄打了个大喷嚏。
    喜一:你冷么?
    信雄:没事儿……我家就那个面条铺。
    喜一:嚯!面条铺子呀……
    喜一突然转身跑了。
    信雄没有料到喜一扔下他就走,孤零零地站在雨中。

    21.楼上外间屋·次日晨
    贞子从楼下端来咸菜。
    贞子:信雄,快吃,吃完了早点上学去。
    信雄:嗯。
    晋平:让他再休息一天吧。夏天感冒不容易好,别累着了。
    贞子:这跟你醉了第二天准起不来可不一样。
    她站起来又下楼去了。
    晋平:(小声地)喂,快快,到那边房间钻进被窝。
    信雄嘴里嚼着饭就钻进被窝。
    贞子上来看见了。
    贞子:怎么又躺下啦!没规矩!
    信雄:头疼啊。
    贞子:(望了一下河面,觉得奇怪)咦!那船真怪。
    信雄:昨天就有了。
    贞子:你怎么知道的?
    信雄:唔……这儿也能看见嘛。
    晋平:住家船吧?
    贞子:船上过日子,够不方便的吧。
    信雄:什么叫住家船呀?
    晋平:它跟水上来回运货的舢板不一样。光是浮在水上,人在里边住家。
    信雄又坐起来,朝河上望。
    贞子:快上你的学去!
    晋平笑了。

    22.铺子里
    贞子和晋平忙得手脚不停。
    顾客坐满了。
    信雄朝店里扫了一眼,悄悄溜出后门。

    23.小栗桥附近
    信雄从桥上望着那船户人家,边望着边走。
    刚退了烧,走路的步子还有点软。
    他沿着桥头有些倾圮的台阶走下桥来。
    下了几级,他就着台阶坐下,细细打量这条船。
    这是一条废船改的,加了个舱顶。
    船的头尾各有一块跳板,两个窗子。
    丝毫不见人的动静,信雄好象遭到冷遇,心里发怯了。
    喜一提个水桶,从岸上仓库旁边拐出来。
    喜一:玩儿来啦?
    信雄:(掩饰地)呃……我想看看那条鲤鱼精还在不在……
    喜一:嘘——!别这么大声说呀!那是光咱俩知道的秘密。
    信雄:对不起。
    他认认真真地低头行礼。
    他看见喜一穿着女孩子的红球鞋,鞋已经破了,大脚趾露在外面。
    喜一意识到了信雄看着他的鞋,便把露脚趾的那只脚收到另一只脚后边蹭蹭,莞尔一笑。
    喜一:到我家来吗?
    信雄:……
    喜一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住信雄的手,顺着小窄道走下河堤。

    24.河岸边
    喜一轻巧地走过跳板。
    喜一:来,快过。
    信雄抬脚刚踏上跳板就失去平衡,一脚踩进旁边的烂泥里。
    喜一小跑似地回到信雄身边,拉住他的手走过跳板。
    船舱的窗子开了,喜一的姐姐银子(十一岁)探出头来。
    信雄吃了一惊,望着银子。
    他看到银子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
    银子:(看一眼信雄)谁呀?
    喜一:对岸面条铺的。
    窗子关上,银子从舱门走出来。
    银子:鞋脏啦。
    说着,拉上信雄的手,把他带到船头。
    信雄听她摆布。
    银子让他脱了沾满了泥的鞋,把脚伸到船帮外面。
    银子:小喜,把这洗了。
    喜一点点头,在河水里洗信雄的泥鞋。
    银子拿水舀子从船舱里舀来清水,给信雄冲脚。
    信雄脚底板给洗得痒苏苏的,可他忍住不笑。
    银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信雄:板仓信雄。
    银子:几年级了?
    信雄:三年级。
    银子:啊,跟我们小喜一般大。
    她又到舱里打水。
    信雄:你叫小喜呀!
    喜一:(洗着鞋)松本喜一。
    信雄:哦——,在哪个学校呀?
    喜一:学校?我没上学。
    银子拿水再冲信雄的脚。
    银子:干净啦。
    信雄:谢谢你。
    喜一把信雄的鞋晾在舱顶上。
    银子:一会儿就干。进去吗?里面凉快。
    银子、喜一钻进舱里。
    信雄先朝里面瞟了一眼。

    26.舱里
    只够放下两床褥子的一块席铺。有一个徒有虚名的衣柜,一张小饭桌和水缸。
    信雄进到舱里,四周打量这间小屋。
    突然,三合板的隔壁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的画外音:水打来了吗?
    低声细气的,很柔和。
    信雄吓一跳。
    喜一:公园的水,要停到下晚呢。
    女人的画外音:是吗。缸里还有剩的吧?我渴了。
    银子用水舀子刮缸底,也只够半杯。
    见这情形,信雄挺过意不去地看看自己的脚。
    银子端着水杯出屋,踏过跳板,再从岸边上了去后舱的跳板,从那一头的舱门进去。
    信雄走出小屋,盯着银子,纳闷地歪了歪脑袋,回到屋里。
    信雄茫然地隔着三合板听银子和那女人谈话。
    女人的画外音:谁来了?
    银子的画外音:小喜的朋友。
    女人的画外音:朋友?……谁家的孩子?
    银子的画外音:面条铺的小男孩。
    女人的画外音:不是还有红糖块吗?给人家拿出来吃。告诉他,这儿还是别常来的好。
    信雄看看喜—。
    喜一不吭声,从玻璃罐里掏出红糖块,递一块给信雄,自己嘴里放一块。
    信雄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吃?
    隔壁没有声音了。
    流水轻轻颠簸着寂然无声的小船。

    26.浪华食堂·楼上
    冒着烟的蚊香,叭哒掉下一段香灰。
    信雄大概在做什么梦呢,嘴里叽叽咕咕的。一会儿,他没睡醒就爬起来。手在裤衩的前裆边摸边往隔壁房间走,踩了妈妈。
    贞子一骨碌坐起来。
    贞子:信雄!别迷迷糊糊的!
    信雄去拉壁橱的门口。
    贞子敲打他的脸。
    贞子:把小鸡儿按住!
    同时把他朝楼梯口推。

    27.浪华食堂·屋后
    河面反射来的光,在湿漉漉的被子上晃动。
    河边巴掌大的一块上地上,种了些蔬菜。贞子正在摘菜。
    烟卷铺的火妈捧着香钱匣子,在铺子旁边的地藏菩萨石像跟前默祷。

    28.铺子里
    做完早上开门之前洗切、备料一应杂事的晋平,跟烟卷铺大妈坐在这里。
    大妈拿着象是“高岛占卜术”之类的书,翻过来翻过去地看。
    晋平:都那么大了,每天晚上还得叫他起来撒一泡尿。昨天夜里以为不叫醒他也行了呢,可是……老来得子,生的孩子总是要有点毛病。
    大妈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贞子把摘的西红柿拿进屋来。
    贞子:大妈,没多少,您先拿去吃。
    大妈:谢谢呀,难为你了。贞子就是聪明能干。有一点儿空地就惦着种些吃的东西。
    贞子:虽说咱开的是食堂,还是忘不了当初没吃没喝的那份罪呀。
    大妈:现在都吵吵什么开天辟地大繁荣呢。太得意了准有倒霉的时候。
    贞子:……我们俩,要没有那个车站广场的黑市,还碰不到一块儿呢……
    晋平:二百五!这会儿还叨叨它干什么?
    大妈拿放大镜贴在书上看。
    大妈:晋平,有了!
    晋平:嗬——,怎么个说法?
    大妈:信雄尿床是没办法的。
    晋平:我当什么呢!你早就知道没办法,所以说没办法嘛。
    大妈:没事儿,信雄长大了有出息。这孩子是水里长的树。这树小的时候有一点水就能冲走;可等他在水里扎了根,它就可劲儿地吸水,长成大树。
    贞子:这么说,眼下得用绳子把他绑紧了朝哪儿一拴才成呢。
    她笑了。
    晋平:……哦——,信雄还是棵水里成材的大树啊……

    29.路上
    放学回家的路上,信雄玩滚铁环。用一根小木棍,推着一只生锈的自行车轮圈。
    阿广(十岁)、阿勇(九岁)眼在他后面跑。
    车圈滑离诱导的木棍,倒了。
    阿广:换班!
    说着,摘下自己的背包挂在阿勇的胸前。
    阿勇一背一挂,前后两个书包。

    30.浪华食堂
    信雄背着书包进了家门。
    铺子里没客人。
    晋平一个人,在西晒的阳光中烤豆沙饼。
    信雄:我妈呢?
    晋平:唔——,给客人进饭去了吧。
    信雄上楼。

    31.信雄的房间
    信雄把书包一扔,从窗户望河对面的船。
    偏西的阳光映照下,舱顶显得透明似的。

    32.铺子里
    信雄从楼上慢慢走下来。
    他探头先看一看铺子里有什么动静。
    晋平一动也没动地在那儿烤豆沙饼。
    信雄走近柜台紧里头的冰箱。取出两瓶柠檬水,轻手轻脚从后门出去。

    33.小栗桥
    信雄把柠檬水抱在胸前跑。
    他怕滑倒,小心翼翼地从桥头旁边的窄坡走下去。
    走到一半,停下来。
    船上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他回过头。跟桥上的熙熙攘攘相比,这周围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寂静。
    他抱着柠檬水,在半坡坐下。
    他看着自己的鞋。
    不由地,让银子给洗脚时那股痒苏苏的感觉,忽地爬上心头。
    他的脚趾头在鞋窝里拱上拱下,自己一个人笑了。
    耳边回响起女人的声音:
    “告诉他,这儿还是别常来的好。”
    信雄站起身,从小窄坡跑上去了。
    他来到桥中间,把柠檬水一瓶一瓶地扔进河里。
    一条小汽艇拖着一艘运货舢板,从河的下游开来。
    舢扳上晾满了衣裳,象舰船上挂的万国旗。
    背着幼儿的母亲,偶尔提上一桶河水,冲冲船板。
    男的在船尾操舵。
    一只狗懒洋洋地蹲在船上,倒显得出这里有生活气息。
    信雄目送那舢板从桥下穿过。
    喜一家那艘破陋的船被波浪冲激,象一张树叶在水面漂摇。

    34.河
    朝霞映在河面,溢采流辉。
    泥水河只有这短暂的片刻是美丽的。
    “山下丸”一叶孤舟漂在河上,那老人正在采沙蚕。

    35.浪华食堂·楼上
    信雄醒来。
    太阳刚刚升起,船上人家还在蒙蒙暗影里。
    信雄漫不经心地望着山下丸上那老人采沙蚕的动作。
    晋平睡梦中翻了个身。
    信雄扭头看看父亲,又把视线转到河上。
    老人不见了!只见山下丸在大的波纹中晃荡。
    信雄在窗边手托下巴拚命地思索。
    他还是不明白究竟。
    信雄扑到晋平身上,把他摇醒。
    信雄:山下丸的老爷爷不见啦!
    晋平:啊——?(睁开一只眼,腻腻歪歪地)什么呀,什么不见了?
    信雄:捞沙蚕的爷爷不见啦!
    晋平从被窝里瞧了瞧河上。
    贞子:什么事呀……
    晋平腾地翻身坐起。
    晋平:不见——了?……糟糕,准是掉下去了!
    贞子一愣。

    36.附近的警察派出所
    信雄和晋平站在警察面前。
    警察:别着急,我再问一遍。你沉下心来好好地回想,老头儿确实在船上捞沙蚕来着?
    信雄:嗯。
    警察把一粒糖球放到信雄嘴里。
    警察:好,好。往下就是重要的了。他是掉下去的呢,还是跳下去的呢?
    信雄:不知道。
    警察:你瞧,又来了!这就不好办了嘛!
    信雄:我真的没看见嘛!就是不知道。
    警察:你不是说确实看见老头儿捞沙蚕的吗?怎么单单没看见他怎么下的水呢?
    晋平:(恼火地)你问为什么偏偏没看到怎么下的水,就是有个碰巧嘛。偏巧这一会儿眼睛看别的地方了。
    警察:我跟孩子说话哩……你也不知道那老头儿住什么地方。也说不定只是他那条船漂来了。
    晋平:这种事你们自己随便去调查就得了嘛。
    信雄:老爷爷给吃掉啦!
    警察:什么!!
    信雄:叫妖怪那样的大鲤鱼给吃掉啦!
    警察弄得败兴透了。
    晋平流露出责怪警察的神情抚摩着儿子的头。

    37.食堂附近的仓库
    打开的库房大门前面就是河。
    从这里看到,几条小船用长竹篙在河底探找。
    看仓库的高山和晋平—一他提着送客饭的提盒望着这副光景。
    高山:还是捞不上来呀。那河底淤的泥,怕也足有两米深哩。
    晋平:前两三天,那边新来了一条船吧。
    高山:喔,那船呀……
    晋平:山下丸的老头,可能是以前也象那条船一样,停在什么地方,在水上过日子吧。
    高山:那老头是陆地上被排挤下来的,跟船户人家不一样。要说对面停的那一条,听说它在中岛公园旁边的河里的时候,生意也兴隆过一阵子呢!
    晋平:生意兴隆?指什么呀?
    高山:喏,就是不用跑到松岛、飞田(注2)那一片儿去,也成啦……
    晋平:(领会其意,点头)
    高山:听说,男的原来开运货舢板,也是个好水手。后来,公司在风浪天楞让他跑运输,身子就垮掉了。
    晋平:原来这样……

    38.浪华食堂·楼上
    信雄在吃晚饭,但是他仍然惦念着那户水上人家。
    他从这里望去,只见薄暮中那船上煤炉子的烟袅袅上升,能看见小的人影在动。
    贞子:吃饭别东张西望。
    信雄:……妈,下回我把小喜带咱家来行吗?
    贞子:小喜是谁?
    信雄:我的朋友。
    晋平腰里裹着大毛巾,刚冼完澡。
    贞子:信雄的朋友,带多少来都行。
    晋平:给烫上一壶。
    贞子:就来。
    信雄:姐姐也可以来吗?
    贞子:姐姐?
    信雄:就那船上的。
    晋平:你的朋友,就是那船上的孩子?
    信雄:嗯。跟我一样,三年级。他还有个姐姐。
    晋平和贞子对视了一下。
    晋平:什么时候交上朋友的?
    信雄:前两三天。姐姐对我特别好。
    贞子:你上船玩儿去了?
    信雄:嗯。他妈妈还给我红糖块呢!
    晋平:你也见到他妈妈啦?
    信雄:没有,就听见说话来着。
    晋平和贞子为难了。
    信雄:领来不行吗?
    晋平:可以,没事儿。不过……晚上别到那船上去。
    信雄:为什么?
    晋平没有回答。

    39.铺子里
    一天的生意做完,晋平和贞子听信雄说船上人家的孩子要来,颇不放心。
    贞子:哎,你看行吗?
    晋平:跟孩子们没关系嘛。
    贞于:倒也是……
    晋平:……孩子不是自己想到这个世上来而生下来的。他没法挑选他的父母。

    40.小栗桥(傍晚)
    喜一和银子两个人紧张地走来。
    银子:叫你再说一遍嘛:晚上好。
    喜一:晚上好。晚上好。
    银子:这会儿就不说“您好”啦。
    喜一:错不了……晚上好!晚上好!

    41.浪华食堂·门口
    银子和喜一进门。
    喜一:(紧张地)您好!
    银子踩他的脚。
    正好踩到钻出来的大拇脚趾上,喜一疼的龇牙咧嘴。
    银子:晚上好。
    贞于:晚上好。来吧,没有可招待的。不过阿姨还是尽量拿出手艺来,想做得好吃些。
    贞子让银子和喜一坐到桌前。
    贞子:小信,你也来。坐这儿。
    信雄高高兴兴坐到两个人对面。
    喜一马上就要抓起筷子来屹,银子啪地打了一下他的手
    贞子:来呀,别客气啦。吃吧!
    银子:谢谢。
    喜一:(拘拘束束)谢谢了。
    信雄:(跟着一块)谢谢了。
    贞子:都是好孩子。
    三个孩子吃起来。
    贞子:我给你们热汤去。
    贞子到厨房去。
    喜一常常嚼得很响,银手拿眼瞪他。
    挨了瞪之后,嚼的时候注意不出响声,可是过不大会儿就照旧如初。
    晋平坐在柜台里椅子上望着这些孩子们。
    贞子端来三碗汤。
    贞子:怎么样?好吃吗?
    喜一:最近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
    银子踩喜一的脚。
    喜一:(禁不住地)啊唷!疼!老是踩这儿!
    贞子:(问银子)你叫什么名字?
    银子:叫松本银子。
    喜一:我叫松本喜一。
    贞子:哦——。长得多秀气啊!
    银子羞答答地低下头。
    贞子:你们家的饭是妈妈给做吗?
    银子:我做。
    贞子:嘿,你做?
    喜一:收拾屋子,洗衣服,扫地,都是我姐。
    信雄:嚯!那么,你妈妈不是没活儿干了吗?
    晋平站起,走到跟前。
    晋平:银子姑娘,几岁了?
    银子:十一岁。
    贞子:阿姨真想有个女孩儿呀。
    信雄这才停筷,看看银子,又看看妈妈。
    贞子:我要有银子这样的女孩儿就省心多啦。
    喜一:呃……我也能提水,还能唱好多歌呢!
    贞子:嗬!是吗?了不起嘛。给阿姨唱一个听听呀?
    喜一:好(站起)。
    贞子:别忙,等吃完了。
    喜一:嗯,我吃饱啦。
    喜一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眼睛望着楼板,开始唱道:

    举目望不断
    国门千里遥
    满洲原野残阳血
    我友卧荒草
    历历往日事
    奔突君独骁
    那堪今夕去不归
    男儿卧荒草

    晋平凝神静听,他脸上,刚才的笑容消失了,神情凄楚。
    信雄看爸爸一眼,觉得周围一下子十分静穆,他也低头听着。
    喜一唱完,看大家都安安静静,有些不知所措。
    贞子迟疑了一下,拍响巴掌。
    贞子:小喜,很会唱嘛。嗓子真好!
    喜一高兴地点点头。
    晋平:这歌,从头到尾你都会吗?
    喜一:嗯,全会唱。
    晋平:嗨,真不简单。把下面的也给咱唱唱吧?
    喜一,(高兴地)哎!
    他又是笔挺挺地站定,两只手伸平了贴在裤缝上。接着唱道:

    收兵日垂暮
    莽原遍搜寻
    雨雪晨昏倩谁伴
    唤君君不应

    晋平一边听,一边背过脸去。他不想让大家看到自己的脸。
    喜一的歌声荡漾在夜晚的河面上。

    异乡尸骨寒
    魂去觅东瀛
    空留怀中表嘀嗒
    声声亦有情

    晋平:(频频眨动眼皮)好,太好了。你大叔听这支歌,唱得这样好的还是头一次啊。
    喜一兴奋得脸通红,坐下。
    晋平:这歌你跟谁学的呀?
    喜一:跟我爸。我爸一喝醉了总唱这支歌。
    晋平:是吗?……听说你父亲以前是个顶有本事的船老大呢……
    喜一看看银子,没有答话。
    贞子:(突然声音高高地)呵,想起来啦!他爹。上回不是给堺市的友子买了件连衣裙吗?送给银子姑娘吧。
    贞子不等晋平回答,拉上银子的手。
    贞子:走,跟我来一下。我看你穿正合适,友子的等以后再给她买。
    银子被贞子拉上楼。
    晋平朝玻璃杯里倒满了酒,一饮而尽。
    这时,进来两个顾客。
    都是熟识的水手们。
    晋平:对不起,今天想提前收摊子。
    水手甲:别那么残酷吧!
    水手乙:从这儿还要上行到樱之岛去呢。剩的也行,让我们吃了走吧。
    晋平:今天还真是什么都不想做了。这么着吧,你们就喝点儿算了。
    水手甲:掌柜的,吃了还得去干活,劳你驾了。
    晋平没法子,抬起屁股走进柜台里头。
    两个水手坐在柜台外。
    信雄把漫画册递给喜一,他自己也看。
    喜一高兴地接过来看。
    晋平:只能做素鸡面了。
    水手甲:只要能吃,什么都行。
    水手乙:麻烦你了。
    水手甲回头看看信雄和喜一。
    水手甲:小信,那天难为了你啦,据说山下丸老头结果还是没捞上来。
    水手乙看着喜一的面孔。
    水手乙:咦!这小子不是花柳船上的小孩吗?
    两个人望着喜一。喜一眼光朝信雄闪了一下又回到漫画书上。
    水手甲:(对晋平)花柳船,这名字不错嘛。谁给起的呀……
    晋平:(拦他)孩子们跟前还是别讲这些好。
    水手乙:什么呀!人家说这孩子还常替他妈妈去拉客呢。
    两个水手笑起来。
    信雄看看喜一。
    喜一视线盯在漫画上,嘴唇抿得紧紧的。
    晋平:(对两个水手)对不起,请回吧。
    两个人吃了一惊,看着晋平。
    晋平:请你们马上走。
    两个水手看到晋平那么气愤,愕然地对瞧了瞧。
    晋平:没听见吗?
    他们站起来,嘟嘟哝哝发着牢骚走出去。
    晋平默默无语,从柜台后面出来。
    一阵沉默。
    信雄看着喜一和晋平,不知道怎么是好。
    贞子下楼来。
    贞子:顾客吃完啦?
    晋平:打发走了。
    贞子:干吗打发走?……不过偶尔打发走了也好。嗨,你们看!怎么样?
    贞子把已经穿好连衣裙躲在楼梯底下的银子拉过来。
    银子抱着自己的衣裳,不好意思地走到大家面前。
    晋平:哎呀!这模样真叫漂亮!
    喜一不抬头。
    贞子:对吧!这姑娘打扮得出来。女孩子就是好!……
    银子看着弟弟。
    信雄:(对喜一)看哪!你姐跟美女木偶一样啦!
    喜一不抬头。
    贞子:怎么了?
    晋平:(故意乐乐呵呵地)对啦,大叔给你变个天下少有的戏法吧。
    信雄兴高采烈地拍手欢迎。
    信雄:小喜,我爸变的戏法特好!
    晋平从柜台里拿来三个酒盅和黑豆,坐到喜一对面。
    三个酒盅扣到桌上,摆成一排,把黑豆放在一个酒盅底下。然后把三个酒盅擦着桌面转来转去,改变原来位置。
    晋平:(向喜一)在哪个酒盅里?
    喜一不吭声,指了指。
    晋平掀开这只小酒盅。
    没有黑豆。
    喜一:咦?……再来一次。
    晋平:行,看好了哟!
    喜一盯住晋平灵巧的动作。
    晋平:哪个?
    喜一:这个。
    掀开,还是投有。
    连来了好几次,一次也没有猜中。
    喜一不肯罢休,一次又一次地重来。
    银子手里抱着自己的衣服,坐在喜一旁边静静地看着。
    贞子:(一边收拾)他爹,你就让人家猜中一次嘛!
    晋平:我是想让他猜着的呢,可他老是猜不着,真奇怪!
    银子站起来到厨房去。
    贞子:厕所在紧里头。
    喜一:小信,你猜猜试试。
    信雄:我也一次都没猜着过。
    喜一:大叔,你从前当过魔术师吧?
    晋平:魔术师?……
    贞子:你大叔呀。就会这一手。阿姨就是被他这一套骗到手的。
    晋平:傻瓜!别说那难听的话嘛!
    银子从厨房出来。
    她已经换上自己的衣服,连衣裙叠得平平整整的,递给贞子。
    贞子:这衣裳是阿姨送给银子的呀!
    银子把连衣裙往贞子手上塞。
    贞子:是有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
    银子甜甜地一笑,摇摇头。
    银子:今天晚上过得真好!谢谢阿姨招待。
    她很有礼貌地鞠个躬。
    银子:小喜,咱们回家吧。
    喜一站起。
    喜一:大叔,我再来玩,行吗?
    晋平:好啊,来吧!
    贞子:银子姑娘,你随便来吧!
    银子:哎。
    银子和喜一,还有信雄,一块出门。
    贞子送他们。
    晋平自己往酒杯里倒酒。
    晋平:这俩孩子的父亲,原来也是捡了条命回来的主儿……!
    贞子:别再提这些打仗的事儿啦!
    晋平:(不理会)听小喜唱那歌,我就想起在满洲那会儿。我们这些人,尽管过了无数次鬼门关,可是一心想着,一定要活着回日本。可好不容易回来了吧,你看,赶马车的老兄啦,小喜他爹啦,怎么样?象条虫子似地死了。
    贞子表现出“又来这一套”的不耐烦神情,径自下厨房收拾去了。
    晋平:嘴上都说,再不要战争啦,够啦!可现在又靠邻国打仗从中渔利,发财。周围的人一天比一天阔气了。可我怎么就没有心思去大捞它一把呢?看起来,我们这号人,活下来也只能象虫子一样活着呀。

    42.小栗桥
    信雄和喜一上身探向河面,鼻子使劲嗅什么。
    银子:(突如其来地)闻到肥皂味了嘿……小信妈妈。
    黑暗的河面上,小拖轮开过。
    船开过之后,给黑暗的河留下一片静谧。
    只有下游两岸的仓库象剪影一样浮现在眼前。
    黑浊的河浪,泛着粼粼波光流去。

    43××小学·校门前
    喜一游游逛逛地进了校门。

    44.校园里
    喜一吊在单杠上,嘴里数着数。
    从某个教室传来歌声。
    喜一数到一百,跳进沙坑。
    他脱下红球鞋,灌进沙子。再从大拇脚趾的窟窿往外倒沙子。
    他一次又一次重复这单调的淘气的游戏。
    脑海里浮起回忆的情景。

    45.水上学校·教室
    女老师在讲话。
    喜一规规矩矩地听着。
    老师:同学们的爸爸、妈妈,每天在大阪的港口和河上,运送人们生活必不可少的各种物资。他们是大家离不开的人,他们做的工作是值得尊敬的。你们虽然星期六以前见不到爸爸、妈妈,但不要老想家,认真努力学习吧。

    46.水上人家的船的集中处
    小学生们带着一个星期的换洗衣服以及书本文具之类,各回各的船。
    喜一、银子找自己家的船。没有。
    喜一哭腔喊着“妈妈——”“妈妈——”
    一条船上的小朋友妈妈招呼他们:
    “在住吉码头装货耽误啦。”

    47.校门附近
    信雄背着书包跑来。
    “哇—一!”一声大叫,喜一从墙角蹦出来。
    信雄:吓我一大跳。
    小勇和小广跑过来。
    小勇:到小广家去吧,让咱们看电视呢!
    信雄:真的?!
    小广:电费特别特别贵,就让看一个钟头。
    信雄:小广,他叫小喜。一起去看行吗?
    小广:(看看喜一)不行!
    信雄:为什么?他是我朋友呀!
    小广:不行。
    信雄:那我也不去了。
    小广:以后再不给你看啦!
    小广跑开。
    小勇追去。
    信雄见喜一撅着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跟他说。
    喜一憨厚地笑了笑,突然在道上来一个前滚翻。冷丁地,信雄愣住了,惊奇地看着他。
    喜一虽然在地上硌得有点儿疼,不过他每翻一个跟头都冲信雄笑笑。
    信雄也对他笑。自己也开始滚翻。但是,翻过去一半,叫后背的硬书包撑住了。动弹不得,跟硬壳朝下翻过来的乌龟一样。

    48.大街上
    落地橱窗的咖啡馆(象是刚开张的新铺子)。信雄和喜一鼻子杵在玻璃上,看店堂里边的电视。
    电视正转播大相扑实况(枥锦对若花)。
    双方力士一站起来摆开架势,喝咖啡的顾客们也都跟着站起来。信雄和喜一只能看到大人们的后背了。

    49.一家挺大的荞麦面馆子(巷子里)
    喜一和信雄走来,趴到地上。
    喜一拉开一块门面挡板,朝店里看。
    从里面许多人腿和腿之间的空子,可以看到摆在高处的电视。
    屏幕上,两位力士正向赛坛上撒盐。
    喜一:看见啦,看见啦!
    忽然兜头一桶冷水泼了下来。
    两个人站起来。
    提着空桶的店员还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们。
    喜一眼疾手快,抓住信雄的手就跑。

    50.浪华食堂·店里(傍晚)
    一个客人也没有。
    屋子里有一种不寻常的寂静。
    信雄和喜一,两个人活象土里钻出来的,玩累了回到家。
    信雄瞅一眼厨房,爸爸妈妈都不在。
    从楼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信雄和喜一躲到后门去。
    晋平和贞子也跟下楼,默默地看着客人穿鞋。
    客人:啊,一定拜托了。
    中年男人一躬到底,然后走了出去。
    贞子没有言语,送到门外。
    晋平坐进柜台,点上一支烟。
    贞子一声不吭坐到他旁边。
    信雄和喜一从后门走过来,想打个招呼。但是看到两个大人如此沉闷的情绪,也就不敢说了。
    贞子:(看见信雄)咦,什么时候回来的?
    信雄:刚才。
    贞子:……(对喜一勉强地笑一笑)
    晋平:(仿佛在自话)啊——,她都已经……不行啦?
    说完,两人又默然无声了。
    喜一:我走啦。
    他三脚两步跨上台阶,走了。
    信雄追出几步,但看到妈妈他们这种气氛,发怵了。
    这时,信雄听到贞子在他身后自言自语似地低语声。
    贞子:为什么还要见信雄呢?……这孩子跟她根本没有一点关系呀……!

    51.楼上(晚上)
    只有信雄这边三铺席宽窄的小间亮着灯。灯下,晋平在说服信雄。
    信雄:上哪儿去?
    晋平:京都。
    佶雄:京都的哪儿?
    晋平:有个病人,乡下治不了,住到京都大学或者大阪大学附属医院来了。咱们到医院去探望一趟,完了就逛逛京都。
    信雄:这人是谁呀?
    晋平:你从来没见过。爸爸的朋友。
    信雄:干吗我也非去不可呀?
    晋平:这个人嘛,是个阿姨。从前,爸爸在舞鹤老家的时候,多亏了她的照应。这阿姨的病,已经治不了啦。她现在只是想死前看一眼爸爸的孩子。
    信雄:……
    晋平:你让她看上一眼吧,好吗?
    信雄在想。

    62.烟卷铺子
    贞子坐在这里。
    大妈:依我说呀,她这个要求决不是因为嫉恨你。
    贞子:……也许,可是她为什么非见见信雄不可呢?小信可是我生的孩子呀……
    贞子禁不住悲从中来。
    大妈:孩子嘛,就不必分什么你的她的了。别人的孩子她也许讨厌,可这是晋平的孩子呀。不管哪里的谁家的孩子,他们的眼睛都那么可爱。人到生死攸关的时刻,都会想到这些的呀。
    贞子:……
    大妈。人哪,说到底,谁也不能自己长大成人,都要靠别人抚养啊。这一层道理你可要好好想一想啊,人到临死就想人哪。
    贞子:……我不去……不能去。

    53.浪华食堂·门外
    门上贴着一张纸,上写:“因家有急事今日临时停业”。


    54.京都大学附属医院

    55.病房里
    病人是晋平的前妻房子。她实际只五十二岁,可看上去有六十还多。
    她躺在病床上,满眼热泪。
    信雄被爸爸按着肩膀,注视着病人。
    信雄明白,这个陌生的女人热泪纵横地看着他呢。
    房子:你就是信雄啊……
    信雄目不转睛地看她。
    晋平:九岁了。
    房子:噢——……,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呀?……
    她泪眼模糊地点点头,把手伸过来。
    这原是一只粗大的手,现在只皮包骨了。
    晋平轻轻推了一下信雄的肩。
    信雄就象能摸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凑到房子的手跟前。
    房子捏住信雄的小手。
    房子:你爸爸……疼你吧……
    她闭上眼睛。
    热泪滚滚,枕头湿了一片。
    信雄盯着那枕头。
    房子:(眼也不睁地)谢谢你们,来看我……谢谢啊……

    56.病房走廓
    贞子站在门外。
    她握着房门把手,是该进去呢,还是不该进去,一直犹豫不决。最后,象是下了决心开门而入。

    57.病房里
    贞子走进房间之后仰起脸来。
    信雄回头看到妈,跑到她身边。
    房子看着贞子。
    贞子:……对不起你……
    说完,痛哭失声。
    信雄:妈——!
    贞子对房子已经没有强烈的对立感情了。
    晋平只是木然不动。

    58.沿着长长围墙的一条路
    晋平和贞子都默不作声地走着。
    信雄落在她们后面几步,低着头走。
    两个沿街表演做广告生意的,坐在墙根下的荫凉里休息。只有那个小丑,还在翻跟斗。
    他们古里古怪的化装,简直就象另外一种生物。
    晋平夫妇走近他们跟前的时候,正好他们也歇够了,站起来开始敲打乐器。
    那小丑跟信雄逗乐,任他身前脚后跳来蹦去,但信雄此刻毫无兴致。小丑那张强作丑态,滑稽可笑的脸,表现出了内心深处的悲哀。

    59.坡道
    做广告生意的朝坡下的大街走去。
    晋平他们为了清静,拐进一条小街。
    这条街两边都是卖手工艺品的铺子。
    贞子停住脚步。
    晋平回头看她。
    贞子眼泪汪汪。
    阵风吹来,走远了的广告鼓乐声又清晰地响在耳边。

    60.夜车车厢里
    信雄离开晋平他们的座,独自望着窗外的暗夜景色。
    贞子闭眼倚靠在窗边。
    晋平看报纸。
    “战后时期已成过去!”的标题下,关于政府的经济白皮书的消息特别醒目。
    晋平低声自言自语。
    晋平:……战后……已成……过去?……
    信雄偷偷看晋平。
    报纸遮着晋平脸部的部分,有一幅拙劣的漫画,标题叫“太阳族、豪游海岸”。
    晋平放下报纸。
    信雄慌忙转过脸去。
    手绢从贞子手里掉下来。
    晋平把它捡起来放到手边。
    他开了一瓶果子水,递给信雄。
    晋平:喝吗?
    信雄:……嗯。
    晋平自己先对着瓶口喝两口,同时挪到信雄对面的座位。
    晋平:你妈大概睡着了吧?
    信雄喝果子水。
    晋平:……你睡着了别再尿了裤子……
    信雄恼火地瞪了他一眼。
    晋平:……到你成人(注3),还得十一年哪?爸爸大概还能活到那时候吧……
    信雄:……
    汽笛在暗夜里长呜。

    61.小栗桥
    信雄蹓蹓跶跶地朝喜一家的船走去。
    上了堤岸小土道,停住了。
    他走过去了可是又返回来,顺小道下了河岸。

    62.岸边
    信雄先看一下喜一的船。
    他走过跳板,从舱门再向屋里张望。
    谁都不在。
    三合板隔壁传来说话声(笙子的声音)。
    笙子的画外音:小喜吗?
    信雄:(一惊)不,唔……是我。
    笙子的画外音:噢——,小信哪。
    信雄:嗯。
    笙子的画外音,小喜提水去了。
    信雄:那……
    笙子的画外音:小信,你转到我这边来一下好不好?
    信雄:(没主意了)不……
    笙子的画外音:是妈妈关照了不许来吧。
    信雄:不是。
    笙子的画外音:那就来吧。让阿姨看看小信什么模样。
    信雄走过跳板,绕到船尾的跳板跟前刚要举步。
    他不由而然地回头四下扫了一眼。
    慢慢走过跳板,眼前是个躬着身子进进出出的小门。
    信雄屏住呼吸,拉开小门的门扇。
    一开,顶门就是席铺,叠好的被子也堆在面前。
    笙子:鞋放在外面吧。
    信雄把鞋整齐地放在门外。
    等他直身跪坐好以后,这才正面看笙子。
    她那长长的头发拢往后边,穿一身清清爽的夏服,但她身倚被褥,两腿斜伸在席上。
    信雄环视这个房间。只有小柜、梳妆台和被褥。
    笙子:小信可是个好小子呀。
    信雄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笙了:我们家孩子总让你们照应……我从心里感谢你爸爸妈妈。
    笙子透过窗帘,目光凝望着远方。
    笙子:你们家早就在那儿开面条铺?
    信雄:嗯。
    笙子:小喜他爸活着的时候,阿姨总想着搬到岸上开那样一个铺子哩……他去世以后,倒不愿意上岸去了……要没有这河浪时时颠簸着,都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似的。
    信雄:……
    笙子:虽说这样,为了他们俩,我也上过岸,还在一个公司的仓库里干活呢。
    信雄盯住笙子细细的脖子和懒懒摊开的双膝。
    笙子:小信。
    信雄:(一愣)哎!
    笙子:你妈妈一定是心眼好、人又漂亮吧。
    信雄:……(想想)阿姨漂亮。
    笙子:(凄然一笑,看着信雄)……
    信雄:阿姨,你也到我们家来玩吧。
    笙子:……谢谢,谢谢你啊。小信真懂事。
    信雄脸红了。
    笙子:(侧耳细听)啊,银子回来啦。
    信雄猛醒过来似的,急忙钻出门来,穿上鞋,上了跳板。
    银子正走在船头那条跳板上。手提着米袋,一见信雄,站住了。
    信雄就跟做了坏事被当场发现一样,看着银子。
    两边跳板上,两个人无言对望。
    信雄:(逃跑似地,边跑边喊)再到我们家来玩呀,我妈等着你们哪!
    他头也不回,一口气冲上那条小道,跑到桥上。
    银子的眼睛一直跟着他。

    63.浪华食堂(两三天后)门外
    晋平、信雄、喜一把折凳搬出来,也在那儿乘凉。
    晋平被喜一缠不过,又在变那套戏法。
    晋平:(挪动着酒盅)你还没看清楚呀?差不离的猜一个吧。
    喜一全神贯注地盯住晋平的手。
    他的腿上净是蚊子咬的大包小包。
    晋平:过两天就到天神节庙会啦。
    信雄:爸,今年小喜也跟咱们一块去吧。
    晋平:好,今年到天满官的天神庙去吧。
    信雄:那时候,夜市铺子多极啦!
    喜一:哦。
    晋平:我还没看你这学期的成绩单呢。去,拿来,咱就看成绩好坏来定,怎么样?
    信雄:那不行!人家小喜又没上学呀……
    晋平:哦,是啊。那就还得带你们去罗。
    信雄:爸爸,男子汉说话算数呀。
    喜一:大叔,男子汉说话算数。
    晋平:好啊、好啊。你们两个也要做堂堂男子汉呀。
    晋平摸摸信雄和喜一的头。

    64.洗澡间
    贞子和银子一起洗澡。
    银子给贞子搓背。
    贞子:谢谢你啊。银子,你在家也常给妈妈搓背吗?
    银子:(笑笑)不,我都没跟妈妈一块儿上过澡塘子哪。
    贞子:是么?
    银子:我在家庭澡塘洗澡,今天才第二回。
    贞子:是吗?……
    银子:头一次是好早好早以前的事了,我刚上小学。阿姨,你知道船上怎么解小便吗?
    贞子:(笑了)这个,我可不知道啦。
    银子逼真地边做姿势边说,显得很开心。
    银子:比如这儿是船帮吧,你看,蹲下,脸冲这边。就这样撤。冬天特别冻手。我两只手换着放在嘴边上,呵热气暖和一下。那天我正捣手,手一滑,扑通掉进河里啦!我喊妈妈!妈妈!可是我妈正忙炊事没听见。
    贞子:什么叫炊事?
    银子。我们船上不说做饭,叫炊事。我们那时候住在圆底子船底舱的小屋里。旁边船上的人帮着喊,爸爸听见了,跳进河里。可我爸爸喝了酒,醉得不能游。还是别的船上的人,七手八脚把我捞上来的。岸上人家马上让我到他们澡塘里冼了一个澡。那是第一次。

    65.厨房
    喜一和信雄进来,打开冰箱拿出两瓶柠檬水。
    从洗澡间传来银子和贞子的笑声。
    喜一侧耳听着。
    喜一-我姐姐乐哩。
    信雄:……
    喜一:她乐啦!

    66.船上人家(天神节前夕)
    信雄和喜一坐在船帮,望着过节的花船向上游开去。
    装饰好了但空无一人的船,一艘接一艘地溯流而上。
    喜一:(若有所思地)我真想住普通的房子呀……
    信雄在他侧面,仔细端详喜一的脸。
    银子在擦煤油灯罩。
    信雄注意了一下隔壁房间。没有一点响动,很静。
    从这里看得见贞子从桥上跑过来。
    喜一:呵!阿姨!
    信雄和银子都抬头看着。只见贞子在桥上拼命朝这边跑过来,一边说一边挥手。
    信雄:跑的实在不带劲儿!
    贞子跑到堤岸小路上大声叫。
    贞子:小信,见到你爸了吗?
    信雄:不知道。
    贞子:中午出去逛,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呢!店里都忙死了……!小信,你也行,快回来帮帮我的忙。
    贞子说完又紧着跑回去了。
    隔壁房间有声音。
    笙子的画外音:银子,你去帮帮忙去。

    67.浪华食堂
    银子在店里帮忙。
    看上去顾客都是仓库的搬运工。
    贞子在柜台里忙个不停。
    顾客A:(瞧着银子)漂亮极啦!
    银子不声不响,把面条碗端到客人面前。
    顾客B:掌柜的呢?
    贞子:呃,有点儿事……
    贞子压住火气,装出笑脸。

    68.楼上(夜晚)
    信雄和贞子都已经趟进被子。
    贞子:小信,你爸到底是上哪儿去了?
    信雄:等下就会喝醉回来的。
    贞子:是吗……也没准儿。回来咱千万别搭理他。
    信雄:……
    贞子:小信,跟你一块睡吧。
    信雄:(干脆地)不行!
    贞子:咦?前些日子还一直跟妈一块睡的嘛。这是怎么啦?
    信雄:怎么啦也不行!
    贞子凄然地望着儿子。

    69.节日的河上
    信雄和喜一跑来,爬到河边堤岸上,看锣鼓船队。
    泥水河载着这欢乐的一群。鼓乐齐鸣,烘托了节日的气氛。

    70.小栗桥
    信雄和喜一在桥上。
    远处传来鼓、笛声和抬彩车的号子声。
    信雄:我爸骗人!
    喜一:讲好了男子汉说话算数的……靠不住啊。
    喜一:非得跟你爸一起去呀?
    信雄:……
    喜一:咱俩去吧。
    信雄:好。
    桥下驶过一只游船。
    船上悬灯结彩、花花绿绿,男人和女人们吵吵嚷嚷。
    其中一个男的朝信雄扔过一个西瓜。
    信雄拚命追上去接。
    他的手没接着,西瓜骨碌碌在桥上滚。
    男人的画外音:小鬼,接住了吗?
    信雄跑到对面柝栏边上,两手举着西瓜摇晃向河面大声喊。
    信雄:谢谢——
    男人:摔破了吗?
    信雄:就破一点点。
    男人:破一点点的好吃呀,就跟这小大姐一样。
    男人随手把旁边梳着日本发髻的女人搂过来。
    女的已经烂醉如泥了。

    71.浪华食堂
    信雄进屋。
    他向坐在厨房紧里头的银子打招呼。
    信雄:你干什么呢?
    银子的手插在米桶的米里。
    银子:这米热乎哩。
    信雄:?
    银子:冬天再冷,米里也是暖暖和和的。
    信雄把手插到米里。
    信雄:凉的呀。
    银子:我摸着暖和。
    银子把手一直伸到米桶的深处。
    银子:妈妈说过,米桶里装得满满的,你再把手插进去暖和,这种时候最幸福啦!妈说的话一点也不假呀。
    贞子呆子似的走下楼来。
    信雄看妈这样,故意冷冰冰地。
    信雄:给我钱!跟小喜上天神庙。
    贞子:就你们俩?
    信雄:对。爸爸不象话!
    贞子:银子呢?
    银子:我不去。
    贞子:天满宫太远了,不能去,就到福岛的天神庙吧。
    信雄:还有小喜一份儿呢!
    贞子从围裙兜里掏出硬币。
    贞子:给,一个人五十元。

    72.舟津桥
    从这里望得见中央市场的大楼。
    信雄和喜一手里捏着硬币跑去。
    庆祝节日的队伍吹打、呼喊声越来越近。
    喜一停下来,瞅着手心里汗水弄湿的硬币看个不够。
    信雄:你怎么啦?
    喜一:我头一次带钱上庙会呢!
    信雄和喜一朝前跑,赶过让孩子骑在肩上赶庙会的男人。

    73.福岛天神庙·院内
    甬路两旁摆满了夜市摊子,人群熙熙攘攘,在摊铺中间挤来挤去。
    有的用没罩子的灯泡,有的用气味难闻的电石灯。
    信雄和喜一兴奋得眼睛闪闪发亮。他们在人群中钻来挤去,每个摊子都要看看。
    信雄:火箭要八十元一个呢。
    喜一:我想吃烤墨鱼。也想吃棉花糖,炒面条好象也不错。
    信雄:别净惦着吃嘛!咱们先看完一遍再决定吧。
    喜一:肚子早饿啦!真香!
    信雄:两个人的钱合在一起,能买个好东西呢。
    信雄把自己的硬币放到喜一手里。
    喜一:对呀!
    喜一把钱放进兜里,跟信雄手拉手地在铺子中间转游。
    摆摊人招徕顾客的吆喝声,在他们听来都是舒服的。
    没罩子的灯泡刺眼晴。
    喜一在卖糖稀的摊子前站住了。
    信雄扯了扯他。
    喜一:我渴了。咱就买一杯,两人分着喝吧。
    信雄:跟你没辙!
    喜一美滋滋地伸手去掏钱。糟了!他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他把衣兜翻着拽出来。
    兜子有个大窟窿。
    喜一:怎么办呀!……
    喜一和信雄急得什么似的拚命地在地上找。
    两个孩子在腿和腿当中拱来钻去,见到发亮的就捡。捡起来一看,不是小石头块,就是金银箔的碎块。
    人们聚集在高架彩车、神舆的周围。他俩又钻进这一堆里,在地面摸呀摸……

    74.天神庙附近
    两个人一步一回头地离去。
    信雄:早知道这样,一来就吃掉倒好了!
    喜一:……
    信雄:要不,买了火箭也行啊。
    喜一:……
    信雄:没办法!肚子还饿了,回去吧。
    喜一:……我妈跟大家一块儿在船伙里的时候,还常做针线活儿呢……
    信雄:……

    75.天神节·水上迎神仪式
    天满官大河里正在过水上迎神船队。
    前面是安放天神菩萨神舆的筏子。周围鼓乐船如群星捧月,钲鼓齐鸣。
    篝火筏上,火光熊熊。
    焰火升到夜空,火树银花,五光十色。
    节日盛会进入高潮。

    76.小栗桥
    信雄和喜一无精打采地拖着步子。
    远处河上,焰火冉冉升起
    喜一:(讨好信雄)给你看看我的宝贝吧。
    信雄:……
    喜一:螃蟹窝!
    信雄:螃蟹窝?
    喜一:对。我做的。
    喜一拉起信雄的手,走下河岸小道。

    77.船上的家
    喜一悄悄无声地过了跳板。
    信雄止住脚步,注视船尾那间的亮光。
    喜一招手催他快过。
    信雄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走过跳板。
    喜一进了黑屋子。
    信雄也跟了进去。
    屋里什么也看不见。
    信雄到处摸。
    绊在被子上了。
    他仔细地看。
    被子里没有睡人。
    喜一轻轻拉开面向河岸那边的窗子,把身子探出去。
    他拔起插在水边浅滩的竿子。
    这是一把旧的竹扫帚。
    喜一就势摇了摇那扫帚。
    跟水滴一起,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小硬疙瘩被抖落下来。
    信雄定睛看着席铺。
    那黑东西横着刷刷地爬起来。
    信雄:螃蟹!
    他的眼睛追着螃蟹。
    喜一:(小声地)这上头还有好多呢!
    他又抖抖竹扫帚。
    吧哒吧哒掉下好多螃蟹。
    它们在铺席上沙啦沙啦爬的声音清清楚楚。
    喜一:(还是小声的)这些都给你啦。
    河上又升起焰火。
    焰火的亮光映照下,从扫帚里爬出数不清的螃蟹。
    这些掉到铺席上,整个房间就全是它们四处乱爬的响声了。
    信雄无意之间,也侧耳听了听三合板那边。
    隔壁有响动。跟螃蟹爬席子不一样的轻微的响动。
    信雄:我回去了。
    他准备下船,喜一抓住他的胳臂。
    喜一:再给你来个好玩的!
    信雄站住。
    喜一在一个大碗里倒进灯油,抓一只螃蟹浸在里面。
    信雄:干什么呀!会死的!
    喜一:你看着吧。
    他从碗里捞出螃蟹,放在船帮上。
    螃蟹吐出好多泡泡。
    喜一在泡沫上点火。
    螃蟹吐着蓝火苗掉进河里。
    喜一接着往碗里放螃蟹,然后一只一只地排在船帮上。
    一只一只地点着。
    几只螃蟹喷着火苗乱爬开来。
    喜一:好玩吧!
    信雄:怪可怜的,别干啦。
    焰火照出喜一的脸上非常兴奋的神色,他还在一只一只地点下去。
    信雄:我不看了。别点了,别点啦!小喜!这危险!我说别点啦!
    一只螃蟹顺着船帮朝船尾那边爬去。
    信雄想把它赶下去,但没够着。
    他匍匐着追过去。螃蟹自己掉下河了。
    信雄还趴在船帮上。他的脸偶然一抬,原来这是隔壁房间的窗户跟前。
    他无意地朝里面看了一眼。
    首先看到笙子的一张脸。
    上面,遮着一个男人的后背。
    信雄呆住,不能动了。
    他屏息凝视笙子的脸。
    笙子也望着信雄。
    刺了花的一个男人的脊背。
    笙子的眼睛呆呆地望着信雄不动。
    信雄滋溜滋溜地爬过那段船帮,下来回到舱屋里。
    喜一看着信雄。
    信雄跑上堤岸小道。
    喜一泪汪汪地目送他跑去。

    78.小栗桥
    信雄哭着爬上桥。
    银子站下,望着信雄。
    信雄看见银子,忍住哭跑开了。
    银子朝河上望着。
    船上的灯光映在河面,晃晃悠悠。
    银子又回过头来,望着哭着远去的信雄的背影,直到再也望不见才罢。

    79.浪华食堂
    信雄抽抽噎噎地回到家。
    店里一阵阵热闹的笑声。
    他向里头望了一眼。
    一下就看到晋平。
    信雄:……
    晋平:呵,信雄,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到家的时候,天神菩萨的队伍都过完啦。
    信雄听到爸爸跟平常一样的口气,以放心而又不安的神色看着妈妈。
    因为妈妈在看仓库的高山等等几个常客堆里,好象也跟着喝酒呢。
    贞子:天神庙会好玩吗?
    信雄:……
    贞子:男孩子老这么爱生气可没出息哟!
    晋平走到信雄旁边。
    晋平:你怎么了?哭啦?
    信雄:……谁哭了!
    晋平:啊,好了好了,进来吧。对不起,赶巧了。你爸突然想去看舞鹤的海。跟信雄说定了的,失约了。别记恨呀。
    晋平让信雄坐到桌前。
    高山:舞鹤是你爸爸的老家嘛。他打西伯利亚放回来,也是落脚在舞鹤的,啊——,舞鹤也变样儿了吧?
    晋平:赶上兴安丸刚出发,到中国领骨灰去了。
    贞子:小信和妈妈还没到过舞鹤那地方呢,下回让你爸带咱娘儿俩一起去。
    信雄:……
    晋平:今天算我请客,猛喝、猛喝!
    贞子恢复常态,还是那个爽快麻俐的劳动妇女本色。
    信雄离开桌子。

    80.楼上
    信雄呆呆望着船上人家。
    楼下嘈杂声中,听得见有个客人唱歌的声音。

    举目望不断
    国门千里遥
    满洲原野残阳血
    我友卧荒草
    ……

    信雄耳朵里,它化成那天晚上喜一唱这支歌的童音。
    泪水再次扑簌簌滴在手背上。他动也不动地看着它。

    81.浪华食堂·楼上
    贞子打扫屋子。
    晋平在楼下忙早晨的准备工作。
    佶雄仰面躺在席子上,眼睛发直地盯着天花板。
    贞子:信雄,你也不出去玩玩?
    信雄:……
    贞子洗完抹布,把铅桶里的脏水从窗户往外一泼。
    脏水在泥水河里溅起水花。
    晋平上楼。
    晋平:今天晚上看戏去,怎么样?
    贞子:啊?!令儿个是刮什么风呀!
    晋平:偶尔去一回嘛,信雄,看什么好呀?要不,听相声去?
    信雄:……我才不去呢!
    晋平:……
    晋平愣了。他想看透他如此决断的原因何在。
    这时候,贞子瞥了一眼窗外,大声叫起来。
    贞子:啊!信雄!信雄!小喜家的船要走啦。
    信雄一下僵住不动了。
    晋平忙从窗户向河上望去。
    喜一家的船挂上了小拖轮,正要离岸。
    晋平回头看信雄。
    信雄:……
    贞子:信雄,你们吵架了?
    信雄:没吵架!
    贞子:那为什么没打招呼就走了?
    晋平盯住信雄。
    贞子:信雄!……
    信雄看看晋平,忍着不说。
    信雄:……小喜……
    终于脱口哼出极轻微的一声。跟着就蹭地一下出了房间。

    82.小栗桥
    信雄不要命地跑。
    桥下,小喜家的船被小拖轮拖向上游去了。
    信雄跑过桥,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从桥洞穿过来的船。
    船舱的窗子关得严严实实。喜一,银子,都没露面。
    信雄沿着岸上的道路,跟着船往前跑。
    信雄:(小声地)小喜……
    船固执地沉默着,一任拖向远方。
    信雄:小喜、小喜……
    他的低语声渐渐大起来。
    他跟着船一直地,一直地走下去。
    信雄:(大声地)小喜!小喜!
    那船没有任何回答。
    只有拖船的轮机声在河面回荡。
    船的速度逐渐加快了。
    信雄跟着跑起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汗水淌进眼里。
    沿河道路的前方,不觉之间已经到了一片钢筋水泥或砖石结构的高楼群。
    可是信雄却只看着那只船,穷追不舍。
    信雄:(呼喊)小喜——!
    声音消失在大楼的峡谷里。
    船,穿过了一道又一道河桥,在两岸高楼壁立中的泥水河上,无休止地前进,溯流而上。
    就好象预感到无法逆料的二十年后的繁荣或绝望。
    信雄伫立桥上。
    我们从信雄的面孔看到,那是一个少年把人生的悲苦,刚刚开始真正当作人生的悲苦来品味的一副表情。
    片尾字幕。

    (全剧终)

    注释:
    注1:公元1956年。
    注2:暗娼活动的地区。
    注3:日本风俗,男人二十岁为成人。

    (译自日本《电影旬报》1981年5月上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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