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演:威廉姆·H·梅西琼·艾伦娜塔莉·拉姆齐杰夫·丹尼尔斯托比·马奎尔保罗·摩根·斯特勒凯文·康纳斯希瑟·麦吉尔丹尼丝·道丝麦克纳利·萨加尔简·卡兹玛拉克杰赛普·安德鲁斯瑞茜·威瑟斯彭玛丽萨·瑞比茜珍妮·刘易斯贾斯汀·尼莫卡伊·伦诺克斯杰森·贝尔唐·诺茨罗宾·比斯尔约翰·加农保罗·沃克道恩·科迪玛吉·劳森莱拉·艾维马克·布鲁卡斯贾森·马维斯查尔斯·C·史蒂文森南希·利内翰J·T·沃尔什丹尼·斯特朗克里斯汀·鲁德鲁德玛丽·谢尔顿埃里克·麦克阿瑟大
类型:剧情喜剧奇幻导演:盖瑞·罗斯 状态:正片 年份:1998 地区:美国 语言:英语 豆瓣ID:1293871热度:64 ℃ 时间:2024-08-15 15: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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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些都是对电影的直观脑部投射。好莱坞从来不缺乏对美国中产阶级虚伪一面的讽刺,几乎每年都有同类题材的影片能获得高关注度,而这部诞生于90年代末的电影不仅充满了这种基调,同时将反乌托邦的情绪深深地植根到电影中。电视节目《欢乐谷》代表了美国人对黄金年代的向往和意淫,但同时也是人们对当下现实的粉饰写照,现实中的90年代充斥着浮躁与道德的崩坏,无助的人群渴望一个稳定理想的社会,于是将现实生活中和谐美好的一面理想化,于是出现了马拉松式的《欢乐谷》。
这个黑白的,反映60年代美国普通家庭的真人秀连载上百期,故事内容无聊透顶,但现实中的人从这里得到了一个逃避现实的机会。大卫迷恋它,是因为他对现实的无力和逃避,以至于当他进入到《欢乐谷》的世界后他的自信得到了极大的释放,因为相比较现实,他更了解这个理想化的国度;反之则是他的妹妹珍妮弗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只要有男人,Who care!
唯物论得出的结论是,完美是相对的,但是人又追求绝对的完美。所以在这种认知下,往往越是完美无缺的东西,对人的迷惑就越大,同样危险也越大。对秩序与和谐的追求似乎是美国中产阶级的终极追求,于是无数的家庭主妇在远离城市的小镇上精心经营自己的花园,等待下班的丈夫归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过晚餐,在临睡前亲吻孩子的额头,然后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这就是理想形态,理想的模型以完美的个案作为样板,它以毫无瑕疵的形象牢牢占据道德和准则的高地,成为了中产的教养和潜规则。但问题是——完美是相对的,对大卫而言,《欢乐谷》相对于现实是完美,但非绝对;而对珍妮弗来说,现实的无序要好过《欢乐谷》的束缚。基于这一点,两个追求截然相反的人共同成为了秩序的破坏者。
电影用了一个非常巧妙的元素——色彩。《欢乐谷》中的人只有真正做出改变才会出现颜色。投射到现实无非是秩序的异类,绝大多数对秩序的拥护者起初对此保有好奇,而随着彩色人群的增加,未知的恐惧和对秩序的破坏让社会出现了分化,这里电影也同时影射了60年代美国盛行的种族隔离制度,《欢乐谷》的世界被分为了“colorful”和“no color”,于是电影在这里利用了历史的投影来叙述了《欢乐谷》秩序的崩坏——黑白人群对彩色人群的暴力,以及彩色人群的抗争,当然,彩色作为社会的进步思想证明在黑白的《欢乐谷》中人人都为了遵从秩序而固有的虚伪一面,同时赢得了最终的胜利,就如同电视机在黑白变成彩色的一瞬,宣告了美国黄金时代的结束和70年代的到来。
现实的60年代远没有人们回忆中那么美好,伴随整个60年代的除了高速增长的经济,还有不断觉醒的社会运动以及冷战的威胁,而一形象被完美地投射到了珍妮弗的身上,垮掉的一代在成为垮掉的一代之前是社会革新的先锋,而新的社会变革完成,这些没有在新的体系下找到定位的人又成为了制度需要去完善的对象;而大卫则更像是新秩序本身的代言——他们推动社会的变革,但又在变革完成之后回归保守,成为下一波革新的对象,由此,珍妮弗和大卫的角色也完成了互换。
电影的结尾颇有深意,当派克夫妇感叹新社会的美好时,却以派克夫人的情人为定格结束——新秩序的确立并没有打破旧的社会结构,夫妇依旧相敬如宾,情人依旧是情人,这些社会的革新者在得到了自己的自由后,并没有抛弃旧的价值观,反而成为新秩序下的不安定因素。以后是什么样?他们在得到当下片刻的新鲜之后,仍然会描绘出属于他们自己的新的《欢乐谷》,那就是他们理想的未来。
《欢乐城》电影剧本
文/〔美国〕加里·罗斯
译/卡拉
淡入
内景,高中大讲堂,白天
一位大学升学顾问站在讲台上,向高年级学生宣讲他们的未来——
大学升学顾问:对于将进入大学的人来说,找到好工作的几率在毕业时其实会降低。提供给新手的职位会从31%减少到26%,平均收入也会降低……
听众有些骚动。
大学升学顾问(继续):显然,我的朋友们,这是一个竞争世界,好成绩是你们仅有的门票。到2000年……
内景,高中,卫生课
另一位教师在给另一班学生讲课——
卫生课教师:由于非单一配偶的生活方式而感染艾滋病毒的机会攀升到1/150。而交通意外死亡率为1/2500。(稍顿)这标志着激增……
内景,高中,科普课
同一拍摄角度。另一位教师——
科普课教师:……仅在四年前,臭氧层损耗仅相当于其目前水平的10%,而到你们20岁时,全球平均气温就会上升两度半,并引发灾难性后果,比如台风、洪水、大范围的干旱和饥荒。
反打镜头:学生们。他们目瞪口呆地盯着老师。其中一个学生戴维·瓦格纳坐在前排,嘴里叼着一支铅笔。他们全都一动不动……
科普课教师(轻快的“授课”语气):好,谁能告诉我什么是饥荒?(切至)
1958年。
鸟儿啁啾。阳光灿烂。树篱整齐。草坪完美。郊区的街道笼罩在一片甜蜜的静寂之中,这是以美丽的黑白片呈现的——
男人的声音(画外):甜心,我回来了。
内景,郊区家庭
乔治·帕克走进前门,把帽子挂在衣帽架上。他放下公文包,走向门厅。脸上是灿烂的微笑。这是一种凝固的微笑,就像迪斯尼乐园的导游,似乎不会因任何情况而改变。
女人的声音(画外):你好,亲爱的。
摄影机后拉。
乔治·帕克太太(贝蒂)入画,边走边解下她的围裙。她是20世纪50年代的标准美人,身段苗条,发型整齐,一丝不乱。贝蒂走向她的丈夫,递给他一杯新鲜的马提尼酒,亲了亲他的面颊。
贝蒂:今天过得好吗?
乔治:哦,很棒。你知道,康奈尔先生说,如果一切顺利,我可能比自己所预计的更早得到提升。
贝蒂:噢,亲爱的,太好了!(仰慕地凝视着他)我一直相信你能做到。
内景,瓦格纳家的起居室,夜晚,1996年(绚丽的彩色——)
戴维·瓦格纳坐在长沙发上,看着崭新的索尼电视机屏幕上播演的一切。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脸上也是灿烂的微笑。戴维身穿黑T恤,黑长裤,黑鞋子,还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看上去一点也不愚蠢……他把手伸向身边的一大袋炸玉米片,眼睛却没有从屏幕上移开。
乔治(画外,电视上):嗨,小傻瓜!这是什么味道?(闻了闻)是你做的肉饼吗?
戴维(背诵台词):“也许是吧……”
贝蒂(画外,羞涩地微笑):也许是吧。
他凑过来吻她——只吻面颊。
乔治(画外):哦,小傻瓜!你的确知道通向男人心灵的道路。
与画面相应,出现响亮得过分的笑声磁迹。戴维笑得更开心了。他正打算再伸手拿些玉米片,此时他亲生母亲的声音从另一个房间传来——
戴维的妈妈(画外):胡说,巴里,协议不是这样的。
内景,厨房
戴维的妈妈拿着电话在厨房里走来走去。由于整容与化妆的缘故,她的年龄很难判断。
戴维的妈妈:你应该在每个月的第一个周末来探望他们。而今天就是第一个周末……(稍顿)我才不管昨天是不是30号,反正今天是第一个周末。
内景,起居室
她的话音从厨房传到了起居室。戴维正盯着电视机。
戴维的妈妈(画外):不,我没法帮你忙,我要去外地。(稍顿)拉科斯塔。(稍顿)巴里,如果我打算跟新男友去洗泥浆浴,这是我自己的事,对不对?
他伸手把音量开大。《欢乐城》在用一种异乎寻常的高音播放。
乔治(电视上):嗨,孩子们在哪儿?
戴维(背诵——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就在你身后,爸爸。”
巴德和玛丽·苏齐声(电视上):就在你身后,爸爸。
重回电视(黑白片)
帕克家的一双儿女(巴德和玛丽·苏)一起走进门厅。玛丽·苏把头发扎成马尾辫。巴德身穿运动毛衣。
玛丽·苏:妈妈……爸爸……巴德有一个小小的惊喜要给你们。
贝蒂:是什么,巴德?
巴德犹豫了片刻,然后举起一条光彩夺目的“蓝色”缎带。
巴德:科学竞赛的头奖。有许多很棒的项目——可我的是超棒的。
贝蒂:亲爱的,好极了。可是没有“超棒”这个词。
巴德:喔,管它呢,妈妈。这又不是“英语”竞赛。
又一阵相应的刺耳的笑声磁迹。
特写。戴维。他一直跟着电视开怀大笑。戴维的目光牢牢地盯在电视机上,完全不留意在另一个房间里继续进行的对话。
戴维的妈妈(画外):当然他们可以自己过周末。巴里,他们已经17岁了,但这不是问题。你应该来看望他们。(稍顿)好吧——你另找时间来吧。(稍顿)我不会为了帮你忙而取消旅行。
戴维(轻声):妈妈的职责是什么?
贝蒂(画外):哦——妈妈的职责是什么?
特写。戴维。他盯着电视,又抓了一把玉米片……(切至)
外景,高中,白天(一组镜头)
嘈杂纷扰的现代生活。BP机和鼻环,蓝色的头发和文身。随身听一个比一个响。令人荷尔蒙飞速升高。
外景,学校校园
一大片开阔地带,午餐时分,一派生机勃勃景象。孩子们分成许多个小团体,各据一方。背景音乐节奏鲜明。
特写。戴维。他站在校园一侧的铁丝网栅栏旁边。他的额上直冒汗,正在对面前的什么人说话——
戴维:你好,我是说……(稍顿)……你好。
反打镜头。一个美丽的金发女孩对他嫣然微笑。热情鼓励的微笑。
特写。戴维。
戴维:哦,你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我是说——我跟你不熟悉,而且所有的……
反打镜头。女孩。她笑逐颜开,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特写。戴维。
戴维(稍顿):我是说我认识你——每个人都“认识”你……我只是严格来说不了解你。
反打镜头。女孩。她冲他点点头……上课铃响了。人群开始散去。
特写。戴维。
戴维:哦——我在想——因为我总是在代数课上见到你,我听到你哼那首范·海伦的歌,我也很喜欢那首歌……(稍顿)无论如何,我不知道你这个周末打算做什么,但是我妈妈要去外地,她说,我可以用她的车,所以……
反打镜头。女孩。她喜形于色,拂了一下金发,倾慕地凝望着他。
特写。戴维。他没有报以微笑。仅仅是凝视着,然后低头看着地面。
广角镜头。校园。我们这才看到她并不是在跟他讲话。戴维站在校园的另一头,离她足有一百码,在排演这段台词,而女孩却与一个酷得多的男孩面对面站在一起。他拿着手机,留着非常时尚的发型。
戴维的视点。他看着女孩拥着男孩的腰,走向操场……(切至)
外景,午餐区,白天
戴维和他的朋友们聚集在构成午餐区的塑料餐桌和自动售货机旁。棋类俱乐部在一端,有些教师在另一端。所有的酷男孩在篱笆的另一侧。不过戴维和他的朋友们每天在同一张桌子旁吃午饭。
霍华德:好,巴德在玩他父亲的高尔夫球棒时打碎了谁的玻璃窗?
戴维:容易。詹金斯先生的。詹金斯先生的工作是什么?
霍华德看着他,瞠目结舌。
戴维(继续):推销员。巴德和玛丽·苏给他们在水沟里发现的那只猫取名叫什么?
霍华德:童子军?
戴维:橘子酱。
朋友们全都点头,喃喃地表示崇敬。
戴维:好——有个问题:为什么他们父母周末去湖边时提前回家?
每个人都在用心回想。没人知道答案。
戴维:因为巴德没有接电话,他们很担心他。
大家沉默了片刻——
霍华德:真是难以置信。你赢定了。什么时候播放?
戴维:《欢乐城》马拉松在六点半开始。竞赛是明天中午。
霍华德(思付):一千美金……整夜都播放吗?
戴维:当然。所以才叫马拉松。
篱笆的另一侧。
戴维的妹妹珍妮弗跟朋友们在停车场上闲荡。所有女孩的打扮如出一辙:蓝色牛仔裤,腰带上挂着BP机,V领T恤,手拿汽车钥匙(即使没有汽车的女孩手里也拿着汽车钥匙)。
珍妮弗是其中最漂亮的,自然也就成了这个小群体的头领。她们眺望着戴维及其朋友所在的午餐区。
基米:哦上帝,这太丢人了。我简直无法相信你跟他有关系。
珍妮弗:只不过同父同母罢了。
基米:我知道,但是你们还是双胞胎什么的。(稍顿)你一定是来自子宫中酷的那一边。
一群时髦的男孩走过停车场。他们昂首阔步,带着所有16岁的酷男孩的自信。女孩们瞧见他们,顿时僵住不动了。
基米:哦上帝,哦上帝——他们来了。
克里斯汀:别动。别像……别动。
珍妮弗(耍酷):嗨,马克。
变换拍摄角度——
他停下脚步,回望着她。珍妮弗轻巧地从汽车前盖上滑下,像一匹小赛马一样甩了甩头发。她拥有完美的16岁的身材,整个停车场都知道这一点。马克走向她,身后是他的跟班。
马克(对珍妮弗):嗨。
珍妮弗(回应):嗨。
稍顿……
马克的跟班(对珍妮弗的跟班):嗨。
珍妮弗的跟班(回应):嗨。
马克:昨天在购物广场看见你了。
珍妮弗:是的……也看见你了。
每个人都点了点头。没人说话。
珍妮弗:今晚你看音乐电视频道上珍珠果酱乐队的演出吗?
马克:是的。(稍顿)你呢?
珍妮弗:是的。
珍妮弗停顿片刻,斟酌着自己的下一句声明。
珍妮弗(继续):我妈妈去外地了。
基米和克里斯汀倒吸了一口气,马克的跟班们咕哝着,东张西望。他们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马克的喉结上下滚动的速度加快了一点——
马克:那么,呃……也许……我们可以呃……
珍妮弗(微笑):酷。
马克(频频点头):酷。
所有跟班:酷。
大家一时似乎都不知所措,然后马克点了点头,召唤自己的跟班。(切至)
外景,瓦格纳家所在的街区。黄昏。
这里是《天才小麻烦》在西南部地区的版本:一模一样的郊区笼罩在褐色基调里。红砖屋顶装点着每一家。所有的住宅都种着同样没精打采的棕榈树。这是城市规划者搞出的当代地狱。一辆保安公司的汽车驶过画面。
内景,珍妮弗的卧室,夜晚
跟前面看到的一样整洁且没有个性。可能在夜晚看来更是如此。珍妮弗穿过卧室,无绳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
珍妮弗:……我知道,我知道——他看上去太帅了……我的感觉还是“哦上帝”。(稍顿)太不可思议了,达芙……我说:“噢,我妈妈要去外地。”然后他说“哦,那么也许……我们可以——你知道……”然后我说:“是的,当然。”然后他说“好的,酷。”(稍顿)我知道,他很聪明。(稍顿)我不知道,也许穿那件黑色的。(稍顿)那不是淫荡,达芙,那叫性感。(稍顿)什么,说“你好?”他又不是到这儿来学习的。(稍顿)我知道。有时候我也很嫉妒你。
内景,戴维的卧室,夜晚
洋溢着勤勉好学的气息——不是沉闷无聊,但也不是丰富多彩。戴维站在卧室窗前,看着外面,拿着无绳电话。
戴维:……他不是无家可归,霍华德,他俩只是没说他住在哪里。(稍顿)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稍顿)因为在欢乐城没人无家可归。
反打镜头。他的视角。他妈妈正把最后一个路易·威登旅行包放进她那辆梅塞德斯车里。
戴维(继续):……因为那里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外景,车道
她发动汽车,驶出了画面。戴维从楼上的窗户里看着她。
戴维:听着,霍华德……就要六点半了。我得走了。
内景,瓦格纳家的起居室
黑色的大电视机“端坐”在房间中央。戴维冲下楼梯,扑向沙发。几乎与此同时,珍妮弗也以同样的速度从另一个方向冲了进来,一边还摆弄着自己的衣服。
变换拍摄角度。
他俩几乎同时扑向咖啡桌,去抓遥控器。两人都大吃一惊,抬起头来,面面相觑——
珍妮弗:你要干什么?
戴维:你要干什么?
两个人都紧握着遥控器不松手。
珍妮弗:戴维,松手。马克·戴维斯五分钟之内就要来了。
戴维:好,很好。《欢乐城》马拉松播映六点半开始。
珍妮弗:哦上帝,我不相——信!他就要到——了!
戴维:好,很好。你们可以到楼上去看。
珍妮弗:楼上!楼——上!那台电视没有立体声!
珍妮弗急了,开始猛拽遥控器。戴维往回抢。他们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遥控器就从他们手里飞了出去,落到硬木地板上,摔成了碎片。
戴维(屏住呼吸):哦,天哪……(他跪到地板上,收拢碎片)哦,天哪……
珍妮弗:戴维,别这样,你可以——用常规方式开……
戴维:不,不行,珍!这是台新电视。没有遥控器就打不开。
戴维像抱着一位倒下的同伴那样捧着遥控器碎片,这时门铃响了。
珍妮弗:哦上帝!他来了!
珍妮弗发疯一样把几块碎片踢到沙发下面,在走向门口时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戴维只是目瞪口呆地盯着塑料碎片。珍妮弗来到前门,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她飞快地把头发弄乱,挺起胸,然后把门打开。
变换拍摄角度。前门。珍妮弗带着性感的微笑走出来,但面前不是马克·戴维斯。身穿棕色工作服的电视修理工站在门外。珍妮弗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他走上前,笑容可掬,手里拎着工具箱。
电视修理工:修理电视。
珍妮弗:修理电视?
电视修理工:是的。电视坏了吧?
珍妮弗:是的……
电视修理工(眉开眼笑):所以我来了。
反打镜头。珍妮弗的视角
她向门外瞥了一眼,一辆古怪的厢式货车停在路边。车厢的一侧写着“电视修理”,但看着像是卖大力丸的。顶部的天线仿佛是风向标,下面的壁画描绘的是一个20世纪50年代的快乐家庭,他们围拢在电视机旁,每个家庭成员都满面春风,包括那条狗。旁边手写的宣传口号是“电视修理——我们让您一劳永逸”。
内景,起居室
戴维回头看着电视修理工。电视修理工向他微微一笑,然后敏捷地绕过软凳,穿过起居室,走向电视机。
电视修理工(看到摔碎的遥控器):天哪。瞧瞧。你们有麻烦了吧?
戴维:是的……有点儿……
电视修理工(放下工具箱):我很快就能修好。
他打开箱盖,珍妮弗和戴维睁大眼睛瞧着他。这箱子外表很古怪,同样在一侧画着那快乐的一家人。电视修理工拿出另一个遥控器。
电视修理工:我知道如果我的遥控器出了毛病我会有什么感受。几乎就像失去了一个朋友。
戴维(犹疑不决):你知道,我们没有请电视修理工。
电视修理工:所以说这对你我都是个幸运的日子,对吗?
珍妮弗关上门,走回起居室。
珍妮弗:你觉得自己能很快修好吗?就要六点半了。
电视修理工:干吗这么急?
戴维(抢先开口):《欢乐城》马拉松在6点半开始。
此时电闪雷鸣。震得墙壁嗡嗡作响。电视修理工转身看着戴维——
电视修理工:《欢乐城》?
戴维略微一惊。电视修理工笑容满面——
电视修理工(继续):上帝呀,我喜欢这个节目。看了好几年了。
珍妮弗:不是这个原因。我在六点半有个约会。
电视修理工(充耳不闻,凑向戴维):嘿——当玛丽·苏的舞伴出麻疹的时候,她跟谁一起去的假面舞会?
戴维:……她爸爸。
电视修理工:正确。她把爸爸打扮成什么样?
戴维:……白马王子。
电视修理工(仔细打量戴维,点头):不错……不错……
珍妮弗:呃——喂?我急着约会呢。
电视修理工(不理睬她):记得巴德在照看表弟时把他丢了的那一集吗?
戴维:是的……
电视修理工:他们去了哪一家百货公司?
戴维:麦克因泰。
电视修理工:麦克金蒂。
戴维:不,是麦克因泰。记得吗:(唱)“要买最好的男士穿戴,请来麦克因泰。”
电视修理工(大吃一惊):是这样。
他无言地盯着戴维,过了一会儿,慈爱地笑了笑,把手伸进工具箱里。
电视修理工:我说——你们干吗不用这个遥控器呢?它可是更有“魔力”的。
戴维:魔力?
电视修理工:没错。这么漂亮的大电视——你想要什么东西把你带入剧情吧?
珍妮弗(立刻回答):我们就要这个。
他对他们莞尔一笑,然后把那个外表陈旧而怪异的玩意儿递了过来。这个古怪的遥控器仿佛是早期晶体管收音机和飞侠戈登激光枪的合成品。电视修理工骄傲地把它递过来,珍妮弗和戴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戴维:谢谢……
电视修理工:好,我该走了。你的节目要开始了,而且(对珍妮弗笑笑)你的约会也要到时间了。
又一个炸雷,比第一个更响。他笑眯眯地走过起居室,在前门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一脸诡秘的笑容。
电视修理工:现在,当心点。
前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戴维和珍妮弗面面相觑。安静了一两秒钟,接着又是一声响雷。戴维转过头去。
变换拍摄角度。他瞥了一眼放在咖啡桌上的那个古怪玩意儿。看起来有点可怕。他慢慢地把手伸过去,碰到了它,把它拿起来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摄影机推近。戴维战战兢兢地把遥控器对准电视机。他皱了皱眉,然后按了一个按钮。
变换拍摄角度。电视开了。心灵之友频道出现在屏幕上。
镜头。戴维。
戴维:啊哈。
看起来一切正常,他摁了另一个按钮。这一次换了频道。
戴维(松了一口气):好极了。
他继续揿摁钮,在频道之间换来换去。珍妮弗看到一切正常,伸手来要遥控器。
珍妮弗:让我看看。
戴维:休想。
他继续换台,最后停在《欢乐城》马拉松上。房间里响起巴德的声音——
巴德(画外,电视上):哎,玛丽·苏——为什么我不能借用你的晶体管收音机?
玛丽·苏(画外,电视上):我已经答应了贝蒂·珍,让她在周末用。
全景,电视机,《欢乐城》(黑白片)
巴德和玛丽·苏各抓着一个小型晶体管收音机的一端。他们的姿势与正在争夺遥控器的戴维和珍妮弗一模一样。
拍摄角度。戴维和珍妮弗。她用力拉遥控器,戴维则抓着另一端跟她抢。
珍妮弗:你不明白吗?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戴维:休想,珍,我等这个节目已经等了一年了。
珍妮弗(猛拉遥控器):上帝啊,戴维,把它给我!
戴维(拉回来):休想!
他们争夺着遥控器,不小心把它对准了电视机。就在此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特技效果。电视机放射出一道强烈的白光,就像它的原子爆炸冲击波。有一两秒钟时间,整个房间都笼罩在耀眼的光环里,然后都被吸进了电视机。
广角镜头。起居室。
起居室刹那间空无一人——只有显像管柔和的微光。戴维和珍妮弗从画面中消失了。
内景,帕克家的起居室,(欢乐城)白天
戴维和珍妮弗站在20世纪50年代的起居室中央,身穿巴德和玛丽·苏的衣服。他们还抓着遥控器,姿势与他们对应的电视人物一模一样。戴维和珍妮弗彼此瞥了一眼,然后惊恐地环视房间。世界变成了黑白的。
戴维(低语):噢,上帝。
珍妮弗:发生了什么事?
戴维:我不知道。
摄影机后拉。
乔治·帕克(巴德和玛丽·苏的父亲)从楼梯平台走进了起居室,吹着口哨,是一支快乐的曲子。他穿着灰色的西装和灰色的衬衫,系着一条有灰色小圆点的深灰色领带。
乔治(仿佛是对自己的孩子说话):喂,小伙子,喂,小姑娘……最好快点行动起来。你们上学要迟到了。
他穿过房间,吹着口哨进了厨房。
珍妮弗(绝望地):你刚才干了什么?
戴维:我不知道。
珍妮弗(打量自己的皮肤):噢!看看我!我……灰蒙蒙的!
戴维低头看着遥控器。遥控器在他的手里,仿佛毫无生命。戴维疯狂地揿按钮,却是徒劳。就在此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声音(画外):嘘!这儿。
变换拍摄角度。他们飞快地转过身去,看到了电视修理工的面庞。他正从角落处的电视机屏幕上对他们微笑。那是一台50年代的老电视,有着庞大的圆形显像管。他们冲向洋洋得意的电视修理工。
电视修理工(笑容可掬):我告诉过你这是你们的幸运日。你们肯定是把我当成一个电视迷或者什么了。
珍妮弗:发生了什么事?
电视修理工:奇迹。
他们张口结舌地盯着电视机。
电视修理工(继续):……瞧,每次我都以为自己找对了人,可他们总是让我失望。他们知道早期的剧集,可不清楚后面的……他们知道玛丽·苏,却不知道巴德……
戴维(对着电视):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视修理工:嘘!不能这样讲话。你们是在(微笑)欢乐城……
戴维瞥了一眼周围的黑白背景。他们“妈妈”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
贝蒂(画外音):巴德,玛丽·苏……早餐在桌子上。
戴维:我们在欢乐城?
电视修理工(咧嘴一笑):梦想成真,呃?
珍妮弗(大惊失色):这一点儿都不好玩!我在五分钟之内有个很重要的约会!
电视修理工:哦,你不用再操心了。
全景。电视机。屏幕上的图像立刻变了,电视修理工的影像让位于瓦格纳家的广角镜头。夜色中,马克·戴维斯站在前门,敲打着黄铜门环。他看看表,不耐烦地等了片刻,然后转身沿着石板路走了,没有回头。
马克·戴维斯(低声):……婊子。
内景,帕克家的起居室(又变成了黑白片)
珍妮弗冲向屏幕,电视修理工立刻再次出现了。
珍妮弗:不——!
戴维:你——你得把我们弄出去。
电视修理工(有些惊讶):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戴维:因为我们不属于这儿!
电视修理工:你当然属于这儿……“麦克因泰百货公司”。“他们的父亲装扮成白马王子”。这就是可爱的巴德。
戴维:我的名字是戴维。
珍妮弗(坐在地上哭):哦上帝……
电视修理工(带着几分尖刻):你知道——你们这样表达感激之情,真是奇怪。
戴维:瞧——我们很感激。真的很感激。我们只是——我们现在想回家了。
电视修理工(深受伤害):但是你不知道我找像你这样的人找了多久。(沉着脸)我非常失望……(深呼吸)事实上……我开始感到伤心了。
戴维走向屏幕——
戴维:别伤心。
电视修理工(反驳):要是你,你不伤心吗!你找一个人找了几年之久……你尽心尽力地做这件事……你知道这是一项特权。(摇头)我看现在还是最好不谈这个话题。
戴维:你要去哪里?
电视修理工:我认为应该等我平静一点儿的时候再谈。
戴维:等一等。
电视修理工(转过身去):也许明天我就不这么激动了……给你一两天时间,好好想想吧。
戴维:回来!!!
电视修理工摇着头,走出了屏幕。戴维抓过遥控器,开始揿按钮。毫无作用。他扑向电视机,转动调频盘。只有本地节目。他把电视调回测试状态,上面空无一物。
戴维(扔掉遥控器):哦,上帝。
珍妮弗:接着会发生什么?
戴维:我不知道……不可能……(看着珍妮弗)可能吗?
贝蒂(画外):巴德、玛丽·苏……你们的早餐要凉了。
戴维:这决不可能。
变换拍摄角度。
贝蒂(他们的“妈妈”)把头探进了起居室,身上还穿着黑白两色的围裙。脸上是牙膏广告式的灿烂笑容——
贝蒂:来吧,孩子们。你们不能不吃早餐就去上学。
他们呆呆地看着她。
贝蒂:齐步走。
他们奇怪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珍妮弗等着戴维。戴维挤出一个微笑,然后向厨房走去。
贝蒂:我真喜欢你穿这件毛衣的样子。太迷人了。
珍妮弗(晕头转向):谢谢。
内景,厨房
戴维和珍妮弗走进厨房,突然停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壮观的景象:
他们的视角——帕克家的厨房。
你能想像出的各种早餐食品都摆在桌子上。有薄煎饼、香肠、饼干和鸡蛋。大罐的橘子汁跟小山似的火腿一比,就显得像小矮子了。桌面已被食物压得不堪重负,向下沉陷。乔治·帕克放下晨报,向孩子们微笑。
乔治(重复):早,孩子们。最好赶快行动起来,否则你们上学要迟到了。
他们点点头,接着往前走。明媚的阳光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小鸟在窗外宛转地鸣唱。戴维和珍妮弗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的“妈妈”在食物堆上又加了些威化饼。
戴维:我真没法相信。
珍妮弗:我也是。
乔治:好了,来,开吃。
贝蒂把两个盛满食物的盘子放在桌上。他们都没有动。
贝蒂(对珍妮弗):我放了些你喜欢的蓝莓。
珍妮弗:实际上——我真的不……饿。
贝蒂(粲然一笑):哦,瞎说,小姐。你应该用一顿丰盛的早餐来开始新的一天。
贝蒂拥着珍妮弗的肩,“领”她入座。珍妮弗低头看着一大盘灰色的威化饼。
贝蒂(让人难以忍受的欢快语气):喂,你为什么不来点儿威化饼!(稍顿)还有香肠、鸡蛋和酥脆的腌肉……(稍顿)还有一块火腿。
贝蒂拿威化饼在糖汁中蘸了蘸,又抹上一层厚厚的黄油。她回头瞥了戴维一眼,戴维只是耸了耸肩。
贝蒂(继续):……当然,再加上一大碗香稠的麦片粥,然后才可以去上学。
珍妮弗犹疑地瞥了“妈妈”一眼,“妈妈”正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珍妮弗待了一会儿,然后用叉子挑了一下黏糊糊的东西……(切至)
全景镜头。帕特·布恩。他面向摄影机站着,在一部真正的1958年的影片里。背景是手绘的田园风光。伴唱的是一身白衣的新歌手。他穿着运动毛衣和领尖钉着纽扣的衬衫——
帕特·布恩:“……什果冰……喔噢喔噢——什果冰……喔噢。”
他把小理查那胡言乱语的代表作翻唱成了悦耳的歌曲(原作所有的下流气息都荡然无存了),歌声舒缓而快乐——
帕特·布恩:“……什果冰——喔噢喔噢……”(舒缓地)“……哦喔噢——哦噢砰。”
外景,欢乐城(榆树街),白天
摄影机镜头下降,对准一条美丽的绿树成荫的街道。送牛奶的人向邮差点头致意。珍妮弗和戴维走在人行道上,抚摩着自己的胃——
珍妮弗:我要吐了,戴维,我发誓。
戴维:深呼吸。
珍妮弗:那么多动物脂肪。我觉得它充满了我的毛孔和身体其他部位。
珍妮弗压着自己的胃,但是戴维在左顾右盼——完全被这个地方吸引住了。
珍妮弗: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戴维:因为我们现在应该去上学。
珍妮弗:我们应该待在家里,戴维!我们应该是彩色的!(啜泣)哦上帝……
戴维:嘘……
街道对面的一个男人向他们喊话——
辛普森先生:你好,巴德。
戴维:你好,辛普森先生。
辛普森先生:听说你爸爸买了辆新车。
戴维:哦,是的。一辆别克。很棒。
珍妮弗:你认识他?
戴维:五金店老板。
珍妮弗:好,现在你听我说!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你最好解决这个问题!我与马克·戴维斯有个约会,我甚至还买了新内衣!
戴维:只需要扮演一小会儿……直到那个家伙再次出现。然后我就会跟他谈,然后……
珍妮弗:扮演?
戴维:噢,是的,我是……巴德,你就是……玛丽·苏。
珍妮弗(把发夹从头上扯下来):不!我不干!我不会为妈妈穿成这样,我也不会为你这么做!
戴维:我们别无选择,珍,我们陷在这里了,只能等那个家伙回来。
珍妮弗:我们为什么不能解释清楚?
戴维:向谁解释?
珍妮弗看着这条欢乐的小街,心里一阵恐慌。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警笛声,一辆灰色的消防车冲向这个街区。
摄影机后拉。珍妮弗和戴维后退到路边,消防员飞快地跳下卡车,抓起后面车厢里的梯子。
变换拍摄角度(紧跟着消防员)。他们有条不紊地工作着。两位消防员抓牢梯子底端,另一位则抬着顶端。他们横穿过草地,按照“应急处理”的原则,把梯子底部放在地面,梯身靠在一棵树上。
消防员:到这儿来,小猫咪……
几分钟后他又出现了,抱着那只被困在树上的小猫。看到他温柔地抚摸着怀里的小猫从身旁走过,珍妮弗腿一软,跌坐在马路沿上。
珍妮弗:哦,上帝,我们给困在了这个蠢地方!(摇头)我就知道你得付出代价,我就知道你呆头呆脑地看了这么久一定会有这种真正的悲剧结果。(声音颤抖)……但是这不公平。我是说……我刚开始受欢迎。德比·拉塞尔转学了,我的皮肤自从三月份以来一直好得不得了,马克·戴维斯刚刚开始接近我,而且……
男孩的声音(画外):你好,玛丽·苏。
珍妮弗转身看到了一个高大的17岁金发男孩。他相貌英俊,有着杰克·阿姆斯特朗式的神态,身穿运动毛衣。他的折篷汽车慢慢停下来。尽管遭遇到了危机,珍妮弗还是心醉神迷地盯着他。斯基普·马丁一脸牙膏广告式的灿烂笑容。这男孩是个“梦中情人”。
斯基普:为什么这么乱?小猫呢?
珍妮弗:呃……它……
斯基普转身看着消防员把小猫交还到主人手中,然后爬上卡车。
斯基普:好了……(再次向她微笑)喔——玛丽·苏,我们待会儿见。
他开车走了,阳光被他那辆漂亮的折篷汽车反射出耀眼的光。珍妮弗注视着他在街角消失——
珍妮弗:他是谁?
戴维:斯基普·马丁。篮球队队长。
珍妮弗(依然在眺望):他——你知道——喜欢“我”吗?
戴维:的确如此。
珍妮弗(甩了甩头发):噢。(切至)
外景,欢乐城高中,白天
一队队形象无可挑剔的年轻人从双扇门里鱼贯而入。他们兴致勃勃,欢乐无比。就像莱尼·里芬斯塔尔影片里的人。
拍摄角度。街道对面。戴维站在珍妮弗身旁,看着学校入口。三个女孩拥在前门台阶上。
珍妮弗:那是我的朋友。
戴维:佩吉·珍,丽莎·安和贝蒂·珍。
珍妮弗(盯着她们):还有好点儿的吗?
戴维:我想没有。
珍妮弗:好吧……
她把头发拂到后面……摆出第一天上学的派头,穿过街道,仿佛她拥有这个地方。(切至)
内景,地理课,晚些时候
看上去仿佛是艾森豪威尔政府的宣传片。男孩们留着平头,身穿扣得规规矩矩的短袖衫。女孩们穿着镶花边的裙子,纽扣一直扣到脖颈处。每个人都直盯着前面挂着的地图。皮特斯小姐站在地图前,拿着教鞭——
皮特斯小姐:在上周的课程中,我们讨论了大街的地理。本周我们将讨论榆树街。有没有人能告诉我榆树街与大街的区别?(指了一下)汤米。
汤米:榆树街没有大街长?
珍妮弗看着他,瞠目结舌。几个学生点头称是。
皮特斯小姐:完全正确,汤米。它没有大街那么长,而且,它两侧只有房屋。所以,大街的地理与榆树街的地理是有区别的。
拍摄角度。珍妮弗。她瞥了一眼周围几个点头称是的学生,举起了手。
皮特斯小姐:玛丽·苏。
珍妮弗:欢乐城外面是什么?
教师迷惑地看着她,脸上的微笑似乎僵住了。她看起来略有些不安。
皮特斯小姐:你说什么?(稍顿)我不明白……
珍妮弗:欢乐城外面……大街的尽头有什么?
全班发出心照不宣的哼声——仿佛在说:“噢,我们明白了。天哪,那么愚蠢的问题。”皮特斯小姐友好但轻蔑地看了珍妮弗一眼——
皮特斯小姐:哦,玛丽·苏。你应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大街的尽头又是起点。
皮特斯小姐嫣然一笑,几个学生频频点头。珍妮弗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前方,不知所措……(切至)
内景,体育馆,白天
有二十来个孩子散布在体育馆里。他们衣着相同,都是白色短裤,黑色球袜,再加上印有“欢乐城”字样的球衫。
镜头。戴维。他站在罚球线上,手拿篮球。(完全不是运动好手的形象。)戴维跳投,篮球毫不费力地嗖的一声进了篮筐。他仿佛有点惊讶。
戴维:哇噻。
他困惑地盯着篮板。戴维拿到球,再次投篮,这次看都没看就扔了出去。篮球应声入网。
全景镜头。体育馆的另一边。他的十几个队友同时把球投向篮筐。所有的球都直接命中,甚至连篮筐的边缘都没有擦到。男孩们把球收回,教练鼓掌。
教练:就要这样,伙计们。保持住。明天就是大赛了。
拍摄角度。戴维。他拿着球,转身背对篮筐,朝身后随意扔出去。球在体育馆的墙壁上弹来弹去,然后像其他球那样顺利地穿过篮筐。他惊讶地看着。
斯基普(画外音):巴德……
摄影机后拉。斯基普·马丁(折篷汽车中的男孩)从体育馆的另一边向他走来。他是一个典型的美国英雄——既像四健会成员,又像未来的宇航员。
斯基普(有点紧张):你好,巴德。
戴维:你好,斯基普。
他忧心忡忡,紧张不安地看着地面。
斯基普:喂,巴德……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戴维:当然。
斯基普:呃……如果,我邀请你妹妹……我是说,如果我去找玛丽·苏……
戴维:哦,上帝!我们是在这一集里吗?
斯基普:什么?
戴维:我没法相信。
斯基普:你怎么了?
戴维:你今晚想邀请她出去,是吗?然后你想把你的联谊会徽章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她……
斯基普:是的……你怎么知道?
戴维(摇头):碰巧猜中了。(稍顿)瞧,斯基普……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恰当的时间……
斯基普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垂头丧气地站在戴维面前。
戴维(继续):我是说……玛丽·苏近来有点“不一样”了……
斯基普(不知所措):她不想跟我出去?
戴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
斯基普:我不知道如果她不肯跟我出去的话我该怎么办……
此时,斯基普把一直拿在手里的篮球投向篮筐。球在篮圈上弹了几下,令人吃惊地落在了外面。
广角镜头。体育馆。训练中断了。居然有人投球没有命中,所有的运动员都转身看过来,目瞪口呆。
镜头。戴维。他向斯基普转过身去,脸上挤出笑容——
戴维:我确信我们有办法。(切至)
内景,走廊,晚些时候
戴维与妹妹并肩站在一起,同学们从他们身边走过。
珍妮弗:我不知道。
戴维:一次约会,珍——我只是求你接受一次约会。如果你不跟他出去,这地方会天翻地覆的。而且,我认为你喜欢他。
珍妮弗:这太奇怪了,戴维。这个地方让我毛骨悚然。你知不知道所有的书都是空白的?
戴维:什么?
珍妮弗:我在图书馆里看到的。有封面,但是没内文。
戴维:你在图书馆里做什么?
珍妮弗:我迷路了。(稍顿)哦,瞧这儿……瞧!
她把手伸进包里,拿出一盒火柴。珍妮弗试图点燃纸巾。
戴维:珍妮弗!
珍妮弗:看!你知道为什么那些消防员只会从树上救猫?因为这里什么东西都烧不着,这就是原因!他们不需要消防员……
确实,那片纸巾仿佛具有防火性能。
戴维:珍,听着……
珍妮弗(继续,身体颤抖):我觉得——需要一支烟。
戴维(搂住妹妹):我会把咱们弄出这个地方的。我保证。但是如果我们不扮演下去的话,我们就会改变他们的整个生活。我们就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
她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
珍妮弗:你真的认为,如果我不去跟这个家伙喝一杯巧克力麦乳精的话,会有人注意到吗?
就在这时,玛丽·苏的三个“朋友”格格傻笑着,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样蹦了过来。
佩吉·珍(像连珠炮一样尖声说):你不会相信我们刚刚听到的消息。
丽莎·安:斯基普·马丁想邀请你出去。
贝蒂·珍:而且……
佩吉珍:而且……
三个人异口同声:他要把联谊会徽章送给你!
她们又爆发出一阵格格的笑声。珍妮弗转头看着戴维。
外景,帕克家,黄昏
一盏孤独的街灯在前景中闪耀。珍妮弗的声音从画外传来。
珍妮弗:你确定我得穿这玩意儿?
内景,玛丽·苏的房间
珍妮弗出现在衣橱边,身穿马海毛毛衣和宽摆裙。毛衣下面是20世纪50年代的“子弹头胸罩”,这胸罩几乎把她的胸部变成了致命的武器。
珍妮弗(照镜子):我好像能用——这东西杀人。
戴维:这就是你的衣服。
珍妮弗(打量自己的侧影):我以前也穿过一些奇怪的衣服……
戴维:反正他不会留意的。
珍妮弗:为什么不?
戴维:这里的人不留意这种事。
珍妮弗:那穿它干吗?
戴维:珍,拜托……
珍妮弗:我的内衣足有三磅重。
戴维:按计划去做,好吗?我要迟到了。
外景,冷饮店,黄昏
闪烁的霓虹灯现出蛋卷冰淇淋的形状,很是诱人。下面旋转的字样是“冷饮店”。约翰尼·马蒂斯的歌声从店内传出,飘散到夜空中……
摄影机推近。戴维跑到纱门前,停下来喘粗气。他调整了一下店员帽,冲进门去。
内景,冷饮店
店主约翰逊先生正在擦柜台。他看起来很“欢乐”,四十岁出头,系着白围裙,戴着黑眼镜。纱门在巴德身后关上,《雾霭》的旋律声响了起来。
约翰逊先生(抬头):巴德?
戴维:对不起……我得帮家人做点事儿,然后我找不到帽子了……
约翰逊先生:噢。
他停下擦柜台的动作,手里拿着抹布。
约翰逊先生(继续):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看着抹布,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戴维:出了什么事?
约翰逊先生:呃——一直以来,都是我擦柜台,你摆餐巾和杯子,然后我炸薯条……
戴维(迷惑不解):是的……
约翰逊先生:但是你没有来,所以我一直擦柜台。
他低头看着抹布,显然惶惑不安。戴维想了一会儿,向他走过去——
戴维:我很抱歉。
他穿过店堂,走到约翰逊先生身边,约翰逊先生已经把柜台上的油漆擦掉了一块。戴维从他手里拿过抹布,整齐地叠放在他面前。
戴维(柔声地):你知道,如果再次发生这种情况,即使我没有摆餐巾,你也可以炸薯条。
约翰逊先生:你来了我真高兴。
戴维:我知道。
外景,冷饮店,时间流逝,从黄昏到夜晚(晚些时候……)
这个地方真正活跃起来了。停车场的所有车位都停着当时那种“老爷车”。几位常客穿过纱门。自动唱机还在播放同一首约翰尼·马蒂斯的歌曲。蛋卷冰淇淋的霓虹灯在夜空中闪耀。
内景,冷饮店,夜晚
戴维被围困在柜台后面,手忙脚乱地应付自己的工作。几个清秀的女孩正在点餐,而他则忙着对付压杆和龙头。显然他不习惯这个工作。
戴维(疲于奔命):薄荷奶昔,巧克力苏打水,两份炸薯条,一份……?
佩吉·珍:薄荷苏打水,两份巧克力奶昔,一份炸薯条,我们分着吃。
戴维赶快点头,然后擦了擦额上的汗。他把一些冰淇淋舀到金属搅拌器里,这时约翰逊先生来到他身边——
约翰逊先生:没有奶酪汉堡了。
戴维(转过身来):什么?
约翰逊先生:呃,通常是我做汉堡,然后你加生菜……
戴维:听我说!
约翰逊先生瑟缩了一下。
戴维(继续):你有没有生菜?
约翰逊先生:……有。
戴维:你做汉堡了吗?
约翰逊先生(平静点儿了):……做了。
戴维:那么你可以自己加生菜,做好汉堡,就假装是我做的。
约翰逊先生盯着他。
戴维:真的。可以这么做。
变换拍摄角度。冷饮店入口。纱门推开了,一只穿着运动毛衣的胳膊拉着门。一会儿,珍妮弗大摇大摆地进来了,显示出她那简·拉塞尔式的新造型。斯基普赶忙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她的朋友们在角落里格格傻笑。她神气十足地走过去坐下,从他身边擦过。
拍摄角度。戴维。
他一动不动地瞧着这一奇观——心事重重,忐忑不安。戴维去冷饮机旁边接奶糖圣代,他碰到了压杆,冰淇淋喷得他胸前满是。
全景镜头。餐桌。斯基普凝视着对面的珍妮弗,眼神忠实得像条猎犬——
斯基普(犹犹豫豫地):我真高兴你今晚跟我出来约会,玛丽·苏。
珍妮弗(十足的玛丽·苏派头):哦,是的,斯基普。我真高兴你邀请我。
他笑了几声,然后又开口了——
斯基普:我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对你说过,但是,呃,我想你是整个学校里最聪明的女孩……
珍妮弗:真的吗,斯基普?最聪明的?
斯基普:哦,是的。
珍妮弗(讽刺地):天哪。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戴维(画外):两位要点些什么?
摄影机后拉。他站在餐桌旁,拿着一个拍纸簿和一支铅笔。珍妮弗看着她哥哥,忍俊不禁。他歪戴着店员帽,身前还系着一条白色的大围裙。
斯基普:喔,我不知道,巴德。我想应该是跟往常一样,奶酪汉堡和樱桃可乐。
更多傻笑声。戴维转身看着珍妮弗。珍妮弗也装出一副傻乎乎的神情——
珍妮弗:喔,我不知道,巴德。我想应该是沙拉和矿泉水。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珍妮弗却对他嫣然一笑——
珍妮弗:我是说奶酪汉堡。
拍摄角度。跟随戴维。他走回柜台,不时瞥她一眼。戴维把点餐单粘在旋转式传送带上,一直留意着那张餐桌的动静……
镜头重新回到餐桌上。
斯基普满脸仰慕地看着对面的珍妮弗。他的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胸前。她还在全力扮演“玛丽·苏”。
斯基普:……我们一起上公民课的时候,我真想坐在你旁边——可你总是坐在佩吉·珍和丽莎·安之间。
她身后传来傻笑声。珍妮弗不予理睬。
斯基普:……你看上去总是这么机敏。比如你做的那份报告,关于“我们的市政厅”。天哪,我简直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才好。
珍妮弗:哦,有时候言语的重要性被高估了。你不这样认为吗?
斯基普:哦?(傻笑)噢,是的……
他还是不明白。斯基普傻笑了一会儿,然后低头看着餐桌。音乐声中断了片刻,然后约翰尼·马蒂斯的《雾霭》又从头开始了——这足以让你开枪崩了自己。
斯基普:我知道我还没有固定的女朋友,但是我不想仓促行事。我是说,有些人已经开始手牵手了。但我觉得来日方长。你说呢?
珍妮弗:哦,当然。(稍顿)我失陪一会儿。
珍妮弗晕头转向地站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拍摄角度。戴维。他在柜台后呆望着他妹妹跌跌撞撞地走进洗手间。
内景,洗手间
当然没有便池。珍妮弗摸索到洗手台前,倚在上面。
珍妮弗:基督啊……
她转过身来,倚着洗手台坐下,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珍妮弗摇了摇头,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
女孩们的声音(七嘴八舌):他有没有给你徽章……他有没有给你徽章……我打赌他给你了……他给你了吗?
珍妮弗(目视前方):我认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们傻笑着离开了,虽然也没有明白珍妮弗的话。
丽莎·安:我打赌他会带她去情人小路。
佩吉·珍:我打赌他会的。我打赌他一定会。
贝蒂·珍:我打赌他甚至还会牵她的手!
她们又格格傻笑起来。珍妮弗摇着头。
内景,冷饮店
她从洗手间回到餐桌旁。戴维始终盯着她。
斯基普(糊里糊涂):总之……我上公民课时真想坐到你身边,但是……
珍妮弗:你想离开这儿吗?
斯基普:……什么?
珍妮弗:你想离开这儿吗?你想离开吗?
斯基普(迷惑不解):但是我们去哪儿?
珍妮弗(耸耸肩):……情人小路。
斯基普(倒吸一口冷气):情人小路!
能听到他们身后的车厢座里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珍妮弗就像没听见——
珍妮弗:是的,情人小路,你去吗?
特写。斯基普。他只是张大嘴巴盯着她……珍妮弗伸手去抓他的手。
全景镜头。冷饮机。
戴维正在做圣代,突然透过窗户瞥见珍妮弗领着斯基普走上人行道。她挽着他的胳膊,贴着他的脸。
戴维:不——!
他跃过柜台,冲向大门。每个人都转身盯着他。
外景,冷饮店
戴维冲进停车场时,斯基普的车刚刚驶上街道。戴维沿街狂奔,去追汽车。
戴维:你不能这么做,珍妮弗!他不存在!你不能对一个不存在的人这么做!
(切至)
外景,情人小路,夜晚
一个美丽的池塘,池边绿树成荫。前景中是一棵茂密的垂柳。月亮在水面反射出银光。几辆汽车停成一排,车里的人们手牵着手。斯基普的折篷汽车是最末一辆。
镜头。斯基普的汽车。
他僵硬地坐在方向盘前,目视前方。珍妮弗充分利用了马海毛毛衣的弹性,身体舒展,懒洋洋地倚靠在他身旁的座位上。她用一种不那么像欢乐城的目光盯着斯基普。他瞥了珍妮弗一眼,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斯基普:……的确很美。
珍妮弗(盯着他):哦,是的……迷人。
斯基普:说实话,玛丽·苏,我没想到你不等我们定情就想来这儿。
珍妮弗:哦,斯基普,你随时都可以跟我定情。
她的身体微微侧了一下,胳膊搭在椅背上。胸部挺了出来。
珍妮弗(喘息着):也许是我应该跟你定情。
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爆发出傻笑——
斯基普:噢,这太傻了,玛丽·苏,你怎么跟我定情?
特写。斯基普。他还在傻笑,不过当他转身看着玛丽·苏时,突然呆住了。斯基普的眼睛睁大了……(切至)
外景,帕克家,夜晚
戴维冲进门廊,然后气喘吁吁地弯下腰。他抓住门廊里的秋千,门在他身后打开了。
乔治:巴德?
摄影机后位。他的“父亲”走到门廊里。戴维喘了口气,挤出一丝微笑。
乔治:儿子,出什么事了?
戴维:你看到玛丽·苏了吗?
乔治:没有。她还在同斯基普约会呢……怎么了?
戴维:没事,我……我只是……担心她。
他父亲给了他一个会意的眼神,伸手搂住他的肩——
乔治:巴德,你妹妹已经长大了,她自然要开始跟男孩约会。但她是个好女孩,不会做任何让我们担心的事。
戴维看着他,转转眼珠。(切至)
外景,情人小路,夜晚
粗哑的呻吟声回荡在夜空中。生涩,原始而又热切。摄影机在所有汽车后面移动,汽车的主人都规规矩矩地温柔地牵着手。最后摄影机停在最末那辆折篷汽车上,女孩的腿从车窗中伸出来。
摄影机推近。运动毛衣搭在车门上。珍妮弗的毛衣甩在后座上。汽车在摇晃。
内景,汽车
他们狂热地拥抱在一起:手臂与头发交缠着。斯基普向后仰头,大口吸气。他脸上沾着唇膏,眼神狂野。他绝望地攀住方向盘,既激情澎湃,又惴惴不安——
斯基普(惊慌失措):……我想我现在最好回家去,玛丽·苏……
她扯着他的衬衫,膝盖顶着仪表板。
珍妮弗(气喘吁吁):……为什么?
斯基普(越发惶惑):我想……我可能生病了……
他大惑不解地瞥向两腿之间——
斯基普(低语):我起了变化。
珍妮弗(微笑):就应该有变化,斯基普。
斯基普:是吗?
珍妮弗:是的……相信我……
他看着她,彻底糊涂了。她向后仰,出画……(切至)
外景,帕克家,夜晚
一盏灯照亮了厨房窗口。
贝蒂(画外):还想要些小甜饼吗?
内景,厨房
戴维坐在厨房桌旁,一副想呕吐的表情。桌上有三个空的牛奶瓶,还撒满了饼屑。
戴维(恶心地):哦,不……我饱了。
贝蒂:那么来点儿糖稀米饼怎么样?
戴维:我饱了。
身后传来敲门声。戴维跳起来。
贝蒂:会是谁呢?
摄影机跟随戴维。
外景,门廊
他抢在“父母”前面穿过门厅。戴维打开前门,发现是约翰逊先生站在门廊里。
戴维:哦,你好。
约翰逊先生:你好。你匆匆忙忙地走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事。
戴维:哦,没事。对不起。我很好。只是……不得不早点回家。
约翰逊先生凑近戴维,仿佛要说悄悄话。
约翰逊先生:巴德……
戴维:呃……
约翰逊先生:你知道打烊时我们该怎么做:我关上收银机,然后你放下百叶窗,然后我关灯,然后我们一起锁门。
戴维:是的……
约翰逊先生(骄傲地):这次你不在,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约翰逊先生脸上有一种“男人气十足的骄傲”表情。他放平肩膀,挺起胸膛。眼睛突然焕发了神采——
约翰逊先生:不仅如此,我甚至没有按照顺序做。我首先放下百叶窗,然后关上收银机……(稍顿)哦,你好,贝蒂。
内景,门厅
反打镜头。贝蒂站在门厅里注视着他——
贝蒂:你好,比尔。
他们都没有多说一个字,不过也没有必要再说什么。戴维惶恐不安地看到,他妈妈紧盯着约翰逊先生和他那新发现的男子汉气概。
戴维(立即开口):哦,谢谢你来看我。我……我真的很感激。
约翰逊先生继续凝视……
内景,汽车
特写。珍妮弗。她甜蜜地看着(画外的)驾驶座——
珍妮弗:噢,谢谢,斯基普。我真的很开心。
拍摄角度。斯基普,汽车的另一侧。
他坐在方向盘后面,彻底昏了头。他瞠目结舌地盯着珍妮弗,仿佛被高压电击中了——
斯基普:……我也是。
她凑过去吻他的面颊……然后温柔地轻咬他的耳垂,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斯基普也报以微笑。
外景,汽车
她下了车,关上车门。珍妮弗沿着人行道走过来,向约翰逊先生点点头。
珍妮弗(甜蜜地):你好,约翰逊先生。
约翰逊先生:哦,你好,玛丽·苏。
她满面春风地走上门廊。戴维抓住她的胳膊。
外景,门廊
戴维(急切地耳语):你对他做了什么?
珍妮弗(一脸无辜):什么也没做。
内景,帕克家
她登上楼梯。戴维跟着她。摄影机跟着他们俩。
戴维:你说“什么也没做”是什么意思?不会“什么也没做”,而是……
她走到楼梯顶,转身看着他——
珍妮弗:放松点儿,“巴德”。我们的约会很愉快。(假装打哈欠)……现在我真的累了,明天还得早早起床上学呢。(对哥哥不怀好意地一笑)。晚安。
她把门在他面前轻轻关上。戴维瞪着面前的灰色木板。
外景,榆树街,夜晚
斯基普把车停在十字路口,依然是一副神魂颠倒的表情。汽车在红灯前隆隆地停了几分钟,斯基普向右侧瞥了一眼。
特写。斯基普。神魂颠倒的表情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惊讶。
斯基普的视角。玫瑰。在灰色的尖桩木篱笆前,衬着黑白的街道和黑白的社区,一朵红玫瑰正在怒放。
特写。报童。早上
他伸手到篮子里取报纸,然后向左扔一份,又向右扔一份。摄影机后拉,镜头中显出整条大街。这是一个阳光普照的美丽清晨。
内景,帕克家的起居室,早上
戴维坐在电视机前,偷偷地换频道。他疯狂地转动调频盘。电视修理工连影子都没有。只有一个天气预报员。
贝蒂(画外):巴德,早上七点半了。你在看电视吗?
他睡眼地对她笑了笑,叹了口气……(切至)
内景,学校体育馆,白天
跟上次同样的格局。每个人都穿着“欢乐城之狮”球衫、白色球裤和黑球袜。戴维昏头昏脑地进了体育馆。他睡眠不足。
摄影机推近。他抬头看去,停住脚步。戴维歪着头,盯着体育馆另一端。
他的视角。斯基普和其他男孩。
他们在远处围成一圈,每个人都用胳膊夹着篮球。斯基普站在中央,正指手画脚地讲得起劲,吸引了他们的全部注意力。
摄影机后拉。把戴维纳入画面中。
戴维(轻声地):哦,不……
斯基普继续讲他的故事。同伴们张大嘴巴盯着他。教练吹响了哨子——
教练:来吧,伙计们。开始训练。下周就有重要比赛了。
挤在一起的人群散开了,他们走向篮板。同时投出十个球,但是连一个入网的都没有。几个球从边上弹出,两三个砸到了篮板上,一个撞到了体育馆的墙上。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戴维:哦,我的上帝……(切至)
内景,学校走廊,白天
戴维与妹妹面对面站在一起,正在谈话——
戴维:你不能这么做,珍妮弗。我警告过你。
珍妮弗:有什么了不起的。哦,好吧。他们好像打不好篮球了。简直是——哦上帝,真是个悲剧。
戴维:你不明白。你把他们的世界弄得一团糟。
珍妮弗:哦,也许它正需要弄糟。这个问题——你没想过吗?(稍顿)你知道,他们不想这样,只是此前没人来帮助他们。
佩吉·珍(从旁经过):玛丽·苏,你好吗?
珍妮弗:酷。佩吉·珍,你好吗?
佩吉·珍(像是鹦鹉学舌):酷。
珍妮弗对她微笑。
戴维:你没有权力这么做。
珍妮弗:如果我不做,那由谁来做?
戴维:他们这样很快乐。
珍妮弗:戴维,没人穿着宽摆裙和毛衣还快乐。(稍顿)你喜欢这一切,是吗?
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珍妮弗(继续):我是说,你不认为这事很愚蠢很滑稽或……你是真的喜欢。(打个寒战)哦,上帝!我现在真觉得做你妹妹毛骨悚然。
戴维:我只不过认为我们有权力……
珍妮弗:戴维,我告诉你,这些人不愿意显得古怪可笑。他们希望有“吸引力”。他们有很多潜质。他们只不过是缺乏见识。
戴维:他们没有这种潜质。
珍妮弗:哦——喂?你想不想看看?
珍妮弗示意他看她身后一对正在亲密谈话的男孩和女孩。女孩(丽莎·安)穿着短袜,男孩(汤米)穿着运动衣,但是谈话却别有深意。他们窃窃私语——脸都快贴到一起了。
女孩几乎立刻害羞起来,目光瞥向别处。她嚼着口香糖,吹出了一个大泡泡,但是泡泡在灰色的背景下呈现出娇艳的粉红色。
汤米:哇噢,这是哪种口香糖?
特写。戴维和珍妮弗。
他惊讶地看着她把泡泡吸回嘴里。珍妮弗甩了甩头发。
珍妮弗:我得走了。我要去旗杆那里跟斯基普会面。
外景,情人小路,夜晚
跟上次的镜头一模一样。摄影机开始在车后缓慢横移,只不过这一次所有的车都在晃动。许多胳膊和腿或者衣物搭在敞开的车窗上。
愉快的呻吟声在情人小路上飘荡。小理查《什果冰》的(下流的)原唱版本响起——
小理查(画外):“找一个女孩——她的名字是苏。她知道该做什么……”
内景,医生的诊所,白天(音乐继续)
20世纪50年代典型的家庭医疗诊所,就像从诺曼·洛克威尔的画中搬出来的。桌子上放着一瓶压舌板,旁边是一罐棒棒糖。亨德森医生正在给丽莎·安(玛丽·苏最好的朋友)检查身体。丽莎·安的妈妈坐在她身旁。
亨德森医生:让我再看一看。
丽莎·安张开嘴巴,伸出一条鲜艳的红舌头。画面中的其他一切都是黑白的,但她的舌头闪着光泽。
亨德森医生(检查):哦……我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少吃油腻食物和巧克力,这类东西。(旁白,对她妈妈)可能会自行消失的。
外景,情人小路,夜晚(音乐继续)
甚至小路也在摇晃。更多的车在湖边排成一排。
内景,帕克家的起居室(音乐继续)
《什果冰》的歌声依然在回响。戴维疯狂地换频道,寻找电视修理工。只有一些当地的节目。他摇摇头……
内景,学校体育馆(音乐继续)
下半场。“欢乐城之狮”篮球队输掉了比赛。记分牌上显示:84比16。
内景,帕克家的起居室(音乐继续)
戴维检查电视机的背面……
内景,家具店(音乐继续)
一大群顾客围成一圈,盯着展示间里的东西,仿佛它是电影《2001年:太空漫游》中的黑色石柱。他们看上去迷惑不解,但又仿佛心驰神往。摄影机推近,显示出:一张双人床……
内景,帕克家的起居室(音乐继续)
戴维坐在地板上,带着听天由命的神情看着电视里的护发品广告……
小理查(画外):“……哦喔噢——哦噢砰。”
外景,冷饮店,夜晚
摄影机镜头跟随戴维。他系着围裙,戴着纸帽去上班,但他显然惴惴不安。戴维停住脚步,盯着一辆鲜艳的绿色汽车。汽车停在餐馆前门。他摇摇头。
内景,冷饮店
这个地方已经面目全非。几天前欢乐宜人的气氛已经变得有几分危险了。运动毛衣被皮夹克所取代。帕特·布恩和约翰尼·马蒂斯让位于真正的摇滚乐。空气中渗入了詹姆斯·迪恩和马龙·白兰度的影响。有人在播放在唱片反面灌制的那些不太出名的歌曲。
拍摄角度。戴维。他走进冷饮店,调整了一下纸帽。一对年轻人正在门口亲热——拥抱,接吻。他们分开时,戴维看到女孩的脸颊上泛起红晕。他盯着她看,她的面颊很快恢复了原来的颜色。戴维摇摇头。
摄影机跟随着他。他走向柜台,抓起铅笔和拍纸簿。店堂里的许多器具已经变成了彩色的:自动唱机……可乐瓶上的商标……人造革凳子……戴维穿过通道。他妹妹的手臂伸出来,拦住了他。
戴维的视角。车厢座。珍妮弗坐在里面,搂着斯基普,正在吃冰淇淋圣代。
珍妮弗(坏笑):我们要两个奶酪汉堡和樱桃可乐。
她把鲜红的樱桃放进嘴里,一脸嘲笑的神情。
戴维(简洁地):就来。
他穿过柜台,把点餐单贴好。
戴维:两个奶酪汉堡,两个樱桃可乐。
没有回答。戴维看看厨房里——
他的视角。里面没人。戴维又看看收银机。约翰逊先生正待在那儿,两眼瞪着空中。
约翰逊先生:没有奶酪汉堡。
戴维:瞧,我认为我们已经谈过,我认为我们说……
约翰逊先生(耸耸肩):那又怎么样,巴德?
约翰逊先生看着他,眼神怪异而空洞。戴维抓着他的胳膊,把他从柜台上扯下来,拉进后面的储藏室。
内景,储藏室
戴维把他们身后的门关上。
戴维:你要说什么?
约翰逊先生:我看不出这样做意义何在。
戴维:你做汉堡!这就是意义!
约翰逊先生:不,我知道……我知道,我做……(稍顿,抬起头来)但总是这样,你知道吗?烤面包,煎肉片,热奶……千篇一律,一成不变……
戴维:听我说……
约翰逊先生(恍若不闻):有些夜晚,比如我自己打烊。这就不一样了……
戴维:忘了这事吧!
约翰逊先生:哦……好的……但我真的喜欢这样。
戴维(深呼吸):瞧,你不一定总喜欢你要做的事。有时候你做事只是因为这是你的工作。即使你不喜欢,你也必须做。
约翰逊先生:为什么?
戴维(怒气冲冲):因为这样他们就能有汉堡吃!
连戴维自己都觉得这话听起来太蠢了。他摇摇头。
约翰逊先生(推心置腹地):你知道我真正喜欢什么吗?
戴维(小心翼翼地):……什么?
约翰逊先生:圣诞节。
戴维转转眼珠。约翰逊先生凑近他,开始说悄悄话。
约翰逊先生:每年一到12月3号,我就开始在橱窗上画圣诞装饰。每年,我都画不同的画……(稍顿)今年是北极,明年是圣诞老人的工作间。我拿给你看。
他从桌子后面取出一个相册,给戴维打开。
戴维(震惊):噢……真好看……
约翰逊先生:谢谢。(继续)但是今天早上我想起这件事,意识到我全年都在期盼圣诞节。然后我就想:“唉,这太傻了。为了这一刻要等这么久。”你不觉得吗?
戴维无言地看着他。
约翰逊先生:你不觉得吗?
戴维:我觉得你应该别再想这件事。
约翰逊先生:真的吗?
戴维:是的。
约翰逊先生:哦,好吧。我试试看。
(切至)
内景,理发店,白天
理发店的色柱旋出三道灰白相间的图形。几个男人聚在格斯理发店前面的两张椅子上。这儿不仅是理发店,也是欢乐城所有男人的堡垒。
格斯:他们以前输过吗?
乔治:篮球?他们当然没输过。
格斯:只是“不在状态上”。就是这个原因。
他们交头接耳——
拉尔夫:也许正因为如此,才有句话叫“没有常胜将军”。
格斯:对,说得好,拉尔夫,的确有这句话。
鲍伯(画外):但他们是常胜将军。他们一直是常胜将军。
反打镜头。门口。杂货店主人兼雪佛兰汽车经销商兼超市老板,“大鲍伯”·麦吉,站在门口。他盛气凌人,平头剃得像剃刀一样锐利。
伯特:噢,市长先生,这儿,请过来。
伯特从椅子上站起身。鲍伯走过来。
鲍伯:别傻了,伯特。我怎么能占你的位子呢?(坐到伯特的位子上)我想知道的是:如果他们以前没有输过,而且没有平局,这是不是“常胜将军”?
伯特:哦,是的。这就是“常胜将军”。当然是。
男人们频频颔首,低声咕哝着表示赞同……(切至)
内景,帕克家的厨房,白天
女人的桥牌俱乐部又聚在帕克家的厨房里,每周三下午均如此。四个女人坐在桌前,每人手边都有一碗好吃的零食。贝蒂坐在玛吉·詹金斯旁边。玛吉就是带女儿去看医生的那位妈妈。
玛吉(洗牌):……他说如果不吃煎炸食品和糖果的话,会自行消退的……可现在蔓延到她嘴唇了。哦,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玛丽(另一个女人):你是说仅仅是“红”?
玛吉:喔——你知道……真正的红色。
玛丽: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像停在比尔·约翰逊店前的那辆车。那天我路过,这车看上去是绿的……真正的绿色。
贝蒂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去拿零食。
玛吉(压低声音):你最近见他了吗?这个人似乎跟以往有点儿不一样了。那天我在街对面修缝纫机,他坐在冷饮店的窗口,盯着半空中。什么都没有看,就那么盯着。
玛丽:这太奇怪了。
贝蒂伸手去拿牌。她把牌在面前展开,眼睛突然睁大了。
她的视角。拿桥牌的手。
牌的花色全是心形,而且全是鲜艳的红色。看上去像是一把情人节贺卡。
特写。贝蒂。她飞快地把牌扣在桌子上,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停了一两秒,然后把牌拿起来,又看了一眼……
玛吉:该你了,贝蒂。(切至)
外景,帕克家,黄昏
画外传来电视的声音,一盏温暖的灯光照耀着室内。
内景,厨房,黄昏
珍妮弗和贝蒂站在水池前洗碗碟。贝蒂清洗,珍妮弗擦干。一眼就能看出谁干得更得心应手。珍妮弗把盘子放到碗架上,检查自己折断的指甲。
贝蒂:玛丽·苏?
珍妮弗:哦?
贝蒂犹豫了一下。冲洗饭锅。
贝蒂: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珍妮弗:当然。
贝蒂又迟疑良久。
贝蒂:在情人小路发生了什么事?
珍妮弗(转头看着她):你是什么意思?
贝蒂:哦,我也听说了近来发生的这些事。你知道——孩子们在那里待这么久……(她看着珍妮弗)是牵手吗?或者类似的事?
珍妮弗:是的……(稍顿)这个——还有……
她欲言又止。
贝蒂:什么?
珍妮弗:这无关紧要。
贝蒂:不。我想知道。
珍妮弗(朝起居室瞥了一眼,压低声音):呃……是性。
贝蒂:啊。
贝蒂点点头,她从珍妮弗的语气中领会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却并不懂得其中的含义。她又开始洗碗碟了,然后停下来。
贝蒂(继续):什么是性?
珍妮弗大吃一惊,转头看着她。贝蒂一脸的茫然与好奇。珍妮弗举棋不定。
珍妮弗:你确定自己想知道?
贝蒂:是的。
珍妮弗:好吧。
她走过去把厨房门关上。起居室里电视的声音消失了。珍妮弗回到厨房操作台边,转身看着贝蒂——
珍妮弗(继续):你知道,妈妈……(声音低柔,善解人意)当两个人彼此深爱时……
贝蒂凝视着她,点头……(化入)
外景,帕克家,时间流逝——从黄昏到夜晚
电视图像在窗户里闪动。
内景,厨房,晚些时候
摄影机镜头摇过厨房桌子,上面是满满一瓶牛奶和一些根本没人碰过的甜饼。最后镜头停在珍妮弗身上。她盯着桌子对面,神情关切——
珍妮弗:你没事吧?
反打镜头。贝蒂。
她点点头——心乱如麻,但是“没事”。贝蒂久久地盯着装有巧克力甜饼的盘子,仿佛身在远方。
贝蒂:是的……(轻声)只是……
珍妮弗(温柔地):什么?
贝蒂:哦……(抬起头)……你父亲从来不做这种事情。
珍妮弗咬着嘴唇,斟酌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那句话……
珍妮弗:哦,呃(耳语,女人对女人的)妈妈……不用“爸爸”,你自己也可以“享受”。
镜头。贝蒂。她看着桌子对面,神情困惑。(切至)
内景,帕克家的卧室,夜晚
乔治从衣柜走向摆在房间中央的两张单人床。他穿着长袖睡衣,纽扣一直扣到脖子上。乔治把自己那杯热牛奶放到床头柜上,爬上自己的单人床。床的宽度仅够他容身,还需要一些技巧才能够不掉下来。
乔治:甜心?你上床睡觉吗?
没有回答。
乔治:贝蒂?
内景,浴室
她身穿浴衣站在浴缸前,盯着浴缸。她的浴衣同样系到领口。
贝蒂(高声):是的……我只是想先洗个澡。
摄影机推近。贝蒂。她盯着浴缸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然后打开水龙头放水。听到水声隆隆,贝蒂的心跳有点加快了。
摄影机推近……贝蒂伸手解开浴衣顶端的丝带。她甩掉浴衣,让它滑落到地板上,赤身站在浴室中央。贝蒂朝镜子瞥了一眼,然后迅速移开目光。她深吸了一口气,走进浴缸。
摄影机推近。贝蒂的面庞……
贝蒂滑进温水中,呼吸着水蒸气,闭上眼睛。她拖延了几秒钟,然后又往水里沉了沉。贝蒂睁开眼,却是半睁半闭。脸上有了笑影。
大特写。贝蒂的面庞。
她再次闭上双眼,温柔地咬住下唇。流水继续轰鸣,她弓起背。贝蒂的呼吸似乎急促了。她再次睁大双眼。
她的视角。浴室。与此同时,周围的一切开始从黑白转为彩色。窗外的一只小鸟变成了红胸旅鸫。浴缸瓷砖变成了紫色。绿色的毛巾……粉色的浴袍……浅蓝色的内衣搭在椅子上……
特写。贝蒂的面庞。她惊讶地看着这一切。世界变得五彩缤纷。她的额头冒出了汗珠。水声在背景中轰鸣,但透过水声,我们可以听到微弱的低声呻吟。她的目光扫视房间各处。她的呼吸加快了:更快了……更重……更急促……突然……
外景,榆树街,夜晚
街上那棵巨大的榆树突然冒出火苗。火舌喷向天空,滚滚浓烟在空气中蔓延。明亮的橙色火焰照亮了夜空。
内景,帕克家的起居室,夜晚
戴维正盯着电视机,突然注意到了这奇怪的橙色光芒。他向后瞥了一眼,在起居室的窗户外面……
戴维:哦,上帝!
外景,榆树街,夜晚
戴维冲出前门,冲向人行道。一小群人已经聚集在火焰跟前(他们看上去毫无惧色——只是有几分惊讶)。街道仍然是黑白的,但沐浴在一种奇怪的橙色光芒中。火势愈来愈猛……
戴维:基督啊……
摄影机跟随着戴维。他用最快地速度冲过街区,转弯跑上大街。人群依然在观望。
外景,消防站
他冲进这栋建筑的前门,放声大叫。
戴维:失火了!失火了!
内景,消防站
一楼完全没有生命的迹象。戴维冲上楼梯,直扑他们在二楼的宿舍。
内景,宿舍
戴维冲进前门时,所有消防员正在玩牌。他们能够听到他的喊声从楼下传来。
戴维(闯进来):失火了……失火了……
他们依然一动不动,只是待在铺位上困惑地看着他。
戴维(稍顿一下):猫!!!
他们立刻跳起来,抓起头盔和油布工作服,冲向宿舍外的楼梯平台,抱着柱子滑向地面……
外景,大街,夜晚
消防车尖叫着从街道另一头冲向那栋房子。戴维坐在卡车车头里,就在高速开车的消防队长身边。
戴维:就在那里!
消防车尖叫着急刹车。消防员东张西望。
消防员:猫在哪儿呢?
戴维瞧了他一眼,又看看烈焰。他摇摇头,从卡车上跳下来。
摄影机跟随戴维。他跑到车后面。其他消防员正站在那里,同样如堕五里雾中。戴维抓起水龙,开始从车上往下拉。
戴维:喂!抓住喷嘴。
消防员:可是猫在哪儿呢?
戴维:抓住喷嘴!
他拉出十五英尺长的水龙,然后抓着消防员,把他拉到路边。戴维把水龙递给他,然后打开开关,喷出粗大的水柱。
消防员:哇噢!(稍顿)它们是干这个用的。
他的脸上绽放出微笑——就像一个人突然发现了生活的意义。他浇灭火焰时,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戴维则跑去拿另一个水龙……
鲍伯(画外,淡入):“为了表彰你的英勇行为……”(叠化)
外景,市政厅,白天
戴维站在主席台上,接受大鲍伯·麦吉(此人在理发店露过面)的嘉奖。他举起一块闪闪发光的大奖章向公众展示,“巴德”全家在后景中笑逐颜开。
鲍伯:……为了表示欢乐城市民的深切谢意……
摄影机后拉。人们聚集在市政厅的台阶前。空中飘着无数气球和彩旗。
鲍伯(继续):……我很高兴地授予你这项来自“欢乐城商会”的特殊奖品。
他把奖章授予戴维,全城爆发出掌声。(切至)
外景,大街,晚些时候
戴维离开市政厅,边走边低头细看脖子上的金奖章。他用袖子擦去上面的一点污迹。这时,一个女孩走向他——
女孩的声音:你好,巴德……
摄影机后拉。她是玛格丽特·安妮·亨德森,全校最美丽的女孩,也是最受欢迎的女孩之一。玛格丽特穿着啦啦队员的队服。队服衬托出这位20世纪50年代美女的身材。不过,她看起来仿佛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玛格丽特:真是太棒了……
戴维:哦,谢谢你,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嫣然一笑):我给你烤了点燕麦甜饼。
戴维(依稀记起某一集的情节):哦,不……你是给怀特伊烤的。
玛格丽特:不。我是给你烤的。
戴维:不,你是给怀特伊烤的。
玛格丽特:不,我是给你烤的。
戴维:不,你是给怀特伊……
玛格丽特(低声咕哝):不,我是给你烤的。
玛格丽特抓住他的胳膊,依偎在他身上。她的胸部压在他的胸口上。她的双唇离他只有几英寸远。
戴维:喔……谢谢。
戴维能够闻到她湿热的呼吸和新烤出来的小甜饼混合的奇怪味道。他与她对视了片刻,无法言语。玛格丽特给了他一个不那么欢乐城的微笑。
玛格丽特:再见。
她转身走向街道拐角。戴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切至)
外景,冷饮店,白天
戴维系着围裙,戴着纸帽来上班。巴迪·霍利的音乐让位于“时髦的”50年代爵士乐。戴夫·布鲁贝克的歌声从冷饮店里传出来。戴维停住脚步,看着门口。那对亲热的恋人又在那儿卿卿我我了。不过,这一次,他们分开时,色彩没有消退,依然明艳而饱满。戴维咬了一口甜饼,走进冷饮店。
内景,冷饮店
这个地方更加“不成体统”了。布鲁贝克的《五拍》在背景中响起,几个常客正在车厢座里“热烈地”讨论。
店门口。戴维走进店里,停住脚步。桌子上有几个咖啡杯。珍妮弗站起身,向他走过来。
珍妮弗:奖章很漂亮。
戴维(轻声):谢谢。
珍妮弗:瞧,我知道事情有点失去控制了……
戴维:还好。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车厢座,所有的孩子都注视着他,带着奇怪的敬畏表情。
戴维:出什么事了?
珍妮弗(压低声音):喔……他们想问你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
戴维:当然可以。
他走到车厢座边,斯基普和另外两个男孩紧盯着他。仿佛是猫王进了这栋房子。
戴维:你们好吗?
男孩们:很棒……
戴维:想问什么问题?
他们还是盯着他看。然后彼此交换眼神,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最后……
汤米:你是怎么知道火这种东西的?
戴维:什么?
汤米:你是怎么知道如何灭火之类的事情的?
戴维迟疑不决,斟酌着要说的话。
戴维:哦,是这样……在我以前住的地方,消防员就是这么灭火的。
店内的孩子们一阵窃窃私语。汤米向前凑过来。
汤米:那是哪里?
戴维(措辞谨慎):呃……欢乐城外面。
这话在孩子们中间又引起一阵交头接耳,他们声音更高了。就像电流。他们激动地交换着眼神。然后又安静下来。
汤米:欢乐城外面是什么?
戴维:瞧,这无关紧要。完全不重要。
汤米:欢乐城外面是什么?
戴维欲言又止,打量着周围急切地聆听每一个字的孩子们。
戴维:这真的无关紧要。
玛格丽特:欢乐城外面是什么?
反打镜头。店门口。玛格丽特·亨德森(做甜饼的女孩)站在门口,注视着戴维。她跟其他人一样心潮澎湃地聆听他的话。
她在十英尺之外,却似乎能够触动他。
戴维(缓慢地):呃……好吧……有些地方道路不是绕圈的。有些地方的道路会一直延伸。
激动的笑声。他们身体向前倾。
玛格丽特(这对她是个全然陌生的概念):一直延伸……
戴维:哦,是的——一直延伸。无论道路……河流……
威尔(从后排发问):就像“浩瀚的密西西比”……
戴维:……什么?
威尔挤上前来,递给他一本书。这个男孩的颜色丰富而鲜明。封面是《哈克贝利·芬恩历险记》。戴维打开第一页。上面印有文字,还有彩色插图……
威尔(引用):“一条土黄色的大河,一直延伸到天际。”
戴维(转身看着珍妮弗):我以为书都是空白的。
威尔:以前是。
戴维看着珍妮弗。
珍妮弗(连珠炮似的):好吧,是这样——这不是我的错。他们问我这书写的是什么故事,我不记得了,因为我们是十年级时读的。但是我把我记得的部分给他们讲了,然后书页上就有字了。
戴维:书页上有字了?
珍妮弗:不过只到了乘木筏那一节,因为我没有再往下读。
戴维飞快地翻动书页,确实只第一章有字。此后的书页是空白的。
汤米:你知道故事的结局吗?
戴维(犹豫不决):呃,是的……我知道。
玛格丽特(屏住呼吸):那么故事的结局是怎样的?
她凑得更近了,离他只有几英尺远,凝视着他。冷饮店里寂静无声。
戴维:呃——瞧……他们都逃跑了——哈克和那个奴隶……然后……他们溯流而上……但是——当他们努力争取自由时……实际上已经自由了……
插入。书。
戴维低下头,看到手里本来空白的书页不再是空白的了。一排排崭新的字迹呈现在他面前。他翻到书的背面,是一幅彩色插图。
镜头。戴维。
戴维(轻声地):哦,上帝。
威尔:哇噻。
佩吉·珍:你知道这一本吗?
戴维:哦,是的……很好看。(切至)
外景,欢乐城公共图书馆,白天
摄影机镜头从公共图书馆的标牌下摇至前门。等着借书的孩子们排起了长队,队伍一直延伸到人行道上……
超广角镜头。图书馆。从街对面看过去。理发店的几个男人倚靠在旋转的三色灯柱旁的墙上。他们目睹了这一奇观。年轻人一个接一个怀里抱满书走出来。
格斯:看看他们,伯特。到处蔓延。看看她书上的那些色彩。
伯特(倒吸一口冷气):看看她毛衣的色彩。(稍顿)我是说,整天去湖边是一回事。可是现在他们去图书馆了。我是说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
鲍伯:应该去吃冰淇淋冷饮。他们应该去那儿。
这时,丽莎·安,那个有着红色舌头的女孩,抱着好几本书从他们身旁走过。她穿着格子裙,紧身的安哥拉羊毛衫。润泽娇艳的红唇。亮闪闪的蓝眼睛。经过理发店时,她向这些男人微笑致意,他们的眼珠都要掉出来了。他们的目光追随着她走过街区。
伯特(倒吸一口冷气,软弱无力地):你说得对,鲍伯……应该有人出面做点什么。(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要快。
大鲍伯瞥了他一眼,点点头。
摄影机后拉。街区另一端,戴维站在市政厅的阴影里,看着拿书的男孩走过,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书,仿佛那是新发现的珍宝……(切至)
内景,帕克家的起屋室,夜晚
乔治坐在安乐椅边上。咖啡桌对面是大鲍伯。即使坐了下来,这人也同样引人注目。他除了拥有超市、汽车经销权、杂货店、加油站之外,还拥有乔治供职的保险公司。乔治出的汗把领子都浸湿了。
乔治:想来点儿零食吗?
鲍伯:哦,不,谢谢……
乔治:贝蒂正在做菠萝烤肉串……
鲍伯:不用——谢谢。
乔治点点头。鲍伯啜了一口马提尼酒,身体向前倾——
鲍伯(继续):乔治,你可能在想我今天为什么登门造访……
乔治耸耸肩——然后点点头——然后耸耸肩……
鲍伯(继续):我确信你跟我们一样也注意到了一些事情——城里正在发生变化。(稍顿)你知道我说“变化”是什么意思吗?
乔治:“变化”。
鲍伯(点点头):“变化”。(又喝了一口马提尼酒)并不仅仅是火灾之类的大事,而是小事。(稍顿)你听说比尔·米勒的事情了吧?
乔治(关切地):没有。什么事?
鲍伯:他妻子想让他买一张那种新床。
乔治:那种……新床?
鲍伯点点头。
乔治(继续):哦,上帝啊。那他该怎么办?
鲍伯:我真的不知道。到处都是这样,乔治。比尔·安德森那个在超市工作的儿子甩手不干了。
乔治:你说的甩手不干是什么意思?
鲍伯:顾客正在买东西的时候,他忽然解下围裙。说他“觉得”不愿意干了。顾客买的东西撒了一柜台。他们花了三个小时才收拾好。
乔治:哎呀。
鲍伯:每个人都喜欢你,乔治。
乔治:哦……
鲍伯:是的,他们的确喜欢你。这并不因为你是个保龄球好手……他们尊敬你。
乔治(发自肺腑地):多谢。
鲍伯:而且,乔治,应该让人们看到他们所尊敬的人为了正义而挺身而出,这么做意义重大。如果你热爱一个地方,你不能够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乔治:不,当然不能。
鲍伯(露出家长式的微笑):而且,乔治,这就是我希望你加入欢乐城商会的原因。
他伸出手,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方形首饰盒,他打开盒盖,递到乔治面前。
插入镜头。盒子。里面是一个闪亮的银制翻领别针,做成商会会徽的形状。
镜头。乔治。
乔治(目瞪口呆,深受感动):哦,我的上帝啊,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盯着翻领别针)跟你的翻领别针一模一样。
鲍伯(微笑):的确跟我的翻领别针一模一样。
乔治无言地看着他。
鲍伯(继续):你为什么不先说“愿意”,然后再给我来份很棒的菠萝烤肉串呢?
乔治:哦,当然……你说得对。(高声)贝蒂……
没有回答……
乔治(继续):贝蒂——鲍伯想尝尝你的拿手菜。贝蒂。
摄影机后拉。乔治转身看到戴维。戴维站在楼梯平台上,听到了整场谈话。他们目光对视了片刻……
戴维:我去叫她。
戴维快步走进厨房,把门在背后关上。
内景,厨房
戴维向里走了几步,停住了。他看到贝蒂站在厨房水池边,凝视着窗外。她背对着他,紧抓着塑料贴面橱柜。
戴维(慢慢走向她):你没事吧?
她没有回答。戴维走到她身边,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戴维:你没事吧?
贝蒂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她的脸庞不再是黑白的了。碧绿的眼睛。红润的嘴唇。气色健康而自然。事实上,尽管双颊有泪痕,她看起来还是像一幅美丽的彩色肖像画。
贝蒂(努力忍住眼泪):我该怎么办?
戴维靠近些,看着她。她的双唇在颤抖。
戴维:没关系。很好。
贝蒂(颤抖):我不能出去。我怎么出去呢?
她抬眼看着戴维——
贝蒂(继续,平静些了):看看我的样子……
变换拍摄角度。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她那绿色的大眼睛充满了恐惧与困惑。戴维强挤出一个微笑,让她放宽心——
戴维:你有化妆品吗?
贝蒂:在手提袋里。
他走到桌边,抓起手提袋。他让贝蒂坐在椅子上,在手提袋中摸索粉盒。他找到了粉盒,还有一团纸巾。
戴维:好——先把眼泪擦干。
他轻柔地拭去泪水,她感谢地向他微笑。然后戴维打开粉盒,拿出灰色的粉扑。
摄影机推近。
这是一幅真正惊心动魄的景象。随着戴维把化妆品涂上去,她逐渐恢复成了黑白的。皮肤的色泽消失了。双颊的光彩不见了。戴维拿出一支深灰色的唇膏,遮盖住鲜艳的红唇。
反打镜头。从贝蒂的肩上看过去。他涂抹了几分钟,然后后退一步。他立刻皱了皱眉——
反打镜头。他的视角。贝蒂的面庞。生命的迹象从她的面庞上消失了。贝蒂从一个生动立体的人变成了一个平板乏味的影子。她站在他面前,仿佛是她自身的幻象。
贝蒂(留意到他的反应):怎么了?
戴维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他把粉盒递给她,让她自己来检查仪容。贝蒂把粉盒举到面前,先往右转头,然后向左。
贝蒂(稍顿):看起来还好吗?
戴维:看起来跟以前一样。
贝蒂:他们不会察觉吧?
戴维(语气越发轻柔了):不……他们不可能察觉。
贝蒂深吸了一口气,理理头发。她抓起盛菠萝烤肉串的盘子,走到门口。就在要进起居室时,她停了一下,挂上那副“服务员”式的欢快笑容……
贝蒂:谢谢你。
戴维(悲哀地):不用谢。
他看着她打开厨房门,走进起居室,把那盘拿手菜托在胸前……(切至)
内景,冷饮店,白天
约翰逊先生一个人在店里,摆放餐巾盒。他吹着口哨,是布鲁贝克的《五拍》。他身后的纱门突然开了。约翰逊先生吃了一惊,回头看去——
约翰逊先生:哦,你好。
戴维(进来):你好。
约翰逊先生:现在来有点早吧?
戴维(轻声地):我给你带了点……从图书馆借的。
摄影机推近。跟随戴维。他胳膊下面夹着一本大书,足有三英尺长。约翰逊先生好奇地看着他走向柜台。
戴维(继续):是本关于艺术的书。
约翰逊先生:哦,上帝,巴德……
戴维:打开。
约翰逊先生伸手掀开了封面。他愣了一下,眼睛睁大了。
戴维(继续):我觉得你既然喜爱绘画,它可能对你有用……
约翰逊先生发出一声惊叹,声音低沉而微弱,但的确是惊叹。戴维看着他,他完全陶醉在画页中。
他的视角。(插入)书页——
马萨乔的《亚当与夏娃的被逐》从书页中跳了出来,色彩生动而扭曲。伊甸园的美景由于他们的痛苦和羞耻而黯然失色。他翻过一页……提香的《乌尔宾诺的维纳斯》,温柔,肉感,丰富的金色。她完全真实,彻底裸露。她的身体似乎在闪闪发光……
约翰逊先生:提香是谁?
戴维:我不太清楚。
伦勃朗的《自画像》。深红色、棕红色、黑色和棕色。他带着痛苦与智慧凝视约翰逊先生。他的头发闪耀着光亮。
约翰逊先生(画外):哦……
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乐曲声响起,为这些形象配乐。乐声太微弱了,你甚至难以确定究竟有没有听到……仿佛你是借助于自己的眼睛来听。约翰逊先生翻书页的速度加快了:勃鲁盖尔的《收割者》……透纳的《火车》……莫奈的《教堂》……塞尚的《橘子》……约翰逊先生把目光从书上移开了。
摄影机后拉。冷饮店。
他们静坐了片刻。
约翰逊先生:很美,巴德……
他抬头看着巴德,神色痛苦。
戴维:怎么了?
约翰逊先生(继续):我永远都做不到。
戴维:噢,是这样——你才刚起步。我是说,你现在还做不到……
约翰逊先生:不,不是这个原因。
约翰逊先生小心翼翼地合上书。
约翰逊先生:我到哪儿去找这些颜料呢?
拍摄角度。戴维。他能说什么呢?戴维看看约翰逊先生。约翰逊先生微笑了一下,耸耸肩——
约翰逊先生:能有这样的颜料真是幸福极了。我敢说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福。
特写。戴维。他凝视着约翰逊先生。
外景,大街,长镜头,白天……
玛格丽特迎着摄影机向大街中央走来,胸前抱着书。她经过了杂货店,然后是五金店……远处,一个年轻人冲出冷饮店,边跑边摘下纸帽。他用最快的速度追赶她。
摄影机推近。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调匀自己的呼吸——
戴维:你好。
玛格丽特(转身,眼睛一亮):哦……你好。
戴维(稍顿):瞧,可能我不应该向你发出邀请——我们还不太熟悉……
玛格丽特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这是真相显现的一刻。戴维立刻放弃了自己的长篇大论——
戴维:……今晚你想跟我一起出去吗?
他想转身逃跑,但还是控制着自己。戴维强迫自己看着她。突然间,她微笑了。这是世界上最纯洁,最可贵的微笑。
(切至)
外景,榆树街,白天
戴维欢欣鼓舞地飞一般转过街角,他跃过汽车停放计时器,扶着街灯打了一个转,跳过一辆汽车的保险杠。然后跃过约翰逊先生的树篱,几乎与约翰逊先生撞个满怀。
戴维(回头大喊):对不起……
他像橄榄球进攻后卫那样迂回地穿过街道,三步并做两步跨上台阶,推开家门。
内景,帕克家,门厅
戴维:“啊,当圣人行进……”
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他解下围裙,甩到衣帽架上,然后冲上楼梯,突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起居室里传来——
男人的声音(画外):巴德……
他停了一下,回头看去。
男人的声音:戴维……
他往起居室里瞥了一眼。情绪立刻低落了……
他的视角。电视。电视修理工正从屏幕中央望着戴维。他好像没有刮胡子。
电视修理工:你好。
戴维(小心翼翼地):……你好。
电视修理工(足以让人听清楚的舞台式低语):到这儿来,年轻人。
内景,起居室
戴维慢慢地走向电视机。
电视修理工(满脸堆笑):你知道我本以为……那天当你告诉我想回家时,我态度可能有一点“卤莽”——我太吃惊了,你知道——哈哈……
他干笑了几声。戴维看着他……
电视修理工(继续):尽管我没法许诺你什么,呃——我想,如果你态度好一点的话——我可能会愿意跟你谈谈这个问题。
戴维(脱口而出):不行。
电视修理工:什么?
戴维:我没法谈。我是说,现在不行。我要去……呃……
电视修理工的表情突然变得阴沉可怕了。
电视修理工:巴德——我本以为你想回家。
戴维:哦……的确,是的。只是我刚告诉“爸爸”我要清理排水沟,约翰逊先生还要我换一下收银机里的纸带……
电视修理工(很恼火):实话跟你说,巴德。我对于自己在重播中看到的内容已经开始感到担心了。
戴维:重播?
电视修理工:比如玛格丽特·亨德森是为怀特伊烤小甜饼……那不是给你烤的,巴德。
戴维:哦,我知道不是。但是我的意思是——那毕竟只不过是“小甜饼”……
电视修理工:请再重复一遍好吗?
戴维:噢,不能说“只不过是小甜饼”,那是好吃的小甜饼……
电视修理工:那是怀特伊的小甜饼,巴德。那些小甜饼属于他。他吃了小甜饼,然后邀请她去情人小路,然后……
戴维:瞧,我很乐意讨论这个问题,但我真的要赶时间,我们为什么不明天再联系呢……
电视修理工:巴德……
戴维:我听不见你说话——接收效果很差。我以后再跟你谈……
他啪地关了电视,把电视修理工打发走了。他站在屋子中央,呼吸急促……
内景,珍妮弗(玛丽·苏)的房间
她坐在床上盯着一本书的封面。(这是全新的经验)珍妮弗正打算翻开书,忽然感到有什么动静,她向门口瞥了一眼。
反打镜头。巴德正站在门口,盯着她看。他依然呼吸粗重。
珍妮弗:怎么了?
戴维:没事。
珍妮弗:没事?
他在门口喘着粗气,手里还拿着遥控器——
戴维:听着……
他向房间里走了几步,然后忽然停住了——
戴维:你在读书?
珍妮弗(瞥了一眼手中的书):是的。真难以相信你居然引领了一个愚蠢的潮流。(举起封面)D·H·劳伦斯。你听说过吗?
戴维(张口结舌):……是的。
珍妮弗:我读了几页。读起来很性感。
戴维(仍然晕头转向):是的。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的思绪似乎飘走了……
珍妮弗:那么,出了什么事?
戴维:哦……我只是……(突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珍妮弗:当然。
戴维:记得爸爸从家里搬走的时候吗?
珍妮弗(转转眼珠):呃,是的……记得一点儿。
戴维:呃……那时你想让他们复合吗?
珍妮弗:当然。有一段时间……
戴维(回想):然后你改了主意?
珍妮弗(思索):我从未停止过期望,我只是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我认为这永远不可能发生,所以我只是……(耸肩)随它去了。
戴维:随它去了?
珍妮弗:是的。
戴维盯着她房间的墙纸,仿佛那是一扇窗户或镜子之类的东西。他似乎神游远方。珍妮弗凑近他——
珍妮弗: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戴维:当然。
珍妮弗:为什么我还是黑白的?
戴维(回到现实):什么?
珍妮弗:我比那些女孩性经验多十倍。但我还是这样。她们在汽车后座待上一个小时,突然就光彩照人了。
戴维:哦,我不知道。也许……(思索)……不仅仅是性的原因……
珍妮弗(立刻抬起头来):什么?
她睁大双眼看着他,仿佛第一次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珍妮弗思索着,好像在计算数学题。过了一会儿,她的表情变了:似乎认同了他的话。
珍妮弗:的确,也许不仅仅是性。
她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书。一大本书。珍妮弗深吸了一口气,盯着自己灰色的皮肤。过了片刻,她抬头看着戴维。
戴维也看着她……(切至)
外景,玛格丽特·亨德森的家(枫树街),白天
戴维从他“爸爸”的折篷汽车里出来,捧着12枝“灰色的”玫瑰。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向她家的前门……
内景,汽车,白天,晚些时候
戴维坐在借来的汽车的方向盘后面,玛格丽特·亨德森在他身旁。他全神贯注看着路面,规规矩矩地握着方向盘。他偷偷向右边瞥了一眼。
他的视角。玛格丽特。
太阳还没有落山。向晚时分的光线令她更加迷人。和风涌进车内,玛格丽特转脸迎着风,微笑着……
镜头。戴维。他凝视着她。突然急转方向盘,避开右侧停着的一辆汽车……
摄影机后拉。他们经过了一块指示牌,上面画着一个欢乐的家庭,写着:“现在离开欢乐城”。
内景,汽车
他们出城驶进树林时,大街变成了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他们在浓密的树丛中穿行。片刻后,第二块标志牌出现了,跟第一块相仿:“现在进入欢乐城”。
变换拍摄角度。透过挡风玻璃。
确凿无疑,城市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构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空间。戴维大惑不解。
玛格丽特:呃……你得从大街上转弯。
戴维:哦……是的。
他看了看她,脸上浮现出笑容。玛格丽特打开了收音机。
外景,汽车,黄昏
戴维从大街转弯,驶上一条没有标志的小路。山姆·库克为他们伴唱。汽车开始爬一个小山坡,道路两侧盛开着山茱萸花。汽车继续在通向山顶的狭窄砾石路上爬行。戴维转头看着玛格丽特,玛格丽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他瞥了一眼他们之间的车座……
他的视角。车座。本来灰蒙蒙的玫瑰突然焕发出色彩。它们躺在他身侧的座位上:浓艳的饱满的红色……
内景,汽车
戴维抬头看着挡风玻璃外面。在他们周围,同样的事情也发生了……山茱萸花变成了粉红色。不是全部,但至少有一半花苞在这个多少有些怪异的虚假的春天里“盛开”,道路曲折蜿蜒,他们最终到了山顶。
戴维:哇噻。
他们的视角。情人小路。他们面前展现出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湖水比蓝还要蓝。垂柳比绿还要绿。山茱萸的花瓣(现在全“变”了)在风中旋舞,就像奇异的粉色暴风雪。一长排五颜六色的汽车沿着湖岸排开。
山姆·库克(画外,汽车上的收音机):“丘比特,拉开你的弓……”
镜头。汽车。
戴维驾驶着汽车缓缓前行。许多少男少女离开了他们的汽车,坐在绿草如茵的湖岸上。有几个人手捧着翻开的书。看起来这儿简直像是古希腊的雅典。
内景,汽车
戴维凝视着这里的景象,过了一会儿,突然侧过头去——
戴维:这是什么味道?
广角镜头。湖水。
一枝美丽的野玫瑰含苞待放,占据了画面的一半,戴维和玛格丽特在远处凝视着这幅美景。
外景,大街,黄昏
贝蒂两手各提一个购物袋,盯着花店的窗户。从远处看,她与欢乐城的其他主妇没有什么两样。你甚至不会留意她灰色的化妆。
摄影机推近。跟随贝蒂。
她向面包店里的菲尔莫太太点头致意,向邮局里的唐微笑打招呼。贝蒂正打算拐入榆树街,她抬头瞥了一眼,忽然停住了。
她的视角。街道对面。
在街区中央,坐落着约翰逊先生的冷饮店。整个画面都是黑白的,除了约翰逊先生店铺窗户上的巨大的立体派绘画。那画用的是鲜艳的粉红色、黄色和橘色,看上去好像是布拉克或者毕加索,只是主题不同寻常。仔细看,你会发现所有的球体和圆锥体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先锋派雪景,有一个立体派的圣诞老人在屋顶上昭示着。
镜头。贝蒂。她盯着画,似乎被魔法定住了。过了一会儿,她穿过街道。天色已近黄昏,商业区空无一人。贝蒂走过街区,一直目视前方。
内景,冷饮店
门开了,她把头探进来。店里很暗,只有一束光线从仓库后面的窗户里透进来。贝蒂四处张望。她进来时碰响了一个小小的门铃。
约翰逊先生(画外):我们现在不营业……
变换拍摄角度。他坐在店堂后面的一个小画架前,盯着一块权充画布的木板。约翰逊先生扭头瞥了一眼,认出了门口的贝蒂。
约翰逊先生:哦,你好……
贝蒂(转身欲走):我很抱歉……
约翰逊先生:不,不……进来吧。
反打镜头。他从凳子上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手里还拿着调色板。贝蒂看着窗户上的“立体派圣诞老人”——
贝蒂:我只是觉得……这画很美。
约翰逊先生:谢谢。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尴尬的沉默。约翰逊先生指了指他的画架——
约翰逊先生(继续):我正在试着画“静物”。很不容易。
他叹了口气,向旁边看去。画架旁是一碗灰色的水果。她走向柜台,看画。
贝蒂:我觉得看起来很美。
约翰逊先生:哦……(耸耸肩)它看起来应该像这样。
他伸手到柜台上拿艺术书。书翻在塞尚那一页。热烈的色彩几乎要把纸页点燃。
贝蒂:哦,天……
摄影机推近。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盯着那本书。两人都没有动。贝蒂几乎迷失在画中——陶醉在陌生的新世界里。
约翰逊先生:这儿,看这幅。
他翻到康定斯基——一个巨大的色彩旋涡。这画就像一股电流。
贝蒂(屏住呼吸):你从哪儿找到的?
约翰逊先生:巴德给我带来的。
贝蒂:我的儿子巴德?
约翰逊先生:我最喜欢的是这幅。
插入。书页。
他把书翻到后面,是毕加索的《哭泣的女人》。这个女人是用粉色、红色和绿色来表现的。她的头是一个巨大的球体,“安宁地”放在她自己的肩膀上。
摄影机后拉。
约翰逊先生:你怎么看?
她没有回答……
约翰逊先生:把她塑造成这个形象是不是很了不起?
贝蒂(虚弱地):她在哭泣。
约翰逊先生:不,没有。
贝蒂:是的,她在哭泣。
他抬头看她……
反打镜头。一滴泪珠从贝蒂的面颊上滑落。她感觉到了,飞快地抬手去擦,但是没有把泪水擦掉,反而抹去了一长条灰色的粉妆,露出了下面粉色的肌肤。
拍摄角度。约翰逊先生他惊讶地盯着她。
拍摄角度。贝蒂。她有所感觉,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尖上覆盖着灰色的化妆品。贝蒂转身冲向门口。
摄影机后拉。
约翰逊先生(跟着她):等一下……
贝蒂:我得走了……
约翰逊先生:这样很好。
他在门口附近拦住了她。她转脸对着墙壁。约翰逊先生扶住她的肩头——
约翰逊先生(继续):这样很好。让我看看。
贝蒂(羞愧地):不……
他伸手,温柔地托起她的下巴。约翰逊先生转过去看她的另一侧面颊。
约翰逊先生:很美。
摄影机推近。她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缓慢地,迟疑地,转身面对着他。她的肌肤的真正色彩显露了出来。贝蒂站在那儿,不再遮掩了。
约翰逊先生(低语):……真美。
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知道如何是好。贝蒂垂下眼睑。
约翰逊先生:你不应该遮盖起来。
约翰逊先生拿起柜台上的餐巾盒,抽出一张。他向前俯身,轻轻拭去贝蒂眼下的泪水。然后开始缓慢而温柔地擦去她脸颊上的粉妆。
摄影机推近。她微微瑟缩了一下,紧张地盯着他。约翰逊先生凝视着她的“真正的色彩”,神情惊讶,但并不反感。她犹豫了片刻,然后似乎下定了决心。贝蒂缓缓地把脸偏向一侧,露出面颊与颈部。约翰逊先生继续一下一下地擦拭化妆品,美丽的粉色肌肤开始显露……(切至)
内景,珍妮弗(玛丽·苏)的房间,夜晚
珍妮弗躺在床上,阅读她此前浏览过的那一本书。她全神贯注,趴在床上,翻动书页,贪婪地阅读每个单词。过了一会儿,她换了个姿势,把书拿起。封面赫然显出书名:《查太莱夫人的情人》。
摄影机推近。光线太暗了。珍妮弗从床上站起来,走向“她的”书桌。她坐到椅子上,把书摊放在自己面前。珍妮弗深深地沉浸在情节里,甚至在打开台灯时也没有抬头。她笔直地坐在桌前,像是要研究代数题。
变换拍摄角度。她翻过一页,神情更加专注了。头发垂落到眼前,于是她把头发拢到脑后,扎成马尾辫。窗户开着,有点冷,她穿上了一件毛衣。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感到疲劳了,就抬起头,眨了眨眼。珍妮弗注意到桌子上有一件物品。
反打镜头。玛丽·苏的一副眼镜折叠着放在她面前。珍妮弗伸手拿起来,戴上,低头看书。
珍妮弗(惊讶地):哎呀。
现在她看得清楚多了,她把手叠放在胸前,甚至没有意识到她在模仿玛丽·苏的姿势。玛丽·苏的一张照片就镶在她旁边一个银制镜框里,面容跟珍妮弗一模一样,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在马尾辫、眼镜、姿势和脸上的勤奋表情居然也如出一辙。珍妮弗又翻了一页,依然全神贯注。这时窗上传来了脆亮的敲击声。
她站起身,掀开窗帘,拉开窗户。
外景,帕克家
斯基普站在房子前面的草地上,朝窗户丢石子。
斯基普:玛丽·苏——来呀……
珍妮弗(从窗户里探出头):你在干什么?
斯基普(充满期待地傻笑着):六点半了……
珍妮弗:那又怎样?
斯基普:我们要……你知道……
他又格格傻笑起来。
珍妮弗:哦。(想起来了)……不行。
斯基普:为什么?
她瞥了一眼桌上的书。
珍妮弗:我很忙。
斯基普(惊讶地):忙什么?
内景,珍妮弗的房间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又望向书桌。银制像框中她自己的形象正凝视着她。头发梳成马尾辫。眼镜架在鼻梁上。
珍妮弗(转身对斯基普):我在学习。
她想了想,然后粲然一笑。斯基普目瞪口呆地站在人行道上。珍妮弗平静地伸手关上窗户……(切至)
外景,情人小路,夜晚
戴维和玛格丽特坐在草地边上,眺望着湖面。甚至在月光下,色彩依然鲜明生动。戴维手里还拿着那枝玫瑰,像瘾君子那样深深地闻了一下。
戴维(吸气):喔——
玛格丽特:他们有没有……在你原来住的地方?
戴维:有……我想。(稍顿)我不知道。
玛格丽特:你不知道?
玛格丽特大笑起来,仿佛这完全不可能。她在草地上移动了一下,把裙子拉到膝盖上面,露出被阳光晒黑的双腿。戴维看着她把鞋子踢掉,在清凉的碧草间摩擦双脚。
玛格丽特:那它是什么样子的?
戴维:什么?
玛格丽特(耳语):那边。
她紧紧抓住这个词,仿佛单凭这个词就可以把她传送到那边。戴维思忖片刻——
戴维:哦,我说不好……那里迥然不同……
她向前靠过来——
玛格丽特:有什么不同?
戴维:那里很嘈杂……我觉得也很可怕……而且……也危险得多……
玛格丽特:听起来很棒。你知道有些夜晚有来自那边的孩子们到这里游泳——把衣服全脱掉。
她格格地笑。他惊讶地看着她。
玛格丽特:你想吃莓果吗?
戴维:呃?
她展开手帕,里面包着红色、蓝色、紫色的莓果——
玛格丽特:我自己摘的。这儿到处都长着野莓果。
戴维:是吗?
玛格丽特(抬头看去):哦,是的。有很多。这儿。瞧——
她跳起来,跑过绿草如茵的湖岸,脚步轻盈。玛格丽特跑到远处的一棵树前,伸手去够上面的树枝,她的身体像雕像一样舒展开。她摘了一个果子,又跑回来,裙摆飞扬……
玛格丽特:给。
摄影机推近。玛格丽特伸出手,给了他一个鲜艳的红苹果。苹果在月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拍摄角度。戴维。他犹豫地看着苹果。玛格丽特低声耳语——
玛格丽特:来,尝一口。
他的视角。她仰卧在草地上,伸手递出苹果。他能看到的乳沟。玛格丽特对他微笑,苹果在前景中闪着柔光。戴维伸手接过苹果。
摄影机后拉。戴维和玛格丽特。此刻,他们似乎是单独待在伊甸园里。他低头看着苹果,然后瞥了她一眼。他犹豫了一刹那,随即咬了一口苹果……(切至)
外景,榆树街,夜晚
乔治手提公文包,吹着一支愉快的曲子走向家门。他对辛普森先生微笑,在转弯时摇晃手里的公文包,走上门廊。
内景,门厅
乔治打开门。他一如既往地把公文包放在楼梯前,把帽子挂在帽架上,外衣挂在衣架上,喜笑颜开,喊出他晚间的问候——
乔治:甜心——我回来了。
没人应声,只有雷鸣。他似乎有点困惑,但是再次兴高采烈地喊——
乔治:甜心……我回来了……
(切至)
内景,冷饮店,夜晚
贝蒂坐在冷饮店的角落里,紧挨着那碗灰色的水果。她的头侧向一边,优雅地坐着,下巴微微抬起。约翰逊先生坐在画架后面,相隔几英尺远画她的肖像。贝蒂看上去光彩照人,已经没有了化妆的痕迹。一个没有灯罩的40瓦灯泡柔和地照亮了她的肌肤的温暖的粉红色调……
摄影机推近。他们听到有隆隆雷声传来,她转头看着约翰逊先生。他们都僵住了。又是一声响雷……
拍摄角度。窗户。“立体派雪景”被突如其来的闪电照亮了。贝蒂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窗前,向外张望。
贝蒂(恐惧):那是什么?
约翰逊先生:我不知道。
贝蒂回头看着约翰逊先生,突然看到那幅画,她瑟缩了一下,睁大眼睛。
反打镜头。画。画作也是立体派的(跟他最近的作品一样),但惊人之处不在这里。虽然她衣着整齐地坐在他面前,约翰逊先生画的却是一个美丽的性感的裸女。贝蒂盯着画布,因为看到自己被表现成这副模样而目瞪口呆。色彩是热烈的粉红、橘黄和黄——就像野兽派对于夏日的礼赞。又传来更响的一声炸雷。
摄影机后拉。贝蒂和约翰逊先生。她转身看着约翰逊先生,他低头看画。过了一会儿,他回头看她,但她没有转身逃走。贝蒂只是盯着他,而且无意识地微微靠近了他。(切至)
外景,情人小路,夜晚
戴维和玛格丽特激情地拥吻。起初他们听到雷声并没有分开。接着听到第二声雷鸣,雨滴开始落下来。玛格丽特松开双臂,仰望天空。
玛格丽特:那是什么?
拍摄角度。戴维。
他还处于爱情的恍惚状态中,甚至没有感觉到越下越大的雨。雨点重重地打在他们身上。玛格丽特惊恐地看着他。
玛格丽特(继续):这是怎么回事?
戴维:下雨。
玛格丽特:真的雨?
戴维:是的……你们连真的雨都没有?
她惶惑地看着他。戴维莞尔一笑。
戴维:对。你们当然没有……
他用夹克裹住她,领她跑上绿草如茵的山坡。其他情侣也从湖岸飞跑过来,看着从天而降的水,仓皇失措。
玛格丽特:我们怎么办?
戴维(走向汽车):把顶篷升起来。
他在汽车的行李箱里摸索,寻找用来升起顶篷的按钮。戴维倚在后座上摸索时,雨下得更大了。
玛格丽特:什么顶篷?
他回头看她。没有顶篷。被雨淋湿的戴维微笑着搂住开始颤抖的玛格丽特——
戴维:没事。来吧。
池塘对岸……
他领着她回到浓密的灌木丛中,那里有几个孩子挤在一起。他们你看我我看你,战战兢兢地挤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寻求庇护。
戴维:没事。没什么可怕的。瞧。
戴维的脸仰向天空,让雨水敲打着他。他闭上眼睛迎接暴风雨,他们似乎放心了一点……(切至)
内景,珍妮弗的房间,夜晚
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狂风暴雨。手里还拿着那本劳伦斯的书。一道巨大的闪电,一声响雷。
珍妮弗:酷……
她扑回床上,继续读书……
内景,帕克家的起居室
乔治穿过空荡荡、黑洞洞的房子,大惑不解,手足无措。他到处寻找家人,却只看到黑暗的房间,听到暴风雨的怒吼。
乔治:甜心,我回来了。(有点害怕,又有点恼火)甜心,我回来了……
内景,厨房
他走进厨房,还是找不到她的人影。那里的灯也黑着。他困惑地东张西望。
乔治(继续,垂头丧气):我的晚餐呢?
他闻了几下,但没有熟悉的饭菜香味。乔治走向烤箱。
乔治:我的晚餐呢……(稍顿)我的晚餐呢……
内景,门厅
乔治踉踉跄跄地走出厨房,进入门厅。他的小腿碰到了衣架,但还是继续往前走……
乔治(执拗地):我的晚餐呢……
外景,房子
狂风大作。瓢泼大雨被狂风吹得直打转。前门开了,乔治走到门廊里,依然穿着衬衫。
乔治:我的晚餐呢!
镜头对准乔治。他跌跌撞撞走到门前,彻底糊涂了。雨水浇在他身上,仅几秒钟,他的衬衫就湿透了。
乔治(在风雨中):我的晚餐呢……
外景,榆树街
他在暴风雨中沿着榆树街踉跄前行,对着天空大喊——
乔治:……我的晚餐呢!我的晚餐呢!
一组镜头。摄影机跟随乔治……他转向大街,跌跌撞撞地经过他供职的保险公司。他在风中狂喊,经过了五金店、加油站、面包店……
最后他停在理发店旁边。雨水敲打着三色灯柱,理发店空无一人。乔治垂下双臂,盯着黑暗的理发店。他略微平静了一些,但依然满怀困惑,声音颤抖——
乔治(伤心地):我的晚餐呢?
他抱紧双臂,在人行道上发抖……
内景,保龄球馆,夜晚
保龄球馆的常客们散布在三条球道上。每个人都穿着欢乐城的保龄球衫,是由大鲍伯的一家店铺赞助的。
击球声震耳欲聋,球馆又没有窗户,所以没人注意到外面的暴风雨……
拍摄角度。大鲍伯。他一击七中,高兴地握紧了拳头,走向记分桌。他抬起头来,突然停住了。
反打镜头。他的视角。乔治站在门口,直打寒战。他的衬衫湿透了,头发也湿透了,而且在滴水。
鲍伯:出了什么事?
乔治没有回答,而是抱紧双臂,瑟瑟发抖。
摄影机后拉。男人们中断了保龄球游戏,冲到湿淋淋的乔治身边。他眨了眨眼睛。
鲍伯:你没事吧?(看着他)这是什么?
乔治(虚弱无力地):雨。
鲍伯(顿了一下):真的雨?
乔治点头。鲍伯冲向保龄球馆的玻璃门,看着狂风暴雨。一道闪电划过夜空。
鲍伯:噢,上帝……
乔治还在颤抖,鲍伯把他引到长凳前,让他坐下……
鲍伯:你没事吧?
乔治(还在颤抖):……我像往常那样回到家。我从前门进去。我脱掉外衣。我放下公文包。我说“甜心,我回来了”。
男人们赞同地点头。
乔治:……可是没有人。
男人们开始喃喃低语。
乔治(继续):于是我去了厨房。我又喊了一次:“甜心,我回来了。”那里也没有人。没有妻子。没有灯光。没有晚餐。
他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乔治(继续):我去看烤箱,我本以为她给我准备了“电视晚餐”……
男人们都点头,身体向前倾。乔治摇摇头。
乔治(继续):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她不见了。我找了又找,找了又找——但是她不见了。
他们的嘟哝声高了起来。乔治无奈地垂下头。大鲍伯站起身,手搭在乔治肩头——
鲍伯(温柔地,像家长一样):……会好起来的,乔治。你现在是跟“我们”在一起。
乔治抬起头,无助地看着他。鲍伯拍拍他的背,走到一边,集中思绪。
格斯:我们怎么办,鲍伯?
鲍伯:呃——我们暂时是安全的——感谢上帝,我们是在保龄球馆——但是如果乔治没有晚餐吃,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可能是你,格斯,或者可能是你,伯特,甚至可能是你,拉尔夫……
他们再次嘀咕起来。鲍伯打起精神。
鲍伯(继续,像二战片里那样):……外面在下真正的雨,先生们。这不是会“自行消失的”小小“病毒”。我们城里发生了一些事,我认为我们都明白这是从何而来。(转身看着前排的一个男人)伯特,你为什么不把你刚才给我看的东西亮给大家看看呢?
伯特:鲍伯……
鲍伯:来吧。给他们看看。
伯特向周围瞥了一眼,然后慢吞吞地拉开防风夹克的拉链。他脱下夹克,露出背后衬衫上一个巨大的焦痕,是熨斗的形状。又一阵交头接耳……
鲍伯(继续):他问她,熨衣服时她在干什么,她说“没什么”。她只是在“思考”。
他们的嘟哝声更响了。
鲍伯(继续):我的朋友们,这不是乔治的晚餐或者伯特的衬衫的问题。这是有关价值观的问题。这是我们是否坚持价值观的问题,要知道,我们这个城市之所以了不起,就是因为有这种价值观。
他们点头称是。
鲍伯(继续):已经到了非做决定不可的时候了。我们是单打独斗,还是齐心协力?
男人们:齐心协力……齐心协力……
鲍伯微笑着,把手放在乔治的肩头,表示抚慰。(切至)
特写。鲜艳的红玫瑰。
花瓣上凝着露珠,玫瑰在朝阳中闪烁着灿烂夺目的红色……
航拍镜头。欢乐城。
雨已经停了。城市在朝阳中闪耀,一道巨大的彩虹横跨天际。虹彩在城市的黑白背景中闪闪发光。看起来像明信片。
内景,冷饮店
贝蒂和约翰逊先生在火车厢座里相互依偎着睡着了。阳光穿窗而入,温暖着约翰逊先生的脸庞。现在他的面庞已经是彩色的了。他睁开眼睛,向外看去……
内景,珍妮弗的房间
她睡在床上,书放在胸口。珍妮弗的头发还是扎成马尾辫,依然戴着玛丽·苏的眼镜。但她的面颊变成了娇艳的玫瑰色。阳光照射着她的双眼,她睁开眼,眨了眨,看着窗外。
外景,情人小路
鸟儿啁啾。戴维和玛格丽特在探出的岩石下相拥而眠。玛格丽特坐起来眺望远方。她也变成彩色的了……(切至)
特写。牛奶瓶。它们在金属箱里快乐地叮当作响,跟以前一样。镜头后拉,画面中呈现出田园诗般的榆树街,唯一不协调的是,在前景的树干上,钉着一份潦草的告示:
今晚欢乐城召开所有“真正”的市民大会。(切至)
内景,帕克家的厨房,白天
乔治和贝蒂面对面站在郊区中产阶级风格的厨房里。他是黑白的。她是彩色的。
贝蒂:我告诉过你我去哪儿了。
乔治:整夜?
贝蒂:我被暴风雨困住了。你也是整夜未归。
乔治(退至“最后一道防线”):我在保龄球馆。
贝蒂转身——瞥向窗外。
乔治(突然露出微笑):瞧,我们忘了这事吧。我们去开会,然后——
贝蒂:我告诉过你,乔治。我不去。
乔治(笑得更灿烂了):你当然会去的。
贝蒂:不,我不去。
她转身面对乔治。乔治微微瑟缩了一下。
贝蒂:看看我,乔治。这个大会不是我应该去的。看看我的脸。
乔治:没问题。你化化妆……
贝蒂:我不想化妆……
乔治的眼睛睁大了。这是转折关头。
乔治(抗议地):颜色会消失的……会消失的。
贝蒂(温柔地):我不希望颜色消失。
他突然端平肩膀,挺起胸膛。
乔治(20世纪50年代的家长派头):好——现在你给我听着……(稍顿)你必须去开这个会。你必须化妆,必须每晚六点钟回家,把晚餐摆在这张桌子上。
贝蒂(轻声地):不,我不是甜心。
他的表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贝蒂走近他。
贝蒂(几乎是耳语):……冰箱里有肉饼。你把它放进烤箱中,把这个小圆钮转到三点五十分。如果你四十分钟后再把馅饼放进去,在该吃甜点的时候馅饼就会热好了。
乔治瞪大了眼睛。
贝蒂(继续):我给你做了几顿午饭,放在棕色的纸袋里……(平静多了)我现在要走了。
乔治:你去哪儿?
贝蒂:我现在要走了。
她转身走出厨房门,乔治在她身后大叫——
乔治:贝蒂,别这样走出去!他们会看到你的!(稍顿)他们会看到你的!
她把厨房门在身后关上了……
乔治:贝蒂,回来!
外景,榆树街,夜晚
戴维和玛格丽特站在大榆树下:像一对情侣的雕像。全城大会似乎是遥远的事。玛格丽特系着醒目的红色蝴蝶结,拿着一把漂亮的新伞。
玛格丽特:真漂亮。你从哪儿找来的?
戴维:是学校演出的道具……
玛格丽特:我能打开吗?
戴维:当然。
玛格丽特嫣然一笑,撑开雨伞。她把伞放在肩头,做了几个芭蕾舞的旋转动作——就像她自己的雨中舞蹈。玛格丽特仰脸向天,仿佛正在迎接夏日的暴雨。突然两道灯光从转角处射来。
摄影机后拉。戴维抓过伞,飞快地收拢了。玛格丽特看着街道,一辆折篷汽车慢慢停下来。两个十几岁的男孩,怀特伊和皮特停在他们旁边。他们留着平头,是黑白的……
怀特伊:你好,巴德……你好,玛格丽特。
戴维(含糊地):你好,怀特伊。
两个男孩不怀好意地相视而笑。笑容可怕而又自负。
怀特伊(高声):喂,巴德。你怎么不去开会?
戴维(唐突地):没有原因。(稍顿,反击)你怎么不去?
怀特伊:哦,我们奉命出来,通知每个人去开会。瞧。
他指了指袖章,上面有商会的标志。怀特伊从车里探出身,斜睨他们……
怀特伊:我想是因为你在忙着讨好你那彩色女友吧。
玛格丽特瑟缩了一下。两个男孩冷笑了一声。戴维搂住玛格丽特,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戴维:你们他妈的还是滚吧。
怀特伊:哦,好的,巴德。乐意从命。
他发动了车,似乎要离开了,却又停下来,转身朝着玛格丽特——
怀特伊(继续):你知道,玛格丽特,你随时可以过来给我烤燕麦小甜饼。
他们又阴险地笑了一声,怀特伊发动汽车,呼啸而去。玛格丽特的嘴唇开始颤抖,戴维紧紧地拥抱着她……(切至)
外景,市政厅,夜晚
商会标记悬挂在市政厅入口……
内景,市政厅,夜晚
商会召开的市民大会进行得热火朝天。市民们在听众席上大叫大嚷——
女人:伯特·坎贝尔有一扇蓝色的门。
伯特:门一直是蓝色的。
女人:不是那种蓝!
特写。乔治。他庄重地坐在主席台上,就在鲍伯身后。乔治在翻领上戴着那枚崭新的银制“握手”别针:这代表了他的可敬身份。他坚忍地挺直腰坐着,仅仅一枚闪闪发光的别针就可以赋予他这种庄严感。
鲍伯:各位,各位……我认为我们大家都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镜头。鲍伯。鲍伯抬起手示意。人群安静下来。
鲍伯(继续):显然某些“变化”正在发生。迄今为止,欢乐城的情况一直很——哦——“欢乐”。但是,近来,有些事已经变得让人“不欢乐”了。在我看来,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把“欢乐”的行为与“不欢乐”的行为区分开来。
听众交头接耳,点头称是……
鲍伯:乔治,你跟伯特为什么不带个头呢?你们可以联合起来成立一个“不欢乐行为调查委员会”……(切至)
内景,冷饮店,夜晚
约翰逊先生擦掉了画在窗上的雪景,手拿调色板,看着空白的玻璃窗出神。有人敲门……
摄影机后拉。约翰逊先生放下颜料,走去开门。贝蒂站在门口,紧紧地抓着手提袋和一只旅行包。她直视着他的双眸。
(化入)
外景,大街,黎明
太阳在屋顶上刚刚露头。
全景镜头。商店的橱窗。早晨。
辛普森先生像往常一样打开五金店的大门,只是今天有一点区别。他打开门后,拿出耙子和铁锨,然后在前窗上树起一块新写的牌子:“彩色人等不得入内”。
一组镜头。商店橱窗。
大街上的店铺纷纷开门营业,越来越多的“彩色人等不得入内”的牌子出现在橱窗里:在甜面圈旁边……在渔杆旁边……在文具旁边……其他一切看上去也是同样令人毛骨悚然……(切至)
外景,大街,早晨
当地的报童乔伊·安德森正在挨家挨户地送报纸。他伸手到袋子里拿出报纸,扔到左边的面包店里。然后向右扔进邮局里。然后向左扔向冷饮店里,他又抬头仔细看了一眼,冷不防一头撞在了垃圾箱上……
摄影机后拉。冷饮店。
约翰逊先生一度画着立体派雪景的地方,现在是一幅崭新的画作,但不是立体派的了。贝蒂的裸体画像装饰着橱窗——曲线毕露,极其性感。乔伊停下自行车,张口结舌地看着。然后骑上车子,一溜烟跑了……(切至)
外景,大街,晚些时候
戴维因为幸福而昏头昏脑。他沿着大街走来,起初甚至没有注意到人群聚集在约翰逊先生的冷饮店前。过了片刻,他抬头瞥了一眼,看到了橱窗……
摄影机推近。戴维。他瞪大了眼睛。人群窃窃私语的声音高了起来,在闹嚷嚷的议论中能听到零星的刻毒评论。戴维的目光从窗上的裸女转移到火气越来越大的群氓身上……
外景,大街,白天
戴维在商业区飞奔,寻找他的“妈妈”。他看了看花店……蔬菜瓜果店……戴维正打算转向榆树街,忽然从半空中传来咆哮声……
电视修理工(画外):你他妈的究竟在干什么?
戴维停住脚步,向右看去。在飞歌电视商店里,20台不同型号的电视机屏幕上都是电视修理工的身影。
电视修理工:进来!现在!
声音像上帝那样回响。戴维一头冲进商店,把门在身后砰地带上。
内景,商店
足有50块屏幕。戴维东张西望,不知道该看哪一块才好。
电视修理工:你以为这是个玩具?你以为你那本该死的彩色书……
戴维:瞧,可这是自然而然的。
电视修理工:大雨不是“自然而然”的。闪电也不是“自然而然”的。
戴维(鼓起勇气):我没有做错事。
电视修理工:没有?让我给你看看!
镜头。电视屏幕右上方出现了一块小屏幕,上面放映出戴维和玛格丽特在情人小路的画面。录像带播放:她递过苹果。戴维犹豫了一下,然后接过来,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电视修理工:你不配待在这个地方。
戴维咬苹果的镜头像体育比赛的即时重放那样反复重播……
电视修理工(继续):你不配生活在这个天堂里!
摄影机后拉。戴维盯着电视修理工重新出现在屏幕上的身影。
电视修理工(不由分说):我给你的遥控器在哪里?
戴维:干吗?
电视修理工:因为你得回家。我要让这个地方恢复原貌。
戴维: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电视修理工:什么?!
戴维(鼓起勇气):很抱歉……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电视修理工(火冒三丈):把他妈的遥控器给我!
他扑向屏幕,手撞在“障碍”上。
电视修理工:哎哟!
戴维(后退):我得走了。
电视修理工:你哪里都别去!给我遥控器,你得回家,我们要让每个人都再次幸福起来!!!(退场)别把我惹火了!我可真他妈的会发火!
外景,城市广场,白天
戴维从商店里冲出来,惊魂未定,气喘吁吁。他瞥了一眼周围的橱窗,到处都显眼地摆着“彩色人等不得入内”的牌子。他听到远处人声喧哗。戴维转弯来到大街上,看到另一端围着一群人。他停下来,盯着他们……
变换拍摄角度。人群向他移动过来,一个女人走在前面,一群男孩围着她,戏弄她,骚扰她。很快戴维就认出了那张脸:贝蒂把手提包紧紧抱在胸前,人群像猎狗一样穷追不舍。
摄影机推近。贝蒂。她粉色的肌肤在环绕着她的黑白面庞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贝蒂出于尊严(与恐惧),高昂着头。周围污言秽语响成一片:“嗷——让我们看看你的其他部分……让我们看看漂亮的蓝裙子下面……我敢打赌她比画上还要粉嫩……”有一个男孩去拉贝蒂的裙子,她加快了步伐。就在此刻,男孩摔到了地上……
摄影机后拉。戴维护卫着他的“妈妈”,把一个男孩推到了地上。男孩爬起来,但戴维迎面给了他狠狠的一拳。(暴力跟其他东西一样属于新鲜事物,这个场景似乎凝固了)戴维挡在“妈妈”面前,双拳紧握。
戴维(其实同她一样胆怯):来吧!
他后腿站稳,准备迎战。那群乌合之众只是瞪着他。
戴维:来呀!
拍摄角度。人群。他们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男孩抬手摸了摸嘴角,一道鲜红的血迹流到了下巴上。他心惊胆战地看看手指头,开始后撤。
戴维:滚!
他们继续往后退,戴维威胁地向前跨了一步,男孩们转身逃跑了。他回身面对着“妈妈”。
变换拍摄角度。贝蒂(越过戴维的肩膀拍摄)。
戴维温柔地走向她——
戴维:你没事吧?
她点点头,依旧把手提袋紧紧地抱在胸前。戴维伸手碰触她的脸颊。突然,她睁大了眼睛。
戴维(注意到她的表情):什么?
摄影机推近。仍然越过戴维的肩膀拍摄。
贝蒂伸手到包里拿出粉盒。她打开粉盒,举到戴维面前,让他看看自己在镜中的脸。他终于也变成了彩色的。
反打镜头。戴维。他拿着镜子,看自己的脸。令他发生这一变化的勇气似乎仍然在滋长。他们对视了一眼。现在两个人都是彩色的了。戴维温柔地伸手搂住她的肩——
戴维(轻声地):来吧。
他领着她转过街角。(切至)
全景镜头。冷饮店橱窗。白天。
一大群暴民聚集在橱窗上贝蒂的裸体画前。笑声和嘘声更响了。“打烊”的标志还在门口。突然之间,一大块砖头打碎了玻璃……
摄影机后拉。人群爆发出欢呼声。他们沉溺在这种冲动中,狂热的情绪一发而不可收拾。又一块砖头砸向玻璃窗。立刻,约翰逊先生的“画布”完全毁掉了。欢呼声响彻天空……
人群几乎是无师自通地冲进了这栋房子。门被踢开了,他们一拥而入。很快,听到的只有可怕的笑声和砸碎玻璃声。
内景,冷饮店
他们肆意妄为。凳子被扔得到处都是。桌子被劈开了。收银机掀翻了。两个男孩在猛踢自动唱机……
外景,大街,白天
戴维和贝蒂站在拐角处,发现冷饮店已经毁了。他们站在十字路口的另一端,看着这场暴行。人群继续胡作非为。几分钟后,又一次嘘声四起。玛格丽特冲向他们,短上衣的前襟被撕破了。
戴维:哦,上帝。
他把她搂进怀里,玛格丽特泣不成声。戴维抚摸着她的头发。(切至)
外景,乡间道路(通向情人小路),黄昏
他们都坐在乔治的折篷汽车里,沿着曲折蜿蜒的道路行驶。山茱萸花已经全部变成了粉红色。戴维借助越来越弱的光线,沿着小路疾驶,寻找避难所。他突然急刹车——
他们的视角:透过挡风玻璃看情人小路。
一群黑白两色的暴徒在入口设置了一个路障,那是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古怪东西。前景是黑白路障,远处是美丽的绿色池塘。他们把车横过来,拦在路中,手里还拿着斧柄。
贝蒂:我们最好离开这儿。
外景,大街,夜晚
夜幕降临,街灯亮了起来。街上一片狼藉。远处暴民们的声音依然在空中回响。戴维摸黑驾车回到城里。
摄影机推近。汽车。
玛格丽特:他们在哪儿?
戴维:我不清楚。
他们沿着大街行驶了一段,又转入胡桃街。立刻,一片诡异的橘黄色光芒笼罩了车身……
反打镜头。他们的视角。
在图书馆和理发店之间,街道上燃起了的篝火。明亮的橘黄色火焰直冲天空。二三十个人围着篝火咆哮、嚎叫。
拍摄角度。汽车。
戴维让车停在路边。他们睁大了眼睛……
反打镜头。在近处,能够清楚地看到他们在焚书。图书馆的大堆书籍被抛到路边,即将葬身火海。他们一本接一本地把书丢进火堆里。周围洋溢着一种莫名的节日氛围,像是年轻人燃放鞭炮时兴高采烈的那种情境。戴维看到了什么,飞身跳出汽车……
戴维:哦,我的上帝。
拍摄角度。篝火的另一侧。珍妮弗似乎正在与斯基普进行奇怪的角力比赛。他高高地举着一本书,而她用力拉他的手腕,想阻止他把那本书丢进火里……
斯基普:放手。
珍妮弗:不!
斯基普:这样更好,玛丽·苏。
珍妮弗:不!(猛夺这本书)……我这辈子就读完了这一本书,决不让你把它丢进火里……
珍妮弗跟他争抢了几秒钟,然后突然踢向他下身。他疼得弯下腰,珍妮弗一把抓过书,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变换拍摄角度。街道。她奔向街道的另一头,经过理发店,戴维从阴影中跳出来……
戴维:是我。(切至)
广角镜头。冷饮店。大街的另一侧。
人群散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几只凳子被扔到了大街上。五彩缤纷的玻璃碎片遍布人行道。一片可怕的寂静。
摄影机后拉。戴维、贝蒂、珍妮弗和玛格丽特默默无语地坐在汽车里,汽车停在街道对面,没有亮灯。他拉开车门,慢慢走下车。其他人跟着他走过空荡荡的街道,默然走向冷饮店,像是一队巡逻兵。
反打镜头。他们越走近冷饮店,看到被损毁的东西就越多。半个车厢座……一个冷饮机龙头……过了一会儿,珍妮弗抬头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
摄影机推近。几个年轻人从阴影里冒了出来。他们面带伤痕,衣服零落。大多数都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他们全都是彩色的。过了一会儿,更多的人出现了:贝蒂·珍……佩吉·珍……丽莎·安和她的男朋友……读《哈克贝利·芬恩》的男孩威尔……汤米……
拍摄角度。戴维。
孩子们转身看着他,仿佛他能够提供答案。当然他也不能。远处依然传来暴徒们的声音。
戴维:我们进去。
内景,冷饮店
这个地方惨不忍睹,一片狼藉。自动唱机给翻了过来。凳子从地板上拔了起来。贝蒂望向曾经给她画像的那个角落……画架已经四分五裂了。
拍摄角度。贝蒂。她用手掩住嘴唇,以免哭出声来。戴维伸手搂住她。这时,他们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摩擦声。
戴维:喂?
摩擦声停了下来。他们都看向开着的大门。过了一会儿,约翰逊先生拿着扫帚和畚箕出现了。
约翰逊先生:我想把这里打扫一下。
贝蒂扑进他怀里。孩子们看着她紧紧地拥抱他。
约翰逊先生:没事。等我们把这里打扫干净就好了……
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贝蒂强压住啜泣声。大家都沉默不语。最后——
戴维:哦,他说得对。来吧,我们把车厢座复位。“玛丽·苏”,你帮我把这个推到门口。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他们服从这位领导者的指示。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地开始收拾残局。珍妮弗和戴维用障碍物挡住门口,孩子们尽力把他们的冷饮店恢复原状。
(切至)
内景,市政厅,(商会会议)夜晚
大鲍伯站在主席台上发表演讲。市政厅人满为患。气氛很古怪:既像烤餐会,又像私刑。人们挤坐在过道和窗台上。鲍伯举起手指——
鲍伯:各位,这不是回答。
人群安静了一点儿。他从讲桌后向前探身——
鲍伯:不管我们多么难过,多么沮丧,我们都不应该在街头解决问题。这是错误的途径。我们必须制订一个大家都同意遵守的《行为守则》。
他的声音变得更柔和——也更忧心忡忡——
鲍伯:我请乔治和伯特草拟了一些规章——我认为他们做得很出色。(稍顿,扫视人群)如果我们都同意这些规章,那么我们就投票,这样我们才算掌握了正确方向。
拍摄角度。人群。他们交头接耳,点头称是……
鲍伯(宣读《行为守则》):“一、所有破坏和劫掠行为应该立即停止。”
外景,篝火,夜晚
书籍还在熊熊燃烧。鲍伯宣读守则的画外音继续。
镜头。消防车。
此前学会使用水龙的那个消防员打开水阀,浇熄燃烧的篝火。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心情……
鲍伯:“二、欢乐城的所有市民要以礼相待,‘欢乐’相处……”
一组镜头。街灯。
《行为守则》神速地钉在了灯柱和树干上,贴在了墙壁和橱窗上……
外景,冷饮店
街上依然撒满了残屑碎片。店里透出微弱的光线。
内景,冷饮店
看起来像是法国大革命中的一幕。十到十五个孩子在门障后挤成一团,聆听戴维借着手电光读《行为守则》。
丽莎·安:“以礼相待,欢乐相处,”听起来不错。
戴维看了她一眼,然后接着念。
戴维(读《行为守则》):“三、被通称为情人小路的地方以及欢乐城公共图书馆自即日起关闭,开放时间另行通知。”
孩子们一阵窃窃私语。
戴维(继续):“四、仅允许播放下列音乐:帕特·布恩、约翰尼·马蒂斯、派瑞·科莫、杰克·琼斯、《约翰·菲利普·苏萨进行曲》、《星条旗进行曲》。在任何场合都严禁播放不温和或者不‘欢乐’的乐曲。”
孩子们(七嘴八舌):哦,上帝呀……不……
戴维举手示意他们安静——
戴维:“五、不得公开销售雨伞或者其他任何对付恶劣天气的用具。”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戴维继续读《守则》——
戴维:“六、销售的任何床架或床垫尺寸宽度不得超过38英寸。(稍顿)七、仅允许使用下列绘画颜料:黑色、白色或者灰色,尽管近来有其他颜料供应。”
戴维扭头看约翰逊先生。后者微微瑟缩了一下。贝蒂握住了他的手。
戴维:“八、所有的小学与中学课程均应教授‘不变’这一历史观——强调延续性而非更替性。”(稍顿)天哪……
戴维把公告放下。
变换拍摄角度。冷饮店里一片沉寂。每个人都一动不动地坐着,体味这些法令的含义。戴维盯着手里的这张纸,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神情。角落里的一个男孩在摆弄自动唱机,没有留神听戴维读公告。突然,他的声音从角落里响了起来——
威尔:哎,这东西还能用。
他按了一下按钮,巴迪·霍利的歌声响彻了冷饮店,几乎是以最大的音量播放了出来,提醒大家回想起此前那段快乐的日子。
巴迪·霍利:“你的一言一行,都让我想与你永远相守……”
丽莎·安(突然陷入恐慌):关上!
男孩回头看她。
丽莎·安(尖叫):现在禁止听这个!
威尔吓了一跳,把插头从墙上拔掉了。电源断开,唱机“呻吟”着,停了下来。戴维看着这些孩子们,突然开口讲话了,语气镇定自若——
戴维:你当然可以听。
他走过去把插头插上。孩子们像中了魔咒,看着这种公然的个人反抗行为。
摄影机后拉。冷饮店。
巴迪·霍利的歌声响彻了冷饮店,但是突然闪现出另外的含义。所有的孩子入神地听着,仿佛在聆听圣歌——摇滚乐确实无愧于自己的叛逆声誉。
巴迪·霍利:“你的一言一行,都让我想与你永远相守……纵情欢乐!感受疯狂……纵情欢乐!心花怒放……”
珍妮弗扭头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哥哥。贝蒂伸手搂住约翰逊先生,感觉自己坚强了一点儿——也安全了一点儿……孩子们似乎放松了,虽然还谈不上自信,至少他们不再感到羞愧了。20张“彩色的”脸庞倾听着巴迪·霍利告诉他们要纵情欢乐。戴维站在自动唱机旁,就像船长站在船舵旁……(化入)
外景,城市广场,夜晚
消防队正在清理篝火的残烬……
内景,冷饮店,晚些时候
孩子们睡在地板上。贝蒂睡在车厢座里。戴维和玛格丽特睡在自动唱机旁边,玛格丽特蜷缩着依偎在他的胸前。戴维睁开眼睛。
反打镜头。他的视角。约翰逊先生站在店堂中间,盯着原本是玻璃的地方,现在这里树着一大块胶合板。他盯着胶合板,仿佛能够看穿它。他的眼神很遥远。
镜头。戴维。他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没有惊醒玛格丽特。戴维走到约翰逊先生身旁,低声耳语——
戴维:没事。我们给你安个新的。
约翰逊先生(轻声):……如果不能再画画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巴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特写。戴维。他点点头。他低头瞥了旁边的桌子一眼,捡起一块光彩夺目的玻璃碎片。是橘色、粉色和黄色的,思忖片刻——
戴维:也许我有个主意。(切至)
外景,大街,黎明
上次撞到垃圾箱上的那个报童沿街骑车过来,把报纸扔到路边。他向右丢进邮局,然后向左扔进五金店,然后向右扔进面包店,然后抬起头来。
摄影机推近。这次报童又撞到了垃圾箱上。他从自行车上跌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前方……
他的视角。市政厅。两个人睡在墙下,身旁是一堆颜料盒。他们的上方,是一幅色彩绚丽的壁画,是对于欢乐城生动的甚至是乌托邦的描绘。在他们笔下,这个地方不再枯燥乏味,而是闪耀着生命的华彩,邮局变成了红砖建筑,天空是鲜明的蓝色。这是对于欢乐城美好未来的描绘……戴维和约翰逊先生熟睡在他们自己的签名下面。
拍摄角度。报童。他转身飞快地骑车逃走了。
特写。戴维和约翰逊先生。戴维睁开双眼。约翰逊先生随后也被惊动了。他们看着自己面前……
他们的视角。一小群人聚集在他们面前,呆望着眼前绚丽夺目的色彩。空气中有越来越响的嘁嘁嚓嚓的声音……
拍摄角度。戴维。嘁嘁嚓嚓声越来越响。他微微一笑。
他的视角。
人群越聚越多,声音也越来越高。欢乐城的许多市民目不转睛地盯着市政厅外墙上巨大的壁画……这时,大鲍伯费力挤到人群前面……
中景镜头。戴维和约翰逊先生。
他们坐在自己的作品前,骄傲地挺起胸膛。喧哗声更大了。鲜明的色彩在阳光下闪烁……(切至)
外景,大街,夜晚
一群“彩色的”孩子在警察局外徘徊。他们眺望远处从戴维的牢房里透出的橘色灯光。
内景,牢房,夜晚
特写。报纸。最后一页是大幅公告:
“明日上午十点!市政厅!欢乐城有史以来第一场审判!”
上面还画了一个欢乐的法官,面带微笑,手持木槌。戴维放下报纸,打量周围的新环境。
反打镜头。牢房。
这个地方从未动用过,因此床单和枕套上还封着塑料袋。他哑然失笑。然后听到钥匙在哗啷作响……
镜头。警察局长。他从另一个方向走近戴维的牢房,温和地敲了敲铁栅。戴维转身面对着他。
丹:有人来看你,巴德。
戴维在床上坐直,猜测着探监者可能是谁。一会儿,他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
戴维:哦,你好……
反打镜头。乔治走进牢房,他的夹克搭在手臂上,拿着一个小小的棕色纸包。他环顾牢房。这是奇怪的新体验。
乔治:不太好过吧?
戴维:不,不是……还好。请进吧。
乔治(把纸袋递过来):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我想你可能饿了。
戴维:谢谢。
他向袋子里瞥了一眼——拿出一个小玻璃瓶。
戴维(继续):橄榄?
乔治:哦,其他的东西都在冰箱里冻着,我不知道怎么……
他的语声越来越低。
戴维:我很喜欢吃橄榄。
乔治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他心神不定。
乔治(突然):你知道你妈妈离开了。
戴维:离开?
乔治:是的,离开了一段时间……
戴维(稍顿):什么时候?
乔治:三天前。
戴维:哦。
戴维看着乔治。乔治目视前方。
乔治(挤出一丝苦笑):天哪,厨房有这么多该死的玩意儿。我不知道有这么复杂。在烤箱上有定时器,不定时它就不工作。(瞥了戴维一眼)你知道它不定时就不工作吗?
戴维:不,我不知道。
乔治:我也不知道。我总是告诉她,我总是对她说:“贝蒂……我的工作是一回事,可是你的工作,哎,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戴维点点头。乔治直盯着他——
乔治(继续):我告诉她了。我是对她这么说的。
戴维依然看着他。
乔治(继续):如果我告诉过她了,她为什么还要“离开”?
戴维(轻声):我不认为这跟你有关系。
乔治:哦,这就好。(稍顿)……这就好吗?
戴维:我不知道。
乔治(坐在小床上):哦,我也不知道。天哪。现在太反常了。我甚至不知道今天是星期二。每星期二我们总是跟詹金斯夫妇打桥牌,但是没有桥牌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坐在床上,目视前方。他的目光瞥向橄榄瓶。
乔治:我能吃点儿吗?
戴维:当然。你饿了?
乔治使劲点点头。他接过瓶子,撬开瓶盖。
乔治(往嘴里塞了两颗橄榄):本森太太在隔壁做肉饼。我差点儿从她的厨房窗户里爬进去。
戴维忍俊不禁。乔治又吞了三颗橄榄,然后突然停住了。
乔治:出了什么事,巴德?这一分钟一切还都好好的,到下一分钟……(摇摇头)哪里出了问题?
戴维:没有出问题……是人们变了。
特写。乔治。他转身直视着戴维,张口结舌。
乔治(听到一个全新的概念):人们变了?
特写。戴维。这话让他自己也深受震撼——仿佛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戴维(点点头,领会这个全新的概念):是的,人们变了。
乔治(稍顿):怎么变的?
镜头推近戴维。
戴维(缓慢地):……有时候他们会发现,那些他们本以为自己非常需要的东西,其实已经不是必不可少的了……(思忖)有时候他们会看到,他们所畏惧的东西,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声音越发轻柔了)有时候他们只是……放手。
摄影机后拉。乔治目视前方,愣了片刻——
乔治:他们能变回来吗?
戴维低头看看自己的皮肤,皮肤呈现出健康红润的色泽。他微微一笑……
戴维:我不知道。我想很难。
摄影机后拉。他们相对无言,在牢房里坐了片刻。最后,乔治猛然摆脱了这种思绪。
戴维:你没事吧?
乔治:是的,是的……只是不公平,你知道。你养成了一种习惯,然后又……
戴维(自言自语):是,是不公平。
又过了一会儿。
乔治:哦,我得走了。
戴维:当然。
乔治从床上站起来,穿上夹克。显眼的黑白袖章立刻给整个房间带来了压迫感。戴维盯着“握手”的标志。乔治也低头瞥了一眼——
乔治:我待会儿要开会……
戴维:没关系。(稍顿)你把这个带走吧。
戴维把橄榄瓶递给他的“父亲”,乔治低头瞧瞧橄榄瓶。
乔治:谢谢。巴德。
戴维:当然。
乔治拿着瓶子转身离开了牢房。戴维看着他走向市政厅,途中回头瞥了他的窗户一眼。戴维站起来,走到铁栅栏前,向外张望。
外景,市政厅,夜晚
一面庞大的“握手”旗帜在市政厅上空招展,喧闹声继续……
一组镜头。夜晚(快速剪辑)
更多的旗帜展开了……在图书馆和警察局……
人声从喧闹变成了咆哮……
外景,城市广场,夜晚
时光飞逝。转眼间黎明就来临了,市政厅又沐浴在阳光中。(切至)
外景,城市广场,白天
到处都是“握手”标志。木槌敲响了三次,人们鱼贯进入市政厅前门。
大鲍伯(画外):巴德·帕克和威廉·约翰逊……
内景,市政厅,白天
这里的会议厅变成了法庭。巨大的商会标志依然装饰在后墙,但是原来作为主席台的地方,现在变成了法官席。大鲍伯在诉讼中高踞法官席,的确无愧于绰号中的“大”字。他宣读起诉书——
大鲍伯:你们被指控为破坏公共建筑以及蓄意使用禁用的颜色,违反欢乐城《行为守则》和《公共礼仪法》。
反打镜头。法庭。戴维和约翰逊先生孤零零地坐在房间中央的桌子旁边。“陪审团”排列在商会两侧,形象古怪,这一形式仿佛西班牙的宗教裁判所。楼下的人群是黑白的,楼上的则是彩色的。就像弗朗兹·卡夫卡遭遇了《承受清风》。
大鲍伯(继续):你是否承认于5月1日晚在欢乐城市政厅的北墙上作画时蓄意使用禁色:(稍顿)红、粉红、朱红、深紫、苹果绿、深棕、水绿、棕红、绿、桃红、深红、黄、橄榄绿和品红。
戴维:是的,我承认。我的律师在哪里?
鲍伯:我们想使这次诉讼尽可能“欢乐”。我不认为有必要请律师。
黑白人群交头接耳,频频点头。
戴维转过身来,看到在楼座前排就坐的贝蒂正注视着他。
鲍伯(继续):你是否进一步承认这是在夜色的掩护下偷偷摸摸做的呢?
戴维:呃——外面是黑夜……
鲍伯:很好。你们是否承认,由于这一壁画绘于公共场合,未成年人也可以并且很容易看到它呢?
戴维:每个人都可以看到。
鲍伯:很好。记录表明,被告承认了所有指控。
他第一次直视他们——
鲍伯(继续):你们有什么话为自己辩护吗?
镜头。被告席。约翰逊先生看着戴维,茫然失措,六神无主。
约翰逊先生:我没想伤害任何人。我只是不能不作画……我不能不……(稍顿)也许我可以画一些别的东西。也许我会少用一些色彩什么的……或者仅仅是——你知道——某些特定色彩。也许你可以事先挑选一下,这样就不会妨碍任何人了……
戴维(跳起来):我有话要说。
鲍伯(转身):很好……
戴维:你没有权力这么做。
法庭里人们在交头接耳。戴维继续往下讲——
戴维: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想让这里保持“欢乐”,但是,还有很多事物更加美好:比如愚蠢……或者性感……或者危险……或者狂野……或者草率。这些一直隐藏在你的内心,就看你有没有胆量去寻找。
鲍伯:好……够了!
戴维:我认为你们允许我为自己辩护。
鲍伯:没有允许你说谎。
戴维:我没有说谎。(指着彩色的人群)看看后面的那些面孔。他们跟你们并无二致。他们只是碰巧发现了你们不想正视的真情实感。
鲍伯(敲槌):我说过,够了!
戴维:看这儿!我会让你看到。
他突然转向乔治。
戴维(继续):爸爸。
乔治(警惕地):什么,巴德?
戴维:好,爸爸,听我说……(走近他)我知道你想念她。我是说,你告诉过我你想念她。不过也许你想念的并不是她给你做饭,或料理家务。也许是其他的东西。(凑近他)也许你甚至无法说清楚。也许只有在失去之后你才明白。也许像是你自己的一部分也随之而去了……(指着楼座上的贝蒂)看看她,爸爸。难道她这样不漂亮吗?
镜头。贝蒂。她优雅地坐在“彩色人群”区域的栏杆后面,低头观看审判。
戴维(继续):难道她看起来不是像你们初次相见时那样漂亮吗?你真的想让她恢复以往的样子吗?(稍顿)难道她看起来不迷人吗?
镜头。乔治。他缓慢地,几乎是难以觉察地点了点头。一滴泪水从他面颊上滑落,泪珠过处,露出了真实的肤色。
戴维:现在你想把这些话告诉她吗?
他再度点头,彻底变成了彩色的。贝蒂透过泪眼向他微笑。甚至约翰逊先生也微笑了。
鲍伯(敲槌):你违反了诉讼程序!
戴维:为什么说我违反了诉讼程序?
鲍伯:因为我不允许你把法庭变成马戏场!
戴维:我不认为这是马戏场。我想他们也不会这么认为。
戴维指了指身后的黑白人群。现在里面冒出了十到十五张“彩色”面庞。
鲍伯:必须立即停止这种行为。
戴维:但是,看,这就是问题所在。这种行为无法停止。因为你的内心也存在真情实感。你无法控制你的真情实感。
鲍伯(声色俱厉):没有!
戴维:哦,当然有。
鲍伯:不,没有。
内景,市政厅(继续)
戴维走到法官席前,抬起头来,倚在法官席上,直面大鲍伯。
戴维(得意洋洋地低语):你现在想把我怎么样?
大鲍伯气得发抖。戴维凑得更近了——
戴维(继续):来吧。所有人都变成彩色的了。孩子们在大街上卿卿我我。没人有现成的三餐可吃——喔,你随时都可能看到一场大洪水发生……很快你就会看到女人们出去工作,而男人待在家里做饭……
大鲍伯:决不会发生这种事!
戴维:会发生这种事!
大鲍伯:不,不会!
大鲍伯瞪着戴维,全身颤抖。他也开始变色了,从脖颈处开始,很快就蔓延到头部。没过一会儿,大鲍伯的整张脸都涨红了。
摄影机后拉。法庭里的人们倒吸了一口冷气。戴维看着他,欣然微笑。人群骚动起来。大鲍伯坐在那儿,满脸困惑。
拍摄角度。楼座。贝蒂倚着栏杆——
贝蒂:巴德……
他抬起头,她把粉盒丢给他。戴维立刻明白了,对她会意地一笑。
拍摄角度。戴维。
他走到法官席跟前,打开粉盒,举在大鲍伯面前,让他看到自己镜中那张涨红的脸。鲍伯看着镜子,大惊失色,然后低头看看自己粉色的双手。他愣了片刻,然后从长凳上一跃而起,逃出了法庭。
拍摄角度。出口。
大鲍伯逃到门口,拉开门,露出外面惊人的景象:市政广场五彩缤纷,让人目眩神迷。大片绿油油的草地。碧蓝的天空。人们涌出法庭,陪审员也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冲向出口。
外景,欢乐城(全彩!)
所有的鸟儿都在纵情歌唱。红色的砖墙,黄色汽的车,绿色的帽子……格斯理发店前的三色灯柱最终也变成了红、白、蓝三色……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戴维走到阳光下面,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成绩。整个城市洋溢着欢乐之情。
摄影机后拉。玛格丽特走上前来,拥抱戴维。他们激情洋溢地亲吻(公然违反《行为守则》)。几个人站在他们身边鼓掌,像是参加婚礼的观众。珍妮弗走到他们旁边,看着哥哥跟女友拥抱。
珍妮弗:呃,我是不是该扔些……
戴维转身看着她。他们相视而笑。然后他瞥向街道对面,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下市政厅的台阶……
摄影机跟随戴维。他横穿街道,走向马路对面的小店。他停住脚步,盯着飞歌电视商店的橱窗。
他的视角。电视商店。在商店里,曾经闪现电视修理工头像的屏幕正在上演20世纪50年代的旅行风光片,展现出世界各个角落:艾菲尔铁塔,比萨斜塔,香港,埃及,夏威夷的蓝色海岸。图像逼真,生机盎然,而且是全彩的。
镜头。戴维。风光片结束了。戴维依然站在那里盯着屏幕。脸上泛起平静的微笑……
外景,城市广场,翌日
现在是郁郁葱葱的绿色公园了——鸟儿们也有了吟唱的主题。贝蒂坐在公园长凳上,旁边是乔治。他们眺望着广场对面的大街。微风习习。
乔治(平静些了):这么说……你打算跟他生活在一起?
她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乔治凝视着自己的妻子。
摄影机推近。摄影机从他的面部特写摇到她的面部特写。她深吸了一口气——
贝蒂:问题不在于是“他”还是“你”。我只是需要想一想。我从来没有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我只是……
约翰逊先生:我明白。
她回头看他。摄影机后拉,不是乔治坐在她身旁的长凳上,而是约翰逊先生。
贝蒂:真的吗?
约翰逊先生:是的。
贝蒂:谢谢。
贝蒂依偎在他怀里,约翰逊先生搂住她,温柔地吻着她的前额……
外景,大街,白天
戴维和珍妮弗一起站在城边。她手里提着一个旅行袋。他拿着遥控器。
戴维:这玩意儿现在能用了。我们能回家了。
珍妮弗:我还没做好准备。我还得再待一段时间。
摄影机后拉。他们站在城边(这个城市总算是有了边际)。一块大牌子写着:“春野。12英里”。破天荒第一次,大街的终点不是起点了。珍妮弗穿着玛丽·苏的服装,但又糅合了一点时尚的风格。油绿的麦田一望无际。
珍妮弗:而且,你认为我回去有希望上大学吗?
戴维(想了想):说实话……没有。
他们相视而笑。
戴维(继续):你带上录取通知书了吗?
珍妮弗:在这儿。
他看了一下。
珍妮弗(继续):我的确胡作非为过,戴维,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戴维(微笑着点点头):一个月之内我就回来查看你的情况。
珍妮弗点点头,紧紧地拥抱他。
珍妮弗:你是这世界上最酷的哥哥。
戴维微笑了。以前从没人说过他酷。他们突然听到了马达声,向左看去。一辆长途大巴隆隆驶来,停在标志牌下。门开了,召唤她上车。珍妮弗对哥哥笑了一笑,然后转身向车门走去……
外景,帕克家,白天
现在也五彩缤纷了。摄影机最后一次推向门口。
戴维(画外):我得走了。
玛格丽特:为什么?
内景,起居室
他们面对面站在电视机前。戴维拿着遥控器。
戴维(温柔地):我得去看看那里怎么样了。我得试一试。(语气缓和地)我会回来看你的……我保证。
玛格丽特:不,你不会回来的。
戴维:我一定会。
玛格丽特:只要别忘了我就行。即使你不回来,我也不希望你忘记我。
戴维:我不会忘的。
她伸出双臂拥抱他,就像在火车站台上的诀别。过了一会儿,她松开了手。她递给她一个棕色午餐袋——
玛格丽特(温柔地):给。
戴维:是什么?
玛格丽特:呃——很多东西。
他向纸袋里看去……
贝蒂(画外):肉饼三明治……煮鸡蛋……(声音越发温柔)……还有糖稀米饼……
戴维:哦……很好。
摄影机后拉。贝蒂站在门口,臂弯里搭着一件运动毛衣。她与玛格丽特对视了一眼,走到戴维身边——
贝蒂:还有些炸鸡块。离开这儿以后也要按时吃饭。
戴维:……我会的。(看着她)我本以为你不会……
贝蒂(依依不舍,但语气平静多了):我得来说再见。
她抬头看着他。他们对视了片刻。贝蒂打开毛衣。
贝蒂(强打精神):在旅途中如果冷的话就穿上这个。
戴维:旅程很短。
贝蒂:还是拿上吧……
她把毛衣披在他的肩上,整了整衣领,然后拥抱他——
贝蒂(继续):哦,巴德。我真是以你为荣。
戴维:谢谢……
她紧紧地拥抱他,在他耳畔低语。
戴维(继续,点头):我知道。我也爱你。
她又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然后松开手。贝蒂抹去一滴泪水,做了个深呼吸——
贝蒂:好吧……
她退后几步,注视着他。戴维低头瞥了一眼遥控器——
戴维:你们最好再往后站。
贝蒂和玛格丽特退到房间角落。戴维把遥控器指向电视机……(切至)
外景,当代住宅区,夜晚
一望无际的仿西班牙式住宅。一辆保安公司的巡逻车从房屋旁缓缓驶过。
内景,戴维家的起居室,夜晚
他站在起居室中央,打量着自己的新/旧环境。没有丝毫变化:黑色的缟玛瑙咖啡桌,时髦的柏柏尔地毯——门口的黑色地砖和光秃秃的白色墙壁。戴维打量着房间,手里还抓着遥控器。房间里仅有的声音是从电视机里传来的。
电视主持人(画外):《欢乐城》马拉松第一小时的节目到此结束:这真是奇怪的一集。伙计们,别忘了,我们会通宵达旦地播放,直至明天中午……
戴维微笑着伸手关了电视。他忽然觉得忍俊不禁。然后是片刻的寂静。突然,一个奇怪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摄影机跟随戴维。他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很快就能听清楚了:无庸置疑,是女人抽泣的声音……
他的视角。厨房。
戴维在门口停住脚步,看着里面。厨房桌旁有四个路易·威登旅行包。他的妈妈(他的真妈妈)扭过脸去,依然穿着化纤的慢跑服。
戴维:你没事吧?
她转身背对着他。手里是一块纸巾。
戴维的妈妈:哦,是你。
戴维:我以为你出城去了。
戴维的妈妈(声音异样):我回来了。
她微微颤抖着,强忍住抽泣。戴维走向桌旁。
戴维:出了什么事?
她声泪俱下,拚命摇头,不停地抽噎——
戴维的妈妈:哦,我不知道。真是一团糟。我走到半路上,心想:“我究竟在做什么?”他比我年轻九岁,可这没使我感觉自己年轻,反而觉得自己很老……
戴维点点头。
戴维的妈妈(继续):我停在一家市场里,给他打电话。有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两个孩子从旅行车上下来,我想:“这就是我,这就是以前的我。”(又哭了起来)你知道,当你爸爸还在这儿的时候,我们就是这样。一直这样。我住该住的房子,开适合我的车,过正常的生活……
戴维:但是,你离开他以后,没有合适的房子。没有合适的车……
戴维的妈妈:哦,上帝,我的脸一定惨不忍睹。
她忍住啜泣,擦去泪水。把睫毛膏抹得满脸都是。
戴维:看上去很漂亮。
戴维的妈妈:亲爱的,你真好。可是我看上去不会漂亮。
戴维:确实漂亮。来这儿。
他从桌上的盒子里拿了一块纸巾,把她脸上的残妆拭去(意识到这与自己另一次行为的相似之处)。她瞥了一眼自己映在闪亮的黑色烤箱上的影像。
戴维的妈妈:哦,上帝。不应该这样。我已经44岁了……
戴维: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坚持一会儿,别动。
他继续擦拭妈妈的面庞,她奇怪地看着他——
戴维的妈妈(轻声):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睿智了?
他愣了片刻,微微一笑——
戴维(耸耸肩):我今天过得不错。
超广角镜头。他们坐在灯光并不明亮的厨房里,地上放着她的旅行包。戴维继续温柔细心地擦拭妈妈脸上的残妆,音乐渐响……(切至)
一组镜头。欢乐城。全彩
(片尾字幕)
音乐继续(弗兰克·辛纳特拉的Vo-La-Ray)。城市焕发出生机,色彩丰富、迷人、饱满。日常生活中最平凡的片断在红色、绿色和黄色中获得了奇怪的新意义:换轮胎……闻葡萄柚的香味……灌溉草地……片尾字幕滚动……
(全剧终)
更早一些的默片时代或者黑白片时代呢?爱情与生活是否会更加单纯美好呢?Beatles不是说“Yesterday, All my trouble seems far away”。
电影《欢乐谷》说,不,那样简单的生活并非幸福。她的海报上写着“Nothing is as simple as black and white。”
事情从来不会那么简单,把世界变成黑白二色的人只是在自欺欺人地把世界理想化而已。而单一的世界,无论她看起来多么高尚,也不会让人觉得幸福。
我知道《欢乐谷》只是在提倡每个人都作到真实的自己,不要用一套理想化的标准来掩盖自己。而小镇中假设的时间1958年,又正值美国的思想大解放前夕。电影所指其实是非常明晰,并无多少新意,远远算不上伟大的电影。
但是这部电影中有些情节让我觉得很有点熟悉的感觉。
当那个黑白色的小镇上的一部分人,发现了自己内心中的真实自己后,他们身边的东西和他们自己都变成了彩色的。这让小镇中那些还是黑白的人非常的不满。
于是这些人集中起来,把色彩最丰富的汽水店给咋了,把图书馆中的新书给烧了。
之后,镇长把大家集中起来,说要平和,不要动用暴力。然后就发布了新的行为准则。
这套行为准则的核心是,要保持稳定,创造和谐社会。不准看不和谐的书,不准听不平和的音乐,不准用黑白灰以外的颜色来作画。
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这个世界重新变回黑白二色的。
最后,男主角告诉他们,那些色彩是发自每个人内心的,没有人有权力去阻止,也根本就阻止不了。
IMDB得分7.5(29156人投票),我打7分。
http://likeyesterday.spaces.live.com
尽管对好莱坞你只能说“尽管”。尽管强权设计下人性泯灭的悲凉,被五光十色的肥皂泡幻化成已生儿育女却还不谙性事的笑料,尽管用于整肃异类的阶级斗争的残酷被一通幼稚的打砸抢所轻描淡写,尽管只能依靠血与火战斗而来的胜利,到头来竟然被一场只动嘴巴的法庭辩论所取得,但《一人一点颜色》的隐秘脉络还是通向了《一九八四》、《美丽新世界》这些经典。它试图证明:完美的社会是不存在的;如果你觉得这个社会已经足够完美,那么很遗憾,这意味着你的人性其实是被蒙蔽了。
本片中的“欢乐谷”基本上是古典的正面乌托邦的化身,那里天气永远晴朗,没有憎恨、暴力和泪水,所有人相亲相爱,谦恭有礼,生活以一种无比精准的秩序按部就班地展开,伦理道德亦是如此。它的设计者可能就像从帽子里变出鸽子那样变出了所有的居民,因为那里根本不存在“性”,男男女女都不知道自己的某些器官究竟拿来何用。事实上,“欢乐谷”只存在于1958年的美国电视里,它是虚构的,而且因为当时电视技术的关系,它的世界完全是黑白的。
“性”被设定为颠覆这个乌托邦的第一利器。此时我们会发现,小时候那些关于共产主义究竟是不是“共妻共夫”的争论是多么地有价值——没有任何人为的乌托邦能够绕得开这个问题,“性”的解决之道对它们存在的合理性是一个最重要的肯定;换言之,“性”可能对乌托邦造成致命的打击。“欢乐谷”中,越来越多的的少男少女尝到了禁果的滋味,他们在夜晚的时候开车到“姻缘道”上媾合。“性”的出现,让这些虚构的黑白电视里的黑白人物变成了彩色,因为对于少男少女来说,性的发现和体验,就是自我的发现和体验。
《一人一点颜色》旨在表达“自我”对乌托邦幻象的挑战。当性解放者戴上眼镜爱上书本,懦弱者挥起拳头,餐馆老板开始画画,戴了绿帽子的丈夫表达出对妻子的怀念,保守主义者发泄出他们对新生事物的愤怒,乌托邦就破碎了。当然,美国人对“自我”的理解仅到这里为止。
“欢乐谷”不再黑白。它像任何一个“存在就是合理”的小镇那样,树是绿的,湖是蓝的,道路通向远方,天空飘下雨水;猜忌、仇恨、欺骗和友善、同情、真诚被搅拌了混进生活,而危险和不安总在一旁窥伺;少年男女彼此探索生理上的变化,夫妻们在夜晚里合法做爱,最终也会随着年事渐长失去对性爱的能力和热情……
这就是“选择”。寻找自我其实不过是世俗化的借口而已,对乌托邦的恐惧根源于唯恐失去选择的自由——你可以选择拥有自我,也可以选择失去自我。选择让人类被逐出伊甸园,让社会不完美,让人性充满莫测的可能,但它是自由意志的化身,而且总伴随代价。
Pleasantville是一个表面上十分完美的乌托邦,男人下班准时回家,女人端出丰盛的晚餐,孩子乖乖上学,谈恋爱也是乖乖的,没有雨水,没有火灾,消防员的唯一任务就是救树上的小猫。但是,这里的一切,都只有黑白灰的颜色,书本只有封面,而内容是空白。不管怎么样,欢乐谷里的人自得其乐。但David和Jennifer的闯入,改变了这一切。人们开始意识到,自己并不那么满足。当人们面对自己内心的情感,世界就开始改变,黑白的世界变得有了颜色,变得五彩缤纷。
我觉得这个故事基本是基于美国的变化而讲的,片中的“欢乐谷”是一部50年代的电视剧,像是60年代之前的美国社会,保守,平静,David与Jennifer闯入之后的变化,近似于6、70年代民权运动兴起而带来的变化。当然,就观众而言,联想到的东西可以更为丰富。
在欢乐谷这个封闭的小世界里,事事按部就班,表面上人人都非常幸福,但是实际上未必如此。他们的生活都是按写好的剧本进行的,像快餐店的老板,按照既定的程序工作,一旦有一点小的变化,就不知如何是好。新的情节和新的观念,开头带给人们的是困扰,David的困惑,也许就像新旧文明之间的冲撞一样,如果一个世界里的人本来按自己的习惯生活得好好的,是不是应该让它完好无缺地继续保持原状?但是,不管表面上是多么平和幸福,人内心永远有着不安与躁动。最先发生改变的是年轻人,他们其实内心有着改变的冲动,他们会学着说他们觉得“cool”的词语,喜欢尝试新的玩意儿,想要享受性爱的快乐,想要知道欢乐谷外面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想要知道空白的书页讲述的是什么样的故事。而成年人也有着自己隐秘的追求,按部就班的快餐店老板,其实内心热爱着画画,操持家务的贤妻良母,其实内心有着对性爱的向往。也许,求知与求幸福,是社会变化的永恒的动力。于是,变化,从青年,从艺术,从女性开始。——当时的民权运动,表现的方式也是青年的反叛,激进的艺术表现方式,女权运动。
毫不意外地,色彩的改变引起了保守人群的恐惧,似乎主要是男人们(中产阶级白人男性,:P),因为妻子的心不安分了,衬衣烧焦了,晚饭没有了(女权运动的后果)。于是,颜色变得有罪,有人砸毁了快餐店彩色的玻璃窗,烧毁了图书馆的书籍。很快,欢乐谷的商会颁布了法律,维持欢乐谷的和谐稳定。看到这里,不禁感慨,这个欢乐谷还真是什么都讲法律,反对暴力行为,换了别的欢乐谷,砸窗户烧图书算得了什么,说不定还是英雄行为。文明的法律之下,David与快餐店老板得以采取文明的革命方式——“非暴力不合作”,他们用法律禁止的彩色在快餐店外墙画画,毫不意外地被捕被起诉。在法庭上,David迫使顽固分子们面对自己内心的欲望,于是皆大欢喜,整个欢乐谷全部变成了彩色。
法庭的布置,很像To Kill a Mockingbird中那段法庭戏的布置,To Kill a Mockingbird中,黑人在二楼,白人在一楼,这里也是,彩色的人在二楼,黑白的人在一楼。有人说这里反映了电影的种族议题,不过,我觉得这也与前面说过的6、70年代社会变革相关,因为当年的民权运动,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是黑人民权运动。
故事始终是在一种愉快的气氛中行进的,如果不把它对应到社会变迁,你可以把它看作一个普通的寓言故事,社会在改变,人在改变。只要面对自己的内心,你就能改变自己,同时,这个社会也会因此而变得多姿多彩。但是,这种轻松,毕竟也只有在故事中才有。另一个故事里面,Gregory Peck扮演的律师落寞地离开法庭。另一个世界里面,依然只有几种颜色,电影电视上却色彩斑斓金碧辉煌地和谐着。所以,这个故事也是一个乌托邦,关于社会变迁的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