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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诺契卡  异国鸳鸯 / 情迷冰美人 / 俄宫艳使 / 妮诺奇嘉

835人已评分
很差
1.0

主演:葛丽泰·嘉宝茂文·道格拉斯艾娜·克莱尔贝拉·卢戈西西戈·鲁曼

类型:喜剧爱情导演:恩斯特·刘别谦 状态:正片 年份:1939 地区:美国 语言:英语 豆瓣ID:1297926热度:488 ℃ 时间:2024-08-15 11:54:36

简介:详情  嘉宝在本片中扮演一名苏俄女干部,奉派前往巴黎调查三名手下出售一批沙皇时代珠宝的工作进度。这三名手下俨然已经被资本主义所腐蚀。不料她自己置身在自由浪漫的花都之后也不禁思想解冻,并且跟当地的中年美国男子发生了难分难解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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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宝在本片中扮演一名苏俄女干部,奉派前往巴黎调查三名手下出售一批沙皇时代珠宝的工作进度。这三名手下俨然已经被资本主义所腐蚀。不料她自己置身在自由浪漫的花都之后也不禁思想解冻,并且跟当地的中年美国男子发生了难分难解的爱情。而这名男子正是珠宝的前主人派来的阻止他们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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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verick

    《妮诺契卡》电影剧本

    文/〔美国〕C·布拉凯特、B·怀尔德、W·赖施

    译/蔡小松

    本片的故事发生在那个美好的年代里。那时,“西列那”(注:这个词有两个含义:汽笛和冷美人)的意思是黑皮肤的美人,而不是空袭警报……那时,巴黎人关上灯并不是因为害怕炸弹!

    淡入——一眼就可以认出的城市风光:四月的巴黎。

    “克拉伦斯”饭店豪华的大厅,旋转门从外面转动。有人走进来,他显然不是本地的。这是俄国商会会员布尔亚诺夫同志。在巴黎这暖和的季节里他仍然一副俄罗斯式的装束:镶着皮领的大衣,皮帽子,过冬的皮鞋。

    他四下打量,被大厅的气派震惊了。门房迎上前,他为这种奇怪的打扮所感到的展惊丝毫不亚于来访者。

    门房(恭敬地):能为您做些什么,先生?

    布尔亚诺夫:没什么,没什么。

    他匆匆忙忙地推门离开。门房站直了身子。这时又从街上进来一个俄国人。他也是那身打扮,也是东张西望。这是伊拉诺夫同志。

    门房(好奇地向他走来):请您吩咐,先生。

    伊拉诺夫:我就看一看。

    他也溜走了。门房重新回到原地,但这时转门送进来第三位来访者,他的装束与前两个人如出一辙。这是科帕尔斯基。他脚下不停,一边看着大厅,一边跟着转门出去了。

    一辆出租车停在人行道边上。布尔亚诺夫和伊拉诺夫站在车旁,脚边放着一只大皮箱。科帕尔斯基走过来。

    科帕尔斯基:同志们,怎么昧着良心说话?这家饭店简直太棒了。

    伊拉诺夫:说实话,我们俄国有没有这种地方?

    三个人异口同声:没有!没有!没有!

    伊拉诺夫:你们想像一下,这家饭店里的床是什么样子?

    科帕尔斯基:别人对我说,只要你按一次铃,就会进来一个服务生。按两下——进来的是餐厅服务员。你们知道吗,要是按三下会出现什么结果?一个女招待!一个法国女人!

    伊拉诺夫(两眼发亮):同志们,如果我们按上九次铃的话……快走吧!

    三个俄国人走进“克拉伦斯”饭店大厅。其中两人抬着一只孤零零的箱子,另一个人走到门房身边。

    科帕尔斯基:您是门房?

    门房(疑惑地望着他们):正是。

    科帕尔斯基: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俄国商会会员,伊拉诺夫同志。

    门房矜持地鞠了一躬。

    伊拉诺夫:这是科帕尔斯基同志。

    布尔亚诺夫:我是布尔亚诺夫同志。可否问一问,你们这里的房钱是多少?

    门房(只想尽快摆脱这三个人):先生们,我恐怕我们的房价非常贵。

    布尔亚诺夫:您害怕?您有什么可怕的?

    另外两个人赞同地点点头。

    门房(看看他们的箱子):愿为您效劳。您还有其他行李吗?

    伊拉诺夫:有,有。你们能不能找一个保险柜,放这个箱子?

    门房:我怕保管室里没有这么大的保险箱。

    伊拉诺夫:这就更好了。

    门房:但我怕,先生们……

    布尔亚诺夫:他老是怕这怕那的!

    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点点头。

    门房(发起火来):我只不过想解释清楚。房间当然无可挑剔——但不知是否称你们的心……要知道这可是皇室套房。

    布尔亚诺夫:皇室套房?!等一等。

    三个俄国人走到旁边,商量起来,脑门几乎贴在一起。

    布尔亚诺夫(压低嗓门):同志们,我警告在先!要是莫斯科知道咱们住进皇室套房,可吃不了兜着走!

    伊拉诺夫(很想住得舒舒服服):那我们就说,我们要套间全是为了保险柜。这个理由完全可信!我们说,再没有其他保险柜了。

    伙伴们高兴地同意了。

    布尔亚诺夫和科帕尔斯基:聪明!太聪明了!

    布尔亚诺夫(突然又产生了疑虑):可没有人不让我们把东西分成三四份,放进保管室呀?这样自己就可以要小一点儿的房间了。怎么,这主意不好吗?

    看来,这美好生活的梦想即将成为泡影。伊拉诺夫解了围。

    伊拉诺夫:主意是不错,但谁知道,我们曾经想到这一点了呢?

    布尔亚诺夫和科帕尔斯基(高兴地):对!不错!

    布尔亚诺夫(转向门房):我们就要皇室套房。

    门房领他们向电梯走去。两个俄国人拖着箱子。

    皇室套房。俄国人打开大保险柜的柜门,把箱子塞进去。然后科帕尔斯基走到电话机旁。

    房间中央有一个侍者正在摆桌子,该吃早餐了。这是一个俄国侨民,前伯爵拉科宁。

    科帕尔斯基(对话筒):请给我接梅尔希耶先生……对,是珠宝商。

    拉科宁凝神细听。

    科帕尔斯基:我要和梅希耶先生本人谈话……梅希耶先生吗?您好。我是俄国商会的科帕尔斯基。是的,今天早上到的……谢谢。

    拉科宁一边摆桌子,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谈话。

    科帕尔斯基:是的。全都在这儿。宝石项链也在。一共十四件首饰……什么?……不,梅希耶先生。女大公斯瓦娜的珠宝是十四件。您可以查一下……授权?当然了,我们有授权。委托书我们也带着。

    科帕尔斯基继续说着什么,而拉科宁却沿着楼梯飞奔而下,边跑边扣上大衣扣子。

    他跑上大街,叫了一辆出租车。

    拉科宁(对出租汽车司机):柳·德·沙龙街八号。

    沙龙街八号是一座有许多房间的巴黎式建筑。一个典型的巴黎花花公子列昂·达尔古伯爵走进大门。

    一个女仆打开女大公斯瓦娜的房门。

    女仆:早上好!伯爵!

    列昂(他像在自己家一样):早上好!

    女仆:殿下还没有更衣。

    列昂:这不奇怪。

    他走进卧室。斯瓦娜身穿睡袍坐在梳妆台前。

    斯瓦娜:你好,列昂。

    列昂(像老朋友那样漫不经心地亲了她一下):早上好,斯瓦娜!

    斯瓦娜:好?可怕的早晨,简直太可怕了!怎么也没法清醒过来。全身就像散了架一样……还有这明晃晃的光线!怎么才能弄灭它呢?你想想主意,列昂。我对我这张脸简直烦透了!最好能另换一张脸。要是你可以挑选的话,你会选个什么样的脸?……啊,算了吧。大概,一个人配长什么样儿,他就有张什么样的脸。

    在这段长长的话语里,列昂坐下来,点上一支烟看报纸,没怎么注意斯瓦娜的唠叨。

    列昂:和你谈话真有意思,斯瓦娜。你提出一大堆问题,却一个也不等别人回答。

    斯瓦娜:这很好,不是吗?……昨天你没过来。为什么?

    列昂:亲爱的,我去处理你的事情。

    斯瓦娜:有何成果?

    列昂(精神大振):请你忘掉赌博,忘掉赛马,忘掉股票吧!如今我们什么都不用操心了。你记得那只镶着钻石数字的白金小表吗?很快你就会把它送给我了。

    斯瓦娜(诙谐地):噢,列昂,你可真太客气了!

    亲了他一下。

    列昂: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就成富翁了。昨天我和吉佐一起吃午饭。

    斯瓦娜(疑惑地):和那个记者?

    列昂:你简直无法相信,多少有头有脸的人和吉佐一起吃午饭呀。

    斯瓦娜:这只能说明,人们是多么害怕舆论界。

    列昂:你听啊,斯瓦娜。我给吉佐先生出了一个主意——把你的回忆录刊登在《星期日报》上,题为《女大公斯瓦娜的生活和爱情》。

    斯瓦娜(抗议):噢,列昂……

    列昂:我的心肝,要是你肯翻一翻你的过去,我们就不用为将来发愁了。

    斯瓦娜:那我当初何必拒绝给贝特拉医生的牙膏做广告呢?只要我说一句,维萨维茨基吸尘器——是罗曼诺夫家族使用过的唯一的吸尘器,我就能挣到大把大把的钞票。可你却想把我的秘密添枝加叶,登在低级趣味的小报上!

    列昂:我非常理解你,不过凡事总得有个分寸。比如个人的自尊啦,体面啦……他们答应出任何价钱!他们的发行量有两百万份!

    斯瓦娜:想像一下:那两百万个小职员和售货员,只要花上一个苏,就可以对我的私生活评头论足。想想用我那精彩的自传包上的奶酪和小灌肠吧!我己经看见,在我的隐私上的一块大大的油渍。

    列昂(知道现在应该拨哪根弦):我只不过想劝劝你。不过你可不要意气用事……如果这是你的最后决定——请想想后果吧(他的样子好像要跳入深渊似的)。我不得不去找一份工作。

    这句话立竿见影。斯瓦娜站起身,走到列昂身边。

    斯瓦娜:我的小纤夫……别再吓唬我了,我不该这样。(拥抱他)你不是我的小纤夫吗?

    列昂:瞧你,斯瓦娜……

    斯瓦娜:不,你先说:你是我的小纤夫吗?

    列昂(只想摆脱她):是的,是的,我是你的小纤夫。

    斯瓦娜(回到梳妆台前):嗯……两百万读者……我可知道,他们想看的是什么。第一章:“金色笼子里的童年。迷人的小公主玩弄着的……胡子。”

    列昂(重新打起精神):或者这样……这是我想出来的。吉佐觉得这个开头第一流。(坐到她身旁)“……和鲜血。斯瓦娜冰上逃生。”

    斯瓦娜:最好添上两只猎狗,简直就是《汤姆叔叔的小屋》了。

    列昂(他又想起一个新主意):也许这样更好些……你说,你有没有遇到过布尔什维克份子?一次也没有?

    斯瓦娜(苦苦回想):布尔什维克……没有。没有遇到过。

    列昂:真遗憾。一下少了九千字。

    传来敲门声。

    斯瓦娜:请进。

    女仆(走进来):拉科宁伯爵求见女大公殿下。

    列昂:拉科宁伯爵?

    斯瓦娜:“克拉伦斯”饭店的服务生。你应该认识这个不幸的人。

    列昂:啊,是的。

    斯瓦娜(对女仆):请您告诉他,我只能在半个小时以后见他。

    女仆:伯爵请求您——尽量快一些。现在饭店正是午餐时间,他是在上第一道菜和第二道菜之间暂时离开的。

    女仆走出去。斯瓦娜也向客厅走去。这是个怡人的房间,奇迹般地洋溢着帝俄时代的风情。

    斯瓦娜(没有随手关上门):您好,我的朋友。

    拉科宁毕恭毕敬地迎候她,就像女大公从前在自己宫殿里时那样。

    拉科宁:殿下!请恕我冒昧来访,不过……

    斯瓦娜:出什么事儿啦?您被开除了?

    拉科宁:不是……殿下!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和您的钻石有关。

    斯瓦娜:我的钻石?

    拉科宁:我记得在举国爱戴的皇帝陛下生日那天,我有幸在冬宫旁边担任守卫。那天的一切历历在目:您向陛下行曲膝礼,您戴着一顶王冠和宝石项链。您的脸庞在钻石光芒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斯瓦娜(迷惑不解地):您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多少年前的事了!

    拉科宁:它们在这儿!您的钻石在这里,在巴黎!

    斯瓦娜:阿列克赛!您疯了吗?

    拉科宁:今天早晨有三个苏维埃的代表过来。我暗中听到他们和那个珠宝商梅希耶的谈话。殿下,他们打算卖掉钻石!

    列昂(出现在卧室门口):我有没有听错?是在谈什么钻石吗?

    斯瓦娜:拉科宁,老天保佑他,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走到电话旁,对话筒)巴尔扎克街27一6一9。(对列昂)我要给我的律师打电话。

    列昂兴致勃勃地凑上前来。

    拉科宁:请原谅,我得赶回去了。

    斯瓦娜:我太感激您了,我的朋友!有消息我会随时通知您的。

    拉科宁伯爵离开房间。

    斯瓦娜(对话筒):我是斯瓦娜女大公。我想找科尔尼昂先生……有要紧事,请催他一下……科尔尼昂先生吧?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的钻石现在在巴黎!……有三只布尔什维克猪到这里想把它们卖掉……对,对……必须马上行动!请您给警察局打电话,把他们抓起来……好吧,那就禁止这桩交易。一定得做点儿什么!(听到对方的反对意见)不过这可是我的钻石!我的!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它们夺回来!

    列昂(和斯瓦娜同样激动):他怎么说?

    斯瓦娜:嘘一嘘!(对话筒)这会有什么问题?您到底是谁的律师——我的还是他们的?……好吧,我再跟您联系。

    她放下电话。对于这些法律上的微妙之处她很难于理解。

    列昂:他说什么?他说什么?

    斯瓦娜(心灰意冷地):看样子,希望不大。他说——机会是有,仅此而已。因为法国政府已经承认了苏维埃政权。他怀疑,法国人会为了我而挑起武装冲突。他会尽量打赢这场官司,但这需要钱,钱,钱……这些律师就认得钱!

    列昂(拥抱她):亲爱的,别激动。你要律师干什么?你还有你的小纤夫哪。

    斯瓦娜望着他,眼前重新燃起希望之光。

    化入:放在皇室套房桌子上的钻石。

    珠宝商梅希耶眼睛上套着一只放大镜,挑剔地鉴别钻石。三个俄国人围成半圆站在旁边。梅希耶是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绅士,但做起生意来却见缝必钻。

    梅希耶(抬起头):非常好。美轮美奂——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你们的价格不现实。我出的价格是最高价!

    科帕尔斯基:可是,梅希耶先生……

    梅希耶(置之不理):先生们,我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我来谈这笔交易完全是出于我个人的威望,吃亏的肯定是我。

    伊拉诺夫把布尔亚诺夫拉到一旁,凑到他耳边。

    伊拉诺夫(低声地):资本家的鬼把戏!他们总是嚷嚷亏本,实际上大把大把地搂钱。

    电话响了。

    布尔亚诺夫(拿起话筒):喂……对,我们是布尔亚诺夫,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谁?达尔古伯爵?……不,不,大概搞错了。我们现在很忙。

    梅希耶:我奉劝各位一句,不会有人比我们公司出的价钱更高。不管怎么样,现在的经济形势就是如此。

    科帕尔斯基:我们可以再等一等。

    伊拉诺夫(端起架子来):难道我们像穷困潦倒的人吗?

    梅希耶:像。先生们,牌就摆在桌面上。就在最近几天,俄国代表准备在纽约出卖十五幅伦勃朗的油画;而伦敦的商务代表团已经把巴库的油田抵押出去了。你们需要钱,要得很急!可我并不想乘人之危,我给你们报了个好价钱。

    科帕尔斯基:等一等(三个俄国人走到一边)。

    伊拉诺夫(压低嗓门):他在要挟我们!

    布尔亚诺夫:有什么办法,只好听他的。

    科帕尔斯基:同志们!同志们!我们不能马上就投降。我们一定要捍卫俄国的荣誉!

    布尔亚诺夫:那好吧,过十分钟我们再让步。

    有人敲门。伊拉诺夫转动钥匙,把门打开一点儿。列昂从门缝中探进头来。

    伊拉诺夫:我们已经说过不要打扰……

    列昂挤进房间,走到梅希耶面前。

    几个俄国人用身体挡住钻石,不让他看见,趁他们俩说话的时候,把钻石藏回保险柜里。

    列昂:梅希耶先生,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列昂·达尔古伯爵。我想我曾经有幸在贵店见过您。我十分看好那只嵌着钻石数字的白金表。

    梅希耶:啊,是的,是的。

    列昂(看了一眼钻石):东西不错,是不是?

    科帕尔斯基:可是先生,您有什么权利……

    列昂(面带诱人的微笑):请稍等片刻。(对珠宝商)我希望你们还没有达成交易吧?这或许会给您惹上麻烦的。

    三个俄国人齐声道:怎么回事?!您是谁?!……您想干什么?!

    列昂:这些钻石……是斯瓦娜女大公的私人财产。它们被苏维埃政府非法攫取……我谨代表女大公殿下。这是我的授权书。

    他把文件递给珠宝商,梅希耶仔细地读起来。

    伊拉诺夫:梅希耶先生,这是一派胡言!

    科帕尔斯基:也许这些石头曾经属于女大公,但是作为私人财产,它们已经被国家没收了。

    列昂:钻石到底归谁还是交给法国法庭来裁决吧。眼下我已经递交了关于禁止买卖和出运这些珠宝的声明……这是副本。

    俄国人看着副本,惊慌失措。

    列昂(转身对珠宝商):我有义务提醒您,这并非想使您感到不快。

    梅希耶:谢谢您。(转身对三个俄国人)先生们,这使我们的谈判出现了新的情况。在一切没有经过合法程序解决之前……

    科帕尔斯基:您可以给我们的大使打电话!

    伊拉诺夫:我向您发誓,钻石是用合法的手段没收的。

    梅希耶:我请诸位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并没有收回我的报价。一旦法国法庭允许,交易即告成立。不过现在——再见。

    他鞠了一躬,朝大门走去。列昂送他到门口,为他打开房门,俨然以主人自居。

    列昂(自信地):希望您能原谅我,梅希耶先生。

    梅希耶(小声地):恰恰相反,我觉得我太走运了。再见(告辞而去)。

    列昂:再见,梅希耶先生。

    他关上房门,转身面对三个俄国人。三个人怒不可遏。

    列昂(轻快地):好了,先生们……吃点儿东西怎么样?

    伊拉诺夫:滚开!

    列昂:何必这么厉害呢,先生们?你们并没有失去一切。你们还有机会。

    科帕尔斯基(怒气冲冲):我们?我们还有机会?

    列昂:是的。机会很小,不过终归是有。我并不否认:在法庭上你们肯定会有所收获。

    科帕尔斯基:我们不想和您讨论这个问题。我们要去找律师。

    列昂:那就请吧。你们找律师,我去找法院。

    伊拉诺夫:这帮不了您。我们是吓不倒的!

    科帕尔斯基:我们身后是强大的苏维埃国家。

    布尔亚诺夫:您以为,如果您代表前公爵夫人的利益……

    列昂:女大公。

    布尔亚诺夫:是前女大公。

    列昂:随您怎么称呼她都是那么美丽动人,仪态高雅。我提醒您:假如这件事闹上法庭,这里也是法国法庭。只要女大公一出现在法官面前……

    伊拉诺夫:好吧,我们来假设一下。就算她站在法官面前。她又能对他们说什么呢?

    列昂:可是她将给法官大人们留下怎样的印象啊!她那入时的装束是那么的合体。先生们,法官将是法国人,陪审员——是法国人,而全体听众——也是法国人。你们有没有去过法国法院里听过审理?你们看没看见,当一个美丽的女子轻轻撩起裙裾,坐到椅子上时,会出现什么情况?可你们呢,一拉裤腿就坐下来——又能给你们带来什么?

    伊拉诺夫:您好像想让我们把钻石交给您?

    列昂:噢,不,不。我可不是路边的强盗。我只不过是个想给你们找点儿麻烦的人罢了,而且尽量让你们的麻烦越多越好。

    布尔亚诺夫:您休想我们会让步。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您打的什么主意?

    列昂:那么,我的建议怎么样,先生们?

    科帕尔斯基:什么建议?

    列昂:吃点儿东西。(抓起电话)餐厅吗?

    “克拉伦斯”饭店的走廊。两名侍者将一辆餐车推到皇室套房门前。冰块上面放着黑鱼子和许多精美的小吃。餐桌消失在门后。房间里传来布尔亚诺夫、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赞叹声。

    几秒钟后,一个非常漂亮的卖烟姑娘走进房间。欢呼声更高了。之后又有两名侍者走进房间。一个端着香槟酒,另外一个拿着放杯子的托盘。卖烟姑娘兴冲冲地迎面跑出来,在走廊里飞奔,跑下楼梯。

    侍者们穿梭往来。一些人从房间里出来,一些人把各种小吃送进去。卖烟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地从楼梯跑上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姑娘。三个人冲进皇室套房,里面传来一片欢呼。淡出。

    已是灯火通明。房间里维也纳的五人乐队正在演奏民族乐器。洋琴乐声悠扬。三个俄国人酩酊大醉,和姑娘们一起跳舞。其中一人还把装烟的托盘挂在身上。这是个无伤大雅,但是吵闹不堪的晚会。列昂坐在书桌后,远离欢闹的人群,毫不在意身边的喧闹。他面前放着一张电报纸。

    列昂:嗨,萨维茨基沙,谢尔什,米沙!

    三个人心花怒放,一起向他走过来。

    科帕尔斯基:怎么了,列昂?

    伊拉诺夫(一把抱住列昂):出什么事了,小伙子?

    列昂:我想谈谈给莫斯科发电报的事。这些小事何必你们动手呢?我已经写好了。

    布尔亚诺夫:列昂!列昂涅奇卡!(抱住他)你为什么这么好呢?

    他亲吻列昂,伊拉诺夫也这么做。

    伊拉诺夫:列昂,我的小伙子……

    科帕尔斯基(凑上来):啊!列昂,你真是太好了!

    列昂(想要摆脱他们的拥抱):这个商会的委员姓什么?

    伊拉诺夫:拉济宁。

    列昂(写道):“莫斯科,商会,拉济宁同志收”。

    科帕尔斯基:你大概不会喜欢他。

    布尔亚诺夫:他是个坏人。他把别人送到西伯利亚。

    伊拉诺夫:我们不喜欢拉济宁。

    布尔亚诺夫(又想爬过去拥抱他):可我们喜欢你,列昂。这是不是真的,我们都喜欢列昂?

    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喜欢!我们喜欢列昂涅奇卡!

    又是一番俄罗斯式的亲热。列昂挣脱着站起身。

    列昂:你们觉得这份电报怎么样?(读道):“莫斯科,商会,拉济宁委员。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女大公斯瓦娜现在巴黎,并宣布对珠宝的所有权。已经下令禁止买卖和出运。我们认真研究了形势,结论如下:为了我们亲爱的祖国最好的办法是同意分给她百分之五十。伊拉诺夫,布尔亚诺夫和科帕尔斯基。”

    科帕尔斯基:列昂,要是我们把这份电报发出去,我们自己也会被送到西伯利亚去。

    伊拉诺夫:要是我们去了西伯利亚……

    列昂(手里拿着电报):那我给你们每人寄一副暖手筒。

    布尔亚诺夫:你可真好!

    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你特别,特别好!

    三个人又扑到列昂身上,连亲带抱。这时拉科宁又端来几瓶香槟酒。他们放开列昂,跑过去搂住拉科宁亲起来。

    三个人:侍者同志,我们的小侍者!你为什么这么好呢?

    等拉科宁往杯子里倒满香槟酒,列昂把他拽到一旁。

    列昂:马上把这份电报送到邮局。

    拉科宁:好的,先生。

    他走出房间,沿着走廊飞奔而去,边跑边读着电报。

    叠化:俄罗斯背景上的电报条。

    叠化:莫斯科上空的电报条。

    在国家机关的办公室里。拉济宁手里拿着电报站在窗边。他是个地道的布尔什维克,一个大兵。他读到的东西使他怒不可遏。他把信纸揉成一团,目视前方。他的神情看来不会让布尔亚诺夫、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有什么好果子吃。淡出。

    淡入。“克拉伦斯’,饭店的走廊。电梯门开了,三个俄国人走出来。现在他们衣冠楚楚,俨然是跑马场里的常客,刚刚赛完马回来。其中两干人还拿着观剧用的望远镜。

    三个人走进皇室套房。

    电话铃响了。伊拉诺夫抓起话筒。

    伊拉诺夫:是的,列昂(有点儿激动)这是什么意思,列昂?这种事不能性急。要给莫斯科一些时间考虑考虑。我们谁也拍不了板……你能晚点儿来我们这里吗?……

    他走进另一个房间。布尔亚诺夫扑上来。

    布尔亚诺夫:米沙!

    伊拉诺夫:出什么事了?

    布尔亚诺夫:莫斯科的电报。它已经放在这儿一整天了。

    科帕尔斯基走过来,读电报:“谈判立即中止。特使星期四六点十分抵达。你们的授权见信即告撤消。拉济宁。”

    伊拉诺夫:星期四——就是今天。

    布尔亚诺夫:已经五点四十了。

    他们冲进卧室。

    科帕尔斯基:我一直说,西伯利亚就是我们的归宿。

    叠化:“克拉伦斯”饭店。门房站在自己的岗位上。伊拉诺夫、布尔亚诺夫和科帕尔斯基从电梯里跑出来。伊拉诺夫在门房身边停下脚步,另两个人在大门外等着他。

    伊拉诺夫(对门房):有一位特使从莫斯科来。他要住在皇室套房,把我们的东西搬到你们这里找得到的最小的房间里去。

    门房:一切照办,先生。

    伊拉诺夫:一切要抓紧,马上。

    布尔亚诺夫和科帕尔斯基(不耐烦地在门口喊):伊拉诺夫!

    伊拉诺夫:来了,来了(冲向门口)!

    叠化:巴黎火车站。列车刚刚抵达。三个人在月台上飞奔。他们既不知道特使的姓名,也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他们挨个儿打量迎面而来的旅客,想猜出来。

    伊拉诺夫:真是件美差!也许,我们已经把他错过了。

    科帕尔斯基:怎么才能找到一个根本不知道长相的人呢?

    伊拉诺夫指着一个一脸大胡子,背着背包的人。

    伊拉诺夫:这大概是他。

    布尔亚诺夫:不错,这个人像苏联同志。

    他们朝大胡子凑过去,可还没等和他搭上腔,一个德国姑娘跑上前来。两人抬手行了个纳粹礼,打了个招呼。

    大胡子和姑娘:嗨,希特勒!

    他们拥抱在一起。三个人僵在原地。

    科帕尔斯基:不,这不是他。

    布尔亚诺夫:那还用说,不是他。

    月台上的人几乎走光了。三个人无助的四下打量,看见有一个女子,也在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这是妮诺契卡·雅库朔娃——商会派来的特使。

    三个人激动不安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一起朝她走过去。妮诺契卡也迎面走来。

    妮诺契卡:我找米哈伊尔·西蒙诺夫·伊拉诺夫。

    伊拉诺夫:米哈伊尔·西蒙诺夫·伊拉诺夫——正是在下。

    妮诺契卡:我是妮诺契卡·伊万诺夫娜·雅库朔娃。拉济宁委员派来找你们的特使。请给我介绍一下您的同事。

    他们一一握手。妮诺契卡娜的手劲比起男又来毫不逊色。

    伊拉诺夫:这是布尔亚诺夫同志。

    妮诺契卡:您好,同志。

    伊拉诺夫:这是科帕尔斯基同志。

    妮诺契卡:您好,同志。

    伊拉诺夫:真是个意外的惊喜!莫斯科竟然给我们派来一位女士!

    科帕尔斯基:要是他们提前通知我们的话,我们会带着花儿来迎接您。

    妮诺契卡(严肃地):我是个女人,但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我们是在这里工作。四个人一起。请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走吧?

    三个人手足无措。妮诺契卡弯腰拎起自己的两只箱子。

    伊拉诺夫:搬运工!

    搬运工(跑过来):请让我来吧?

    妮诺契卡:您想干什么?

    搬运工:请让我来给您拿箱子,夫人?

    妮诺契卡:为什么?

    科帕尔斯基:他是搬运工。他会把箱子搬走的。

    妮诺契卡(对搬运工):为什么?您为什么要替别人搬箱子?

    搬运工:这个么……这是我的工作,夫人。

    妮诺契卡:这不是工作。这——是剥削。

    搬运工:那要看小费有多少了。

    科帕尔斯基(想帮她拎箱子):请让我来吧,同志。

    妮诺契卡:谢谢,用不着。

    她抓起两只箱子,在三个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去。特使每说一句话都让他们的不安增添一分。

    布尔亚诺夫:莫斯科有什么新闻吗?

    妮诺契卡:一切正常。最近的公审进行得非常顺利。现在人口减少了,不过剩下的都是好同志。

    三个人胆战心惊。

    淡入:“克拉伦斯”饭店大厅。妮诺契卡在同伴的陪伴下穿过大厅。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蓦地她停下脚步。橱窗的玻璃后面摆着一顶时髦的女帽。

    妮诺契卡:这是什么东西?

    科帕尔斯基:帽子,同志,一顶女帽。

    妮诺契卡(摇摇头):原来如此……要是让女人们头上戴上这种东西,文明还怎么保存?末日临头了,同志们!

    淡入:皇室套房。妮诺契卡走进屋来。三个俄国人已经惊恐万状了。

    布尔亚诺夫:这个套间是我们给您预备的,雅库朔娃同志。希望您能喜欢。

    妮诺契卡(打量着豪华的房间):这间屋哪个地方是我的?

    伊拉诺夫:您瞧……这里和我们那边不太一样。他们的房间不是划成一部分一部分出租的。要就要整个房间。

    妮诺契卡:这房间多少钱?

    伊拉诺夫:两千法郎。

    妮诺契卡:一个星期?

    伊拉诺夫:一天。

    妮诺契卡:但是您知道,一头牛多少钱吗,布尔亚诺夫同志?

    伊拉诺夫:一头牛?

    妮诺契卡:两千法郎。如果我在这里住一个星期,就等于花掉苏联人民七头牛的价钱。(声音激昂地)可我是什么人,我怎么能夺走人民的七头牛?

    布尔亚诺夫:我们为了保险箱,才要的这间套房。我们在……旁边开了一个小房间。

    妮诺契卡(从箱子里取出列宁像):我很惭愧,竟然把列宁像放在这样的屋子里。(把像框放在书桌上)同志们,你们的电报使莫斯科极为不满。

    科帕尔斯基:所有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同志。

    妮诺契卡:但愿如此。这也是为你们好。(坐在桌子后,准备打报告)让我们从法律事务谈起吧。律师怎么说?

    布尔亚诺夫:什么律师?

    妮诺契卡:你们没有找律师?

    布尔亚诺夫:我们没想和律师打交道。这里请律师非常贵。光是和他们打声招呼,就得用去一头牛的钱——嗬。

    科帕尔斯基:我们联系了女大公的代表。我想,要是把他叫来,他会立即把一切向您说明的。

    妮诺契卡:我不会再犯你们所犯的错误:我既不想和女大公,也不想和她的代表见面。

    她继续打字。三个人胆战心惊地盯着她。她每敲一下——都像打在他们心头上一样。

    妮诺契卡(抬起头):布尔亚诺夫同志。

    布尔亚诺夫:什么,同志。

    妮诺契卡:“布尔亚诺夫”用法语怎么拼?后面是两个“f”?

    布尔亚诺夫(吓坏了):可以写两个。

    妮诺契卡重新埋头工作,然后转向伊拉诺夫。伊拉诺夫不好意思地正了正领带,突然发现她看的是自己脚上漂亮的复鞋套,刚才匆匆忙忙忘了摘下来。现在再采取补救措施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把一只脚藏在另一只脚后面。打字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妮诺契卡伸手抓起电话。

    妮诺契卡(对话筒):请给我拿香烟来。(站起身)同志们,不是由我来对你们作出判决。但最起码,你们对国家赋予的任务玩忽职守。(严厉地申斥)你们的任务不仅仅是卖掉珠宝。我们为什么要到国外出卖我们的珍宝?明年的庄稼非常危险!这你们都清楚。如果我们没有硬通货来买拖拉机,我们的人民就要挨饿。可你们,同志们……

    科帕尔斯基:我们的动机是好的。

    妮诺契卡:你们的动机填不饱苏联人民的肚子。拿出百分之五十给这个所谓的女大公!把每一块面包都分一半送给敌人!科帕尔斯基同志,您马上去使馆,把巴黎最好的律师的地址拿来。

    科帕尔斯基:这就去,同志。

    妮诺契卡:而您,伊拉诺夫同志,请您去公共图书馆,帮我找一下国家法典里关于私有财产的那一章。

    布尔亚诺夫:那我能帮您做些什么,同志?

    妮诺契卡:您可以为我去搞一张详细的巴黎市区平面图。有时间的话,我想去参观一下市政交通和其他技术方面的成果。

    布尔亚诺夫:好的,同志。

    传来敲门声。

    妮诺契卡:请进。

    进来三个姑娘——卖烟姑娘。

    姑娘们:你们好!你们好!哪位要的香烟?

    妮诺契卡吃惊地看着她们。姑娘们看见她,一下愣在原地。三个人全都闭着嘴,一声不吭。

    妮诺契卡(看着他们二个):同志们,看来你们抽烟抽过了头。

    淡入“克拉伦斯”饭店大厅。晚上。电话铃响了。门房拿起听筒。

    门房:是的是,科帕尔斯基先生。(用笔记录)您在等……达尔古伯爵……嗯……嗯……但他无论如何不能去皇室套房。让他到你们新搬的九八五号房间去谢谢,先生。

    妮诺契卡几乎同时出现在大厅里。自然,电话的内容她不知道。她手里拿着巴黎平面图。

    门房:晚上好。

    妮诺契卡:晚上好(走向门口)。

    妮诺契卡在街上。她打开地图,我们看见图上画着精致的“克拉伦斯”饭店和街上的安全岛。

    在真正的安全岛,而不是地图上画的那一个,妮诺契卡遇见了列昂:他正穿过街道到饭店去。两人毫不在意地擦肩而过,朝各自的方向走去。突然警察的哨声迫使两个人都退回到安全岛上。妮诺契卡趁机重新打开巴黎地图,借着路灯研究起来。她四面顾盼,想弄清方向。起初并不在意的列昂被她的举动所吸引。一阵大风吹来想把地图从妮诺契卡手里吹走。

    列昂:可以为您效劳吗?

    妮诺契卡:您可以拿一下。

    列昂(抓住纸边):乐意之至。

    妮诺契卡(竭力弄清方位):要是我弄错了,请您纠正我。咱们现在脸朝北站着,是不是?

    列昂(大惑不解):脸朝北?没有罗盘我可不能确定……对不起,您是地理学家?

    妮诺契卡:不,我在找艾菲尔铁塔。

    列昂:难道那东西又倒了?听我说,如果您想欣赏风景的话……

    规诺契卡:我只对艾菲尔铁塔的技术构造感兴趣。

    列昂:技术?那我就帮不了您了。您知道吗,真正的巴黎人只有想不开的候才会爬上艾菲尔铁塔,好从上面跳下来。

    妮诺契卡:那么落到地面需要多长时间?

    列昂:哈,您太仁慈了!我最后一次跳下来的时候,忘了算时间。(看着地图)现在我们就能清楚。艾菲尔铁塔……劳驾您的手指。

    抓起她的手指在图上移动。

    妮诺契卡(疑惑地):您为什么用我的手指?

    列昂:用自己的手指指点方向不大体面。这里……这就是,艾菲尔铁塔。

    妮诺契卡:那我们在哪里?

    列昂(用她的手指指着饭店):我们在这里。您在这儿,而我——在这儿。

    妮诺契卡:我想知道这两点之间的最短距离。您一定要打情卖俏吗?

    列昂:不一定,不过我认为这很自然。

    妮诺契卡:最好别这么想。

    列昂:我尽力而为。

    妮诺契卡(卷起地图):我只想知道:您这种做派——是本地的典型风俗吗?

    列昂:夫人,正是这使得巴黎成之为巴黎。

    妮诺契卡:您非常自信。

    列昂:最近没有发生什么让我自我怀疑的事情。

    妮诺契卡:有人告诉我,资本主义国家里的男人全都是厚脸皮。这是你们挣钱多的缘故。

    列昂:您是俄国人?我就喜欢俄国人!同志!最近这十五年我对你们的五年计划一直赞不绝口。

    妮诺契卡:您这种人很快就会从地球上消失的。

    她板着脸离开列昂。列昂欣赏地目送着她。

    淡入:艾菲尔铁塔的底层。妮诺契卡走进来,找到了值班员。

    妮诺契卡:对不起,请问铁塔的地基有多宽?深度是多少?

    值班员:您不用担心。这个建筑非常结实。

    妮诺契卡: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想知道。

    列昂出现了。看样子他是坐出租车来的,而且来得及准备了一下:他手上拿着一本手册。

    列昂(读道):“地基宽度为一百四十一码。”

    他抬了抬帽子,和妮诺契卡打招呼。

    列昂:对不起,不过我想……

    妮诺契卡(不让他聊下去):走吧(他们一朝楼梯走去)。

    列昂(继续读道):“四个深达四十英尺的沉重的石支座建在塞纳河一岸,而在另一岸深度为二十五英尺。四周纵横交错的金属架斜度为五十四度。”

    妮诺契卡:奇怪的角度。

    列昂:是的,非常奇怪。

    他们开始爬楼梯。

    列昂(继续读道):“距塔顶共有八百二十九级台阶。”

    这个发现把列昂吓坏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得爬多高。

    列昂(读道):“此外塔顶另有二百五十四级台阶。”

    列昂(停下脚步):坐电梯的钱已经包括在门票里面了。

    妮诺契卡继续踩着台阶,一步一步向上走,没有理会列昂。列昂望着她的背影,打定主意,向下跑去。

    艾菲尔铁塔底层。载满旅游者的电梯正准备开动。列昂在最后关头跳进电梯。门关上了,电梯飞快地向上开去。

    艾菲尔铁塔最高处的观景台。我们的视野里看得见电梯,也看得见背景中美丽的巴黎风光。列昂漫不经心地从电梯里走出来。他在楼梯口上方停下脚步,等妮诺契卡上来。突然他吃惊地发现,妮诺契卡已经在这里了,正倚栏欣赏巴黎的景色。她步行上来的速度居然比列昂乘电梯还要快。列昂惊诧万分,走上前去。

    妮诺契卡(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您告诉我的资料很有价值。谢谢。

    列昂(俯瞰令人惊叹的景色):我得谢谢您,把我带到这里。我还是头一次来。多美啊,是不是?

    妮诺契卡:是很美。

    列昂:我很高兴,从地球上消失以前能够看见这一切。

    妮诺契卡: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个人并不和您作对。(从头到脚打量他)也许,从本质上说,您并不那么糟。但不幸的是,您是那个注定灭亡的文明的产物。我很同情您。

    列昂:但您承认,这个注定灭亡的文明中也有其闪光之处……也有光彩。

    从艾菲尔铁塔上看得见巴黎的万家灯火。

    妮诺契卡:我不否认这很美。可是浪费了多少电啊!

    列昂:这是怎样的一座城市!那是……它挺立在旧街道的正中心……凯旋门。这是为了欢迎拿破仑而建的……啊,……现在我要让您看看最主要的东西。

    他走到望远镜旁边,在兜里翻了一阵,掏出一枚硬币塞进去。

    列昂:这要花整整一个法郎——不过那也值得。(对准焦距)全巴黎人惊奇、独一无二的地方。请您看一看。

    妮诺契卡从望远镜里观察。

    列昂:怎么样?您看见了什么?

    妮诺契卡:看见一幢房子……房子就是房子。它有什么特别的?

    列昂:不是看房子,是看它里面那种氛围。那里有三个房间,还有一个待客用的小厨房。

    妮诺契卡:那么说,这是您的房子喽?

    列昂:准确地说,我住在这间房子里。多么可爱的地方!设备齐全,汽车、无轨、地铁——全都在门口。

    妮诺契卡:怎么,您想让我到您家去?

    列昂(生怕得罪了她):请您不要误解我……

    妮诺契卡(干脆地):好吧,我们怎么去?(看着他)您是个很有意思的研究对象。

    列昂:我尽力而为吧(他们向电梯走去)。

    淡入:出租车。列昂和妮诺契卡乘车行驶在巴黎的大街上。身旁的同伴让列昂兴奋异常,他正在练习念对她的名字。

    列昂:妮一诺契卡。

    妮诺契卡:对了。

    列昂(凑近些):妮诺契卡,您喜欢我吗?哪怕只有一丁点儿?

    妮诺契卡:您长得倒不让人讨厌。

    列昂:谢谢您。

    妮诺契卡:好了,您看着我……我的眼白是健康的颜色,虹膜的色泽也正常。

    列昂:您的虹膜简直无与伦比!妮诺契卡,您说,您对一切知道得一清二楚。您对爱情是怎么想的呢?

    妮诺契卡:这不是讨论的对象。“爱情”这个概念,是生物间最常见的吸引力的罗曼蒂克的定义。也许说成一种化学过程更恰当些。关于这个题目人们说了许多,也写了很多蠢话。

    列昂:我懂了,我懂了。那么你们用什么来代替爱情呢?

    妮诺契卡:我承认,每个人都会有某种天生的冲动。

    列昂:那我得怎么做,才能唤起您的这种冲动呢?

    妮诺契卡:什么都不用做。从化学的角度看你我完全是相辅相成的。

    列昂(摸不着头脑):您是我这一生中所遇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人了。妮诺契卡……妮诺契卡……

    妮诺契卡:您开始重复了。

    淡入:列昂家的前厅。前景放着一部电话。听筒在加斯通——一位模样可敬的管家手里。

    加斯通:没有,达尔古伯爵还没有回来……好的,他一回来,我就告诉他。是。我会告诉他的,布尔亚诺夫同志。

    他放下听筒,就在这时列昂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门,和妮诺契卡一起走进来。在以下的场景里她一直以行家的眼光打量着房间:任何一个技术细节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列昂:晚上好,加斯通。

    加斯通:晚上好,伯爵。(鞠了一躬)夫人!……

    妮诺契卡: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管家?

    列昂:是的。

    妮诺契卡(握住加斯通的手):晚上好,同志。(对列昂)他年纪太大了。您不应该强迫他工作。

    列昂:强迫他!

    妮诺契卡:他的表情多么忧郁。您……

    列昂:没有。不过说实话,有时手倒是痒痒来着。

    妮诺契卡(对吓得目瞪口呆的加斯通):您自由的日子一定会到来。去躺下,去休息吧,老爷爷。我们想单独呆一会儿。

    列昂打开客厅门,请妮诺契卡进去。

    加斯通(压低嗓门):达尔古伯爵,有几个电话找您。

    列昂:去躺下,去躺下,休息去吧。

    他走进客厅,妮诺契卡正在研究房间。

    列昂:喝点儿什么?吃点儿东西怎么样?

    妮诺契卡:谢谢,我已经摄取了每天必需的卡路里。

    列昂不知道和这个奇怪的人打交道,应该从何谈起。

    妮诺契卡:现在干什么?

    列昂:先得脱下外衣。(帮她脱下外衣)然后我们听音乐。(打开收音机,拉起她的手)然后全身放松,望着对方的眼睛。微笑。(她毫无反应)好吧,那就不微笑了。要是我哪个地方做得不对头,您得多包涵。请对我宽大为怀。要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倒霉的小资产阶级。

    妮诺契卡(坐下):转变什么时候都不嫌晚。我自己就出身于小资产阶级家庭,父母想让我留在他们身边,帮他们干活。可我觉得端刺刀比做家务要强得多。

    列昂(惊奇地):刺刀?您真的……

    妮诺契卡:我在华沙城下受过伤。

    列昂:您受伤了?怎么伤的?

    妮诺契卡:当时我是第三骑兵旅的中士。您想看看我的伤疤吗?

    列昂(吃了一惊):我很乐意(她拉下肩头的短衫,把伤疤指给他看)。

    列昂:嘶一嘶一嘶。

    妮诺契卡:是波兰的枪骑兵干的。那年我才十六岁。

    列昂:可怜的人可怜的,可怜的妮诺契卡。

    妮诺契卡(拉上衬衫):您不用可怜我,还是可怜那个波兰骑兵吧。毕竟我还活着。

    列昂对她越来越惊奇,越来越敬佩,不禁坐到她身边。

    列昂:妮诺契卡,我想对您说心里话……

    妮诺契卡(沉默片刻):那现在我们做什么?

    钟敲响了。

    列昂(浪漫地):午夜了。一半巴黎正在对另一半倾吐爱情。

    妮诺契卡:那他们什么时候睡觉?

    列昂(笑着说):从不睡觉。

    妮诺契卡:那他们怎么能工作呢?

    列昂:他们不关心这种问题。

    妮诺契卡:正因为如此你们的法郎才连连下跌。

    列昂:在这样的时刻,我可以经受住法郎的下跌。说实在的,妮诺契卡,这我们走到一起的理由……

    妮诺契卡:这全是自作多情。

    列昂(勇敢地努力激发她浪漫的情怀):您对世界上的每件事都一清二楚!您对我也了如指掌。但我不愿意。爱情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东西……妮诺契卡,妮诺契卡!为什么鸽子如此温柔地咕咕鸣叫?为什么所有生物里最冷血的蜗牛也会相拥相抱?为什么小小的蝴蝶会飞上几百里地,去寻找自己的伴侶?为什么花儿会张开一片片花瓣?噢,妮诺契卡,妮诺契卡,或许您也体会到了某种奇妙的情感。手掌的温度……那一瞬间注入四肢的力量……那不是由于饥渴,而是由于千百次难以忍受的痛苦煎熬而干裂的双唇……

    他沉默下来,期待着妮诺契卡对这番独白有所反应。

    妮诺契卡:您非常健谈。

    列昂实在无法忍受。他一把抱住她,吻她。

    列昂:这也是谈话?

    妮诺契卡:不,这是喘气。再来一次。

    列昂又吻了她一次。

    妮诺契卡:谢谢。

    列昂:噢,我狠心的妮诺契卡。我的不可思议的,一点儿不浪漫的……(电话响起来)出类拔萃的,善于分析的……

    妮诺契卡:有电话。

    列昂:让它响去!

    妮诺契卡:也许是您的朋友突然需要帮助呢?您应当接。

    列昂走到客厅的电话机旁。

    列昂:喂!是的……抱歉,现在不行。我遇到一个部队里的朋友……什么?交易吹了?您疯了吗,布尔亚诺夫?

    听见这个名字,妮诺契卡警觉起来。

    列昂(对话筒):特使来了?……什么?这样更好。我很乐意在她方便的时候见见她……她不想见我?您怎么知道?什么?好吧,我自己去找她。她叫什么?(拿起笔和纸)什么?雅一库……这怎么拼?老天爷,这些俄国名字真要命。雅一克一乌……

    妮诺契卡走上前,接过他的笔,写下姓名,走开了。列昂一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然后他醒过神儿来。

    列昂:雅库朔娃。妮诺契卡……(他全明白了)好的,谢谢。

    他挂上电话,聚精会神地打量着妮诺契卡。她正穿上外套。

    列昂(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妮诺契卡,妮诺契卡!

    妮诺契卡:我该走了。

    列昂:妮诺契卡……或者我应该说:特使雅库朔娃?

    妮诺契卡:我们应该忘记,我们认识。

    列昂:我有另一个建议。让我们忘记刚才那个电话吧。就当作我不知您是雅库朔娃。您只是妮诺契卡,我的妮诺契卡。

    妮诺契卡(坚定地):我的国家派我来和您战斗。

    列昂:太好了——那就战斗吧。您想怎么战斗就怎么战斗,从明天早晨开始。和不共戴天的敌人分享一个秘密,有什么能比这更妙呢?

    妮诺契卡(毫不妥协的口气):作为莫斯科的代表,我……

    列昂:此时此刻,请您不要代表任何人,除了您自己。

    妮诺契卡:不可能。如果您想和我联系……

    列昂:您知道我想!

    妮诺契卡:请去找我的律师。

    列昂(绝望地):妮诺契卡,不行,您不能走。我快为您发疯了……我原以为,我给您留下好印象了……您不是喜欢我的眼白吗?

    妮诺契卡迟疑地看了看他,然后抽回了自己的手。

    妮诺契卡:我要走了(向门口走去)。

    列昂:妮诺契卡,我刚才抱过您!您也吻过我。

    妮诺契卡:我也吻过那个波兰骑兵——在他临死的时候。

    她离开了。

    淡入:三天后,列昂家的前厅。管家打开门,斯瓦娜走进来。看得出,她对这里轻车熟路。

    加斯通:早上好,殿下。

    斯瓦娜:早上好,加斯通。

    加斯通:达尔古伯爵还在睡觉。

    斯瓦娜:不奇怪。

    她走进卧室。灯亮着。列昂靠在软椅上睡得正香。睡衣外面披着一件外套。斯瓦娜担起心来。

    斯瓦娜:列昂,天哪,你怎么了?

    列昂:啊?

    斯瓦娜:出什么事了?你生病了?

    列昂:没有,就是睡不着。起来又躺下,然后又起来。最近这三天简直是一场灾难!……

    斯瓦娜:亲爱的,我可不想你为了我的事弄成这个样子……

    吻他。她一边说,一边拉开窗帘,关上灯,打开窗户。

    斯瓦娜: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我们的机会很小。我是很想打败这些布尔什维克猪,不过可不能用你的健康作为代价。(温柔地)你这么苍白……不过白得挺有趣。

    传来敲门声。

    斯瓦娜:请进。

    加斯通用托盘端着早餐走进来。

    加斯通:您的早点,先生。

    列昂:我不吃早点。

    斯瓦娜:不,你需要!你只不过应当积蓄力量,好和那些赤匪战斗,好让白党喜欢你。

    她接过加斯通手上的托盘,放在茶几上,倒上咖啡。

    加斯通:要不要准备洗澡水,先生?

    斯瓦娜:要,倒上针叶汁。再把那件浅灰色的西服取出来。(对列昂)亲爱的,我带你去布阿大街散步。

    加斯通:还有那件蓝色的衬衫?

    斯瓦娜:蓝色的?不,蓝色——是忧郁的颜色。最好是白衬衫配一条鲜艳的领带——才好振作精神。

    加斯通:遵命,殿下。

    他走进浴室。

    斯瓦娜强迫列昂坐起身,自己坐到他身边。

    斯瓦娜:看……我们有两只非常可爱的嫩嫩的鸡蛋。我们给这片诱人的面包抹上点黄油,撒点盐和胡椒面……亲爱的,我可整整三天没有看到你了,七十二个小时。

    列昂(激动地):斯瓦娜,老天……我不知道我在哪个世界上,你在这里责备我,说我三天没和你见面,可另一个女人,我那么迫切地想见到她——却见不着。

    斯瓦娜:你还没有见过她?

    列昂:没有。我费了那么大劲!我大概给她打过上百个电话,发电报……送花,还请她吃午饭,上戏院。

    斯瓦娜:这些穷光蛋!要是在过去我早就吩咐用鞭子抽她了。

    列昂:这恐怕没有用,她不是那种人。(忘情地)她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不可思议的一个。

    斯瓦娜:你刚刚说过你从没见过她。

    列昂:我……这个……在克拉伦斯饭店大厅里见过她一眼。

    斯瓦娜:想想吧,这种饭店的地毯会被这个粗胚的鞋踩得一踏糊涂。她长得什么样?

    列昂:你简直无法想像。

    斯瓦娜:居然这样?(列昂点点头)是个老太婆还是年轻的?

    列昂:她没有年龄。她走进房间的样子,仿佛布尔什维克已经占领了巴黎似的。廉价的衬衫穿在她身上,就像最时髦的衣服一样。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呀!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呀!她的每次回眸都像俄罗斯的暴风雪那么震撼人心。

    斯瓦娜:这都是你一眼看见的?

    列昂(站起身):亲爱的,如果一个人想要有所得,他一定会再看第二眼。

    斯瓦娜:去吧,亲爱的,冲个热水澡,让加斯通……

    列昂走进浴室,这时门铃响了。

    斯瓦娜:加斯通!

    没有人回答,于是她自己去开门。

    三个俄国人站在门口不停地倒脚。看见斯瓦娜,他们有点畏缩。

    三个人:您好!

    斯瓦娜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的苏维埃政权的代表。

    斯瓦娜:你们有什么事?

    科帕尔斯基:我们想和达尔古伯爵谈谈。我的名字叫科帕尔斯基。

    斯瓦娜:啊,你们——就是从莫斯科来的那三个人?

    科帕尔斯基:是的。

    斯瓦娜(冷冷地):那就等着吧。

    门嘭地一声在他们眼前关上了。

    布尔亚诺夫(胆怯地):这是她。

    科帕尔斯基:你要想想,给我们开门的是女大公!有一回在彼得堡,我沿着涅瓦大街赶大车,迎面遇见殿下的马车。我往旁边躲得慢了点儿,她从我身边过去的时候,还啐了我一脸唾沫呢。

    伊拉诺夫:行了,布尔亚诺夫,你压根儿就没去过彼得堡,你也没有马车。她从来也没啐过你一脸唾沫。别吹牛了。

    门开了,列昂披着浴袍站在门口。

    列昂:你们好,先生们。

    三个人:列昂!

    列昂:请进,请进。

    他们走进房间。

    列昂:有什么新消息吗?

    科帕尔斯基(激动地):列昂,列昂涅其卡。她不想做买卖!她准备对禁止买卖和出运钻石提出抗议。她想在法律上开个先例。

    伊拉诺夫:她说寄生虫吓不倒我。”她把女大公叫做“敲诈成性的贵族吸血鬼”。

    列昂(急不可待地):那她怎么说我?

    伊拉诺夫(想了想):我看,你算在寄生虫里面。

    列昂绝望了。

    布尔亚诺夫:哎,列昂涅其卡,你要是听见她怎么说我们的就好了。

    伊拉诺夫:莫斯科多半会信她的话。

    布尔亚诺夫:什么多半?肯定会相信她。

    科帕尔斯基:我们不怪你,列昂,不过我们从俄国来的时候,本想住得简朴些。

    伊拉诺夫:我们没想讲阔气,摆排场,可事到如今……反正,要是能给我们来一小杯香槟的话,我们不会拒绝的。

    列昂的情绪如此低落,没有听见他的暗示。

    列昂:朋友们,我是想帮助你们,但我又能做什么呢?昨天我在大厅里等了六个钟头。

    伊拉诺夫:她一步也不出房门。这两天一直和律师坐在一起,研究他们的法律。

    列昂:好吧。那么想法让我见她一面,和她谈谈。

    科帕尔斯基:我们是没辙了,可你,列昂,你点子多……

    斯瓦娜戴上手套,从卧室里走出来。

    斯瓦娜(对列昂):我要走了,亲爱的。我会在弗克吃午饭,如果你能来就来吧。记住,列昂:一个男人在……之前,一定要考虑两次。

    皇室套房的客厅。桌子上堆满了文件和各种法律书籍。妮诺契卡正在同律师开会。

    第一个律师(不太肯定地):我记得,有一个关于禁止与居住在法国的外国人做交易的附件。

    妮诺契卡(清清楚楚地说道):是国家法典第二十五章“f”条里的第五十九段“b”款。

    她渊博的知识让律师们大吃一惊,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人抱起一本厚厚的大部头,想证实一下,妮诺契卡接着说道:“第八百二十四页”。

    律师们又惊奇地递了个眼色。

    妮诺契卡:请不要漏掉那三个附注。你们先熟悉案子,我叫点东西吃。(抓起电话)请接服务员。

    线路另一端是拉科宁的工作间。

    拉科宁(对话筒):我是服务员……请等一等。

    他伸手把旁边的列昂招呼过来。

    列昂(模仿拉科宁的口音):我是服务员。

    妮诺契卡(对话筒):请给我的房间送生的胡萝卜和甜菜。大约六十到七十卡路里……什么?厨房罢工了?太好了。请您转告罢工者,我衷心支持他们的斗争。希望他们不要放弃立场。另外让他们在胡萝卜上浇点儿汁儿……什么?不能为我服务?不过,同志,资本家吃不上饭当然很好,但如果你们不让我填饱肚子,可就是打击人民了。

    列昂(对话筒):是这样。难道您想让我做工贼吗?!我实在吃惊,同志。假如全世界的无产者请您到外面吃顿饭——是否难以做到?我对您的所有建议就是——拿起您的镰刀和斧头,从皇室套房里走出来!

    他得意洋洋地挂上听筒。

    克拉伦斯饭店大厅。妮诺契卡从电梯里走出来,向门口走去。经过帽子店橱窗的时候,她停下脚步,看了看那顶帽子,闷闷不乐地摇了摇头。

    妮诺契卡:嘶一嘶……(朝大门走去)。

    克拉伦斯饭店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妮诺契卡从饭店里走出来,向汽车走去。司机提前打开了车门。

    司机:您上哪儿,夫人?

    妮诺契卡:您知道有什么饭店吗?

    司机:嗯,要是您喜欢吃鱼可以去格留尼饭店,要是您想去布阿饭店,那里有……

    妮诺契卡(没等他说完):那您在哪儿吃饭?

    司机:在马其耶老爹那里。

    妮诺契卡:在什么地方?

    司机:可这是干活的人才去的小酒馆!

    妮诺契卡:它在哪儿?

    司机:从这里过去第八个街区。在刘·德·布阿夫列尔大街(在她面前打开车门)。

    妮诺契卡:谢谢您。

    她转身向司机指点的方向走去。司机目瞪口呆,目送她离去。

    另一辆小汽车驶近出租汽车。这是列昂那辆豪华的“劳斯莱斯”。列昂坐在驾驶座上。他也同样吃惊地望着妮诺契卡离去。然后从汽车里钻出来,紧随其后。

    淡入马其耶老爹”——这是一个半地下室的工人食堂。几个典型的法国无产者走进门去。妮诺契卡出现了。她看了看,也走下台阶。

    这个可爱的小酒馆里全是吃午饭的人。管风琴在演奏。马其耶老爹本人,像个地道的店老板一样,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马其耶老爹:请这边来,夫人。也许,您想靠窗户坐?(指了指)还是坐在墙角的软座上?

    妮诺契卡:好吧。(坐在小桌后)谢谢。

    马其耶老爹:我想,您是第一次到我们这里来吧?您看上去很面生。您想吃点儿什么?

    妮诺契卡:生胡萝卜和甜菜。

    马其耶老爹(内心受到深深的伤害):噢,夫人。这里是餐厅,可不是菜园子。(递上菜单)这是我们今天的菜。请您挑选。我相信,会有合您胃口的东西的。

    妮诺契卡突然发现,列昂站在门口。他朝妮诺契卡走来,装作没有看见她的样子。他在正对着妮诺契卡的桌子旁坐下,显得很吃惊——仿佛刚刚看见她似的。

    列昂:哎,您好。世界实在太小了。

    马其耶老爹(对妮诺契卡):怎么样,夫人,我们从汤点起好吗?今天我们有鲜鱼汤。我早上五点钟就起来,去塞纳河打的鱼。

    列昂:给我来份虾汤。

    马其耶老爹:听您的,先生。(对妮诺契卡)下一道菜我想向您推荐蘑菇摊鸡蛋。

    妮诺契卡:随便弄点儿最简单的就行了。我从来都不关心我吃什么东西。

    马其耶老爹(感到很难堪):不过,夫人!要是您不去关心吃的是什么,那您还能关心什么呢?

    妮诺契卡:关心普通人的未来。

    马其耶老爹(深明事理地):这也是吃饭的问题,夫人。马其耶老爹会给您上一份既简单又可口的饭菜的。

    列昂做出俯首帖耳的样子,冲妮诺契卡鞠了一躬。

    列昂:请原谅我和您说话,不过您得罪了他,您知道吗。您伤害了他最美好的感情。这就像您对一个音乐家说,您不喜欢他的音乐。这个自负的老头儿相信烹饪,就像您相信卡尔·马克思一样。不能随随便便地伤害他人,雅库朔娃同志。但是,您或许还有办法减轻过失。(坐到她近旁的桌子旁)您要胃口大开地吃东西,好像您生平头一次吃得这么香似的,喝也得喝得津津有味。

    妮诺契卡:我不喜欢您跟踪我。

    列昂:我没有跟踪您。

    妮诺契卡:那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列昂:我一直在这儿吃饭。

    妮诺契卡:这是工人的食堂。

    列昂:是这样,小姑娘,在工人中间我觉得自由自在。我不能忍受你们克拉伦斯饭店之类的东西。在这里我就像在家一样。说到底,我们是什么人?(他向旁边一个正吃饭的卡车司机挥了挥手)哎嗨!

    司机吓了一跳,差点儿没噎着,不过他给同伴使了个眼色,高兴地挥手作答:为什么不迁就一个喝多了的怪人呢?首战告捷令列昂大为鼓舞,决定扩大试验的范围。

    列昂:哎一嗨一嗨!

    另一个司机快活地回应他的问候。

    列昂陶醉在胜利中,向所有吃饭的人打起招呼来。

    列昂(挥舞双手):哎一嗨一嗨!朋友们!

    整个餐厅的人高兴地向他挥手。工人们喜欢这个穿戴漂亮的醉鬼。

    列昂(自吹自擂):他们大家——都是我的朋友!阶级兄弟!

    马其耶老爹走上前,把汤盘放在列昂和妮诺契卡面前。列昂还想在马其耶老爹身上尝试同样的把戏。

    列昂:老兄,我真高兴咱们又见面了!

    马其耶老爹:看到新客人我总是很高兴,先生。希望您的第一次光临不是最后一次。

    他转身离去。妮诺契卡越来越怀疑地盯着列昂。

    列昂:老爷子不行了,不行了,脑瓜不好使了。

    妮诺契卡:您有什么目的?

    列昂:难道干什么事都要有目的吗?

    妮诺契卡:您的手法没有用,我不是布尔亚诺夫,不是伊拉诺夫,也不是科帕尔斯基。

    列昂:哎呀,妮诺契卡,我正想和您谈正事呢!如果您打赢这场官司——非常好!如果你们输了——那就更好了。您对我不公平。(他改坐在她身旁,把汤留在自己的桌子上)咱们上我家的时候,我怎么会知道您跟这件事有关系呢?

    妮诺契卡:现在您知道了。而我也知道,您所采用的手段,在俄国是要被处死的。

    列昂:处死,处死!老是死亡!那么生命呢,妮诺契卡?难道俄国人从来不去想生命?不去想我们被赋予生存的那短暂的一瞬?不去想我们除此之外一无所有的那仅有的一刻?用不着对一切都这么认真。妮诺契卡,这是不值得的……请您别紧张!中士,我请您笑一笑。

    妮诺契卡(吃惊地):什么?

    列昂:怎么样?您笑一笑?

    妮诺契卡:为什么?

    列昂:就是笑笑呗。

    妮诺契卡:笑什么?

    列昂:笑可笑之事。难道您看到周围的一切不可笑?比如这些对一切都一本正经,总想证明自己了不起的自高自大的家伙?要是您实在找不到笑的理由,那就笑笑自己,或者笑笑我吧。

    妮诺契卡:为什么?

    列昂:因为我们俩是非常奇特的一对儿。

    妮诺契卡:既然如此,请您坐回到自己的桌子去。

    列昂:不行——暂时不行。只要您不笑,我就不回去。哪怕只笑一下。

    为了摆脱他,妮诺契卡发出了毫无笑意的声音,说什么也不像笑声。

    妮诺契卡:哈!哈!现在您可以坐过去了。

    列昂:不行,这不是笑声。应当发自内心地大笑。我给您讲一个笑话……对了!是这样。丈夫和妻子,都是法国人,他们去美国。

    妮诺契卡:坐的哪条船?

    列昂(她的寻根问底让他泄了气):坐的哪条……嗳……无关紧要。总而言之,这个笑话您不见得喜欢。

    妮诺契卡:恐怕是的。

    列昂:您喜欢听关于苏格兰人的笑话吗?

    妮诺契卡:我从来没听过。

    列昂:有一个让人笑破肚皮的笑话!哈哈哈!

    看到妮诺契卡脸上的表情,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列昂:好吧,也许这个不那么可笑。让它见鬼去……这种笑话您觉得怎么样?两个人望着月亮,一个人问另一个人:“月亮上是不是真的住了一群人?”“真的。”另一个人说,“有五百万人。”“哇哈,”第一个人说道,“那当天上半个月亮的时候,他们恐怕挤得很。”哈!哈!哈!

    妮诺契卡不为所动。

    列昂(受到伤害):您不觉得可笑?

    妮诺契卡:不。

    列昂:可我头一次听这个笑话的时候觉得非常可笑。也许问题不在笑话上,而在您身上?

    妮诺契卡:我不这么认为。

    列昂:或许,您缺乏幽默感?好吧,我再给您一次机会。请听好了。

    他站起身,用威吓的腔调讲起来,声音响得整个餐厅都听得一清二楚。

    列昂:当别人给我讲这个笑话的时候,我差点儿没笑破了肚皮。是这样。一个人走进饭店里说道:“招待,给我来一杯不加奶油的咖啡。”招待转身走开,过五分钟回来说:“对不起,先生,奶油没有了。不加牛奶的咖啡您觉得怎么样?”

    工人们轰堂大笑:他们喜欢这个笑话。可妮诺契卡一下也没笑,继续喝自己的汤。

    列昂(火冒三丈):怎么,不可笑吗?

    妮诺契卡:不可笑。

    列昂:连这您都不觉得可笑。可其他人全都觉得好笑!也许,您有什么地方没听明白吧?(坐下,威胁地)我们再试一次。就是说,一个人走进饭店。这您懂吗?

    妮诺契卡:是的。

    列昂:他坐在桌子旁,对招待说……这也懂吧?

    妮诺契卡:是的。

    列昂:好了,眼下还没什么可笑的。不过等一会儿……他对招待说:“给我一杯咖啡。”招待走开,过五分钟又回来。“对不起,先生,咖啡没有了。”(他想了想,说得不太对头)等等,等等,我搞糊涂了。(又从头开始)一个人走进饭店,坐下来,吩咐招待:“招待,给我一杯不加奶油的咖啡。”招待离开,回来对他说:“对不起,先生,奶油没有了。来杯牛奶怎么样?”

    他跳起来,坐到自己的桌子旁。

    列昂:天哪,怎么回事!您根本没有幽默感,这下全明白了。没有幽默感!完全没有!

    他愤愤地把胳膊支在不大结实的小桌子上。桌子翻了,列昂失去了重心,摔倒在地上。桌子上的东西,包括盛着热汤的盘子,全都扣在他身上。饭馆里的人轰堂大笑,大家前仰后合。有那么一会儿妮诺契卡还想忍住,但是控制不住,她也大笑起来。

    列昂(没好气地):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

    妮诺契卡和其他人一起哈哈大笑。列昂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她身边,用餐巾拭擦——这时他的幽默感迸发出来,他不由自主地放声大笑,妮诺契卡随声附和。冰消雪融。

    淡入:皇室套房。会议正在高潮。妮诺契卡,她的两个律师和三个俄国人。妮诺契卡靠在椅背上,目视前方,斟酌律师所念文件里的每一个词。

    律师(念道):“作为以上陈述的补充,为取消买卖珠宝的禁令,我们可以同意巴黎最高法院1897年8月5日对玛丽莎公爵夫人起诉黑山共和国政府一案所作出的裁决。将此案与我们的案件相对照,我们相信,法兰西共和国同苏联之间的协议应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在……”

    妮诺契卡冷不防发出一阵大笑。大家都吃惊地看着她。她站起身。

    妮诺契卡:对不起,先生们。昨天有人给我讲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她又笑起来)我简直忍不住。实在太可笑了……(她有些发窘)对不起。这个禁令怎么样了?

    律师(公事公办地):已定于本月二十日受理。

    妮诺契卡(根本没在想禁令的事):从星期四算起,还有整整两个星期。

    律师:我们已经尽量提前了。

    妮诺契卡表现得完全不像在上一次开会的时候。

    妮诺契卡:我知道,我知道,先生们。不过日期是法院定的。我们在这方面无能为力,是不是?

    律师:是的,很遗憾。

    妮诺契卡:那么没有办法。也没必要着急了。

    三个俄国人比律师们更吃惊。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律师:我们把材料留在这里,您可以熟悉一下。再见,夫人。

    妮诺契卡:再见。

    律师们离开房间。妮诺契卡和三个人留下来,她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喜悦。

    妮诺契卡:那么说,还得在巴黎待上两个星期!

    伊拉诺夫(故作认真地):太可惜了,多少时间白白浪费掉了。

    科帕尔斯基:按照您的指示,我已经与电力公司的领导联系好了。他们请您在您方便的时候参观工厂。

    妮诺契卡:啊,对了,电力公司……谢谢。

    布尔亚诺夫:还有一个建议,我相信您会感兴趣的。您可以参观巴黎的下水道。他们说,这非常引人入胜。

    妮诺契卡:是吗?您为什么不去理理发呢,布尔亚诺夫?同志们,你们全都愁眉不展的……为什么窗户总是关着?(打开窗户)真奇怪,我们家乡还是冰天雪地,可这里——看看那些小鸟!每当燕子离开我们,飞到资本主义国家过冬的时候,我总是很难过。现在我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们可以为我们的理想而骄傲,可他们——却可以为气候而自豪……好了,同志们,我不耽搁你们了。

    科帕尔斯基:我们还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妮诺契卡:不一不,什么也不用。你们想去散散步吗?

    三个人齐声:谢谢,同志。

    妮诺契卡:你们有钱吗?

    三个人歉疚地嘟哝着什么。妮诺契卡亲切地微笑着,走到桌边,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五十法郎的票子递给科帕尔斯基。

    妮诺契卡:这五十法郎给你们。

    三个人(喜不自禁):谢谢,同志,谢谢!

    妮诺契卡:回头还给我四十五法郎。

    三个人(大失所望):当然,同志,当然。

    三个人离开了。妮诺契卡等了一会儿,跑到门边把门锁上。她走进卧室,锁上通向走廊的第二道门。然后从书包里取出钥匙,打开写字台,拿出一只盒子。这时她的目光落在她从莫斯科带来的列宁像上:画像放在桌子上。妮诺契卡把列宁像脸冲墙掉了一个个儿。然后回到书桌旁,从盒子里拿出一顶帽子,就是她两次经过大厅,在帽子店橱窗里看到,而且不以为然的那顶。随即她走到大镜子前,试了试帽子。她没把前后戴反了吧?然后又换过来。她重新望着镜子,吃惊地看着镜子里的陌生人。

    叠化:列昂家的客厅。晚上,列昂神经质地从一个墙角踱到另一个墙角。加斯通站在桌边张罗饮料。

    列昂(看看表):您的表几点了?加斯通?

    加斯通:八点四十二,先生。

    列昂:那就是了。八点四十二。

    加斯通:您有点儿着急,先生?

    列昂:着急,加斯通。

    加斯通:请原谅,先生,不过我认为,认识这位布尔什维克女士之后您变了很多。

    列昂(宽容地):是吗?

    加斯通:确实如此。比如昨天,我从市场回来的时候,看见您竟然自已收拾床铺,我感到非常吃惊。

    列昂:加斯通,这让我一天的情绪都振作了起来。我感到我能有所作为。

    加斯通:太好了,先生。不过要是您还想这么做的话,请您记住铺床的顺序:床罩、被子、床单和床垫。

    列昂:床罩、被子、床单和床垫。这简直是一首诗嘛!

    加斯通:对不起,我还惊奇地发现您床头的桌子上放着一本卡尔·马克思的《资本论》。我觉得这种社会主义的文章比尘土还不如,先生。我不安地注意到这个布尔什维克女士对您的影响。

    列昂:我有点儿不明白,加斯通。难道您还没有意识到您所处的地位是多么地不平等吗?您——是我的仆人。难道您不想和我平起平坐吗?

    加斯通:不想,先生。

    列昂:那么您的反抗精神还没有成熟?当我发号施令的时候,难道您不想照我的屁股来一脚?

    加斯通(坚定地):不想,先生。

    列昂:这么说您是个反动分子喽?难道您不想有一天,您能够坚定地宣布:“嗨,你,达尔古!从今天开始我们之间全都对半儿分!”?

    加斯通(吓坏了):绝对不可能,先生。这个念头让我感到害怕。请您正确地理解我:我可以不在乎您最近两个月没有付给我薪水,但如果让我和您一起分享您在银行里的存款……您也能拿走我一半的积蓄……不行,这太过分了,先生。

    门铃响了。加斯通正准备过去开门,列昂叫住了他。

    列昂:去躺下,去休息吧,老爷爷,去休息吧。

    加斯通走开了,列昂过去打开门。

    门开了,他看见妮诺契卡有些窘迫地站在门口:她戴着新帽子,穿了一件精心搭配的新衣服。列昂需要些时间,好来夸奖她这焕然一新的装扮。他拉起妮诺契卡的手,带她走进房间,关上门,欣赏她,然后吻了吻她的手。

    妮诺契卡:我看上去很傻吧?

    列昂:傻?假如这件连衣裙自己在林荫道上散步的话,哪怕它跑到巴黎的那一头,我也一定会追上它,对它说:“站住,美丽的裙子,我想把你介绍给妮诺契卡。你们俩才是天生的一对儿。”

    妮诺契卡轻松地舒了口气。列昂拉她走进客厅。她站在门口,四下打量。

    列昂:还记得这间屋吗?

    妮诺契卡:我从没到过这里。真有意思,您说谁?啊,我明白了……您在说那个拿着巴黎地图,既不知道去哪儿,也分不清南北的姑娘。可是今天……也许这会冒犯您。我坐上出租车,说:“刘·德·布阿大街,8号楼。”于是我就到了这里。

    列昂:看见了吧,生活很容易简单化的。

    妮诺契卡:代价是十二法郎七十五生丁。

    列昂:从克拉伦斯饭店到我家十二法郎七十五生丁?!这个狗崽子拉着您在城里兜了一圈!(幸福地微笑)不过拉到了该到的地方。

    钟响了。两个人转过头。时针指向九点。列昂想拥抱她,她轻巧地闪开了。

    妮诺契卡(责备地):时间九点整。

    列昂:这个时刻一半的巴黎正在对另一半说:“您晚上有什么计划,夫人?”

    妮诺契卡(越来越投入自己的新角色):首先我想摘掉帽子,脱下外衣。(列昂帮她脱下外衣)然后嘛,也许,想听听音乐。

    列昂:好主意。听收音机还是听唱片?

    妮诺契卡:不听收音机。放点儿只给我们俩听的音乐吧。

    列昂(打开留声机无比真诚,充满激情地):就让音乐轻轻地奏响吧,因为我想说的话,是不能大喊大叫的。

    妮诺契卡坐在软椅上。他走上前,坐到椅子的扶手上。他想倾吐衷肠,却辞不达意。

    列昂:亲爱的……我们……我……

    没有成功。他冲动地一把抱住她,吻她。

    列昂(当他们终于分开后):看见了吧?这是没法大喊大叫的。

    妮诺契卡(激动地):列昂,还记得您那天给我讲的笑话吗?半夜我醒过来,不由得笑起来。不,不是这样……它们并不可笑,它们非常愚蠢……反正都一样!我笑了。然后又笑了。布尔亚诺夫,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我一见到他们就知道,他们是些坏蛋。不过当我想到,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使他们变成这个样子……总而言之,我不打算把报告寄给莫斯科,我撕了它,自己跑去买了这顶傻傻的帽子。要是这样下去……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列昂(容光焕发地):哪里,哪里,说吧。

    妮诺契卡:列昂,我想对你说几句话……我想过——但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种话。我原来想,这根本说不出口,因为它并不存在。可是现在,列昂……不,我不能说。

    他们再次亲吻。然后喘着气,一动不动地望着对方。妮诺契卡站起身,走到书桌旁边。她的包放在桌上。她取出一面小镜子和一支口红,涂口红之前,幸福而又负疚似地向列昂转过脸来。列昂情意绵绵地望着她,走上前,站在旁边,看她怎么用唇膏。

    列昂:对于中士来说——这可是功勋。

    妮诺契卡(抹完口红,将镜子和口红收在皮包里,靠在桌上。):列昂,我想问个问题。

    列昂:尽管问吧,妮诺契卡。

    妮诺契卡: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回答。但是如果你回答,你必须说实话。

    列昂:我答应你,我保证。

    妮诺契卡:上次我来的时候,桌子上放着一张镶在银框里的女人的照片。我当时想,竟然把白银浪费在这种玩意儿上!我那时只注意到这个。可是现在我想知道:这个女人的事情。

    列昂已经不笑了。他默默地拉开抽屉作为回答。妮诺契卡向里面看了看,取出照片。当她看清楚照片上的人时,不禁站起身来。

    妮诺契卡:是女大公!

    列昂严肃地点点头。

    妮诺契卡(看着照片):她很迷人。这么文雅(目光转向列昂)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淑女”,对不对?

    列昂:妮诺契卡,我爱你。

    妮诺契卡:和她在一起大概很有意思。她这么俏皮,这么风趣。

    列昂:妮诺契卡,你妒忌了?

    妮诺契卡(悲伤地点点头,激动地):列昂,请你永远不要向我要像片。只要一想到我可能被锁在抽屉里面……我就受不了。

    列昂:我的幸福……(抱住她)

    淡入:豪华的夜总会。女大公在萨维茨基将军和五个衣冠楚楚的上流社会男女的伴随下走进来。侍者领班急忙迎上前来。

    领班:晚上好,殿下。

    斯瓦娜:晚上好,路易。今天你们这里人真多。有没有离舞台近一点儿的桌子?

    领班:当然,殿下。请到这边来。达尔古伯爵打电话来订了一张桌子。

    斯瓦娜(不解地):达尔古伯爵?

    领班:桌子小了点儿,不过可以加几把椅子。

    斯瓦娜终于醒过味儿来。

    斯瓦娜:不用了。这是另外一伙人。

    一个女士:要不,我们去别的饭店吧?这里人太多了。

    斯瓦娜(高兴有这个机会):不一不!这太棒了!我终于能够亲眼看看这个女布尔什维克了……可以给我们再找一张桌子吗?

    领班:恐怕得在餐厅那边了。

    斯瓦娜:那太好了。

    领班带着这群人穿过整个大厅,向另一张桌子走去。

    另一个女人:怎么,列昂要和那个您说过的女布尔什维克一起来?

    斯瓦娜:这可太妙了!

    一个客人:我可不想错过这场好戏!

    斯瓦娜(兴奋地,沉浸在即将到来的成功里):不过我们要表现得安安静静的。如果她吃东西时吧嗒嘴,直接从盘子里舔汤喝,或者把洗手盆里的水喝掉——当心,谁也不准笑!(斯瓦娜先笑起来)咱们别让小列昂难为情。他为我已经那么卖力。为什么……不仅要在物质上,还要在精神上让她受损失!

    他们终于走到空桌子前。

    领班:您觉得合适吗?

    斯瓦娜:谢谢您,路易。

    众人落坐。领班向萨维茨基将军鞠了一躬,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俄国贵族,坐在斯瓦娜身边。

    领班:这就吃饭吗,先生?

    将军:大概得过一会儿。先来点儿香槟酒吧。

    斯瓦娜(对客人):我就怕看门人坏了好事。他可千万要放她进来呀。

    大家都跟着她笑起来。

    将军:殿下!

    斯瓦娜:是,萨维茨基将军。

    将军:我想让您知道,所有在巴黎的白俄侨民都关注着您的官司。他们都非常非常关心珠宝的命运。

    斯瓦娜(怀疑地):是这样吗?谢谢。

    将军:大家都盼望,您能够得到这笔巨大的财富。

    斯瓦娜:将军,劳您的驾:您要是听别人说,我有意行善积德的话——请他彻底断了这个念头,好吗?

    她点上一支烟——这时她发现列昂步入大厅。

    客人:看,是列昂。

    斯瓦娜高兴地转向大厅门口处。客人们也望着门口。

    桌旁的客人:啊……是吗……在哪儿?……在那边!……噢,多有意思啊!

    妮诺契卡突然出现在门口……她光彩照人,身穿一件美丽的晚礼服。

    看到妮诺契卡斯瓦娜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其他人也目瞪口呆,惊慌失措地望着来者。只有“少根筋”的玛丽安娜执意打破这一冷场。

    玛丽安娜:真不赖!

    邻座捅捅玛丽安娜警告她,而斯瓦娜狠狠白了她一眼,站起来。

    斯瓦娜:跳个舞吧,萨维茨基将军?

    她和将军步向狭小的舞池。玛丽安娜的邻座向她转过头来。

    邻座:你昏头了吗?

    另一个客人: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女客:斯瓦娜又不是傻瓜。

    玛丽安娜:怎么了?我只不过说:“真不赖!”可是什么“不赖”我可没说。

    这时列昂和妮诺契卡已在桌旁落坐。侍者手持香槟酒等候列昂吩咐。

    列昂:是干的?

    侍者:是的,先生。

    列昂(对妮诺契卡):行吗?也许你喜欢甜酒?

    妮诺契卡:我分不清楚。我只在一部纪录片里见过香槟酒:有个总统的妻子把酒瓶扔到巡洋舰的甲板上。

    列昂:从香槟酒开始——这是个好兆头。不管是轮船下水,还是两个人的夜晚。

    侍者斟满酒杯。妮诺契卡举起自己的杯子,望着列昂。

    妮诺契卡:真有意思。我是喝羊奶长大的。军队里我们发伏特加。可现在是这个——香槟酒。

    列昂(快活地):从山羊——到葡萄园。我们沿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妮诺契卡尝了第一口。列昂边喝边观察她。效果出人意料:妮诺契卡的脸上的表情像吃到苦药的小孩子。

    妮诺契卡:啧……嗬……哦!!

    她没有马上体会到香槟的滋味,然后又尝了一口——脸上泛起了微笑。

    妮诺契卡:太棒了!

    她一口气把酒喝干。列昂快乐而又吃惊地看着她,也一饮而尽。侍者重新为他们斟满酒杯。

    妮诺契卡:我原来以为香槟是烈性酒。不过它的味道非常好。有没有人曾经痛饮过香槟?

    列昂:有过个别人。可是如果第二天早晨脑袋疼——就是代价了。只有祝酒是正确的。(热切地举起杯子)为了我们,妮诺契卡。

    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睛,碰了碰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倒满酒杯——这时斯瓦娜和萨维茨基将军一边跳舞一边靠近他们的桌子。斯瓦娜停下步来,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

    斯瓦娜:你好啊,列昂。真是没想到,万万没有料到会遇见你。过得怎么样,亲爱的?

    列昂站起身来。妮诺契卡紧张地注视着他们。

    列昂(窘迫地):你好,斯瓦娜。晚上好,将军。

    将军:晚上好。

    斯瓦娜:你看上去真精神。列昂。(对萨维茨基)是不是,将军?

    将军:不错。

    列昂非常清楚,斯瓦娜是有意使他难堪,不过还是有些发窘。

    列昂:谢谢。

    斯瓦娜:这是你那件新的晚礼服吗?

    列昂:是的,斯瓦娜。

    斯瓦娜:怎么样?是谁告诉你,你应该穿贝松的衣服?

    列昂(克制地):你说过,是你。

    斯瓦娜:这不是服装,而是梦想。(对将军)他总是不听我的话,可我是对的。不是吗?

    列昂:是的,斯瓦娜。

    斯瓦娜(决定该认识一下了):我没有打扰你吧?

    列昂:完全没有。殿下。请允许我向您介绍雅库朔娃女士。

    斯瓦娜:您好。

    妮诺契卡:您好。

    列昂:这位是萨维茨基将军。

    将军:您好。

    妮诺契卡:您好。

    斯瓦娜:我有个惊人的消息,列昂。是关于舒斯利克的……我坐下,你不反对吧?

    列昂(知道无法摆脱她):哪里,请坐吧。

    斯瓦娜(就座,对萨维茨基):将军,请您向我们的人道个歉。我过一会儿就回去。

    将军:遵命(鞠了一躬,离开)。

    斯瓦娜:是这样,列昂,我们可得为我们的舒斯利克骄傲……它在小狗节上赢得了满堂彩。

    妮诺契卡冷眼旁观。她很清楚斯瓦娜演的是什么戏。

    斯瓦娜:它又得了一条蓝绶带,还咬伤了一个裁判。哈!哈!哈!我给它买了一件最时髦的绒线衫作为奖励。你要是看见它散步的样子就好了。它看上去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布尔乔亚,只是小一号。(对妮诺契卡)你知道吗,达马尔古伯爵把舒斯利克送给我作生日礼物。(对列昂)你也许找了好几个星期,才找到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是吧,列昂?

    列昂(失去耐心):找了好几个月,斯瓦娜。

    斯瓦娜(对妮诺契卡):可怜的雅库朔娃女士!我们的话像猜谜,是不是?您大概在想:“他们说什么呢?”

    妮诺契卡(冷冷地):为什么?达尔古伯爵送您一只狗。有什么不明白的?

    斯瓦娜:我的天哪,看来,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阶级性了:每个人都对我一清二楚。

    列昂(感到非常不自在):这里有一群可爱的观众,是不是?

    斯瓦娜:我要回去了,列昂。

    她站起身。列昂也跳起来,庆幸终于可以摆脱她。

    斯瓦娜:不过我走之前,还想恭维雅库朔娃女士几句:您的裙子真漂亮。这是莫斯科今年的流行款式?

    妮诺契卡:不,夫人,是去年的。

    斯瓦娜重新坐下来。列昂也坐下来。

    斯瓦娜:多让人吃惊啊!我们听到的关于新俄国的说法没有一句是真话。(刻薄地)那里的生活大概非常奇妙吧!这变化让我很高兴。我应该想到,这种裙子是工厂女工们上舞会的时候穿的?

    妮诺契卡:正是。您应该看到,在旧俄时期穿低胸连衣裙对我这种人并不合适。我们背上留着哥萨克的鞭痕。您总该知道,女人们是多么在意自己的外表。

    斯瓦娜:您对于哥萨克的说法完全正确。我们竟然让他们用皮鞭,这真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要知道他们本来有更有力的武器的。

    听着两个女人针锋相对,列昂忍无可忍。

    列昂:我能不能请你们帮个忙?请不要再追忆旧日的美妙时光了。

    斯瓦娜:这真是个明智的主意,列昂。恐怕,我和这位女士的看法永远也不会一致。(亮出王牌)我们的共同之处只有一个:官司。裁决将在下个礼拜做出,所以到了星期四一切都清楚了。我没搞错吧?

    妮诺契卡和列昂明白现实的残酷性。

    妮诺契卡:您是对的,夫人。星期四一切都结束了。

    斯瓦娜(触到痛处):多么遗憾,您在巴黎呆的时间这么短。(对列昂)请您尽最大努力,最起码也要让这位女士带着美好的回忆回到莫斯科去。(站起来。列昂也站起来)祝您万事如意。(妮诺契卡默默地点点头)再见,列昂。

    斯瓦娜离开了,列昂坐下来。斯瓦娜关于他们不久便要分离的暗示,深深打击了两人的情绪。他们相对无言地坐着。妮诺契卡第一个打破了沉寂。

    妮诺契卡:现在来杯香槟对我该没什么影响。

    列昂倒满酒杯。他们一饮而尽。他抓住妮诺契卡的手。

    妮诺契卡(努力摆脱沮丧的心情):嗯?请给我讲个笑话什么的吧。

    列昂:笑话?

    妮诺契卡:上次那两个苏格兰人的笑话你还没讲完呢。

    列昂:好吧。两个苏格兰人走在街上。一个名叫马基托,一个叫马克·金里卡迪。他们在街角相遇了(沉默)。

    妮诺契卡:继续。

    列昂:不,亲爱的。我给你讲一个别的,更好的故事。(激动地)星期四只有一件事会结束——那就是案子。对于你我来说,星期四不会存在。无论是这个星期,还是哪个星期。对于我们它永远不会到来。我们把它从日历上撕下来。这个故事好不好?

    妮诺契卡(深为感动):太好了,如果它可信的话。

    列昂:你要相信,亲爱的。

    妮诺契卡(举起酒杯):为了我所听过的最美丽的故事干一杯。

    他们干杯。乐队奏响了舞曲。妮诺契卡担心谈话越扯越远。

    妮诺契卡:跳个舞吗?

    他们步向舞池。奏起了华尔兹,妮诺契卡转到第二圈就觉得香槟酒开始上头了。

    妮诺契卡:噢,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列昂:这不过是你从山羊到葡萄园跑得快了点儿。

    妮诺契卡:啊,多么美妙。他越来越远了。

    列昂:谁,宝贝?

    妮诺契卡:星期四。

    列昂:是的。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变好的。

    妮诺契卡(纵情欢乐,转向跳舞的人们):同志们!同一志一们!

    列昂(窘迫地):亲爱的,亲爱的……我求你!

    妮诺契卡:我要对自己的兄弟们讲话!

    列昂:嘘一嘘一嘘……

    妮诺契卡:不要嘘来嘘去的。我是人民!我想说话!我想打倒女大公!

    列昂(拉她离开舞池):我的宝贝,这没有用。

    妮诺契卡:同志们!光荣的法兰西人民!

    列昂:呶,妮诺契卡!请你别这样!

    妮诺契卡:这里的人全都是公爵!上千个公爵……我现在就要对他们说。

    他们已经走到女更衣室。

    列昂:好吧,好吧,你说吧。不过你先得走进这个门,闻闻嗅盐,躺上一会儿。

    妮诺契卡(温柔地):那现在不行吗?

    列昂(像哄小孩子似的):现在不行。

    妮诺契卡:列奥涅其卡,我爱你。

    列昂:妮诺契卡,我也爱你。

    妮诺契卡踉跄地向女更衣室走去。列昂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酒吧。

    列昂(对侍者):给我来双份白兰地。

    五六个妇女从女更衣室里走出来。她们激动地窃窃私语:看来那里出了什么事。她们找到领班,低声把事情告诉他。

    列昂拿到自己的双份白兰地,一口气喝光了。领班走过来。

    领班(激动地对列昂说道):请原谅,达尔古伯爵,我感到很为难。不过,您带来的女士,正在女更衣室里面进行共产主义宣传。

    列昂半晌没吭声,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然后转过身对侍者。

    列昂:再来双份白兰地。

    领班:这种宣传每个地方都不希望有,何况是鼓动女更衣室里的工作人员罢工……如果他们同意的话,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列昂:我能帮您什么忙?

    领班:客人们请她离开,不过没有用。如果您能亲自带她走的话,我们将不胜感谢。

    列昂(吓了一跳):您想让我去女更衣室?

    领班:对不起,先生,不过我必须如此。

    领班鞠了一躬,走开了。列昂干掉了第二个双份白兰地,朝女更衣室走去。他的表情就像一位准备赴汤蹈火的英雄一样。列昂在门口遇到一位上了年纪的夫人。她窘迫不堪,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列昂的勇气消失殆尽。得再喝点儿壮壮胆子。

    列昂(回到酒吧):这次来三份。

    叠化:皇室套房客厅。侍者拉科宁打开房门,妮诺契卡和列昂走进房间。列昂手里拿着一瓶用餐巾包上的香槟酒。

    列昂(对拉科宁):太美了……您可以对女大公说……随便对谁说…他们反正都知道……我无所谓。请您离开。

    拉科宁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一切,从外面带上门。列昂走到妮诺契卡身边。他们坐在沙发上。

    妮诺契卡(靠得越来越近):亲爱的,我最亲爱的,不要告诉他们,我们去哪里。

    列昂:我不会说。谁也找不到我们。

    妮诺契卡沉浸在迷迷糊糊的幸福之中,仿佛置身于天堂一般。

    妮诺契卡:我们给自己盖一幢小房子?

    列昂:是的,小小的白色的房子。

    妮诺契卡:我可不要白色的,我的心肝。

    列昂:好吧,那就是红色的。

    妮诺契卡:不,什么颜色都不要。什么都不要。房子就是房子。我们将有自己的政党。

    列昂:对:全世界的有情人联合起来。

    妮诺契卡(高兴地):我们不要举起手臂。

    列昂:不要。

    妮诺契卡:我们不要握起拳头。

    列昂:不,不要。

    妮诺契卡(温柔地):我们用接吻来敬礼。

    列昂:对。接吻!敬礼。

    她扑向他的怀抱。两人接吻。

    妮诺契卡:我是多么幸福呀。这是不可能的……这么幸福的人应该受到处罚。我应该得到惩罚。(站起身)我想全部坦白,亲爱的。

    列昂:明白了。你是个声名狼藉的俄国女人。

    妮诺契卡(声音悲喜交集):谁都会坦白。谁要是不想招,他们就强迫他招。我是个叛徒。当我吻你的时候,我背叛了我们的信仰。列昂,我应该被拉到墙边去。

    列昂(站起来同情地):这样你会好受点儿吗?

    妮诺契卡:会好受得多。

    列昂:那好吧。

    列昂一手抓着酒瓶,一手拉着妮诺契卡穿过房间,让她靠墙而立。他打开餐巾,用餐巾蒙住妮诺契卡的双眼,退后一步,打开香槟酒。嘭地一声——瓶塞飞了出去。妮诺契卡软绵绵地倒在座椅上。

    妮诺契卡(快乐地):我受到了惩罚。现在最好来点儿音乐。

    列昂:我们把收音机打开。

    妮诺契卡:收音机?什么是收音机?

    列昂:这是你听信了广告,买回家的一只小盒子。不过你还来不及把它打开,就会听说,新的更完美的型号已经上市了。

    妮诺契卡(站起来):啊,对,对。那上面有个小东西,可以转动。它就在这里……啊,在这儿。我看见了。

    她念叨着:“小东西,小东西,”蹒跚地朝保险箱走去。列昂跟随其后。他们打开保险柜的小门,看到一个金属盘。两个人都很兴奋。

    妮诺契卡(郑重地):这就是它。

    列昂:听点儿什么?新闻?

    妮诺契卡:不要新闻。我们不用知道,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只想安安静静地,是不是?

    列昂:是的,亲爱的,只有你和我。

    妮诺契卡(模模糊糊地记起来):那么先向右拧两次,停在数字七上。

    列昂照她吩咐的做了。

    妮诺契卡(过了一会儿,悲伤地):没有声音。

    列昂:它要预热一下。这需要时间就像人一样,像我们俩。一开始你想和我战斗,现在我和你是一个政党了。敬礼(拥抱她)!

    妮诺契卡(仿佛在做一个美梦):现在往左转两次,停在十七上。

    列昂按照她的指示做。保险柜的门打开了。他们向里面望去。

    妮诺契卡(绝望地):音乐,没有。

    列昂(同样地):没有音乐。

    妮诺契卡迷迷糊糊地辨别出装着珠宝的小匣子。

    妮诺契卡(悲哀地):这是它……星期四……它没有从星期里去掉。

    列昂(跃跃欲试):不过可以把它从窗户扔出去。

    妮诺契卡(批评地):这对过路人不公平。(碰了碰保险柜的小门)它们真吓人,这些钻石。

    列昂:不过很大。

    妮诺契卡:这是旧俄国的眼泪。你看见这块石头了吗?

    列昂:有意思,这是谁的一滴眼泪?

    妮诺契卡:彼得沙皇把这块钻石送给他的妻子叶卡捷琳娜大公。为此他卖掉了九千个农奴。

    列昂:小乖乖,我们别着急。等到结婚的时候。到那时……记得我的管家,那个糊涂虫,反动分子吗?哪天等我回家,对你说,亲爱的,我把加斯通带到奴隶市场上去看看,能把他卖到什么价。

    他从精致的小匣子里取出一顶美丽的王冠,递给妮诺契卡。

    妮诺契卡(俨然是经济学家):在过去这值九千个农奴,现在——只换一个加斯通?买得真合算。

    列昂抓起她的手,领她离开保险箱。

    列昂:来吧,亲爱的。我给你戴上。这是给每个钻石上的一课。它们生平第一次明白,它们应该怎么看。

    妮诺契卡:它们属于人民。

    列昂(庄严地):我正要把它们还给人民。

    他双手颤巍巍地把王冠戴到妮诺契卡头上。

    列昂:我任命你,妮诺契卡,为人民女大公。全民的女大公。

    妮诺契卡(低声附和):这是人民群众的愿望吗?

    列昂:是人民的愿望,是。

    妮诺契卡:谢谢你,列昂。谢谢大家,人民大众。(压低嗓门)可以发言吗?

    列昂:请吧。

    妮诺契卡面对想像中的听众。

    妮诺契卡:同志们!全世界的人民!革命正在继续!我知道:战争威胁着我们,炸弹会落下来,文明即将消亡。但是让这一切不要马上到来!请等一等!请你们等一等!何必要着急呢?(她头脑里现实与幻想交织在一起)让我们幸福吧。我们的时刻来到了。(转向列昂)我们在一起很幸福,是吗,列昂?

    列昂(温柔地):是的,亲爱的。

    他拥抱她。她的话越来越含糊。

    妮诺契卡:多么幸福……多么疲倦啊。

    她偎在列昂的怀抱里睡着了。列昂抱她走进卧室——仍然戴着王冠。

    他把妮诺契卡放在床上。她已经沉沉睡去。列昂吻了吻她作别,向门口走去。他的手仍然发抖。出门的时候无意中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响声一下惊醒了妮诺契卡。她睁开双眼,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神情严肃的列宁像。

    妮诺契卡(带着幸福的微笑):笑一笑,老爷爷,笑笑吧。

    照片上的列宁赞许地笑了笑。

    淡入:巴黎风光。白天。前景上的街钟已经指向差一刻十二点。

    叠化:皇室套房的客厅。灯依然亮着,窗帘低垂。空空的香槟酒瓶和酒杯尚未收拾。门铃响了好几下,不过无人作答。卧室里也点着灯,拉着窗帘。传来门铃声:看来,来客已经到了通向卧室的第二道门前。

    妮诺契卡——还穿着晚礼服——躺在床上。头上的王冠不见了。

    门铃响个不停。妮诺契卡半梦半醒,含含糊糊地好像说了句“请进”似的。她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女侍打开房门,将女大公让进卧室。她穿着一件考究的晨装。斯瓦娜惊喜地打量着房间,走到躺在床上还没有完全睡醒的妮诺契卡身边。斯瓦娜很高兴遇见妮诺契卡这副模样。

    斯瓦娜(嘲弄地):早上好。

    妮诺契卡(有些醒过神来了):什么?

    斯瓦娜:是啊,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第二天的中午,确切地说。我想您会原谅我吧?我可知道,在这种时候把人叫醒是多么残酷的事情。您认不出我了?我是女大公斯瓦娜。

    妮诺契卡终于清醒过来。让别人看见自己如此不检点的样子,她窘迫不巳,从床上欠起身来。

    斯瓦娜:我非常同情您,亲爱的。如果一个人发现,早晨还穿着昨天的晚礼服的话,实在太可怕了。不过您不用害臊:谁也不会比我更明白,您现在有多么难受。记得有一次在彼得堡的时候我也遇到这种情况,当时我马上就要到看台上会见宾客。平民百姓永远也不会明白,一位女士在中午之前的感受的。您同意吗?

    斯瓦娜说话的时候,妮诺契卡彻底清醒过来。

    妮诺契卡:我想,您在这里不会逗留很久的,列昂不在这里。

    斯瓦娜:当然不在,亲爱的。我对此毫不怀疑。仅仅有些可笑罢了。(目光望向客厅)我也不是为了替他取帽子才来的。

    透过敞开的房门可以看到列昂的帽子落在客厅的桌子上。

    斯瓦娜走进客厅,妮诺契卡跟随其后。

    斯瓦娜(站在门口):彻夜狂欢后的气味多么难闻!像香烟熄灭的味道。

    妮诺契卡:假如昨天晚上我们的相识使您找到到我这里来的借口,我怕您是误解我了。

    斯瓦娜:您不必担心您昨天说话过于粗鲁。(一边说,一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您不反对我放进些阳光,透透新鲜空气吧?我相信,您会觉得好受些。我必须让您恢复常态:头脑清醒,记忆出众。

    妮诺契卡(恢复了平常的坚定):请您言归正传吧。您想要什么?

    斯瓦娜:我想和你说几句心里话。

    妮诺契卡:我们没什么可谈的。

    斯瓦娜:那您就大错特错了。如果我们能坐下来聊聊,我敢肯定谈话不会枯燥无味的。

    妮诺契卡:夫人,你们向来心里想的是一套,嘴里说的另一套:“我真高兴见到您”?这种文明程度我还没有达到。

    斯瓦娜:没关系,我善于和老百姓交谈。

    妮诺契卡:我必须请您离开了……

    斯瓦娜(打断她):离开?可我正是来请您离开的。不是离开饭店,也不是离开巴黎,而是法国,五点四十分有一趟飞往莫斯科的班机。

    妮诺契卡(不知所措):夫人,如果您……

    斯瓦娜:不用担心,我已经订好了机票。天气很适合飞行,别人告诉我,顺着风你们两个小时就可以到莫斯科了。

    妮诺契卡(还是不明白):如果您在开玩笑,这一点儿都不可笑。难道您以为,还像从前那样在彼得堡的宫殿里对其他人发号施令吗?

    妮诺契卡的话第一次触到了斯瓦娜的痛处。

    斯瓦娜(痛苦地):我那彼得堡的宫殿!不错,你们把它从我手中抢走了。您们抢走了我的沙皇,我的国家,我的人——抢走了我曾拥有过的一切。(坚决地)不过你们再也不会抢走任何东西了,我警告您。

    妮诺契卡(简洁地):人民是夺不走的,夫人。如果他们爱您的话,不管是一亿六千万人,或是只有一个人,都是夺不走的。可他们不爱您。因此您在俄国无法立足。因此您今天才会流落到这里来。

    斯瓦娜:真有意思,亲爱的——不过,也许还是请您从莫斯科来信的时候再谈谈这些吧?写在苏联稿纸上的关于爱的论文,那会是多么吸引人的奇谈怪论啊。

    妮诺契卡:您刻薄够了吧,夫人。笑话听多了就让人生厌。你们曾经犯过这个错误,以为站在看台上向人们笑一笑,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这没有用。

    斯瓦娜:我亲爱的,您还不知道,我能令人产生何等的印象。要是您能看见我钻石加身,头顶王冠的样子就好了。

    听见“王冠”妮诺契卡颤抖了一下。她记起了昨晚的情形,看了看保险柜,柜门关着。

    斯瓦娜(继续唠叨):要是我们和人民算账的话,您可不要反对。我们交出了八个罗曼诺夫家的人。八个。

    妮诺契卡:我再次坚持请您离开。

    斯瓦娜:只有在您同意坐飞机回莫斯科以后。

    妮诺契卡:那么只好再见了。

    她坚决地走进卧室,掩上房门,看看王冠还在不在原地。王冠不在床上。

    妮诺契卡跑回客厅,拉开保险柜的门。柜门一下子开了:它没有锁上,里面空空如也。妮诺契卡吓呆了,向电话扑去。

    妮诺契卡(对话筒):叶利塞大街……27—63。

    她等候电话接通。

    斯瓦娜(从门口):我要是您就不叫醒列昂。最起码三点以前不会——在经历了昨晚之后。

    妮诺契卡:我说过请您离开,夫人。

    斯瓦娜:请相信,列昂帮不了您。他对钻石的事一无所知。我向您起誓,我发誓!

    妮诺契卡放下话筒,专注地盯着斯瓦娜,然后坐到她身旁。

    妮诺契卡:它们在哪儿?

    斯瓦娜:不用担心。幸好昨天有个非常可靠的朋友惦记着它们。也许他的服务员工作做过了头儿,不过作为一个俄国人,他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她……给妮诺契卡看一颗星状的钻石(我们曾在其他珠宝里见过它)。

    斯瓦娜:这是我心情悲伤的时候戴的。其他珠宝——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请您相信!不过假如您想报警的话……

    妮诺契卡:我别无选择。

    斯瓦娜:可是如果弄清楚,它们是在什么情况下丢失的呢?这岂不令堂堂的苏维埃代表处境难堪吗?

    妮诺契卡:我应该对此负责的。您也一样。警察会追问您,您是怎么得到它们的。

    斯瓦娜: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这是我母亲送给我的。而她是从她的母亲那里得到的。它们是我的。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算偷窃。

    妮诺契卡:它们一向属于俄国人民。人民为此付出了血和汗。几千人为此献出了生命。所以您必须归还钻石。

    斯瓦娜(郑重其事地):我已经说过。你我会有的可谈。坐下吧?

    两个人就座。

    斯瓦娜(公事公办地):让我们把感情放在一边儿,就事论事吧。局势根本发生了改变。以前我只有抗议,现在我有了钻石。

    妮诺契卡:换句话说,……好吧,我们从法律的角度来看。您知道,法国已经承认了苏维埃政权?

    斯瓦娜:很遗憾。

    妮诺契卡:根据苏联的法律,这些珍宝属于国家。法国政府未必会反对这一点。

    斯瓦娜:我的律师和您看法一样。他说,法国法庭将站在您那一边——过请不要忘了,一个法庭结不了案。我会把您在法庭之间拖来拖去。这得两年时间,不会更少的,您可以相信我。

    妮诺契卡:两年时间——您的开销岂不太高了?当年您从自己的臣民身上榨取油水的时候,也许还可以挥霍,可是现在……

    斯瓦娜:或许我会失去财产,可您也会丢掉工作。您的同志们不见得愿意等上两年。

    妮诺契卡:明白了。您想恐吓我会饿死?

    斯瓦娜:不,我只不过说句公道话。拖上两年不会给你我两人带来任何好处。不过我们可以把这个过程压缩为两分钟,只要您同意我的建议。

    妮诺契卡:请说吧。

    斯瓦娜:我可以把钻石还给您,并签署一切必要的文件,如果您坐五点四十的飞机回莫斯科的话。

    妮诺契卡(平静地):这种手段不会让他回心转意。列昂不是这种人。

    斯瓦娜:他是什么人,我很清楚。我想,不会比您更糟。也许还强一些呢。这就是我的事了。而您在五点四十分以前可以和梅希耶先生处理完事情。当然,您没有依依惜别的时间了。我会亲自监督,以免留下什么后遗症,并且亲自护送您上飞机。这就是我的建议,雅库朔娃同志。

    妮诺契卡明白她已经无路可走。她迟延了片刻,没有立即作答。电话响起来。妮诺契卡拿起话筒。

    妮诺契卡:喂。(这是列昂打来的)啊,你好。

    无论妮诺契卡多么渴望与他交谈,斯瓦娜在场阻碍了她。斯瓦娜猜到这一情形,退到窗边,向街上望去。

    妮诺契卡:早上好,列昂。(尽量若无其事地说话,好让他不起疑心)不,没有吵醒我……我一切正常,谢谢。是的……是的……这太美了……什么?吃午饭?我怕去不了:还有一大堆事。(想找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你知道,事情很棘手……什么?说实话,我累坏了,想休息休息(强笑道)。大概你是对的,这全是香槟的功效。吃晚饭?当然。七点钟在这里?(知道那时她已经离开巴黎)七点钟可以。这会非常迷人……是的。

    有人敲门。

    妮诺契卡:请进。(对话筒)什么?

    她望着门口,眼前的情景使她不得不中断了对话。

    妮诺契卡(对话筒):等一下。

    她把电话放在桌上,走到门口。她带上门——好让斯瓦娜从窗口看不到发生的一切。

    服务员将一个大花篮放在桌子上。

    妮诺契卡(对服务员):就放在这儿。

    服务员离开了。妮诺契卡看看鲜花,然后又看看花篮把手上别着的信封。她打开信封,读着字条。这肯定是一封情书:妮诺契卡的眼睛润湿了。她读到最后几行字:“我的小太阳,我已经完成了对你的承诺:把老家伙加斯通带到奴隶市场上去,这就是用他换回来的。看看鲜花下面。”

    妮诺契卡伸手到篮子里,取出一瓶奶。商标上画着一只羊。她忧郁地笑了,重新拿起电话筒。

    妮诺契卡(对话筒):是服务员打断了我们……喂!亲爱的,你的礼物刚刚送到。很愚蠢,不过很开心。简直太棒了。谢谢……不,我不会忘。七点钟。(特别温柔地)再见了,亲爱的……什么?啊!敬礼。

    她放下电话。斯瓦娜从窗口转过身来。

    妮诺契卡: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夫人。

    叠化:机场。一架刚刚起飞的飞机马达轰鸣。从空中,大概透过舷窗,我们看见斯瓦娜消失在人群中。

    巴黎鸟瞰。暮色笼罩下的大街小巷。

    妮诺契卡从舷窗后面最后一次欣赏着巴黎。布尔亚诺夫、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坐在另一个窗口旁。他们也黯然地告别巴黎。

    艾菲尔铁塔的尖顶在云雾中时隐时现。

    妮诺契卡从窗口转过头,靠在椅背上。三个俄国人也同样举动。忧郁的沉寂。

    布尔亚诺夫:想想吧:一生只有一个机会到巴黎,可连艾菲尔铁塔都没上去过。

    科帕尔斯基:是啊,不错。

    伊拉诺夫:听说,第二层有个非常好的餐厅。

    科帕尔斯基: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观赏巴黎。

    妮诺契卡不想陷入缠绵的回忆之中,这座铁塔勾起了多少心事啊。

    妮诺契卡:是的,这是卓越的技术成果。是迄今为止最完美的金属构造。通向塔顶的楼梯——有一千多级。不过门票里面包括了坐电梯的费用。

    淡入:报纸上的标题:《梅希耶先生购得俄国珍宝》、《俄国代表团返回莫斯科》。

    巴黎的街道。清晨。列昂气急败坏走在林荫道上。他拐进俄国“国际社”。这是一个普通的旅行社。

    栏杆后坐着工作人员和来访者。

    列昂进门四下打量,他看见一个门上写着“护照签证处”,便走了进去。这间屋子比第一间小,栏杆后是一位典型的布尔什维克官员。栏杆前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英国妇女。

    官员在护照上盖上章,递给英国女人。

    官员:一切正常。希望您会喜欢俄国之旅,夫人。

    英国女人:谢谢您。对了,顺便问一下:我听到了各种各样在俄国如何盥洗的说法。我是不是需要随身带条毛巾?

    官员:完全没必要,夫人。这只是资本主义的宣传。我们的毛巾每星期都换一次。

    英国女人:噢一噢一噢,谢谢您。

    列昂:您听我说,我必须马上……

    电话响了。

    官员(对列昂):请等一等。(对话筒)喂……卡扎宾先生不在……是的,他原来是驻伊斯坦布尔的商务代表……他被叫回莫斯科接受调查。详情您可以去向他的遗孀了解。

    列昂激动不安地凑上前来。

    列昂:对不起,不过刚才听到的事情让我非常感兴趣。就是说,每个代表返回莫斯科都会被枪毙?如果对他的工作成果不满意的话?

    官员:不见得。您看看我:我已经回去过两次了。

    列昂(越来越不安):听着,这是我的护照。请您给我办签证。我必须马上去俄国。

    官员(研究护照):列昂·达尔古伯爵。伯爵!您是贵族?

    列昂:请不要把这归罪于我。

    官员:那么一位贵族为什么要去俄国呢?

    列昂:办事。

    官员:什么事?

    列昂:私事。

    官员:在俄国没有任何个人的事情。这一切十分可疑。您真正的目的何在?如果您想去俄国的话,我建议您:立即坦白。

    列昂(恼怒地):坦白什么?

    官员:您是否同情沙皇政府?您支持白匪吗?

    列昂:恰恰相反,我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瓜葛。

    官员:您支持我们的事业?

    为了搭救自己的爱人,列昂燃起了无产阶级的热情。

    列昂:啊,这是伟大的事业!人人都工作,人人都做出自己的贡献。这正是我所致力的目标。工作!我自己铺床——您可以问问我的管家!我不相信个别人的权利,我热爱布尔什维克的信仰:人人平等!您——是和我一样的人。我——是和您一样的人。我用您的梳子梳头,您用我的牙刷刷牙。这就是生活!这是多么伟大!……求求您,给我签证吧。

    这时斯瓦娜走进来。

    斯瓦娜:你好,列昂。你好,亲爱的。

    列昂(惊慌失措):你好。

    斯瓦娜(友好的):经过昨天晚上我们的谈话,我毫不怀疑,你一大早就会跑到这儿来。去苏维埃俄国非常困难,所以我决定来助你一臂之力(对官员)请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女大公斯瓦娜。从俄国来……从另一个俄国来的。

    官员的下巴耷拉下来。

    列昂:斯瓦娜,求求你别这样。

    斯瓦娜(对官员):达尔古伯爵几年来一直担任我的私人代表。如果需要委托书的话,我很愿意签署一份。

    列昂(痛苦地):够了,斯瓦娜。(带她到门口)你到理发师那里要迟到了。

    斯瓦娜(站在门口):如果他们不给你签证的话,我想让你知道:我已经签下了出版回忆录的合同。在都灵买了一幢美丽的小别墅。假如打算换换环境的话……

    列昂:谢谢,斯瓦娜,你太客气了。

    他的口气毋庸置疑:这是决裂。斯瓦娜离开了。

    列昂目送她的背影,然后回到官员身边。他想把整件事说成笑话。

    列昂:她非常喜欢决赛。(官员拉长脸听着)不用把她的话当真。

    官员:女大公斯瓦娜。就是那个白色近卫军阴谋的头头?

    列昂:请您相信,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向您发誓!

    官员:不过曾经有过关系。

    列昂:听着,我要向您开诚布公。我在莫斯科没有任何事情。

    官员:我想也是。

    列昂:我要去见我的女朋友,非常亲近的女朋友。是私事。这与政治,与意识形态全都无关。

    官员:那么说,是爱情驱使您去莫斯科?

    列昂:正是如此。

    官员:没有签证。

    列昂(绝望地):可我必须去你们国家。

    官员:不,不,您不会得到签证的。

    列昂(更具挑衅):这可不见得!谁也没有权利……谅您也不敢!如果你们不给我办签证……

    官员(嘲弄地):您想强迫我们?是吗?

    列昂(怒不可遏):听着,您!你们对全世界的人喊:“请到我们这里来,请到我们这里来!”可别人想去的时候,又不让他去!

    官员:我怎么能铤而走险呢?

    列昂:什么?冒什么险?

    官员:我怎么知道,您不是想去炸工厂呢?

    列昂:工厂?为什么?

    官员:或者炸隧道,或者去炸桥?

    列昂:疑神疑鬼……无时无刻不在犯疑心病!这才是不幸之所在。我对你们的桥梁不屑一顾!我为什么要和你们倒霉的隧道过不去?你们需要我!

    列昂一拳击在官员的下巴上,把他打昏在地。他一边大喊,一边翻过栏杆:“您可以向克里姆林宫报告,这只是个开始!”

    他跑出房间。

    官员的脑袋从栏杆后探出来。他捂着被打疼的下巴念叨:“没有签证。”

    淡入:熟悉的俄罗斯——红场上的游行。坦克缓缓推进,士兵们大阅兵。飞机从天空掠过。工人的队伍在行进。

    妇女们身穿五月的盛装。她们兴高采烈地挥舞双手。妮诺契卡在她们中间。她的个性在哪里?她只是苏维埃大机器上许许多多的螺丝钉中的一个。她表情严肃地走在队伍前列。

    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妮诺契卡的注意。她回过头,看见布尔亚诺夫、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从迎面的队伍中走来。三个人全都……科帕尔斯基发现妮诺契卡,低声对同伴说了什么,三个人一齐转过头来,耸了耸肩膀,仿佛在说:“瞧,把我们弄到什么地方了。”

    妮诺契卡报以忧郁的微笑。依然神情严峻地向前走去。

    淡入:妮诺契卡居住的楼房。这是幢人满为患的高楼。

    住户们在楼梯上上上下下,孩子们从扶手上滑下来,嬉笑打闹,让大人们感到碍手碍脚。

    妮诺契卡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上楼梯。

    她走进一间大套房,这里住了好几户人。她走进自己的房间。

    屋子并不大:除了妮诺契卡还有两个姑娘住在这里。现在这儿只有一个姑娘——大提琴手安娜。

    安娜坐在床边拉一首大提琴练习曲。

    一切迹象表明,妮诺契卡对于她曾经认为尽善尽美的莫斯科还没有完全适应。

    妮诺契卡:晚上好,安娜。

    安娜:晚上好,妮诺契卡。

    妮诺契卡:你不会迟到吧?

    安娜:不会的,今天有游行,演出推迟了。

    以下的场景里安娜给大提琴套上套子,准备去上班。妮诺契卡开始铺设四个人的餐桌。她从橱柜里面取出普普通通的盘子,花瓶,杯子和一块准备当作台布的头巾。

    妮诺契卡:你去参加游行了吗?

    安娜看来不是布尔什维克体制的狂热分子,对庆祝活动嘻嘻哈哈。

    安娜:他们不要我:我不受赏识。排演《卡门》的那个星期我带错了谱子。指挥大发雷霆!吼道:“弦乐队里有怠工行为!”

    妮诺契卡:真遗憾,你错过了一次出色的游行。

    安娜:我知道。我的心在悲哀,可我的脚却很开心。当这些坦克和大炮在红场上轰隆作响的时候,我坐在家里,拉我的贝多芬奏鸣曲,也很不错。(发规妮诺契卡在做准备)你在等客人?

    妮诺契卡:几个熟人要来吃午饭。

    安娜:你要做什么?

    妮诺契卡:摊蛋饼。

    安娜(吃了一惊):摊蛋饼?你也太铺张了吧?

    妮诺契卡:我省下两个鸡蛋,客人们也把自己的带来。这不就解决了。

    安娜:这证明了我们国家的理论:如果你是一个人——你只有一个鸡蛋;要是你发扬集体主义精神——你就会有一张摊蛋饼。(嘿嘿一笑)对了,你听过关于克里姆林宫的笑话没有?

    这时门开了,古加诺夫从旁边的房间里走出来,他是个中年人,长着一副令人生厌的告密者的面孔。他向门口走去,对姑娘们不屑一顾。不过他的耳朵已经竖到头顶上了。安娜蓦地把半句话咽了回去。

    安娜(咬耳朵):待会儿再告诉你。(古加诺夫走出去)你什么时候都不知道这个古加诺夫要到哪里去——是上厕所还是去……

    妮诺契卡:少说废话,安娜。

    安娜:你也是。

    妮诺契卡(吃惊地):你指什么?

    安娜:当你从巴黎回来的时候……

    妮诺契卡:可我从来没和别人谈过巴黎。一句也没提。

    安娜:就是这件事。大家都很奇怪。我不希望你有什么不高兴。

    妮诺契卡: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安娜:有。(走到自己的小柜子前,取出一件内衣给妮诺契卡看)我去院子里晾衣服的时候,很多女人围着这件内衣。我就把它摘下来,带回来。她们看见巴黎的标签——这就开始了!有人说,我们大家都应该穿这种衣服。有人却说——这完全是挂在晾衣绳上的资本主义的宣传,会危害我们的事业。

    妮诺契卡:明白了。

    安娜:你知道我们这里是怎么回事。只要你穿了一双丝袜子,别人就怀疑你是反革命。

    妮诺契卡:谢谢,安娜。下次我再洗衣服,就在这里晾。我可不想我的衬衫威胁到国家安全。

    安娜:妮诺契卡,你是我的朋友,你可以信任我……你还从巴黎带什么东西回来了吗?

    妮诺契卡的记忆回到巴黎。

    妮诺契卡(忧郁地):没有,我把一切都留在那里,留在了巴黎。这件衬衫是我偶然得到的。

    安娜:说说吧——你还有什么?

    妮诺契卡(心满意足地想起):对了,一顶帽子。

    安娜:什么样儿的?

    妮诺契卡:傻乎乎的。在这里我可不好意思戴。

    安娜:那么漂亮?还有什么?说吧!

    妮诺契卡:晚礼服。

    安娜(大惑不解地):晚礼服?那早上穿什么?

    妮诺契卡:他们早起穿便服,然后换上早晨的裙子。

    安娜: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在不同的时间穿不同的衣服?

    妮诺契卡:不错。

    安娜:噢,妮诺契卡!你也太夸张了。(端详衬衫)也许他们的料子不错。衬衫这么软,几乎看不见。

    妮诺契卡:你得感觉它。

    安娜(犹犹豫豫地):妮诺契卡,要不是咱们这么好,我也不会开口的……

    妮诺契卡:你想说什么,安娜?

    安娜:我原来对你说过,我和巴甫洛夫打算结婚了,等他演习回来……不,这未免太过分了。

    妮诺契卡:你想要衬衫?

    安娜:只是穿一穿。度蜜月的时候。

    妮诺契卡:全都拿走吧。这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

    安娜:妮诺契卡!妮诺契卡!(亲了亲妮诺契卡,抓起大提琴冲到门口)我还要演奏装饰乐节呢!

    妮诺契卡一个人留下来。她的思绪飘得很远——大概想起了列昂,好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她拧开收音机——一个普普通通的收音机。她的脸上泛起微笑。不过男播音员响亮的嗓音令她回到了现实中。她换了一个波段,还是讲话。再换也一样。她关上收音机,闭上双眼,面容忧郁地喃喃自语说道:“音乐没有”。

    门开了,布尔亚诺夫、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走进来。三个人热情地向女主人问好:“妮诺契卡!妮诺契卡!”

    妮诺契卡(温柔地):呶?过得怎么样,坏家伙们?

    科帕尔斯基(闷闷不乐地):反正回家了呗。

    布尔亚诺夫(酸溜溜地):就像人们所说的,最好不过家乡。

    伊拉诺夫:是啊,在这里哪儿都别想去。

    妮诺契卡:朋友们,不要灰心丧气。要鼓起勇气,逐渐就会习惯的。

    伊拉诺夫:说得对,应该这样。

    布尔亚诺夫:值得高兴的是,我们全都活着,而且重新在一起。

    科帕尔斯基(紧靠妮诺契卡的下首):巴黎的朋友们再次相聚!

    伊拉诺夫:假如闭上眼睛,只听咱们说话的声音,会以为我们大家还在巴黎呢。

    妮诺契卡:不用闭上眼睛。这里也有很多好东西,只要你放眼去看。

    布尔亚诺夫(恼怒地):不戴眼镜我可看不见。

    科帕尔斯基(温柔地责备他):注意分寸。看看,她摆的餐桌怎么样——这是为了我们。

    布尔亚诺夫(为掩饰失态,大声地):多么漂亮的桌子啊,妮诺契卡!

    伊拉诺夫:您的房间也很迷人。

    布尔亚诺夫:这里住了几家人?

    妮诺契卡:只有我和两个姑娘。一个是歌剧院的大提琴手,另一个是电车的售票员。

    伊拉诺夫(听到后大发感慨):这么大的房间里只住了三个人。当然,这不是皇室套房,不过……

    妮诺契卡:嘘!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们是在莫斯科。

    科帕尔斯基(走近窗口):这毋庸置疑。(挖苦的口吻)你只要看看窗户外面——它总在那里。

    妮诺契卡:这很好!你们还记得几年前的样子吧!现在又是什么样儿。

    伊拉诺夫和布尔亚诺夫也走到窗口。

    伊拉诺夫:她说得对。(压低嗓门)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告诫自己相信这是对的。看看,人们的脸上多么幸福……如果从这里看的话。

    科帕尔斯基:这可以理解:五月的游行终于结束了。

    布尔亚诺夫:不,不是这么回事。是春回大地了。

    妮诺契卡:巴黎那时也是春天。也这么暖和。

    科帕尔斯基:连燕子也回了家。

    布尔亚诺夫和伊拉诺夫:太对了!正是这样。

    伊拉诺夫:也许,这就是我们在巴黎看见过的那只燕子。

    布尔亚诺夫:看见了,妮诺契卡!就是它!它去过巴黎,这能看出来:它啄了两下咱们的黑面包,摇摇头就不吃了。

    科帕尔斯基:要是你问问它,为什么从法国飞回来——它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布尔亚诺夫:唉,我要是只燕子该多好!坐在德·巴里的咖啡店旁边,啄几口法国的面包渣。它们就像能在我嘴里化掉似的。

    妮诺契卡:够了,同志们。生活中有的是比法国的面包渣更好的东西。

    科帕尔斯基(他是现实主义者):是的,比如,苹果……

    妮诺契卡:这我们也会有的。我们一切都会有的!也许不是马上,不过会有的。要学会忍耐……而现在呢……我们不是有春天吗?有燕子吗?将来总有一天会有苹果……的。

    布尔亚诺夫(给科帕尔斯基打气):就算不会马上有,你的孩子们一定会尝到的。

    伊拉诺夫(换个话题):我们把未来放一放。不要再自寻烦恼了!来摊蛋饼吧。

    科帕尔斯基:太对了。(从兜里掏出一只小盒子)这是我的鸡蛋。

    他把鸡蛋递给妮诺契卡。伊拉诺夫解开手绢,里面也有一只鸡蛋。

    伊拉诺夫:这是我的。

    布尔亚诺夫伸手到兜里,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

    布尔亚诺夫:同志们,只有我的蛋饼泡汤了。

    妮诺契卡:不用着急,每个人都有。

    伊拉诺夫:妮诺契卡,我们来做一个真正的巴黎摊蛋饼吧!

    他们围着煤气灶,妮诺契卡准备摊鸡蛋的时候,其他人一本正经地看着。

    科帕尔斯基:加点黑李子干……

    布尔亚诺夫:葡萄干和悬钩子……

    伊拉诺夫:带鲜奶油的草莓……

    科帕尔斯基:让它膨起来,越松越好。这就是他们那里叫的“意外的惊喜”蛋饼。

    布尔亚诺夫:可意外的惊喜是,我们的蛋饼和他们的毫无共同之处。

    科帕尔斯基:我知道。不过可以想像有。(大声地)这只蛋饼里有全巴黎的味道。

    旁边房间的门打开了,古加诺夫走进来。

    伊拉诺夫(看见他):嘘!

    谈话中断了。古加访夫默默地穿过房间,他一边留意每一个细节,一边走回屋去。

    伊拉诺夫:这就是典型。只要这种人一进屋,蛋饼马上塌下去了。

    一片死寂。他们重新回到现实中来。寂静中只有煎锅里的油吱吱作响。鸡蛋逐渐变成一张蛋饼……

    最后,布尔亚诺夫的一只手,用一块面包打扫盘子里的残羹碎屑。

    淡入:妮诺契卡的房间。晚上。窗帘拉上了,灯光照亮。四个人围坐桌旁。桌子中间放着一只茶炊,每个人面前摆着一只茶杯。

    客人中有人弹起了三弦琴,四个人快乐地唱起了“巴黎之歌”。妮诺契卡与他们在一起自由自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妮诺契卡的另一个同屋售票员从走廊走进来。她身穿工作服,身体结实,外表冷漠。

    一个唱歌的同伴询问地望着妮诺契卡,比划了一个在电车上拉铃的动作。妮诺契卡点点头。为了不让售票员起疑心,歌唱家们改唱关于斯捷潘·拉辛的歌曲。

    售票员走到自己的床前,脱下皮鞋和制服,然后拉上帘子。帘子后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听得出来,她正在漱口。

    古加诺夫又一次穿过房间——这次他的小儿子陪着他。

    门开了,一个面目和善的老头,弗拉吉米尔站在门口。

    弗拉吉米尔:雅库朔娃同志,您的信。

    妮诺契卡:谢谢,弗拉吉米尔同志。

    弗拉吉米尔离开。

    妮诺契卡(展示信封):从巴黎来的。

    科帕尔斯基:是账单?

    妮诺契卡:列昂的信。

    三个人异口同声:列昂来的?他在那边怎么样?快说说……打开吧!说说,他怎么样?

    妮诺契卡凑近灯光坐下,三个人从她肩后张望。她没打算打开信封。她想一个人读列昂的信。布尔亚诺夫、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明白她的心情,退到远远的角落里,坐在沙发上。他们像孩子一样急不可待地望着妮诺契卡。

    妮诺契卡激动地不安地撕开信封。读起信来,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欢乐的神情变为深深的绝望。她翻过信纸,看了看背面,把信放在一旁。

    伊拉诺夫(同情地):坏消息?

    妮诺契卡:你们自己看看吧。

    伊拉诺夫从桌子上拿起信,三个人一起看。列昂的笔迹写道:“妮诺契卡,我的宝贝!”后面所有的字——一行接一行——全都被抹掉了。信纸上横着盖了一个大黑印:“通过检查”。

    伊拉诺夫的手翻过页来,反面也被检查机关检查过,除了结尾的两个词:“你的列昂。”

    伊拉诺夫把信放在桌上。三个人都明白,妮诺契卡希望独自待着。

    科帕尔斯基:我看已经不早了。晚安,妮诺契卡。

    伊拉诺夫:谢谢这顿可口的午饭。

    妮诺契卡站起身,握他们的手。

    妮诺契卡:晚安,朋友们。

    他们朝门口走去,不过布尔亚诺夫从门口转过身来,低低地对妮诺契卡说:“我们的回忆检查机关是删不掉的,对吧?”

    妮诺契卡握了握他的手,他默默地回到其他人身边。

    只剩下妮诺契卡一个人,她倒在椅子上。她的心情异常沉重。妮诺契卡的思绪飘得很远。她如此悲伤,连墙角售票员发出的鼾声都没有留意。

    淡入:桌子上的文件夹。上写:“委员拉济宁处。第567号公文”。

    拉济宁的手打开夹子,翻阅文件。

    拉济宁委员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报告里是坏消息。

    妮诺契卡走进来。她带来几个公文夹。她站在拉济宁桌子旁边,等待委员发现她的存在。她的面容疲倦而严肃。

    拉济宁:您已经完全通过了检查?

    妮诺契卡:是的。

    拉济宁:好极了。大概您是日以继夜地工作吧。您什么时候睡的觉?

    妮诺契卡:我不用睡太多觉。我已列出了最必需的物品的清单……

    拉济宁:恐怕,同志,这项工作不得不由另一个人来完成了。

    妮诺契卡(惊异地):能问问为什么吗?

    拉济宁:请坐。(妮诺契卡坐下来)有一件事情非常机密,而且极其微妙……来支烟?

    妮诺契卡:谢谢您。

    拉济宁:您想像不到,我管理这个处是多么吃力!我们的人一到国外,肯定得出点儿事。他们失去了现实感。说起伊斯坦布尔发生的一切——您决不会相信。布尔亚诺夫、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同志已经在那里呆了六个星期,但是一件皮毛也没有卖出去。(指指公文夹)有人给我寄来一份匿名的报告。情况很清楚。他们流连在咖啡馆、夜总会里,败坏了我们国家的形象。

    妮诺契卡:看来,您要把他们召回来?

    拉济宁:当然。不过我想先核实一下这份报告。这就是需要您的原因。

    妮诺契卡(担心地):您想派我去伊斯坦布尔?

    拉济宁:是的。请您立即动身。

    妮诺契卡(竭尽全力摆脱这份任命):我十分珍惜您对我的信任,不过我不得不请您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办。我不能中断手头的工作。我相信,现在把清单列完要重要的多……

    拉济宁(严厉地):这不是由您来决定,雅库朔娃同志。

    妮诺契卡:对不起,我无意越权……不过求求您,请不要派我去!

    拉济宁:我无法理解您。

    妮诺契卡(做最后的尝试):这怎么向您解释呢……这很难开口。不过我再也不想出国了。求求您,同志!请让我留在这里把工作做完。我刚刚适应工作。我不想又回到国外的环境里去——那里会把人毁掉。请让我把清单列完吧!我全心全意地工作……请不要派我去了。

    拉济宁:我的决定是不允许上诉的。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吧,同志。再见。

    妮诺契卡:好吧,我尽力而为。

    她离开了。

    淡入:一派熟悉的风光——伊斯坦布尔,阳光明媚。一架准备降落的飞机的阴影。从机场上空俯瞰的景色。欢迎的人群。这里面有伊拉诺夫、布尔亚诺夫和科帕尔斯基。三个人都身着雅致的夏装,兴高采烈。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大束鲜花。他们来迎接妮诺契卡。

    康斯坦丁饭店豪华套间的客厅。东方情调的布景。

    妮诺契卡在三个人的伴随下走进屋来。布尔亚诺夫、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能够重新见到她简直幸福极了。

    科帕尔斯基(用手在房间里一挥):您喜欢吗,妮诺契卡?不错吧,是不是?

    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怎么样?……您觉得怎么样?

    妮诺契卡抗议起来,不过她的抗议声中已经听不出上次在皇室套房相同的环境里的那种坚定不疑口吻了。

    妮诺契卡:听着,布尔亚诺夫,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

    伊拉诺夫:噢,妮诺契卡,千万不要再说这能买多少头牛了。

    妮诺契卡:我又得替你们的胡闹负责?你们可真不害臊!你们是被派来挣钱的,可不是花钱。

    伊拉诺夫:布尔亚诺夫,她还不想同布尔什维克的陈辞滥调一刀两断哪!

    布尔亚诺夫:妮诺契卡,现在正是离开俄国的时候。

    妮诺契卡(能拿这三个坏家伙怎么样呢?):我必须进行严肃处理。

    科帕尔斯基(快乐地):我就知道还是原来的妮诺契卡。

    布尔亚诺夫和伊拉诺夫:正是,这就是她。

    妮诺契卡:请不要忘记,你们迟早要向拉济宁解释这件事。

    布尔亚诺夫(高兴地):啊,拉济宁这个老家伙!他还活着哪?他在那里怎么样?

    妮诺契卡:喂,同志们……请听我说,同志们!

    科帕尔斯基(欢天喜地地):我们已经不是同志了。我们是朋友,妮诺契卡。

    布尔亚诺夫:想想吧,以后我们说话再也不用压低嗓门了!

    伊拉诺夫:而且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以大喊大叫!可以发牢骚!看着。(他打开门,冲着走廊叫道)这家饭店的服务糟糕透顶!……看见了吧,没有人出来,不关任何人的事。这就叫做言论自由。

    布尔亚诺夫:不,这说明服务太差。

    妮诺契卡:你们不能哪怕有一分钟脚踏实地吗?我必须把你们的交易情况写一份详细的报告,还有全部的财务统计。

    布尔亚诺夫:为什么这样,妮诺契卡?知道有一句土耳其谚语吗?“别往有腥味的地方伸鼻子。”

    妮诺契卡:我倒知道有一句俄国成语:“吃了肉的猫才能闻到腥味。”

    布尔亚诺夫:说到肉我们国内的情况是这样的,不是猫们应当向俄国道歉,而是俄国该向猫道歉。

    妮诺契卡(无奈地):朋友们!不要再给我制造无谓的麻烦了。这次出国我并不比你们更高兴。

    伊拉诺夫:我们来之前也想过:这里最有指望的就是土耳其浴室了。不过实际上并非如此。

    科帕尔斯基:妮诺契卡,这是神奇的东方,阿拉丁和他的神灯的国度……

    伊拉诺夫: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地方。一个小时就可以过上一千零一夜。

    布尔亚诺夫:这只要说一句:“芝麻,开门吧!”

    妮诺契卡:我不知道,这次我能不能让你们摆脱困境。这一切如何收场?!你们还要怎么样?!

    布尔亚诺夫(果断地):说不说?

    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说吧。

    布尔亚诺夫(自豪地):妮诺契卡,我们请您做我们的客人。

    妮诺契卡:客人?

    布尔亚诺夫:我们开了一家饭店。

    伊拉诺夫:挂了一个出色的闪闪发光的招牌:“请到布尔亚诺夫、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饭店吃饭”。

    妮诺契卡:你们叛逃了?从俄国?这就是你们想说的?

    科帕尔斯基(哼着自由的歌曲):为什么逃跑?我们的饭店——就是我们的俄罗斯。俄国的红菜汤,俄国的焖牛肉和酸奶油饼。

    伊拉诺夫:还有包子!大家吃了就会喜欢上俄国。

    布尔亚诺夫:我们不但为客人服务,也为自己的祖国服务。广交朋友。

    妮诺契卡(惊慌失措):谁给你们出的主意?你们怎么想出来的?

    科帕尔斯基(他的两眼闪闪发光):伊斯坦布尔有某种神奇的东西……某种无法抗拒的东西……

    伊拉诺夫:它就在空气之中!……走上街头——它就在拐角等着你。

    布尔亚诺夫:或者在市场上……在走廊里……在清真寺的阴影下。

    科帕尔斯基(用手指着):而现在,它就在那里,在阳台上。

    妮诺契卡转过头,看见列昂微笑地站在那里。她大吃一惊,而列昂默默地走上前来。

    妮诺契卡(无论如何难以置信):就是说,这全是你搞的鬼……我应该猜得到。

    他拉住她的手,吻她。

    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悄悄离开了房间,随手关上门。

    列昂爱恋地望着妮诺契卡。

    列昂:他们不让我去俄国,所以只好把你叫出来了。我总不能把每个不给我签证的官员脸上都来一拳吧?亲爱的,我必须见到你!我给你写过信,写啊写……可全都被退回来了。

    妮诺契卡:我收到了一封。不过写了些什么,我却没有读到。它的开头是:“妮诺契卡,我亲爱的!”然后是结尾:“你的列昂。”

    列昂(激动地):我不想再对你说信里写的是什么。我要给你看,证实给你看。这需要时间,妮诺契卡!整整一生的时间。

    妮诺契卡明白,是做出决定的时候了。她想得到什么,她心里很清楚——不过还是不想马上回答。

    妮诺契卡:列昂,要知道这次我只呆几天。

    列昂:如果你不能和我留下来,我就继续去战斗。我要跑遍每一个有苏联代表团的国家。我把他们都变成布尔亚诺夫、伊拉诺夫和科帕尔斯基这样的人。在世界各地都开上俄国餐馆。你总不想让俄国变得荒无人烟吧?你曾经挽救过自己的国家——回到苏联了。现在你可以留下来,再挽救它一次。

    妮诺契卡:好吧,要是必须在个人愿望和国家利益中做出抉择——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谁也不会说,妮诺契卡不是个爱国者。

    列昂紧紧拥抱她。久久地亲吻。

    (全剧终)

    注:本剧本转译自俄罗斯《电影剧本》杂志。1995年第6期。——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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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仔

    这部片子是1939年拍的,而冷战的序幕直到1947年才被拉开,但早在十年之前,美苏的意识形态对立在这部片子里就已经非常明显了,也引起了我的一些好奇。

    这是我看的第一部嘉宝主演的片子,之前对她的印象就是一些剧照,瑞典女王,冰山美人,而这部片儿里,她演一个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苏俄女干部,在刚到美国的时候,整个人仿佛1个红色AI,像个冷冰冰的机器,毫无人味儿,和热烈追求她的法国男贵族形成鲜明对比。这种人物性格设置和男女搭配也算是后来一些言情作品的原型了(随手举例,比如日剧《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呢~》里的杏也是这样一个冰冰冷的工作机器,后来被爱情滋养后才越来越有人情味儿),早期好莱坞果然盛产各种经典的通俗桥段。

    不过这里面对俄罗斯角色的设定真的很典型,美艳女干部来到美国后被资本主义世界的物质和男人所感化(甚至可以说是漫威宇宙里黑寡妇形象的灵感源头之一);外强中干热爱饮酒的苏联男性,一进入资本主义花花世界就被腐蚀。这和冷战时期、甚至冷战之后的美国大众传媒里塑造的俄罗斯人形象也是有重叠的。

    这里面应该一方面有美国玩儿熟的把戏,就是以一种居高临下且不求甚解的态度对世界上其他文化背景进行刻板印象的描述,比如当年对亚裔的呈现里,男性就是傅满洲陈查理,要么奸诈要么软弱,而女性就是苏丝黄蝴蝶夫人,要么性感“easy”要么呈现出一种楚楚低眉、等待美国白人男性拯救的姿态。(甚至一直到今天这种刻板印象也依然有市场)

    美国塑造“野蛮/异端/外来者”这种形象基本上算沿袭了现代西方国家一以贯之的传统,早在十九世纪德国就流行过“黄祸论”、包括后来的东方学,都算此类。在这类偏见中,中国作为东方/远东是一类,奥斯曼和阿拉伯作为伊斯兰是一类,黑非洲印第安又是一类,都是被当成“文明以外”的“异端”来歧视对待,是直接被他者化了的。

    (关于他者化这个概念,简单理解就是强调敌我,“我们”与“他们”不同,“我们”是文明的高级的,而“他们”是野蛮的低级的,他者化的重要核心就是不把“他们”当成和“我们”一样的人看,所以才能心安理得地搞歧视和偏见。)

    而苏俄情况又与上述几种不同,它是1个在美国/西欧看来处于“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存在,一方面国家具有现代化政体、军事体制和经济体系特征,但同时又被认为是文明程度、文化素养、和社会发展程度较低的斯拉夫民族,属于不够文明但又蛮力很大的列强国家。

    而在十月革命之后,第三国际体系又是一个和当时欧美所有政治体系都不兼容的体系,和第二国际/社会党/工党也很不一样,无论是对本国政治还是对外政策,都不相同。(这里就不展开说了,建议可以了解一下党史。)

    所以此时苏俄之于美国就不再是一个可以只被居高临下歧视的存在了,而是一个既要嘲讽,又要忌惮的存在。而且我之前不了解的是,其实十月革命在美国民间的影响力和吸引力是非常大的,所以当时美国对苏联的敌意也越发尖锐,尤其十月革命产生在这样一个在他们看来处于“文明与野蛮边缘,笨拙却又力大无穷”的俄罗斯。

    此外,美国也一直惯以“天选之子”自居,非常喜欢给自己竖立可以打的靶子,这个靶子最好还要足够“异端”且足够强大,比如在20世纪初期,这个靶子是殖民主义和君主专制主义,而一战结束后,殖民主义式微,四大君主专制帝国垮台(德国、奥匈、沙俄与奥斯曼),这时红色苏联应运而生。

    在了解完这一长串背景之后,再去看彼时的好莱坞电影,就能看出更多的言外之意。事实上,看美国的主流电影,比如早期的经典好莱坞,再到现在的迪士尼系列,结合当时的国际背景,能看到非常多的意图与无意识。电影既是传播者,向观众传达他们对于世界的理解,又其实也是反馈者,电影也折射出彼时官方与民间对很多问题的认知,非常意味深长。

    最后说回到这部电影,虽然这个电影是美式propaganda,倒也不能说里面对苏联的刻画就不对,毕竟真是的斯大林时代大概比电影里呈现的还要可怖得多,主要是电影里传递出的那种轻佻态度令人不适,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自以为是的、觉得其他地方落后、可笑、需要被拯救的典型的美国式态度。但是他们真的关心那些人民吗?他们恐怕更关注自己的姿态。反而理解了《上海的金枝玉叶》里郭婉莹晚年不愿意对BBC等外国媒体讲述文革诉苦,他们并不会真的去理解,只会拿你的话用作他们的政治意图。所以越发觉得像何伟写的寻路中国系列有多么难得,是一种平和、客观、真正有同理心、不自以为是怜悯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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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elia
    阿诺德·施瓦辛格在拍摄“红色警探(1988)”的时候,导演Walter Hill建议他从嘉宝的表演中汲取灵感,这是他认真“研究”过的影片之一。

    嘉宝非常担心自己的喜剧表演,对醉酒一幕尤其恐惧,因为她认为那样做非常粗俗。

    “嘉宝笑了”是剧本完成前就定好的宣传语,可以说电影本身就是围绕着这一宣传词拍摄的。

    该电影在苏联及其附属国禁播。

    嘉宝在电影前半段,出演一位严肃的特使时,是素颜出镜。

    刘别谦在乔治·库克辞去《飘》的导演一职后接手此片,附带条件是米高梅许诺他拍摄《街角的商店》。

    虽然嘉宝片中著名的帽子是她的御用服装师Adrian制作的,但其实草图是嘉宝本人画的。

    这是刘别谦本人最爱的电影之一。他还有两个最爱,一部是《街角的商店》,另一部是《天堂的烦恼》。

    刘别谦不喜欢Gottfried Reinhardt和S.N. Behrman的原剧本,所以他让Billy Wilder, Charles Brackett和Walter Reisch对剧本进行了改写。刘别谦自己也在剧本改动上做出了很大贡献。

    据说在本片试映后,一位观众留言:“我简直笑尿了,而且尿到了女朋友手里!”

    嘉宝在其演员生涯中首次参加电影预演放映,就是为了本片。她在长滩买票的队伍中站了足足15分钟,才有人认出她来。

    根据1939年春天的报道,Spencer Tracy是里昂一角的有力竞争者, William Powell, Robert Montgomery和Cary Grant也在考虑范畴中。

    《时代》周刊上的影评“妮诺契卡”是由Whittaker Chambers完成的。直到1938年,他都还是俄罗斯的秘密间谍。当然,他写成影评的时候,他的身份尚未被揭穿。1948年,他因为指控Alger Hiss的间谍身份而名噪一时。

    本片在1990年被选入美国国会图书馆收藏电影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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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人没觉得嘉宝表演很差啊,从前面绷的紧紧的女特务式的特使,到后面陷入爱情的温暖而又自尊极强、三观极正的姑娘,她演出来了。哪有什么为了爱情叛国啥的,影片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实际的叛国行为。如果硬要说那个时代嫁给一个不同阵营的人是叛国的话。至于很多人说她笑的太傻,确实拍摄的时间拖的有点长,但是她的那种僵硬却僵的恰到好处,是有一种很久不笑的人突然绷不住的不自然,女性的柔美从冷硬的外壳中迸发出来,让人不觉莞尔。

    至于价值观,从正面看,妮诺契卡和女大公的对峙反映出导演和编剧对俄国君主制的不赞成态度。而从反面来看,一个社会主义人士征服了一个资本主义人士,这也可以看做刘别谦的一种讽刺吧?所以也别总说他只讽刺了苏联啦。

    不过我同意结尾有点烂,除了那个把饭店毯子扔出去还抱怨人家为毛飞不起来的段子之外。

    本片的台词也太绝,不愧是怀德和刘别谦的合作喜剧。

    Ninotchka: 有必要调情吗?
    Count Leon d'Algout: 没必要,但是我是不由自主的。
    Ninotchka: 那就控制一下。

    Ninotchka: 我们国家没你这样的男人。
    Leon: 谢谢。
    Ninotchka: 这就是我为什么对我祖国的未来充满信心。

    Ninotchka: 你为什么要帮别人提行李?
    Porter: 女士,这是我的工作。
    Ninotchka: 这不是工作,这是社会不公。
    Porter:这就看您要给我多少小费了。

    Ninotchka: 上一次群众审判非常成功,我们将会拥有一个人少了点,但是好了点的俄罗斯。

    Leon: 哦俄罗斯,我爱俄罗斯!同志,我对你们在过去15年中定制的5年计划非常着迷。

    Ninotchka:如果我的祖国因为我的一件内衣而陷入危险境地,我会非常不乐意看到这个场面的。

    Leon: 收音机就是一个你买来组装的盒子,但是在你调试它之前,他们会告诉你又出来新的盒子了。

    Russian Visa Official: 你好!找Kasabian同志?不,我很抱歉,他已经有6个月不在岗了。俄罗斯召回了他做调查去了。更多的事情你就得去问他的寡妇了。

    Iranoff: 我可以说我们想说的任何话。我们可以喊!我们可以抱怨!看:这宾馆的服务真是糟透了!看见没,没人过来!没人注意!这就是自由。
    Buljanoff: 这是糟糕的管理。

    Leon: 对不起,您是探险家?
    Ninotchka:不,我在找艾菲尔铁塔。
    Leon: 天!难不成它又丢了?您是想去看看风光?
    Ninotchka: 我是从技术的角度观察它。
    Leon: 技术? 那我可帮不上什么忙。 巴黎人只在绝望到跳塔的时候才去哪儿。
    Ninotchka: 跳下来需要多久?
    Leon: 上次我跳的时候,我没注意时间。

    Leon: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儿啊?
    Ninotchka: 如你所见,革命大车轮上的一个小齿轮。
    Leon: 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齿轮了。

    Cafe Owner: 您想来点什么?
    Ninotchka: 生甜菜和胡萝卜。
    Cafe Owner: 女士,这是餐厅,不是草场。

    Ninotchka:那种帽子在这里戴不合时宜。
    Roomate: 那得有多时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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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脸横肉张小晒
    时代背景(苏维埃背景:1917十月革命1922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成立,1924列宁逝世斯大林掌权,1935-1937-1939展开政治镇压迫害大清洗 从而确立专制)
    (同时期大事记,1938年慕尼黑阴谋,1939年9月份德国进攻波兰,10月份德国和波兰正在瓜分波兰;1940年5月10日进攻法国)

    看完之后
            令人惊奇的是这部电影拍摄于1939年,正是二战前期,远在冷战之前,对于S会Z义体制的将来都还是未知,虽然不知道当时体制阵营的氛围到底是怎样的,但也能大体看出来资本主义对于S会Z义体制有多不待见。
            这里想感叹一下刘别谦对于体制冲突中的嗅觉也是十分的敏感,二战期间的很多作品都十分预见性的讽刺了专制 独裁,现在看了甚至都感觉是穿越了冷战时期的作品。

            本片主题背景还是介于体制之间的自嘲与讽刺, 特别是1937年至1939年苏联还处于大清洗之中,全世界基本上都不敢对于苏联体制及R权而苟同,当然影片中也没有颂扬Z本主义的意思,但Z本主义在苏联面前的优越感是非常明显的,刘别谦并不想要刻意的丑化苏维埃,这也不是表达的重点。导演更需要的是借助这两种有着差异巨大的体制碰撞,创造出一种新的喜剧方式。

            说到喜剧幽默其实人们很少关注引人发笑的背后是有哪些原因造成,这其实是一直隐含与刘别谦电影当中的奥秘,不只是刘别谦触动。

            之前看过一段关于陈佩斯的采访,不得不承认陈佩斯也是一位喜剧大师,
            他说:人发笑,其实是在表达一种优越感。每一个引得观众发笑的人物,其实都有一个悲情的内核。

            从专业上说喜剧的内在原理基于某种错位反差,通常当一个愚蠢的人自视高傲走向差势的时候 往往观众就会按耐不住发笑了,只不过幸灾乐祸的心态是或略其悲情内核的。
           逼格高一些喜剧,都会从一些低姿态的角度自嘲,并颂扬高傲不可一视庄严,造成反差。运用好这一切 同一阶级的人群便会抱以悲观视角的注目,当人们认同主题“我本身就是可笑的卑微的”的时候 便感同身受的去嘲弄庄严的高傲的东西了。(陈佩斯 周星驰 甚至是卓别林为什么都是以小人物的视觉出现)

            比如陈佩斯小品里说:“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这样的能叛变革命。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朱时茂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革命?!”典型的自贬、夸耀对方然后嘲弄对方,可这也是小角色们的内心写照 充满了悲剧色彩。

           所以喜剧创作本身是要有一方带着不合时宜的优越感,表面上嘲弄别人实际上是自嘲,或是放弃尊严表面上自嘲实为反讽,而刘别谦的创作正是将带着优越感的两个阶级或体制之间的摩擦发挥到了炉火纯青,妮诺契卡当中的人们始终是活在优越感当中,他们产生的矛盾即是讽刺也是自嘲。

           评论家诺斯罗普 弗莱认为 喜剧是两个团体的冲突。非主流的群体需要得到认同感,于是用夸大差异的方式,包括某种自嘲,制造大范围冲突的剧情,以此来引笑,来显出主流的愚蠢和虚伪。就如同苏维埃政权在当时整个星球无疑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而苏联对待异己的态度是一律的否定,否定资产阶级否定贵族,否定非无产阶级的一切;就像一个所有人都认定是傻瓜的人,反而大声的宣扬自己不傻,这无疑是一种自嘲,这显示出了主流的愚蠢与虚伪,而傻瓜努力证明自己不是傻瓜的行为则成了一种自身的悲剧。
         
         
            说回到电影,如果稍加注意就会发现,不管代表苏联体制的人物还是代表Z本主义的贵族在剧中都是同样充满优越感的,苏联人民的优越感来自于超新兴的意识形态即当时独此一家的社会主义思想,这是一种联合了广大无产阶级甩开了一切陈旧腐化传统一切都在未来计划之中的团体,这个团体的人们深信这一点所以优越感和鄙视感真情流露╮(╯▽╰)╭,而巴黎贵族的优越感来自于悠久传统流传至今的浮华与自命不凡的高傲,在贵族看来任何无产阶级都是卑微可悲且要拿来驱使的,而这种相互碰撞的优越感却产生了一种幽默的催化剂,在有意无意的嘲讽当中也正是在无端的自嘲。

            拿另外举一个陈佩斯小品中的对话例子 说:我是小偷?! 我怎么能是小偷呢? 对白: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这是小品中陈佩斯慌张中自我身份迷失的笑点,本身是可悲又可笑的。

            其实妮诺契卡的角色在影片前半段就像陈佩斯饰演的小偷角色那样,是自我迷失的,在苏联S会Z义的教育成长中 否定外在的一切,包括生活、情感,思考模式行为举止一切从无产阶级角度出发。
            刚下火车的妮诺契卡 说让脚夫提行李是S会的不公,见到管家就握手说 同志 鼓励终有一天会得到解放,吃饭要去工人吃饭的地方,这都是无产阶级平视视角,更说出了很多让人觉得不可意思甚至莫名其妙的话语,
            相对应的脚夫却说要看付多少小费,管家说从来都没想过要反抗什么的,其实双方都是站在优越的角度上的对话,这充满了错位的价值观 让人感到妙趣横生,妮诺契卡还表示不理解毫不实用的帽子,说这个T制不久以,说里昂这种男人很快就会绝种,这些都表现了她已经固化了的思维和片面的价值观,为的后面伯爵出现带她见识一个全新的S会生活而做的铺垫。

            其实很多人看过妮诺契卡餐厅大笑之后觉得很莫名其妙而且感觉很假,仔细观察之后是可以发现这也许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不得不说那个时候90%的生长在G产主义国家的人在见识到资本主义社会的优越之后都是会为此倾心的,虽然妮诺契卡性格固然坚决,但也不是不买账的,自己会默认住皇家套房,偷偷的买帽子,贪醉于香槟,爱上感性的伯爵,嫉妒沙俄公主和伯爵的感情,这都来源于G产主义对于神秘的资本主义世界好奇的探索,在不知不觉中见识到计划经济之外的浮华国度之美好。
            几段刘别谦别有用意的设计就让妮诺契卡的转变顺理成章,在爬完铁塔结识了优雅风趣的伯爵之后认识到了外面世界的风貌(很想知道你向我搭讪的手法是本地的典型模式吗?因为这种手法 巴黎才有今天的风貌~);在伯爵家里的对话让妮诺契卡重新认识了人类感性的一面(各种回忆谈论及生物情感的比喻),在无产阶级工人餐馆的欢笑实际上是让妮诺契卡认识到阶级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横沟,
            当然伯爵身为贵族 进入无产阶级工人的餐厅吃饭本身就是一种错位的体现,重要的是潜在关系是伯爵接地气又感性的一面将他与无产阶级之间的阶级差异变得无缝衔接或是没有G产Z义宣传的那种不共戴天的敌视,在怎么理性的人在一连串的S会观念对接中也会发现原来阶级矛盾并不是水生火热的,所以放弃了心里上阶级的戒备 一下get到了所有好笑的元素,一发不可收拾。
               在酒店里 感叹 当我们的燕子在冬天抛下我们飞翔Z本Z义国家,我经常感到难过,现在知道原因了,我们有崇高的理想,但他们有温和的气候。看到这里便不难理解 妮诺契卡在那一刻欢笑的理由 在那一刻是觉醒了的,刻板的逻辑被感性的生活所融化,就好像从前为了过上理想的生活而一直指标化的狂奔,却没有发现原来想要寻求的美好生活就像燕子知道哪里更暖和一样简单。
    就好像餐馆老板对话中睿智而充满哲理的对话,“给我简单的就好我不在乎食物”“小姐你不在乎食物你在乎什么呢?”“平民百姓的未来”“那也是食物问题呀”。

            还有几个有趣的地方,就是苏联特使他们之间的荣誉感,喜剧效果并不是用的放弃自尊而是活在一种假想当中,就如同活在迷失中一样,三个苏联特使商讨要不要住进高级酒店却用列宁的脸面和祖国的荣耀做借口;认定了商人的嘴脸为了完成任务也为了维护祖国的声望却一脸无奈的说:我们再维持10分钟;妮诺契卡听说住在皇家套房要花费折合7头牛的时候不仅没有拒绝居住而只是说“将列宁同志的照片放在这里我觉得很羞耻”,都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实际上经常把信仰挂在嘴边的人就等同于经常嘲弄自己的信仰。当然你可以联想现在电视台现在整天把D放在对边是多么的热爱它。

            其实结尾是很多人都诟病的地方,因为太过唐突 太像某种宣扬,而且结尾的镜头非常明隐射独裁,三个特使说餐馆等同于他们国家的一部分,最后却排挤了其中的一个(三个人名字的拍照其中被排挤的那个灯也被关掉了哈哈),无疑是在告诉大家哪里有S会Z义哪里就有独裁。时代背景的隐射也十分清楚,当时的德国与苏联都以S会Z义自居,一方面以排挤迫害犹太人的手段靠民族优越性的向心力团结独裁、另一方面以大清洗为手段划出界限站队独裁,都是靠排挤小部分人来获得更多利益的手段。


    最后说说说拍摄
            其实就是典型的大家所说的刘别谦式笔触,喜欢快速切入、骤然改变节奏和迅速交替使用尖锐的对话。没有那种阐明情节关系的对话,也没有复杂的感情。在片中每个人物都属于一个特定的类型。 其实个人感觉这是他深受欧洲电影流派的影像,特别是早起戏剧中卷轴式的表现方式,所以叙事中都是环绕式展开的,每个人都要说话也就是更多的单一镜头,表现也更为激烈、节奏也更为简明、信息量更为丰富具有说服性,冲突自然激烈。
             

            从影片结构上相比此后的作品还是略有不足的,在叙事方面还是繁琐了很多,为突如其来的离别而设计出来的团聚,顺带展现苏联的风貌,到最后向往自由、改变世界的爱之宣言,都让人们略感出戏,打断了热烈的情义,甚至让观众的热情降温;不过这还是不能够影响一部电影成为经典的,特别是值得用来研究刘别谦喜剧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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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赱馬觀♣
    本片片名的产生可谓破费周折。1939年5月,暂定名为“We Want to Be Alone”,影片投拍前,又改为“Give Us This Day”。可纽约的高层没人喜欢。而替代名称“A Kiss from Moscow”也被公司的宣传主管所否定。他的建议是“Intrigue in Paris”。还远不止这些,候选有有长长一列,"This Time for Keeps","The Love Axis","Time Out for Love","A Kiss for the Commissar","A Foreign Affair", and "A kiss in the Dark"……最终,还是Loew公司的老板,祖籍俄国的Nicholas Schenck拍板定案。他指令摄制组,就叫“Ninotchka”。

    当年美国媒体对在此片上映时的最醒目的宣传语是“嘉宝笑了”。也许仅作为一个宣传语无可厚非,但是作为一种观影的审美导向,它却是不及格的。因为此片中唯一场在餐馆的开怀大笑,恰恰是嘉宝表演最不好的时候。那近乎于一种没有根由的不自然的笑。而真正造就了这部影片影响的表演,是她在其他大部分场景中所表现的恰到好处的冷和酷!尼古拉斯秉持了他在以前刘别谦电影中的一贯风格。塑造了一位无所事事,生性浪漫,最终却为爱放可以弃政治阶级立场的法国贵族公子哥里奥。表演相当到位。但是评论家对于此人的评价始终不高,通常的说法是,魅力不够。的确,他可能是不如詹姆斯斯图尔特或者加里格兰特那样光芒四射,但是谁有敢否认,也许正是他的的不温不火恰到好处,才是刘别谦青睐他的原因呢?

    公平的说,影片应该有5位主角。另外三个人是俄国特使。一开场他们仨人就带给观众喜剧小段:在酒店与大堂主管对话,当对方不断出于客套说“I'm afraid”时,他们马上接到“你害怕,真奇怪,你为什么总说害怕?”接下来导演开始以他的“触觉”集中的表现了三位俄国特使们如何掉入里奥有意设计的局中。酒店里,镜头始终处在他们房间门外,先是两位侍者端着两盘美味佳肴推门进入房间。镜头没有跟进,门后传来三人的兴奋的笑声。接着一位十分漂亮的年轻卖烟女郎,走过大厅,也推门进入。镜头还是没有跟进,但门后传来的笑声加大。片刻,侍者推门出来,接着女孩也匆匆推门小跑出来,形色略显紧张。什么意思?不太清楚。镜头跟着她跑下楼梯。在切换一个端酒侍者进房间的镜头后,再次转向楼梯,这时不是一个,而是三个同样装束的漂亮卖烟女孩,兴冲冲的小跑上楼来,直奔那扇门。进门后,屋内不再是仅仅是笑声而是欢呼!……门的阻断使得女孩出门时带有了悬念,观众会跟进思维里面发生了什么。而紧接着三个女孩同时上楼来。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一个简单美人计,被刘别谦的触觉表现的如此生动有趣(在后面的接尼洛契卡的回酒店场景中,三位卖烟女郎再次兴冲冲上门,与冷酷的女领导不期而遇。她瞅了瞅那尴尬的三位,冷冷说道:同志们,你们的烟抽的可真不是少呀!注意她原文说的是"you must have been somking a lot"而不是"somking a deal"。一个含蓄的英语语境的幽默)。接下来镜头直接表现花天酒地后的满屋狼藉。三人此时已经彻底信任了尼古拉斯,对他言听计从。最后,镜头一转,衣帽架上三个破旧俄式毡帽,背景音乐迟缓悲凉,一个溶接镜头,架子上的帽子就变成了时尚高级的法式礼帽,同时背景音乐过渡到明快喜悦。至此,三个俄国无产阶级革命战士被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所腐化的幸福过程,结束了。

    由于他们未能尽职使国家利益遭受损失,尼洛契卡才被上级派到了巴黎接管后续事宜。三位俄国特使心中忐忑地到火车站接站。由于不知道新领导的相貌和性别,只好凭感觉猜测。他们发现一位衣着表情庄重的高大男士,一致认为此人就是新来的领导,刚要兴奋地追上去。突然那人对着真正来接他的人行礼“嗨,希特勒!”……纳粹和布尔什维克在某种程度上没有区别的。编导的讽刺真是够辛辣也够黑色。而尼洛契卡到达巴黎后,对于西方底层劳动人民的关心爱护,显然没有获得对方的阶级认同感。当她对行李搬运工撑腰说“这是阶级歧视时”,对方马上回应“那要看小费给的多少了!”而与属于被压迫阶级的里奥的男管家的亲切握手,换来的更是对方严肃地提醒自己的主人不要被马克思主义所毒害。管家的阶级立场的被彻底颠覆所产生的喜剧效果非常强烈!此外,编导们也借尼洛契卡同小餐馆老板的对话,尖锐的指出了苏俄体制所存在问题(至少是他们认为的):
     
    老板:夫人,可以上汤了吗?鱼汤,我还建议您尝尝蘑菇
    尼洛:来点简单的就行。我不关心食物问题。
    老板:不关心食物问题?那您关心什么?
    尼洛:劳苦大众的前途!
    老板:可那也是个食物的问题呀!

    虽然影片中存在太多处具有强烈的意识形态情节,但是个人感觉,刘别谦并不想要刻意的讽刺或者丑化布尔什维克。至少不是影片所表现的重点。导演更需要的是借助这两种有着巨大差异文明的碰撞,来产生他所需要喜剧能量。因为,单纯的依靠嘉宝的冷艳和道格拉斯的火热的反差所产生的热量,很显然不足以维系这部长达110分钟的影片的喜剧温度。在影片结尾的那个镜头中,其中一个俄国佬挂着牌子,抗议餐厅私有化后其他两位“同志”对他歧视和不公。这似乎也表明了,刘别谦在有意通过对资本主义剥削本质的揭露,达到某种程度的政治立场上的平衡,从而让观众更能关注电影和喜剧本身。

    当故事进程被男女主人公的浪漫爱情所主导之后,比利怀特的台词魅力愈加闪光。不过,刘别谦仍然能够抓紧恰当时机巧妙地展示其的独树一帜的视觉风格。尼洛契卡与里奥在马路隔离带上第一次相遇。寒暄后,她拿出地图让对方指路,里奥瞅准机会以指路为由“骗”得对方的手指。当里奥拿着她的手指找“我们现在在哪”时,镜头没有保留在地图特写状态,而是切到正对两人的中景。持续几秒后,尼洛契卡慢慢抬起头,眉毛微挑,不屑且略带讽刺说:“我感兴趣的是两点之间的最短距离!”在这里,刘别谦再一次运用了“省略”。地图则起到了他所钟爱的门的作用。由于它的遮挡,观众看不到里奥怎么做的,但却完全可以通过尼洛契卡此时的表情和幽默含蓄的台词去想像到他是为了多摸摸女人的手,故意绕来绕去找不到目标。极为简单的一场戏,镜头、台词和演员表演配合的相当完美。令人拍案叫绝!

    尼洛契卡的帽子应该算是一处败笔。其实,她的第一顶鸭舌帽不错,配上嘉宝的冷艳无表情的脸,相当的酷。替代的帽子应该更好看才行。而在服装之都的巴黎,要找出一顶样式别致且精巧的更好看的帽子也不该是难事。可结果,包括我在内的很多观众对于她换上那顶烟囱式女式高帽很不认同。夸张一点说,它简直就是滑稽可笑。好在发生在里奥公寓的两人的缠绵爱情戏要脱帽进行,不然真是倒了不少胃口!据说帽子还是嘉宝本人设计的。看来,一旦刘别谦的独裁铁腕在美学细节把握上有所松动,就会导致意想不到的错误发生。

    然而,快乐的故事却伴随着一段悲伤往事。1939年9月,即本片上映2个月,刘别谦的妻子和女儿从伦敦乘船返家途中,遭到德国潜艇的鱼雷攻击。当时大人们正在甲板上开宴会,而孩子们基本都在下面的船舱中。由于被击中后的船体下沉过快,所有在甲板上乘客被命令不得到下面的船舱去。于是,他的女儿,妮可拉·刘别谦,不幸与船一起沉入了大海。噩耗传来,刘别谦在他女儿照片前,长时间的默默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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