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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鹿人  越战猎鹿人(台) / 猎鹿者(港)

383人已评分
很棒
8.0

主演:罗伯特·德尼罗约翰·凯泽尔约翰·萨维奇克里斯托弗·沃肯梅丽尔·斯特里普乔治·杜兹达扎查克·阿斯佩格伦雪莉·斯托勒拉特安亚·阿尔达玛迪·卡普兰艾米·莱特理查德·库斯乔·格里法西VictoriaKarnafel詹姆斯·卡尔MichaelSantiago

类型:剧情战争导演:迈克尔·西米诺 状态:正片 年份:1978 地区:美国 语言:英语 豆瓣ID:1292403热度:414 ℃ 时间:2024-08-15 11:50:32

简介:详情  越战期间,美国克莱顿镇5个经常一起打猎野鹿的好朋友中的三人尼克(克里斯托弗•沃肯 Christopher Walken 饰)、史蒂芬(约翰•萨维奇 John Savage 饰)和迈克尔(罗伯特•德尼罗 Rober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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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战期间,美国克莱顿镇5个经常一起打猎野鹿的好朋友中的三人尼克(克里斯托弗•沃肯 Christopher Walken 饰)、史蒂芬(约翰•萨维奇 John Savage 饰)和迈克尔(罗伯特•德尼罗 Robert De Niro 饰)即将奔赴前线。离开前夕,史蒂芬和另一个好友兼女友安吉拉结了婚,婚礼就是他们的告别会  三个年轻人在战场上被越军俘虏了,残忍的越军逼他们玩“俄罗斯轮盘”游戏,迈克尔乘机夺了越军士兵的枪。虽然顺利三个好友逃了出来,但在逃亡过程中他们失散了。迈克尔和史蒂芬最终顺利回到了美国,但史蒂芬终身残废了,住在疗养院不愿回家拖累家人。越战结束前夕,迈克尔从史蒂芬处得知他经常受到从西贡寄来的匿名的汇款,迈克尔断定一定是尼克。为了找回好兄弟,迈克尔决定再次冒险闯荡越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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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晃
    [电影] 《猎鹿人》
    老晃 发表于 2005-7-14 12:20:31
     

        [猎鹿人] ★★★★
     
        片子几乎可谓冗长,足有3个小时,当中仅婚礼一场就大约用去30分钟,可看完一半,已经确信它是了不起的电影。
        奥斯卡获奖大片,能像这部这样名副其实的,最乐观也不超过半数。片子看得人很心碎,和《野战排》、《现代启示录》、《全金属外壳》绝然不同,它不刻意宣泄暴力,但暴力突如其来,只闪一下,就将一切尽数毁掉。

        片子里有好多动人的场景,也有不少令人心惊肉跳的段落,当中最刺激的莫过于德尼罗和沃肯之间的两次轮盘赌,但前后情绪不同,一个是恐惧,一个是悲怆。我感觉这片子最好的部分,就在于它能不动声色地煽情(把煽情蕴藏在极度的写实当中),这一点类似于拉斯冯的《破浪》。反战和反思战争固然是最大主题,但情感的主题——片中的友情更浓于爱情和亲情——恐怕尤为可贵和永恒,我最喜欢的是导演对片尾的处理,我以为故事会结束于沃肯之死,那样很刺激,但太悲观,而且观众的悲痛无从宣泄,于是有了后面的葬礼,葬礼也不是结束,而是葬礼后的聚餐和唱歌。唱歌放在别的片子里放在别的地方,可能是太煽情了,但放在这儿,尤其镜头拉出一个远景,反而烘托出那种创伤无法弥合的巨大悲恸,这个处理实在是好,比德尼罗猎鹿放生的那一场,有更多的意思。
        这个电影,把友情讲得一点都不伪善,一点都不夸张造作,这个其实很难。
     
     http://220.249.96.6:8080/oblog/more.asp?name=sixdoors&id=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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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verick
    《猎鹿人》电影剧本

    文/(美国)迈·西米诺
    译/齐颂
    校/乐驷

    对人的猎捕不同于一般的狩猎,谁若旷日持久地猎捕手持武器的人,并以此为乐,让他们再狩猎任何东西都没兴趣了。
    ———海明威

    外景。阿勒格尼山脉,大路,小雪,1968年,黎明
    一辆大型油罐卡车减速离开大路,拐入一条稍窄的民用公路,这是一条渐渐被人遗忘的岔道。它蜿蜒盘绕在大路下方,穿过高架桥下的通道,伸向宾夕法尼亚州克莱尔顿这座产钢的小城。

    外景。克莱尔顿,黎明
    大型钢厂尘烟滚滚,像个庞然大物耸立在小城上空。五座巨大的高炉盘踞在河谷里,每座炉身都超过十二层楼高,一股股粗壮的白烟划过冬日的蓝天。透过炉窗可以着到跳动的炉火,长长的火焰从拉线式金属烟道的顶部闪烁着飞舞出来。蒸汽蹿出排气孔和烟道升入云层,嘶嘶声、铿锵声、轰隆声、尖啸声……所有喧嚣之声远远传来,又随着徐徐洒落的白雪而变得微弱起来。
    前景是小城唯一的商业街———迪维森大街———也处在这片狭窄漫滩的底部,紧挨着钢厂。迪维森大街破败不堪、凄凄楚楚。衰落的店铺紧靠着狭窄的人行道。破旧的招牌被风刮得咯吱咯吱响。狭小的维多利亚式房子嵌在店铺之间或稀稀落落地洒在沿山腰的曲折迁迥的公路上。这些房屋有的是三层高,有的更高一些,看上去全都摇摇欲坠,要不是靠安排得莫名其妙的公用线路把它们一个个连接在一起的话,毫无疑问是会倒塌的。这些线路在危险房屋之间纵横交错,间或依靠倾斜的电线杆把它们支撑起来。
    主题音乐响起———这是一首刺耳的相当恐怖的乐曲———此时,我们看到那辆满载的卡车驶过来,穿过泥泞的迪维森大街。卡车轰隆怒吼着驶近摄影机,仿佛要撼倒小城似地吼叫着驶下溜滑的斜坡,驶出视线。一个人顶着狂风暴雪瑟缩着走来。他穿过狭窄的人行道走向钢厂,消失不见了。摄影机仍然对准钢厂和空寂冷落的大街,淡入缩写字《猎鹿人》,主题音乐骤停,中止片刻。

    内景。炼钢厂,黎明
    纯氧被吹进高炉时,巨大的火舌呼啸着蹿起两层楼高。在脚手架下方,白热铸块被巨型桥式吊车拉出浸泡槽。吊车滑下一英里长的轨道,将铸块卸在滚轧机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啸,跟着又是第二块铸块,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这些铸块非常大,热得发颤,落下时发出可怕的振动声。
    字幕在以下背景上淡入:

    内景。高炉,黎明
    我们看到浇铸间的工人们轻巧地转身越过输送槽,正预备从上面有蜘蛛网似的桥形通道和工字架的高炉中出钢。他们共有五个人,全都是青年。他们穿着皮围裙,戴着不透明的护目镜和长及腰际的石棉头罩。热浪烤得他们弯着腰,满面汗光,看上去就像表现地狱的芭蕾舞中的人物。由于都戴着护目镜,很难区分出他们。但是其中有三人更年轻一点,操作时显得特别潇洒,他们是尼克、史蒂文和迈克尔。
    迈克尔举起长长的炼钢钎,把它捅进封闭在高炉基部敞开的出钢口内的铁渣结壳。当炼钢钎捅破结壳时,白热的铁水发出巨大的爆炸声,从出钢口喷涌而出,放射出蔚为奇观的阵雨似的火花,并倾泻到砖地中一个深深的输送槽内。尼克砰然打开笨重的闸门,铁水轰鸣着汹涌穿过整个地面上一连串相互连接的槽道。这些槽道由两个人管理,身材高大的叫阿克塞尔,另一个最矮的,叫斯坦,他监视着铁水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开口处,流人等在下边铁轨上用砖衬砌的铁水车上。
    热浪翻腾,温度高得出奇。当这几名工人来回地跨过致命的流动铁水巨流时,他们的身体轮廓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引人注目的形象变化———忽而变胖,忽而变瘦,忽而变矮,忽而变高。迈克尔摆出一副指挥的架势,甚至有几分傲慢自大。他是轮班领班。
    镜头推近尼克,近在咫尺的高炉令人畏惧,噪声震耳欲聋。白热的铁水继续从出钢口喷射出一阵阵火花和火焰。利用小憩,迈克尔用手中的炼钢钎捅了捅尼克,他们二人都朝史蒂文做了个乌龟角(注1)动作,史蒂文甩一下手表示不予理睬。迈克尔和尼克再次做了个乌龟角动作,此次史蒂文把双手支在胯上,故意不答理他们,迈克尔和尼克笑了起来,史蒂文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这时有一个输送槽开始流铁水了,阿克塞尔转身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就又精力集中了。
    片头字幕淡出。

    内景。俄罗斯东正教堂,祭坛,清晨
    这真是再鲜明不过的对比。一名年轻的过早秃顶的神甫,两个祭坛小厮与一位年迈的看管人正在为一次结婚仪式作准备。当神甫打开柜锁,从中取出预备在婚礼上用的精工制作的细蜡烛和两顶金黄色婚冠时,史蒂文的母亲正在一旁徘徊。神甫用刻板的、使人不安的缓慢步态走动着,而史蒂文的母亲则处于懊恼焦虑的困扰之中。
    史蒂文的母亲:准备好了吗?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
    神甫:是的。
    史蒂文的母亲:你敢肯定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你没有骗我吧?
    神甫(微微一笑):没有。
    史蒂文的母亲:长子娶亲的大事人生能有几次?……就这一次。(神甫又笑笑)天会下雪的……人人都会摔跤,人人都要滑倒……所有的车都会撞车的!(她捂住嘴,哭了起来)我都不能相信这事……我心爱的孩子……和一位陌生的姑娘……又不那么苗条,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的话……不是那种细挑的女孩子……另一方面,两天之后,他要去越南!他应征入伍了!他和他那些疯疯颠颠的朋友一道参军了。神甫,我不明白。不,我什么也不明白……不明白,神甫!你能解释这一切吗?有谁能解释……
    神甫又露出温柔的微笑。他抱住正在痛哭流涕的史蒂文的母亲,安慰她。

    外景。教堂,斯塔克韦瑟街,清晨
    一辆轿车猛地冲上小山坡,冲到半途又滑了下来。轿车驶得无除影时,只见一座歪歪斜斜的老式房子的大门突然打开,一群女傧相吃吃地笑着奔跑过街。她们继续做着参加婚礼用的衣服,尚未全部完工。她们每人都拿着丝带、剪刀和整块的料子。气候寒冷,她们互相拉着手,搀扶着穿过溜滑的街道。一股寒风袭过来,刮走了一位伴娘手中的衣服,大家哈哈笑起来,她赶忙冲回去抓了回来。此时,又一扇门打开了,伴娘们进了屋。
    镜头在斯塔克韦瑟街略停。雪花斜打着用木板封了门的店铺,堆积在东倒西歪的小房子的三角墙上。另一辆轿车进入画面,猛地向前冲上小山坡,又滑了回来。突然,一所房子的大门打开,一群邻里中较年长的妇女端着顶部装饰着新郎新娘微型塑像的巨型白色婚礼大蛋糕走了出来。这些妇女的年龄都在五六十岁左右,足登靴子,身上裹着黑色的大衣和三角头巾。当她们簇拥着婚礼蛋糕,在雪中慢慢沿街而上时,我们看到在她们身后高高耸立的教堂的洋葱形圆顶。

    内景。炼钢厂,更衣棚,清晨
    墙上成排挂着上下班的记时钟。一声尖锐刺耳的汽笛声标志着夜班的结束。成千的炼钢工人纷纷下班离厂,许多人仍然戴着安全帽,护目镜被推到头顶,他们的衣服和靴子上积满厚厚的污垢。他们或涌向望不到边的停车场,或径直走向与钢厂毗连的一排亮着霓虹灯的小酒吧。这些酒吧从迪维森大街一端的附近街区伸展下去。尼克、史蒂文和迈克尔走在人群前头,他们打完出勤卡后,就走进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我们第一次看清了他们:他们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此刻,他们脸上表情忧郁,但这点优郁可以很快被微笑或大笑抹掉。他们聪明,敏锐,漂亮的面孔带有很明显的种族特征。
    尼克:斯坦在哪儿?
    史蒂文:阿克塞尔在那里!(叫喊)嗨,阿克塞尔!
    阿克塞尔进入画面,他身材魁梧,足有六英尺半高,肌肉发达,生着一副安琪儿似的笑脸,肚子大得像个运煤的平底船,他这会儿改变方向,费劲地穿过下班的炼钢工人的洪流。
    阿克塞尔:你感觉怎样,史蒂文?
    史蒂文:我觉得挺好。
    阿克塞尔(面无表情地):你急不可奈了吧?
    史蒂文用拳头捶阿克塞尔的胳傅。细看下来,史蒂文已不再是小伙子了,但他还算不上是个男子汉:他身上还有些不大稳定的东西。
    尼克(笑着用胳膊搂住史蒂文的身子):注意,阿克塞尔,从今夜起我们要叫他“老火球”啦……
    阿克塞尔:去你妈的!
    迈克尔:斯坦在那里!
    其他人(喊):斯坦!到这边来!斯坦!
    迈克尔:叫住他,阿克塞尔。叫住斯坦!
    阿克塞尔:我去叫住他。
    阿克塞尔好不容易才挤回炼钢工人的人流中,抓住斯坦,他们二人又挤出人流。

    外景。停车场,大门,清晨
    雪花纷飞,覆盖了大地,覆盖了沾了煤灰的成千辆汽车。风雪呼啸而下。当这五个朋友进人停车场时,他们全都呆呆地站在那里,睁大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史蒂文:看那儿!我过去从来没看到过那样的情景……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迈克尔:是幻日,好兆头……幻日!
    大家都看着迈克尔,然后又抬头望天空。在嚎咙的冬日太阳外围有一个巨大完整的日晕。日晕外缘四个等距点上又有四个闪烁着暗淡红晕的光环,每一个都是太阳自身的微型影像。
    奇观令人十分惊讶,众人沉默了片刻。
    阿克塞尔:这是什么意思?
    迈克尔:这是天狼赐给他的孩子———猎人们的祝福。
    斯坦:你胡编些什么呀?
    迈克尔:这是印第安人的一个传统说法。
    斯坦(将信将疑地):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迈克尔:我会胡编这样的事吗?
    斯坦:迈克,有的时候除了医生以外,没人会理解你。
    迈克尔:这是一个预兆。耶稣,咱们今晚也该进行一次伟大的狩猎!
    尼克:该死的,迈克,我不知道你究竟从哪儿捡来这些胡话。
    史蒂文:咳,等一下,迈克。你在想什么?……你是在考虑去猎鹿吗?
    其他人摇头表示“不”,并耸耸肩,感到为难。他们开始朝迈克尔的车走去。这是一辆1959年出的破旧的鱼翅式卡迪来克库德维尔牌轿车。
    史蒂文:今晚不行!今晚我要结婚!你们这些家伙怎么会想到今天晚上去猎鹿?
    斯坦:咳,首先我们要办完你的大事。再把你和安吉拉掖在床上。我的意思是,这样做究竟有什么错?(对其他人)对吗?我说得对吗?
    阿克塞尔:去你妈的。
    史蒂文(嫉妒地):你们这些家伙真混。你们知道吗?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这些家伙是他妈的傻瓜!
    斯坦:你要结婚了……而我们是傻瓜!
    尼克(搂着史蒂文):好了好了。咳,好了。我们就呆在这儿,就和你在一起。我们全体。(看看其他人)不愿意?对吗?我说得对吗?
    迈克尔:说得对。
    阿克塞尔:混蛋。
    其他人嘟嚷着同意。这时电蒂文反倒为难。他做了个友好的羊势。
    尼克(笑了一下):得了,得了,你们这些家伙!今儿早上的头一轮酒归我付钱。
    他们穿过纷飞的大雪走向迈克尔的旧卡迪来克。他们用胳膊搂着史蒂文,笑着,揶揄着,相互用拳捣着,显然他们之间彼此关心。他们彼此相亲。
    斯坦:嘿,史蒂文,今儿晚上你需要帮忙吗———
    史蒂文(冷冷地):有时你的幽默感并不逗乐,斯坦利!
    尼克:算了吧,史蒂文———
    迈克尔:帮忙的手指———
    斯坦:再来对嘴唇……
    阿克塞尔:滚你妈的蛋。
    尼克(挖苦地):你是个名副其实的诗人,阿竟塞尔。
    阿克塞尔:我太同意你了!

    内景。菜姆克参加过国外战争的退伍军人会堂,清晨
    会堂很大,装饰着用各种色彩绘制的深浅对比鲜明的田园风光画片,像个巨大的糖盒。外墙上有许多高大的拱形窗子。在正门对面的地板上有一个小型的拱形舞台,拱形后面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美国国旗。妇女们正在将白纸桌布铺在搁板桌上。
    紧贴在拱形舞台正上方墙上的是尼克、史蒂文和迈克尔的三张放大照片。这些放大照片是他们的高中毕业照。边缘上镶着热忱爱国的红、白、蓝三色条幅。相框上方有一条横幅:“以为上帝和国家服务为荣”。
    在高梯上的两个老头儿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抓住条幅,两位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退役军人在地上抬头望着他们,那厚厚的近视镜后面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向上凝视着。头一个退役军人的镜片有一片是黑色的。
    退役军人甲:我说,向上……你说呢?
    退役军人乙:向上。
    退役军人甲(打着手势):向上靠近史蒂文的相片!
    梯上的老人把条幅向史蒂文的照片移近一些。地上的两位退役军人仔细端详着它。
    退役军人乙:我说向下一点……你说呢?
    退役军人甲:向下。
    退役军人乙(比划着):向下一点。
    忽然一阵骚动。正在摆桌子的妇女全都冲向门口。这时,较年长的妇女端着婚礼蛋糕走进门来。她们冻得半死,当她们朝屋子正中的桌子走去时,全场发出一片“噢”“啊”的赞叹声。突然,年纪最大的那名妇女晕倒了。大家奔过去扶她在椅子上坐好,并按摩她的双手和双脚。有人端来一大杯葡萄酒。她接过杯子,一口喝干,并咧开嘴笑了笑。

    外景。炼钢厂,停车场,清晨
    迈克尔的卡迪轿车摇摇晃晃地从停车场驶过。

    内景/外景。卡迪轿车,停车场,清晨
    尼克、史蒂文、迈克尔、斯坦和阿克塞尔全都在笑。迈克尔掌着方向盘。刮水器已把挡风玻璃上的尘土刮开了两道宽宽的弧形。

    外景。停车场,清晨
    卡迪轿车轰地开过窄口路面上的坑洼,径直开出面向迪维森大街狭窄端的停车场大门。这条窄路在铁路栈架下拐了个小弯。显然不会有人去留心警告危险的路标。

    外景。迪维森大街,清晨
    迈克尔驾着车歪歪斜斜地疾驶着通过狭长通道。这时,一辆带拖车的大型拖拉机从铁路桥下的通道全速驶来,正对着迈克尔车的右侧,拖拉机立即打偏轮以免相撞……
    阿克塞尔:顶住,迈克尔!
    斯坦(对阿克塞尔):你就办不到。
    阿竞塞尔(威协地):你在指责我?
    迈克尔(大声嚷):住嘴,真见鬼!我要集中精神。
    众人:干啊,迈克望顶住,宝贝儿!

    内景。卡迪轿车,清层
    迈克尔的牟全速前进,有两只轮子压上人行道,右侧车帮擦过铁路栈架的石墙。拖拉机拖车离它左侧只有几英寸远,汽车喇叭嘟嘟地响个不停。在这段狭窄的路面上,难以同时行驶两辆车。尼克挤在靠拖车那边的车窗边,仔细着着他手表的分针。其他人全都朝拖车叫喊着,臭骂着。迈克尔半仰半靠在座位上,眼睛注视着公路。
    迈克尔:我们干得怎么样?
    尼克:办不到,你超不过它的。
    说完这话,尼克摸出他的小卡车执照,扔给迈克尔。
    达克尔:这是干什么?
    尼克:你的卡迪对我的小卡车。
    迈克尔(全神贯注):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尼克:我天天都是好日子……
    一根斜靠在墙上的电话线杆飞快地迎面冲来。迈克把车转向街心,挨上了卡车,他把加速器急促绕过电话线杆,然后朝右加速穿过人行道,蓦地切到了加速的拖车左前侧。史蒂文已面无血色。

    外景。约翰·韦尔奇酒吧,清晨
    拖拉机拖车与小车只有一发之差。卡迪车接连三次转换方向,终于打着滑停在酒吧正前方的烂泥里。
    阿克塞尔:操你妈!
    拖车的喇叭忿怒地吼叫着,在周围的空间发出回声后渐渐消失。透过轿车的窗户,我们看到阿克塞伙一只眼睛仍盯住正在开出画面的拖车,他向前伸出拳头,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响起一片高声的喝彩……迈克尔把执照交还给尼克,做出宽恕的笑脸。
    迈克尔:我满可以占你个便宜———赌上一百万。准十拿九稳。
    尼克:十拿九稳,没门儿。

    史蒂文母亲的房子,卧室,清晨
    一位丰满标致的乡下姑娘,表情严肃的圆睑庞上有一对大大的棕褐色眼睛,她探过身去照镜子。这是安吉拉,史蒂文未来的新娘。她身着白色婚礼长裙,披着白色婚纱。她后退一步远离镜子,站在陌生的屋子中央,低头看着明显鼓起来的肚子。安吉拉徒劳地想把肚子收回去。
    安吉拉:天啊!(她画十字走回镜子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真诚地)我愿意。(停顿片刻,她皱眉凝视,又试了一次,衷心地)我愿意。(她又试了好几次,越说越糟)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安吉拉再次瞪眼寿着自己的影像。此刻她看上去非常孤独,有一种不可解脱的绝望。她哭着扑到床上。床上放着她那只破旧硬纸板的手提箱,箱里乱堆的衣物下有一张不知是谁放的画报照片。照片正面朝下,当安吉拉把它抽出来时,她看到背面写着字。
    安吉拉(慢慢地读):“就是这样———或多或少。……爱你的妈妈。”
    安吉拉皱着眉头,把画报照片翻过来。这是一张米开朗基岁画的《大卫》。安吉拉凝视着大卫许久许久……
    安吉位:哦,我的上帝!

    外景。史蒂文母亲的房子,前门入口,清晨
    安吉拉突然冲到外面,她的长裙和婚纱在凛冽的寒风中吹拂。她跑上通向小山顶的陡峭的摇摇晃晃的木梯。山顶的秃树上空烟雾缭绕。远处,烟囱群冒出的阵阵烟雾和火苗在小得可怜的新娘隐约可见的身影上方冉冉升起。广阔而萧瑟的工业景色中,更衬托出她那令人压抑的脆弱感。

    内景。约翰·韦尔奇酒吧,清晨
    屋里挤满了吵吵嚷嚷的炼钢工人和喝酒的锅炉修理工。电视机哇啦哇啦的声音迥响在酒吧上空。一位大家熟悉的体育实况报道员正在宣布上半场的战果:鹰队战胜奥克兰队,比分是14比0。酒吧的四周架满了一行行的鹿头。墙上装潢着手工绘制的壁画。壁画描绘的是狩猎场面和运动场景,既滑稽又恐怖,就像这些动物都有一些不可告诉猎人的隐私。
    约翰·韦尔奇从酒吧后面捧出一摞啤酒杯,与此同时,史蒂文和迈克尔、尼克、斯坦、阿克塞尔迈进门来。约翰是个极粗俗的鲁莽青年,他放下手中的怀子,一把搂住史蒂文,咧嘴露出隙缝很大的牙齿笑着,与史蒂文在地板上蹦哒起舞。他的皮肤粗糙起皱,长得虽不漂亮也还不算难看。他比其他人年长几岁,像阿克塞尔那样高大壮实。但是如果你多看他一会儿,就会注意到他那双异常柔和的眼晴。
    正在酒吧里的炼钢工人无一例外地起座离开桌子,围拢到史蒂文身边,他们用拳捣他,开着玩笑,喊叫着祝贺,与电视里橄榄球赛的喧闹声融成一片。
    尼克(大声地):嘿,我出一百美元打赌鹰队在下半场比赛中绝不会超过五十分———而奥克兰队会赢他二十分!
    斯坦(对大伙儿):我再加二十元打赌鹰队的四分卫是穿裙子的。
    阿克塞尔:臭屎蛋!
    他已经将半杯啤酒放下,不知怎么地,阿克塞尔突然哭了起来。

    内景。琳达的房间,厨房,清晨
    琳达很瘦,是一个体弱高挑型的姑娘,有着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漂亮脸蛋。她是尼克的女朋友,虽然我们尚不知道这一点。她身着伴娘盛装,独自站在厨房里,凝视着天花板。楼上传来走道的咚咚声。脚步声越来越响。突然,哗啦一声,像是倒坍了什么,接着又是一声,就好像把家具摔得满地都是似的。听见一个男人的咒骂声,又出现了咚咚声和噼里啪啦的响声。突然砰地一声掉下了什么……接着悄然无声了。琳达咬咬嘴唇,走到炉前,用勺把肉汤盛进碗里,在面包上抹上黄油,倒一杯茶,把它们全都放到托盘上。

    内景。琳达的房子,琳达父亲的卧室,清晨
    室内全是毁坏的家具。倚子打翻在地,灯被打碎,画歪斜着挂在墙上。琳达的父亲趴在屋子正中的床上。他的大衣扯破了,一只鞋子不见了,手中握着一只半空的瓶子。在他身后,暴雪从开着的窗户呼啸着刮进屋来。在远处,顺着向下伸延到商业街的另一些房子的屋顶,可以看见钢厂赫然耸立在整幢房子、整座城、整条河谷的上空。琳达的父亲转身,睁大眼睛看着下一班炼钢工人的停车场地。琳达端着托盘走进屋来。她毫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低头看看她的父亲。然后把托盘放在床上,跪在父亲旁边。
    琳达:爸爸?
    父亲(含糊不情地,眼睛仍盯着所有的车辆):滚……见他娘的鬼去吧!我要把城里每辆车的车胎戳破,每一辆该死的车。我会这样做的!
    琳达伸手过去扶着他父亲的肩,将他搀起。这需要一些力气,致使他那胡子位碴、痛苦难平的脸都变成了灰白色。他淌着口水,前额上仍留着一条缝过线的伤痕。当琳达着他时,他又开始咒骂,从床上滚下来……
    父亲:我他娘的说话是算数的,姑娘。四周围像一个海!像一个破车胎的海洋……
    琳达站起来,关上窗,减弱了不断从钢厂传来的声响。她回身过来,跪在她父亲身边的地板上,把他推向床边。然后撩起她的伴娘服,再次扶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推向床上的铺盖。她几乎弄不动他,泪水浸湿了她的眼睛,但当他又滑下来时,她再次用力推。她父亲呻吟着,并始嘟嚷,然而,当她差不多快把他弄到床上时,他突然抡出胳膊打她的脸,把她从屋子这头撞到那头。琳达被撞得向后打了个趔趄,被一个翻倒的椅子绊倒,猛撞在墙上。她挣扎着站起来,她父亲又向她逼近。
    父亲:他娘的臭娘儿们……全是臭娘儿们!
    他转身,重重地打了她一记耳光。
    琳达:爸爸……爸爸,是我!
    父亲:我恨透了她们,他娘的臭娘儿们!我要给她们每人一个破车胎。
    琳达的父亲再次向她抡过来,失去平衡,跌倒在地。琳达托着下巴站在那儿望着他。她哭了起来,眼泪簌簌地顺着面颊往下淌。

    外景。琳达的房子,清晨
    琳达从屋里出来,下楼走到大街上,走进刺骨严寒中。狗在寒风中汪汪地叫着。

    外景。约翰酒吧后的小巷,清晨
    史蒂文的母亲挥动着一根棍子走近酒店———从店内传出一阵哈哈大笑声。

    内景。约翰的酒吧,清晨
    迈克尔,尼克、史蒂文、阿克塞尔和约翰正在唱歌。投币式自动电唱机在播放一首西部乡村音乐,音量放到了最大。屋内烟雾弥漫,浓得足以用长猎刀去切开。这时我们看到斯坦正与一位大块头卡车司机为使用台球桌在大声地争吵。突然,从后堂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通往小巷的门嗖的被打开,史蒂文的母亲挥动着棍子出现。炼钢工人们瞥了她一眼,各自喝光他们的酒,抓起安全帽,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只有斯坦例外,他抽出枪对着卡车司机。棍子砰砰啪啪地打到桌子上和椅子上,响起一片乱糟糟的声音!!!

    外景。约翰的酒吧,前门入口,清晨
    炼钢工人蜂拥到雪地中,史蒂文的母亲像复仇的守护神紧紧尾随,手中仍在挥舞着棍子。
    史蒂文的母亲临分手还打了他们几下,挨打的发出一片怨声,夹杂着她怒气冲冲地命令他们快换衣服参加史蒂文的婚礼的声音。
    摄影机推近史蒂文,他与尼克和迈克尔同时出现。寒冷使他猛醒,他停了下来。
    史蒂文:小伙子,这是真的。这次是真的。我的意思是……我要结婚了。
    尼克(哈哈大笑):你别以为这就可以松一口气了,史蒂文。
    阿克塞尔(没有表情地):他妈的。
    他们笑了一阵又沉默下来。史蒂文的母亲哭着匆匆离开小巷。
    史蒂文的母亲:我的漂亮孩子!我的天使……他为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一个怀了娃娃的姑娘竟要离开自己的亲生母亲!(她一头扑到史蒂文的怀里,哭哭啼啼的)
    史蒂文:妈妈……
    史蒂文的母亲:你太狠心了,这样对待你的亲妈,她一辈子每天作两次弥撒。
    史蒂文:妈妈,没事儿,我们就住在楼上。咱们还是一家人。
    史蒂文朝尼克和迈克尔使了个非常为难的眼色。阿克塞尔只是用一种多少令人迷惑的方式耸了耸肩膀。他们全都作出同情的手势,然后琢磨起雪片来。
    史蒂文的母亲:你的心就这么狠?你就这么心安理得?你和这个始娘结婚,把她扔给我,然后你就跑到越南去吗?
    史蒂文(几近祈祷):飞走一次,妈妈,只飞走一次。等我回来了,我就住在楼上。(稍顿)我爱安吉拉,妈妈,她也爱我。
    史蒂文的母亲(沉默片刻后):今天围上围巾吧。
    史蒂文:我今天穿礼服可不用围巾。穿礼服是不能戴围巾的!

    外景。迈克尔和尼克的拖车房子,白天
    这个拖车房子是一个表面凹凸不平的深浅银白两色的拖车,看上去好像是从建筑工地买下来的三手货。它座落在小山丘一角煤渣砖地的小空场上,可以俯视小城和轧钢厂的高炉。右边停着一辆破旧的卡车,车厢座位后安着枪架。左边是一棵秃了枝叶的树。镜头移动,展现迈克尔的黑色卡迪轿车朝着拖车房子开上山来。汽车打个滑停住了。迈克尔从车里出来。他身着租来的礼服,却穿着自己的靴子,手里提着租来的礼服鞋。乍一看他穿礼服是够扎眼的。他登上煤碴砖地的台阶,猛烈敲打拖车房子的门。尼克打开门让他进去。

    内景。拖车房子,白天
    屋里很挤,零乱地堆满了两个单身男子的脏东西,但多数是打猎用的随身用具。一只相当漂亮的鹿头架在水池上方。尼克的礼服才换了一半,正在给他的一双笨重靴子上胶。迈克尔笑眯眯地坐在水池边上,试穿他那双租来的漆皮鞋。
    尼克(笑着):你想打扮成一个王子吗?
    迈克尔:你说想是什么意思?
    尼克摇摇头,哈哈大笑,继续给他的打猎靴子上胶。
    迈克尔(指着上的胶):你应该在昨天晚上就上好胶。
    尼克:我知道。
    迈克尔:那样胶就吃进去了。
    尼克:是的,这我明白,迈克。(停顿)
    迈克尔:我只是在等,你懂吗?
    尼克:呃?
    迈克尔:我不过是在等。就为这个……这就是我等待着的……山。那是唯一使我感到自由的地方。我整年都在等。
    尼克:我也在等,我认为。
    迈克尔(厉声):你也在等?
    尼克(点头):是的,究竟为什么……我想到了那个,想到了越南。
    尼克突如其来地取下枪,开始擦掉枪上的油。
    迈克尔:你真的想到了它?
    尼克:是的,我不知道……看在上帝面上,迈克,史蒂文再有两三个小时就要结婚了……我不知道我们究竟为什么甚至还要谈论参军前的最后一次打猎。整个事情都是胡闹。(沉默无言,然后并无特别目标地)去他娘的。
    迈克尔: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如果我发现我的生命将在山中结束,那就好了。(注视尼克片刻)但是,这得记在你的脑子里。
    尼克:什么?一枪?
    迈克尔(微笑):两枪就是废物。
    尼克:我现在不那么想“一枪”的问题了,迈克。
    迈克尔(坚定地):你就得考虑“一枪”。一头鹿必须一枪拿下来。一枪,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设法告诉人们。他们不听。(仔细端详他)你真的想到了越南吗?
    尼克:我不知道……我猜我在考虑鹿……也可能想到了越南。我不知道。这两样我都考虑了。见鬼,我喜欢树,你懂吗?我喜欢山间树的生长方式,也喜欢树的各种不同姿态。听起来像是些蠢话,对吗
    迈克尔(朝窗子瞥了一眼):我要跟你说点儿事,尼克。除了你,我不想和任何人一块儿去打猎。我喜欢行动快、速度快的家伙。我不会和一个蠢驴去打猎的。
    尼克(哈哈大笑):谁是蠢驴?
    迈克尔(转身):谁是蠢驴?你认为谁是蠢驴?他们都是蠢驴,我的意思是说,他们都是了不起的人,看在上帝面上,但……问题在于,尼克,如果没有你作伴,我宁愿一个人去打猎。说正经的,我会这样的。这就是我要做的。
    尼克(大笑):你真是个笨蛋。你知道吗,迈克,你是个恶魔般的爱控制人的怪家伙。
    迈克尔(毗牙咧嘴地):我只是不喜欢突然袭击。
    此时,外而传来咒骂声和乒乒乓乓一片响声,尼克打开门。我们看到彪形大汉约翰和阿克塞尔,后者这时已是醉醺醺的了。这两个捣蛋又滑稽的人物,都穿着租来的窄小的礼服。他们背着露营用具,正在乱敲小轿车后部的行李箱,想把它打开。尼克和迈克尔走出来。

    外景。拖车房子,白天
    尼克:阿克塞尔!做做好事吧……约翰!等一等,你们这两个家伙。
    阿克塞尔:打不开盖。
    迈克尔:你得踢这儿,这里,阿克塞尔,不是那里。
    阿克塞尔:我应该踢哪里?指一下我该踢哪里。
    迈克尔:这里,踢这里。
    阿克塞尔照着他指点的地方,砰的一脚踢开轿车后部的行李箱盖。
    阿克塞尔:去你妈的!
    约翰:阿克塞尔,你不再像从前那样为钢铁工人队踢球,真是太遗憾了。(语哑,突然住嘴)
    阿克塞尔(尽量不理会刚才的话):我喜欢迈克的车。有些车老抛锚,你们明白吗?这辆车,像这种车……可神了。我是说开着这样的车,你永远不会知道它开向何方。
    尼克:是的,它使我感到安全。
    迈克尔久久地望着他。阿克塞尔不知所措,举起一听啤酒为他们全体祝酒。斯坦也穿着礼服,走上前来,身后拖着乱堆在一起的打猎用具。然而,与其他人不同,他穿的礼服尺寸合适,就像裁缝专为池做的那样。脚下的皮鞋也擦得锃亮,他是不折不扣的四十年代乐队指挥的化身。
    斯坦:嗨,帮个忙……
    约翰:嘘,嘘,嘘!阿克塞尔打算把迈克的库德维尔扛在背上。
    阿克塞尔扫视一下他的朋友。他查看汽车的后部,然后从他记忆中某个暗淡的角落回想起当年作为祭坛小厮时的一段旧的祷文,他祝福这辆车,他最后洒一阵啤酒洗清朋友们的罪孽。作完这些后,他挺起胸膛用双拳捶打,用假声和真声交替吆喝,这是能传出一英里、人猿泰山式的了不起的吼叫。当它的回声沿街传过来时,教堂的钟声响起,一群异常兴奋的伴娘急匆匆地连滑带溜地走过来。轧钢厂在她们身下的小山脚下,这时阿克塞尔朝着卡迪轿车扑过去,趴在车上。
    伴娘甲:阿克塞尔,你在干什么?
    伴娘乙:快点,你们这些家伙!
    伴娘丙:谁拿了石竹花?
    伴娘丁:在这儿,就在这儿。
    伴娘甲(对阿克塞尔):瞧你,你简直一遏糊涂。
    伴娘丙:给他戴上石竹花。
    伴娘甲:谁能帮个忙?我的手冻僵了。
    伴娘们开始为小伙子们整理领带,其中一人给阿克塞尔戴上石竹花,
    伴娘乙:天啊,这身廉价礼服已经插过一百万朵花了……你从哪里搞来的这东西?瞧瞧翻领上的那些洞?
    阿克塞尔(自豪地):去你的吧。
    尼克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转身发现琳达站在拖车房子旁边不易被发现的地方。她脸色苍白,十分害怕,手里拎着一只小手提箱。
    尼克(横穿过去):琳达……
    琳达:嗨。(苦笑一下)尼克,你的鞋湿透了。
    尼克:琳达,怎么回事?
    琳达欲言又止。她尽力忍着,却掉下了眼泪。尼克四下张望了一下,把她拉进拖车房子内。

    内景。拖车房子,白天
    尼克在乱糟糟的长沙发上清理出一块地方。琳达坐下,抓着夹在两腿间的手提箱。
    琳达(费力地):我不过是在瞎想,尼克……你和迈克尔……你们过两三天就和史蒂文一起参军了……如果我可以在这个地方一直住到你们几个人回来的话,因为……
    尼克:当然可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没向题!
    琳达:我要给你们俩付钱……而且我一直在想———
    尼克(跪在她面前):琳达……嗐,琳达!
    琳达:不。我要付钱给你们,尼克……
    尼克:琳达,琳达!
    琳达(看着他的眼晴,极小声地):什么?
    尼克(仿佛还想说点什么):我不知道……
    二人良久地对视着,什么也没再说,可是眉目中对流着一股股激情。

    内景。教堂,白天
    尼克和琳达各把一个婚冠举过面对面站着的史蒂文和安吉拉的头顶,此时响起排山倒海似的响亮的男声合唱,唱出了雄壮的萦绕心头的俄罗斯婚礼合唱曲。
    神甫:愿天国赐福……现在与永久,直到世世代代……
    在神甫继续他的圣典时,摄影机拍摄听众的面孔。我们着到来自参加过国外战争的退伍军人岗位的熟悉面孔,看到从酒吧里出来的炼钢工人和他们的妻子,以及撵他们回家换衣服的史蒂文的母亲。他们貌不惊人———工人阶级的面孔———,但是我们感觉到与会者之中有一种刚毅的胸怀与精神的一致。此刻的音乐激昂动情、看来已不可能再增加强度,但是它确实在渐次高昂。
    摄影机对淮在伴娘对面一排的迈克尔、斯坦和阿克塞尔,然后拍约翰,他站在唱诗班席位的楼厢里,正在和其他男人唱着歌。他的大嗓门盖过了别的人,似乎带动着整个唱诗班。他眼中的表情难以形容,此刻泪水盈眶。
    迈克尔、斯坦和阿克塞尔回头仰面看着约翰,他们都边幅不整。他们的礼服窄小得令人窒息,他们的鞋由于在雪中行走而湿透了。只有斯坦令人惊奇,任凭天气怎么恶劣,他的衣服仍是整整齐齐的。
    尼克捕捉到琳达的眼神,他们像两个十分惊诧的孩子,隔着中介空间互相凝视着。
    神甫把白色细烛递给新娘和新郎。摄影机慢慢推近神甫。他给人的印象深刻———文质彬彬,温柔体贴而又充满力量。神甫点燃蜡烛一一先点安吉拉的,后点史蒂文的,然后望着聚集在一起的来宾。由圣诗激起的情感波澜仍在上空荡漾,所以当神甫继续举行仪式时,我们不得不尽力集中。
    神甫:“每一个做坏事的人都怕见光明,不敢面对光明,唯恐他的行为受到谴责。”

    外景。教堂,斯塔克韦瑟街,山顶,白天
    除了琳达父亲喃喃自语、步履艰难地往家走的孤独身影外,大街上荒寂无人,只有漫天飞雪。音乐声穿过教堂的四壁。这声音是那么圆润,那么响亮,那么浑厚纯正,听来不禁心颤。它越过教堂的洋葱形大圆顶,越过小城,越过火光照亮的炼钢厂的巨大黑色剪影。

    内景。教堂,白天
    迈克尔、尼克、斯坦和阿克塞尔和伴娘们一起帮助神甫给史蒂文和安吉拉戴上婚冠。神甫先给安吉拉戴上婚冠,现在给史蒂文戴。
    神甫: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上帝的仆人史蒂文同上帝的仆人安吉拉接受婚冠,阿门。
    神甫把这对新人的手拉在一起,带领史蒂文和安吉拉及众人环祭坛绕行。动作十分精确,十分正规,绕行象征着永恒。琳达与迈克尔的目光相遇。音乐逐步发展到难以承受的感情高潮。迈克尔长久地看着琳达,琳达起初还与他对视,后来就垂下了眼帘。

    外景。斯塔克韦瑟街,白天
    这对新人匆匆离开教堂,走下台阶,朝一辆等候在那儿的汽车走去,这是迈克尔的黑色旧卡迪,装饰着彩纸饰带。人们欢呼着、叫喊着,当轿车朝莱姆克退伍军人会堂开去时,迈克尔、尼克、斯坦和阿克塞尔跑到大街上,他们尾随车后,在冰上且溜且滑地抓起一把把雪,把一个个雪球向汽车扔去。史蒂文和安吉拉笑着,回身向他们挥手。除了这一切以外,所有的人都坐上汽车或上尼克的卡车,或徒步朝招待会场进发。约翰从唱诗台楼厢的一扇高大的窗子里望着这些移动着的与会者,目送他们在白雪霏霏之山朝莱姆克退伍军人会堂前进。

    内景。莱姆克退伍军人会堂,舞厅,白天
    舞厅内人声鼎沸。乐队疯狂似地吹奏着,一对对旋舞的老少舞伴格格地笑着。服务的人全是妇女,她们迅速地为人头攒聚的宾客递饮料。半数的男人已喝得醉醺醺的了。我们看到史蒂文与安吉拉,尼克与琳达,斯坦、阿克塞尔和约翰。这群人中只有迈克尔没有跳舞。迈克尔拼命喝酒,他独自站在舞池边,迅猛快速地大口喝啤酒。我们立刻意识到他感到不合拍,难于自然地加入到会场的潮流中。突然,年长的妇女们全都用叉子敲击着她们的酒杯。敲击声非常响,间隔又很短,每响一次,安吉拉和史蒂文就必须接吻。迈克尔喝完一听啤酒,一把将罐头捏扁,又开另一听。当他拿起第二听酒时,他注意到一个脸色阴郁的姑娘正在他身后靠墙坐着,等待着别人邀请她跳舞。那个表情忧郁的姑娘朝迈克尔嫣然一笑。迈克尔假装没着见,他移到一个柱子后边,抬头认真地凝视着悬挂在舞台上、在尼克与史蒂文的照片之间的他自己的那张高中时代的照片。
    现在,年长的妇女们唱起了歌,这时,在前面场景中运来的结婚蛋糕被拿了出来,微型的新娘和新郎有点歪斜,但仍站在蛋糕中央。史蒂文的母亲和安吉拉都在看这两个小小的人形,而史蒂文却没有注意到。两位妇女泪眼汪汪地向蛋糕走去。突然,人群移开,她们二人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彼此笑了笑———比较勉强地笑笑,但这笑容逐渐地展开、展开、展开。然后,安吉拉收敛笑容,把蛋糕上的小人拿下来,递给史蒂文的母亲,母亲低头看着这对用糖衣包若的新人,然后,她们互相注视着,突然泪涌如泉,扑到对方的怀里,呜咽着,啜泣着。

    内景。莱姆克退伍军人会堂,大门门厅,白天
    一对迟到的男女没法进人会场。衣架上已经挂满了大衣。他们好不容易挤到门口,钻了进去。

    内景。莱姆克会堂,白天
    整个场地实际上在震颤着。乐队此时在用前所朱有的最大普量演奏着波尔卡舞曲。新进来的那个男人被约翰拦住,约翰手里拿着一只装满钱和信封的大篮子站在接待队伍的队首,身边是阿克塞尔。
    那男人:这是什么?
    阿克塞尔:交一块钱可以得到一杯酒,一支雪茄烟,并可以和漂亮的新娘跳个舞。
    阿克塞尔已经有点儿摇摇晃晃,但却牢牢地抓着一只大托盘,托盘上摆着满到杯沿的一杯杯威士忌酒和雪茄烟。那个男人先在约翰的篮子里放下一块钱,阿克塞尔随即递给他一杯酒,一支雪茄烟,然后那个男人带着安吉拉跳了四秒钟的舞,安吉拉一边转着、转着,一边喜气洋洋地向人们炫耀她的戒指。在此期间,我们不断看到喝得烂醉的男人被抬了出去。突然,乐队停止奏乐,乐队队长没有借助麦克风,大声地向来宾讲话。
    乐队队长:安静!请安静!请注意听我说!安吉拉和史蒂文十分欢迎你们,并想要向你们介绍他们的婚礼队伍,特别是介绍一下尼克和迈克尔。他们也要和史蒂文一起去越南,自豪地为他们的祖国效力!
    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叫喊声,还夹杂着欢呼声。迈克尔、尼克、阿克塞尔、琳达、斯坦和约翰步人耀眼的灯光下,有人用闪光灯给他们拍了一张合影。镜头停留在这个动人的场面片刻,此时乐队奏起了《星条旗永不落》。
    退役老军人摘下帽子按在自己的胸前,这时,年长的妇女又一次敲起了玻璃杯,史蒂文和安吉拉再一次接吻。之后,整个婚礼队伍中的人交换舞伴,音乐再次响起,他们翩翩起舞。迈克尔此刻不得不与尼克的女朋友琳达跳舞,但他握住她的手的方式却是勉强的。尼克用力将他们二人一起推到舞池上。他从约翰身旁走过。约翰拦住他,顿时一阵尴尬。
    约翰(用一种低沉的、十分柔和的声音):要不是我的那次事故,我一定会和你们这些家伙一起去的,尼克。
    他们久久地对视着。尼克感动了。他用胳膊楼住约翰,紧抱着他,不知究竟该干什么。众人高声喧哗。
    我们看到迈克尔与琳达跳舞,他们似乎与人群隔开了。他们互相看着,她呼吸紧张,他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好像他们是与人隔绝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迈克尔:我可不是最好的舞蹈家。
    琳达:你跳得还不错嘛。
    迈克尔(一阵不自在后,十分渴望地):想喝杯啤酒吗?
    琳达(不解地):当然。
    迈克尔:你想喝哪种啤酒?
    琳达(笑起来):我不知道,迈克尔。我真的不介意。啤酒就是啤酒。
    迈克尔:我给你拿瓶米乐牌的,米乐啤酒。这是当前最好的。
    迈克尔离开。当迈克尔去冷藏箱取米乐啤酒时,琳达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困惑不解地摇摇头。他在木桶中四下摸索着,找到一罐,打开罐子。突然,他看到尼克朝墙边那个表情阴郁的女孩子走过去。他站在女孩子面前,向她说什么。表情阴郁的姑娘忸怩了一下,站起身来,尼克挽起她的胳膊,开始跳舞。女孩子像是换了一个人。她开始像其他人那样说着,笑着。迈克尔走回琳达身边,递给她米乐啤酒。当他拉过一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时,他绊了一下,几乎失去平衡。我们第一次注意到他已烂醉如泥,这使我们倍感意外。
    迈克尔:对不起。
    琳达(笑笑):没什么,迈克。这是婚礼。你应该尽兴……欢乐。你知道……
    尼克与那位表情阴郁的姑娘摇摆着跳过去,他做了个戏剧性的夸张动作,笑着跳过画面。
    迈克尔(捕捉到了琳达的表情):我猜想你真的十分喜爱尼克……
    琳达(点头):是的。
    迈克尔片刻没说话。看上去他正在努力克制感情的高潮。他再次抬起头来看着挂在尼克照片旁边的他那张高中时代的照片。照片放得很大,照得怪模怪样却又十分动人。

    内景。大门门厅,晚间
    衣架上仍旧满满当当地挂着潮呼呼的大衣。一对对年轻人偷偷藏在大衣之间,冲动热烈地拥抱接吻。他们挤得衣架轻微地颠抖着、摇晃着,此时的音乐轻柔,但听来仍有一股狂热的劲头。
    前门开了,一位年轻的美国陆军特种部队中士踏进昏暗的门厅。他穿着绿色的军礼服,戴着绿色贝蕾帽。胸前佩带着一排战斗勋表,他的跳伞靴擦得像镜子一样亮。中士摇摇头,朝酒吧区走去。

    内景。酒吧区,晚间
    中士从一群群仍在欢庆的客人之间穿过,从一台冷藏箱里取出一听啤洒,独自坐在一张白色搁板桌的尽头,桌上零乱地堆放着食品和废弃物。他毫无表情地注视着安吉拉跳舞。
    阿克寒尔突然发出一声人猿泰山似的吼叫,把那位曾替他佩带石竹花的伴娘举过头顶,绕着圈走。她刚才一直在剪礼品上的丝带,当他猛然将她举到空中时,她手里仍拿着剪刀。
    伴娘乙:阿克塞尔,你干什么呀!阿克塞尔!你再不把我放下来,我要用这把剪刀戳你了!
    阿克塞尔:我要亲你。一个人要么找女人,要么去打仗!
    这时,斯坦正和约翰站在一起。斯坦怒火中烧,因为他的女朋友正和别人跳舞。
    斯坦:你知道那个婊子养的在干什么?那个臭小子在捏她的屁股!
    约翰:这只不过是一场婚礼,斯坦德利。
    斯坦:你什么意思,只不过是一场婚礼?那个家伙确实……看!他又干了!约翰尼,我要去把我的枪从大衣里拿出来,我要毙了他!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斯坦一面说,一面走上前去,拍拍那个男人的肩膀。那男人放开斯坦的女朋友。姑娘等待着,一只手塔在腰上。斯坦冷不丁地,恶意用左肘弯狠狠地把她打翻在地。这时斯坦上蹿下跳地叫喊着。那男人被他恶骂得迅速逃窜。斯坦这才再次轻轻拍拍他那仍旧整整齐齐的头发,仔细地把头发都弄平整。

    内景。酒吧区,晚间
    尼克、史蒂文和迈克尔站在一起盯着那个年轻的退役中士,他们的目光中表达了他们在目前的状况所能表现出的最崇高的敬畏和尊敬。
    迈克尔:那家伙刚刚回来。
    尼克:是的。
    迈克尔:他看上去像个大杀手。瞧见他左胸前那个勋表了吗?
    迈克尔用头示意,尼克和史蒂文随他走过去。
    迈克尔:我们,啊……我们也要到空降部队了。
    中士看着他们,发出一阵茫然的冷笑。
    中士:他妈的。
    迈克尔:什么?
    中士依旧笑着。
    迈克尔(对尼克):他说什么?
    尼克:他说“他妈的”。
    迈克尔:“他妈的”?
    尼克:“他吗的”。
    迈克尔:我想他说的是这句话。
    史蒂文点点头。
    尼克(清了清嗓子):嗯……那么好吧,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们那边怎么样了?
    中士:他妈的。
    迈克尔看看尼克,尼克看看史蒂文。他们都笑起来,但有些不安。
    迈克尔(对中士):是的,那么,多谢啦。
    中士:别客气。
    他们转身走开,当他们走到人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的地方,便忍不住笑得声嘶力竭。阿克寒尔走过来,大汗淋漓,他的上衣后身裂开了。
    阿克塞尔:他究竟是什么人?
    迈克尔:鬼知道!
    阿克塞尔:他是从附近什么地方来的吗?
    迈克尔:鬼才知道!
    阿克塞尔:那么,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迈克尔和史蒂文(齐声):鬼才知道!
    迈克尔(不动声色地):可能他迷路了。
    阿克塞尔:去他一边儿的吧!

    内景。舞台,晚间
    客人们都围拢在舞合周围。人人都醉醺醺地拿着彩带和米袋。当史蒂文和安吉拉出现在舞台上时,一片喧哗喝彩声。安吉拉抛出花束,琳达接住了。然后鼓手擂起鼓,其他乐师们紧接着弹奏起来,彩带、米粒纷纷飘洒,忠告声、鼓励声四起,史蒂文和安吉拉走到台前史蒂文母亲跟前,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坏用高脚双联杯节的酒递给他们。
    史蒂文的母亲:如果你们一点都不洒出来,你们的后半生会很幸运!
    史蒂文和安吉拉共同饮酒。响起一片喝彩声。尼克转向琳达,出其不意地对她说话,好像说什么别的事那样———
    尼克:嫁给我好吗?
    琳达脸红了,对尼克的问话颇感意外。
    琳达(隔了半响后):好的。
    尼克:你说什么?
    琳达点头———庄重地点点头。
    尼克:你会吗?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从……回来,我是说,当我们返回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说什么。
    琳达:我猜想,你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
    琳达的嘴唇哆嗦起来,热泪盈眶,她努力轻轻点头。
    尼克:当真?
    琳达:当真!
    尼克凝视着她。他简直不能相信她刚才说的话。
    尼克:太好了!
    琳达:是太好了。
    尼克点头。琳达突然激动起来,焕发出幸福的容光。她丢掉花束,扑到尼克怀里。
    琳达(闭着眼,爱抚地):我不知道我们还在等什么!
    尼克: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使自己镇定下来。琳达不安地笑了。之后,他们的目光碰到了一起,这时史蒂文和安吉拉刚好喝完葡萄酒。
    一小滴酒洒在安吉拉的白色婚礼裙上(只有我们注意到这点)。
    这时,妇女们一下子全都唱起歌来,史蒂文抱起安吉拉,跳下舞台,跑过大厅,直奔等在外面的迈克的轿车。妇女们的歌声更嘹亮了。

    外景。莱姆克退伍军人会堂,临街大门,晚间
    约翰、阿克塞尔和迈克尔正站在门边。他们那租来的极不合体的礼服被弄得脏乎乎的,而且还扯破了。他们的石竹花被压扁了,那些用别针别上去的领结有的彻底掉了,有的在他们衬衫的领口处晃荡着,令人吃惊的是他们几个人还在大喝啤酒。只有斯坦看上去仍未失态,和他刚进来时一样,连一根头发都没乱。他转向迈克尔,向他眨眨眼,笑起来……
    迈克尔(看着安吉拉):扯淡!全是扯淡!
    斯坦:你想打赌吗?
    迈克尔:扯淡,你满嘴扯淡。
    斯坦:多少钱?你想赌多少钱?说出个数来。
    迈克尔:去你的吧,斯坦。
    史蒂文和安吉拉奋力挤进汽车,哄闹声和掌声更激烈,飘带和米粒铺天盖地而下。约翰搀着安吉拉上车。阿克塞尔和尼克搂着史蒂文,领他绕到司机座上。汽车后面拴着好大一串空罐头盒(注2)。
    尼克:不必在乎斯坦说的……
    史蒂文:知道。
    尼克:忘掉算了,忘掉斯坦说的话。他是个说话没准的人。
    史蒂文(低声对尼克):我真的从未和安吉拉干过那事,尼基……
    尼克:太好了,真太好了。
    史蒂文:那是我这辈子一个真正的秘密,尼克……
    尼克(掩饰他的吃惊):没什么。没什么。就……忘掉它吧。
    史蒂文:有个孩子会怎么样!(周围聚拢了人们)到她生孩子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尼克:那是安吉拉的事。这一切都让安吉拉处理吧……保持镇静。
    史蒂文:保持镇静?
    尼克:只要保持镇静!
    尼克只是紧紧地抱住史蒂文。史蒂文坐进车里。
    尼克:嘿,别那么愁眉苦脸的。不要担心。星期一火车上见。
    史蒂文:好的,星期一见。

    内景。汽车内,晚间
    史蒂文看着安吉拉。
    史蒂文:好了吗,宝贝?
    安吉拉点点头。史蒂文挂档,车子缓缓开动。人们用拳头敲击着汽车。米粒和飘带阵雨似地落在车身上。突然,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看见一丝不挂的迈克尔,他右手高举着飘舞的彩色纸带在车前跑着。霎时间,史蒂文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朝安古位瞥了一眼。安吉拉惊愕地捂住嘴,又赶快用手按喇叭。

    外景。大街,晚间
    迈克尔在轰鸣滑行着的汽车前迁迥行进,车后的空罐头盒四下跳动。他几乎不是在跑,而是在冲刺蹦跳,仿佛是在失重状况下进入了纯粹的太空境界。
    阿克塞尔(茫然若失地看着,差不多是在自言自语):操他娘的……
    尼克、阿克塞尔、斯坦和约翰跟在汽车后面步履蹒跚地走在高低不不的大街上。阿克塞尔拿着迈克尔的衣服,在泥浆里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绊了一跤摔倒了,闹了个四脚朝天,衣服丢得满街都是。
    全体:瞧那个!混蛋!
    阿克塞尔(叫喊):臭屎蛋!

    外景。希尔街,晚间
    街道分岔处.一条岔道通向高处一个年久失修的篮球场,球场设在能俯瞰炼钢厂的峭壁上;另一条岔道向下通向史蒂文母亲的房屋并通往山下的钢厂。迈克尔从斜坡跑向山上的篮球场,此时汽车向下开,在通向史蒂文母亲房屋的转角处消失了。
    阿克塞尔、斯坦和约翰爬到山半腰,摇摇晃晃地停下来,不由自主地喘着气。斯坦设法把鞋上的泥雪擦下来。尼克向山顶走去。

    外景。篮球场,晚间
    尼克走上前时,迈克尔在一个篮球架下滑了一跤,刺溜倒在冻结的泥浆地上,一动不动地呆在那,望着屹立在钢厂中的高炉。夜色皎洁明亮,高炉的火焰进射出怪异可怕的红光,照亮了天空。周围人家的狗都在狂吠吼叫。
    尼克出溜几步,停在离篮球架几英尺的地方。此刻狗叫声越来越响。
    尼克:迈克尔?
    迈克尔打个滚翻过身来。他的脸色铁青,带着一种奇怪的冷漠表情。他冲着尼克近乎野性地笑。
    迈克尔:我他娘的准是昏了头了。在我这个年纪……一切都变得太快。你认为我们终归会回来的?
    尼克(吓了一跳,惊恐地):从越南吗?
    迈克尔:是的。
    尼克扶起迈克尔,让他站在身边。他脱掉他的礼服上衣,用它裹着迈克尔。他们二人在月光辉映的球篮架下缩作一团,高炉的红光忽隐忽现。二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尼克(突如其来地),你知道吗?天下的一切都在这里。我喜欢这个该死的地方……我知道听起来像是疯话。但是如果发生什么事,迈克,别把我留在那边。我的意思是别把我扔下……你得向我保证,迈克。
    迈克尔(浑身发抖,似笑非笑地):尼克———
    尼克:你一定得起誓,正经地起誓。
    迈克尔:好,我起誓。伙计。
    尼克舒了口气……就好像卸掉千斤重担似的。
    迈克尔(笑一笑):我们今晚去打猎吧。就现在。我的意思是,我们在不得不坐上那趟火车去迪克斯的报到站以前要不停地活动……

    外景。公路,晚间
    迈克尔的那辆1959年出产的破旧的鱼翅式卡迪莱克牌汽车急速开过来。粘在车门把手和保险杠上一些婚礼时用的彩带在风中哗哗地响着。

    内景。汽车,晚间
    尼克、迈克尔、斯坦、阿克塞尔和约翰。他们还都穿着租来的礼服,而且已醉得失去了理智。他们在汽车里,挤在背包、睡袋、高高堆着的六桶一盒的啤酒和猎鹿枪之间。尼克和迈克尔唱起了《号叫着的鹰队飞行之歌》。
    尼克和迈克尔(唱着):从天而降的是耶稣的第十一个门徒,格罗尼莫叫道……!
    斯坦:你唱的是什么?
    约翰:是《号叫着的鹰队飞行之歌》。
    斯坦:活像一头叫驴!
    阿克塞尔:滚蛋吧!(用悦耳的高嗓音唱)让我自由!让我自由!如果……你……能让我自由……你将永远幸福……和我在一起!
    约翰看看阿克塞尔,微微一笑。
    约翰(发出喇叭似的声音):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外景。山路,黎明
    汽车风驰电掣般驶过来,车后扬起像公鸡尾巴般的大股雪花。

    内景。汽车,黎明
    此刻,尼克弯腰坐在方向盘前,目光呆滞无神。迈克尔和约翰在打瞌睡,而阿克塞尔和斯坦由于喝酒过多,半睡半醒地用懒洋洋的声音瞎扯。
    阿克塞尔:安吉拉和你干过吗?
    斯坦:她是除夕晚会时,在车库那边史蒂文的车里和我干的。
    阿克塞尔(郑重其事地):她也和我干了。
    斯坦(吃了一惊):她还和你干过?
    阿克塞尔:操她娘的。
    好一阵令人难堪的停顿,二人都拼命地睁着眼睛。
    斯坦(纳闷地):史蒂文不知道她和我们两个都干过……
    阿克塞尔:他不知道。
    斯坦:也许那是咱们俩谁的孩子……臭不要脸的婆娘……都一个样。
    阿克塞尔(摇摇头):真她妈的。

    内景。汽车,黎明
    尼克伏在方向盘外缘的下方。闭着一只眼,而张着的另一只眼看上去几乎像死人的眼睛。突然,他猛地抬起头,一脚把闸踩到底,汽车车尾直摇晃,车轮擦动发出尖利的声音,又打着滑猛地停下。
    车里的人都被惊醒了———十只模糊的眼睛透过挡风玻璃向外看。
    大路中间站着一只大雄鹿,在车前灯的强光下惊得一动不动地站着。
    斯坦:我的老天爷呀!

    外景。汽车,黎明
    斯坦、阿克塞尔、尼克和约翰涌出车来,抓起他们的来复枪。斯坦立刻滑倒趴下。迈克尔呆在原处不动,看着别人,他开始清醒过来。
    斯坦:狗娘养的!干掉它!看在老天爷份上,有谁干掉它!
    约翰:谁有弹药?
    阿克塞尔:弹药,拿弹药来!
    斯坦:我去拿!放在哪里了?
    约翰:在车背厢里!
    阿克塞尔:不在!
    约翰:就在背厢里,阿克塞尔!是在行李箱里!听我说,弹药在行李箱里!
    斯坦、阿克塞尔和约翰绕过汽车冲向行李箱。阿克塞尔踢了一脚,滑倒了,跌坐在地上。斯坦朝他大嚷大叫。
    阿克塞尔:斯坦莱,你反正什么鬼东西也打不中。
    斯坦、阿克塞尔和约翰像疯子一样你推我挤地在行李箱里搜寻武器。
    迈克尔斜了一眼尼克,然后带上他的来复枪悄悄溜出了汽车。他带着反感透顶的表情看着其他人———然后再瞧瞧鹿。鹿在眩目的灯光下呆住了。还在静静观察着。要说有反应的话,就是它渐渐朝前移近,它那有节制的好奇表情使迈克尔陷入了莫名的狂怒中。
    迈克尔:滚开,你这该死的,回家!……走开!……嘘!
    迈克尔的枪已经准备好了,他把一颗子弹推上膛,朝鹿的上空放了一枪。顿时,鹿在慌乱中撒腿逃掉。
    迈克尔:快点!走开,去!滚开!
    这时,其他人都聚拢过来,看着迈克尔注视着鹿在雪中消失,他们都认为他准是喝醉了,居然忘了此次打猎的目的。

    外景/内景。汽车,山间狭路,白天
    天空阴森森的———在天边山缘上出现了淡红色的曙光———空中聚满了黑压压的被风驱赶着的云层。摄影机俯拍,我们见到汽车沿着一条狭路开来,狭路两侧都是密林丛生的悬崖峭壁。
    尼克(斯坦的啤酒溅了他一身):当心点,冒失鬼!
    斯坦(猛捶尼克的肩头):这儿!就是这儿!这里就是我们去年歇宿的地方。
    阿克塞尔:不是这儿!
    约翰:还在前面,斯坦。
    斯坦:没门儿,就是这儿!
    尼克反感地在路边停下车。

    外景。路边,俯瞰的景色优美区,白天
    天色刚刚变成灰白色,凛冽的寒风在树从中鸣咽着,在下面开阔的山谷里扬起一片精细的雪雾。他们几个穿着破得不成体统的礼服和破漆皮鞋涌出车来。
    斯坦:不是这儿!肯定不是!不是这儿,不知怎么地有些变样了。
    迈克尔:真见鬼,这儿和那儿有什么区别呢?
    阿克塞尔(压制着迈克尔):你满嘴胡言,斯坦尼!
    斯坦:你说谁满嘴胡言?
    阿克塞尔:你满嘴胡言。你经常胡说八道!
    他们怒目对视了片刻。最终,斯坦避开了阿克塞尔的眼光。
    斯坦:我的天那,我饿坏了!
    阿克塞尔:混蛋一个。
    一阵紧张,然后大家开始吃起冷香肠来,他们从半打几乎冰冻的塑料袋里剥下薄片,把它们放入芥末罐蘸蘸,狼吞虎咽地吃掉———人人如此,除了尼克。到处都沾上芥末,土豆片扔得到处都是,几个人传递着啤酒。阿克塞尔嘴里塞满了食物,半张着嘴,惊愕地瞪着尼克。
    阿克塞尔:尼基,我问你个问题。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吃东西?
    尼克:有时我喜欢让自己饿着———别害怕。
    阿克塞尔:这不合乎自然规律,你看呢,约翰?
    约翰(当阿克塞尔去找他的大香肠时):那是我的!
    阿克塞尔:你想要吗?
    约翰:该死,一点不错!
    阿克塞尔:给我一个小甜饼,迈克。
    迈克尔:给你。
    阿克塞尔扯掉包装,在芥末里蘸蘸,把它吞下去。
    约翰(不敢相信地):那是芥末!
    阿克塞尔(嘴里塞得满满的):什么?
    约翰:你刚才在小甜饼上抹了芥末!
    阿克塞尔(点头):你说起话来像个交通警察!……再给我一听啤洒。
    约翰只是摇头。
    斯坦(指着路边的地段):肯定不是这儿!我告诉你们,它们变样了!
    阿克塞尔(不退让地):你白有两只手,连自己的屁股都找不到!
    斯坦(转移诺题):老天爷,真是天寒地冻呀!
    阿克塞尔:真是见了鬼了。
    约翰(突然间想起):你们看,我们忘了给史蒂文和安吉拉敬酒了……
    大家而而相觑,身穿租来的己揉皱的礼服,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站在卡迪车旁。他们的背后是高耸的苍黑山峦,寒风在空中呼啸,拍打着他们的衣服。尔后,他们举起啤酒罐畅饮。在高耸于狭路两面的黝黑的斜坡的衬托下,他们显得极为渺小。沉静片刻后,阿克塞尔踢开行李箱盖,他们一起动手往外拿东西。
    迈克尔就地脱下衣服,换上猎装。阿克塞尔和斯坦各自抓起打猎用具,学着尼克和约翰的样子坐在车座边上换衣服。挡泥板、保险杠上挂满了狩猎用具。他们成了一群半裸半疯、拙手笨脚地忙乎的人。
    约翰:真冷啊!
    尼克:我的天,真冷啊,迈克!
    阿克塞尔:他娘的!
    斯坦:你知道吗,你的词汇可真不简单,阿克塞尔。
    阿克寒尔:他娘的!
    斯坦(摇摇头,然后,对迈克尔):迈克,嘿,迈基,你有没有多带保暖短袜?
    迈克尔正蹲着察看山腰,翻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
    斯坦也在他带来的破破烂烂的杂物堆里四下翻找着……
    斯坦:没关系,迈克,没关系。我找到了……我的靴子究竟到哪里去了?有谁看到了我的靴子?……到底谁拿走了我的靴子!
    斯坦在压扁的大香肠、揉皱的礼服、炸土豆片、鞋子、睡袋等杂物中间翻找。
    其他人:冒失鬼!小心点!
    斯坦:有人拿了我的靴子……那双靴子是我特地买的。我没记错我带了那双专用的靴子来。
    斯坦再次在行李箱内翻找,一无所获,他此刻正在打着冷颤。天气冷极了。
    斯坦: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是谁拿了我的那双靴子,还给我。
    迈克尔、尼克、阿克塞尔和约翰站在路边,而斯坦还没完全换掉他的礼服和漆皮鞋,只披了件大极了的红鹅绒马甲,这件马甲只可能是阿克塞尔的。他这副样子大家屡见不鲜,他们互相看看、摇摇头。迈克尔的背包就在他面前,我们可以着到包内装着一双多余的人造胶底山靴。
    阿克塞尔(画外):斯坦,我替你找到一双靴子。(抬脚似乎要踢的样子)在这儿呢,就对着你的屁股!
    斯坦(跳开,免遭阿克塞尔要命的一脚):啥,迈克,把你那双备用的借给我,你那双多出来的鞋。
    迈克尔:不借。
    斯坦(双手举在空中):不借?
    迈克尔:不借。
    这句话在空中回荡了一会儿。一阵突然的紧张。
    斯坦:你说不借是什么意思?
    迈克尔:斯坦,我说不借就是不借。
    斯坦:算什么朋友……你是个混帐朋友,迈克!
    迈克尔:你得学着点儿,斯坦。你他娘的每年到这儿来都是把脑子装在屁股上。
    阿克塞尔(突然插话):也许他从屁股那儿看风景显得更有看头。(哈哈大笑)
    迈克尔(与阿克塞尔同时):你没带上衣,没带裤子,没带刀子,没带靴子。你带的全部东西就是那支蠢笨的手枪,你带着它就像是个自作聪明的警察。你认为有了它就行了!你经常想的就是这个!
    阿克塞尔:行了,迈克,给他靴子。
    迈克尔:不给。没有靴子,什么都没有……再也没有了。
    斯坦:你这个婊子养的杂种,迈克。你知道吗?你是个不要脸的狗娘养的自私自利的臭小子!
    迈克尔(用手指猛向下戳,干脆地):这事就是这样,斯坦,这可不是别的什么事。这事就是这样!这次靠你自己解决。
    斯坦:我为你安排了多少次,迈克!(对其他人)我为他安排了多少次!我不知道我为他安排了多少次姑娘,没有出过事……一次也没有!(对迈克尔)迈克,你的问题是从来没人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这事就是这样”?这些废话是什么意思,“这事就是这样”?(转向其他人求精神上的援助)我的意思是说,这是不是他在琢磨的什么胡说八道了,或者压根儿不是胡说八道!如果不是的话,那究竟是什么?(对迈克尔)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有的时候我绝对认为你是个讨厌的娘儿们!
    约翰:嘿,你们二位———
    斯坦(此刻怒不可遏):上星期!上星期在保龄球场他本来可以把那个新来的红头发女招待搞到手的!他本来可以搞上她!可瞧瞧他怎么做的。我是说,瞧他干了些什么他妈的蠢事!什么事也没干!就是这么回事!
    约翰:斯坦!别说了,住嘴!
    约翰这句话说得态度强硬、出人意外。阿克塞尔只是用滑稽的姿态举起双手。但是迈克尔盯着斯坦的眼神是坚定不移的,这弄得其他人不安。尼克十分紧张地看着迈克尔。
    约翰:我把靴子给你。我呆在车里听广播好了。
    迈克尔在斯坦的长篇大论中始终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地又把一颗子弹推上了他的来复枪弹膛。他的沉默和杀气腾腾使人胆寒。约翰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迈克尔,面部毫无表情。斯坦的睑上失去了血色。
    迈克尔:我说过不借。
    迈克尔这句话说得生硬,我们不曾见过他对朋友这个样。约翰看看就在他身后的阿克塞尔,他俩都向后退去。正站在迈克尔对面的斯坦颤抖起来,张开嘴,闭上,又张开。他的手在上衣兜里摸索着,又按住不动。迈克尔沉着脸。突然,尼克走上前,他久久地正颜厉色看着迈克尔,走到背包前拿出迈克尔的那双备用靴子,又走回斯坦跟前,把靴子扔在路上。斯坦大笑。只有他一个人发笑。

    外景。高山岭,白天
    早晨晚些时候,令人扫兴的大阳正从飞扬的雪雾中冉冉升起。在高高的斜坡上只听到凛冽的寒风在吼叫。
    摄影机推近尼克,我们看到他吃力地呼吸着,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设法跟上迈克尔。接着,迈克尔突然停住,立刻举枪瞄准。他正要扣动扳机,此时我们听见一只鹿在雪中活动的声音。尼克呆着不动了。接着,鹿出现在那边。它的身躯是那样健壮漂亮,使它的形象添了一层近乎神奇的色彩。迈克尔朝鹿的心脏射了一枪。鹿颤抖了一下,无声无息地倒在雪地上。一时,他们二人颇感惊恐地对视着。

    内景。伐木人破破烂烂的旧木屋,下午晚些时候
    小木屋宽九英尺长十二英尺。地板朽烂不堪,四周围残缺不全,整个屋子向右倾斜。屋顶吊着一盏提灯,在风中摇曳不定,午后的阳光像匕首般透过墙壁的裂缝斜刺进来。
    斯坦、阿克塞尔和约翰在倒头大睡;他们是一群不走运的猎人。满地都是空啤酒罐,有些是老早丢弃的、有些是刚扔的。在木板间拉出的绳子上和钉子上挂着湿衣服。雪花吹进来———干爽、晶莹、明亮。雪花扬过屋内的一切物件,也落在筋疲力尽地在地板上打呼噜的人身上。
    迈克尔和尼克走进屋来,摄影机转向他们。他们二人瞪大眼睛看着在破门两边生锈的弹簧床垫上的睡袋中睡觉的几个人。风在呜咽。
    迈克尔:明天我带斯坦一起出去。
    尼克:你?与斯坦一块儿去打猎?
    迈克尔:是的……我的意思是,他什么也不懂。整天吹牛皮,还自以为了不起。
    小屋一阵颤动,接着忽然间平静下来。

    外景。公路上向外拐的坡道,夜晚
    正是周末返回家园的时刻,交通拥挤,一望无尽头的车辆穿梭如流,车前灯像一股流水般悬浮在弯曲的混凝土公路架桥上,就像是漂浮在稀薄的空气中。背景是克莱尔顿城钢厂,高炉喷着浓烟,火光冲天。
    尼克的汽车鸣着喇叭开来,在车流中穿行。汽车车身压得很低,那头雄壮的鹿被绑在车篷上。绳索头在风中飘动着,辟拍作响。汽车抖动着,发出嘭嘭的响声。车内,尼克、迈克尔、斯坦、阿克塞尔和约翰全都在欢快地唱着歌,痛饮着啤酒,狂笑着。

    外景。迪维森大街,晚间
    汽车出现,突然转向通过高架桥下的通道,开上迪维森大街,穿过小城,然后向下开往史蒂文的家,轮胎打空转。

    外景。史蒂文母亲的家,晚间
    我们看到阿克塞尔从后座向前按住喇叭。他和斯坦探身到车外朝房子叫喊着,吹口哨招呼史蒂文与安吉拉,并且在狂喜中敲得车门嘭嘭响。轿车兜圈调了个头停靠在房子的侧面。此时灯全亮了,狗汪汪地叫起来,史蒂文的母亲从窗口探头张望。
    阿克塞尔(大声嚷):嗨,史蒂文,你看怎么样!好一块他妈的肥肉!

    内景。汽车,晚间
    约翰(对全体):喂,到我那里喝杯睡前酒吧!
    全体:太好了!

    外景。约翰的酒吧,晚间
    当汽车来到铁路栈桥下时,我们看见桥后的钢厂,它好像是在夜晚的黑暗天空下迎面扑来的巨大朦胧幽影。酒吧前贴着一张告示:因去猎鹿,停止营业。
    汽车开过来,摄影机定住不动。车前灯的光柱像苍白无力的巨星,那只被捆在车篷顶上的漂亮的死鹿的双眼反射出金色、绿色和红色的闪光。阿克塞尔将身子探出窗外,人猿泰山似地吼叫一声,这声音似乎有回声,好像是从远方传回来的……

    内景。酒吧,晚间
    男人们坐在室内的不同位置上,突然大家噤若寒蝉,一动也不动,听着钢厂传来的清晰的炼钢声。迈克尔的注意力被声响所吸引。接着,人们相视片刻。约翰突如其来地转向放在酒柜对面墙边的那架破旧的竖式钢琴。他坐下开始弹奏肖邦的曲子。这乐声是那么出人意料,那么美妙动听,那么敏锐细腻,它动人心弦,使人震颤。在灰朦朦的灯光下,约翰的面容庄重自豪。突然从墙外传来了火车驶近的声响。这声音像旋风一样地穿过,撼动着整座房屋,把搁板上的玻璃杯震得格格响。肖邦的乐曲在所有这一切音响中继续着。迈克尔朝尼克抿嘴微微一笑,显然音乐也打动了他。如同此时此刻我们听到的———

    (切入)

    外景。高山,北越,白天、1970年
    没有比这更强烈的对比了。一架直升机超低空急速飞来,绕过犬牙交错地龇露在外头的岩石,掠过田野。阳光在它的黑色涂层上反光,机身下装载着火箭,火箭像一堆鸡蛋那样密集在机身的下方。突然,飞机发射火箭……

    外景。田野,白天
    当火箭射向一个个的茅屋群时,卸掉了负担的直升机轰鸣着飞过一段泥路,飞快上升,飞出视线。出现一阵怪异瘆人的沉静,接着整个小村庄爆炸了,在一片烟火中燃为灰烬。
    然而,空中救援已经是太晚了……
    一队美国突击队员在靠近小村庄的路上遭到伏击。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无头的,无臂的,无腿的,内脏散落在泥土上。没有一个人动弹,一片死寂,只是突然出现一阵苍蝇的嗡嗡声。
    听到轻微的声响。一个越共中尉出现在眼前,这个越共中尉向后转,打手势下命令。五十英尺远处是那座残存的村庄。中尉用手势示意他的人散开,然后他跳起来冲向田野中的干树枝丛。

    内景。地下洞穴,白天
    越南南方村民———妇女、儿童和少数老人———在地洞的昏暗中挤成一团,洞顶覆盖着竹竿。妇女们捂着她们孩子的嘴。洞内苍蝇嗡嗡,人们流露出十分恐惧的表情。

    外景。泥路,白天
    一名倒在地上的美国突击队员动了一下身子。摄影机向他推近。他的脸埋在泥里,苍蝇嗡嗡嘤嘤地在他太阳穴的伤口上叮来叮去。他胡子拉碴的脸上皮肤紧绷着,眼窝下陷,眉蹙嘴歪,面容惊恐,神色近乎疯狂,但我们可以认出那是迈克尔……不是一眼就认出来的,但我们认出了他。从洞的那边传过来一位妇女的尖叫声。接着又传出一声手榴弹沉闷的爆炸声。迈克尔用手和膝艰难地爬行,然后手脚并用地支撑在地上,像狗一样。

    外景。地下洞穴,白天
    一位被炸得皮开肉绽的妇女从冒着烟的洞里走出来,怀里抱着个死孩子。一名士兵转身,用他的AK一47型枪瞄准,一梭子弹飞过去,那妇女和小孩像兔子一样翻身倒在地上。

    外景。泥路,白天
    迈克尔从死去的同伴身上取下一支火焰喷射器,猛劲甩到背上,被骄阳晒得灼热的火焰喷射器烫着了他。护随即朝燃烧着的茅屋走去。他的动作缓慢,几乎是梦幻般的;他的面部毫无表情,就像个死而复生的人。

    外景。燃烧的茅屋,白天
    断了气的妇女和孩子躺在灰烬中。一只狗试图与孩子玩耍。一个越共士兵从一个宛去的突击队员身上摘下一只劳莱司手表,蹲在一边上弦。

    外景。另一个角度,白天
    摄影机推近迈克尔的眼睛。它们是冷漠的,似乎在想着什么,无表情地发着光。他转身让火焰喷射器发出最强的火力。越共士兵们尖叫着倒下,胳膊和脖子向后甩,淹没在火墙之中。在迈克尔那支火焰喷射器的嘶哑怒吼声之外我们听到了一种像闷雷一样的越来越响的声音。

    外景。由远而近的“休伊号”直升机,白天
    在微微发光的热辐射波中,“休伊号”机绕过龇露的凹凸不平的岩石,低空往回飞。

    外景。田野,白天
    村民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瞪大眼晴看着迈克尔,吓呆了。
    迈克尔独自站着,拿着他那支喷火器,活像拿着火焰大刀的守护神,四周围冒着滚滚的黑烟云。除了热气消退的声响和火焰的微弱噼啪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了。迈克尔的衣服差不多烧着了。火舌吞没了他的裤脚管。他看上去像个被弄黑了的稻草人,或者像个站着的死人。在迈克尔的前方,是一堆堆烧焦了的越共士兵,此刻一动不动,像被烘烤过的石头。
    直升机只触及地而几秒钟,另外一些突击队员冲了出来,直升机在水平旋翼的气浪中猛烈颤动,擦着草皮而过。直升机径直拉起,飞走了。
    一名美国突击队中尉进人燃烧的空旷地。迈克尔和中尉彼此转身相对,随后,中尉放下了他的阿姆莱特步枪。
    中尉:你究竟在这儿干什么?
    迈克尔(麻木地):该死的,滚开……
    另外一些突击队员进入画面,足有一班人,他们排成散兵线状,从仍在冒着烟的蒿草丛里走出来。他们之中有尼克和史蒂文。
    中尉:开始行动,婊子养的!开始行动!
    中尉朝队伍走过去。尼克盯着迈克尔,耸耸肩,他显然没有认出他的朋友。当史蒂文经过时,他凑近看看迈克尔,注视了片刻,惊诧地倒吸了一口气。
    史蒂文:迈克尔?……天哪,迈克尔!
    迈克尔回转身,看看史蒂文。他的眼光似乎着穿了他。尼克停下脚步,转回身,走到史蒂文身后。他们用奇特的眼光互相对视着。
    尼克:迈克尔!
    突然响起一阵嘶哑喊声,随即中尉倒下。小突击队遭到了凶酷的伏击。迫击炮弹从远处树丛中阵雨般飞进出来。迈克尔、尼克和史蒂文猛扑到地上。
    士兵开始从冒烟的蒿草中钻出来,越来越多,成群结队地蜂拥而出。

    外景。河流,附近山岳的某个地方,暴雨,白天,1970
    河流中一盛景色奇特秀美的弯道,具有亚洲风韵的奇峰异岭像个庞然大物高耸在远处的从林上。往下着,我们的视线渐渐移近一个平凡的渔家棚屋,是这一带河流上常见的,而当我们仔细看时,会发现沙滩上有一个人工挖的浅坑,上面盖着竹编栅栏,压着石头,还覆盖着鱼网。河水汩汩,坑里灌满了水,水位离竹编栅栏约一英尺。坑内大约有六个人———南越人和几个美军突击队员。他们牢牢抓住栅栏,他们的眼窝塌陷。除了偶有呻吟声外,我们只听得见下雨的声音了。突然,一名越共士兵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渔家棚屋。当他走到沙坑时,他踩着抓住栅栏的手走,并冲着栅栏撒尿。抓在栅栏上的手抽回去了;一旦有人再抓栅栏,这个越共士兵就狠狠往上蹬。
    我们的视线继续往近移动。我们看清了渔家棚屋的全貌。这是一个草草搭起来的棚屋,支撑它的桩基高出河滩。棚屋很小,铺着茅草顶,四周围几乎没有遮档,我们看见有几个越共士兵在里而走来走去。现在镜头移到地板下方,我们注意到桩基从上到下都缠着带刺的铁丝。
    在地板下的黑暗中,我们远远看到这些人的面孔,他们满脸胡子,眼睛紧盯着外面,像野兽那样。他们又盯视头顶上劈啪作响的地板。
    棚屋里传出一声喊叫。又听见步枪托砰地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喊声嘎然而止。

    内景。渔家棚屋,白天
    棚屋中央摆着一张厨房用的洋铁皮塑料台面的桌子。桌子两头放着两把椅子。两名南越俘虏分坐在两端,他们的头上都有鞭痕,缠着肮脏的红布。棚星内有六名越共士兵,其中的一名正厉声催促着。桌子中央,两个南越俘虏之间放着一把单发、速射马格南左轮手枪,象牙枪柄上雕着一头美国双头鹰。
    战俘营中发生这种难以置信、不能忍受、触目惊心的场面是十分恐怖的。我们正看一场俄罗斯的轮盘赌游戏。(注3)
    迈克尔抬头,透过地板缝看着,默默地等待着,但他的眼珠却在转动,像狼眼似地闪闪发光,注视着这个奇特场面的每一个细节。
    那个越共士兵给了其中一个南越俘虏一记迅雷般的耳光,用一个戏剧性的动作拿起马格南左轮手枪,把一颗子弹推上膛。其他的士兵立即开始摆赌注。
    越共士兵凶相毕露———他们喝着缴获来的米乐啤酒,已经半醉了,过了一会儿,才消停下来。在这里,没人理会什么日内瓦公约。

    内景/外景。绕着带刺铁丝网的临时战俘收容所,反转角度,白天
    现在,镜头推近站着的、坐着的、跪着的南越人和美国俘虏,全都目不转睛地向上看着。多数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全被反绑着。尼克和史蒂文井排在他们中间。尼克面色苍白,像个皮包骨的幽灵。史蒂文在悄悄地掉泪。迈克尔继续透过地板缝向上凝视。

    内景。棚屋,白天
    这时,赌博结束了。那个越共士兵小头目四下挥动马格南左轮手枪,要人们安静下来,然后啪地合上有一颗子弹的旋转弹膛,他把左轮手枪对准天花板,卡嗒卡嗒扣扳机逐次搂空,直到左轮手枪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屋顶被打穿了一个大洞。茅草纷纷从屋顶上飞落下来,雨水从洞口淌进来。南越俘虏开始哆嗦,倾盆大雨从屋顶的洞口流到他们的脸上,他们不断地眨着眼挤掉雨水。
    这时越共士兵小头目又给左轮手枪重新上了一颗子弹,啪地合上旋转弹膛,把枪放在两个南越人之间的桌上,猛力转动它。左轮手枪转得慢了,最后停下来,枪口指向一个人。那人长时间地凝视着它。然后,他拿起枪,转动旋转弹膛,扳起击铁,把枪对准太阳穴,扣动扳机。击铁落在空弹膛上,发出响亮的卡嗒声。
    越共士乒小头目抓起左轮手枪,把它扔回桌上,并把它推向另一个南越俘虏。此时,那南越人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手不住地哆嗦,终于好不容易才把枪拿在手里。他转动旋转弹膛,扳起击铁,把枪口对准太阳穴。枪四下摇晃……南越人闭上双眼,随即扣动扳机。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卡嗒声。
    那个越共士兵小头目再次迅速地拿起左轮手枪,他转动枪,扳起击铁———这是用一个熟练动作完成的———把枪口对准另一个南越人的太阳穴,并亲自扣动扳机。又是一声卡嗒声。他把枪推回桌子对面。这一回,另外那个南越人晕晕呼呼地自觉有把握地拿起枪。他转动旋转弹膛,扳起击铁,把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扣动扳机。猝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那南越人被崩得飞离桌子,一直撞到草墙上钻了个窟窿飞了出去。顿时一片死寂。这时下面———
    迈克尔甚至没眨一下眼。此时,看守们开始怪声呼叫和狂笑,揩拭着他们衣服上的血斑。迈克尔抬头盯着他们,像猫那样观察着每一个手势,每一个动作……他的睑上突然绽出笑容,很快又消失了。

    外景。棚屋,晚些时候,白天
    倾盆大雨中,台阶旁撂着几具尸首,这些尸体是南越人或美国人。硕大的黑色水老鼠已经在尸体上跑来跑去。

    内景。棚屋,赌桌区,白天
    此刻,史蒂文坐在桌边迈克尔的对面。这一切太突如其来,令人震惊。他的脸抽搐着,淌着汗,他和迈克尔二人都在死死地盯住对方的眼睛。史蒂文哆哆嗦嗦地颤抖着,他的眼珠开始在眼窝里滴溜溜地打转,好像他的眼球与眼眶脱掉联系似的。在守卫们兴奋地嘁嘁喳喳开始另一轮典型的东方式讨价还价的游戏中,迈克尔设法与史蒂文交谈。
    迈克尔:你对付得了,史蒂文。
    史蒂文起先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地摇头。然后———
    史蒂文:哦,胡说……哦,胡说。我对付不了它……
    迈克尔:史蒂文……听我说,史蒂文!你不得不对付它。
    史蒂文(用极小的声音):我想回家,迈克尔。我们不属于这片丛林。
    迈克尔:动动你他娘的脑筋吧!
    史蒂文:啊,上帝。多么可怕啊!
    迈克尔:听我说,史蒂文。如果你不干,他们会把你扔进那个深坑里。如果他们把你扔进那里,吏蒂文,你就会死的……你明白吗?
    史蒂文:我们不属于这片丛林,迈克尔,我就想回家!
    迈克尔:嗨,听着,我也想。(史蒂文点头,麻木不仁地)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干这个。如果我们两人都干,那么我们都可以回家,明白吗?你和我和尼基。
    史蒂文低下头。手枪终止了旋转,枪口转过来指向他。他睁大眼睛看着枪,泪水湿润了眼眶。看守朝他叫喊着,催促他接着干。迈克尔朝他笑笑,这笑容中蕴含着如此坚定的信念,使史蒂文拿起枪,摸索着旋转弹膛周围,扳起击铁,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迈克尔和史蒂文对视片刻。史蒂文从迈克介的眼神中取得了信任,这时迈克尔又朝他鼓励地点点头。
    史蒂文扣压扳机,但就在最后的一瞬间,猛然一动,枪口偏离他的头。一声爆炸,接着他的头顶被严重擦伤,鲜血直流。史蒂文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他张着口,脸上作出可怕的困惑表情。随即他的面部开始抽搐起来,就好像肌肉本身在设法做出一副愁苦的样子。史蒂文四下看看,涓涓血流从他的头部流进他的眼睛。他再次朝迈克尔看看,哭了起来。我们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已失去了全部青春气息。
    突然,史蒂文被揪着站起来,又被推了下去。一个南越人被拖上来,按在迈克尔对面。这个南越人还是个孩子,甚至比史蒂文还年轻,他吓得浑身筛糠。

    内景/外景。缠著带刺铁丝网的临时战俘收容所,大雨,第二天
    一对南越人蜷缩在高处的淤泥中。第三个人摊开手脚仰面躺着,死了。大雨滂沱,通过顶在他们头上的几片叶子,成瀑布状地泼到他们的脚旁。
    史蒂文、尼克和迈克尔在低处。史蒂文呈胎儿状,抱住自己的膝盖,身子前后摇摆。迈克尔扯下一只衬衣袖子,尽力包好史蒂文的伤口,史蒂文目光呆滞,脸部凝结着恐惧的表情,仿佛他仍坐在赌桌旁一样。尼克在史蒂文身旁,他萎靡不振地倚在竹子上,提防着铁丝网的倒刺为。他抬起一个膝盖,膝盖部分的裤子已经划破,他在拽线头。
    迈克尔站着,紧抓着缠在临时战俘收容所铁丝网上的刺,朝外看着深洼。

    外景,深洼,迈克尔的视线,大雨,白天
    深洼距此大约有二十英尺远。河水夹着泥沙汩汩地流入,又从下坡那边的浅沟里流出来。紧抓在竹编栅栏上面的手比前天少了许多。只剩下一双手了。当迈克尔看的时候,他看到这两只手在拼命挣扎着抓牢。
    突然,一只手滑脱了。过一会儿那只手又伸了出来,随后两只手都消失在浑浊的河水里。

    内景/外景。缠着帝刺铁丝网的临时战俘收容所,大雨,白天
    迈克尔转过脸去不再看深洼。他低头看史蒂文,再看看尼克。他满面怒容,就好像刚进行了一场长时间的辩论一样。
    迈克尔:听我讲,尼克,全看我们了!
    尼克: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是上帝吗?
    迈克尔:什么?你还在期待吗?在祈祷吗?是不是?
    尼克:还有什么?
    迈克尔:我以为你是在祈祷。(没有回答)你想逃出去想得有多么厉害,尼克?
    尼克:你以为怎么样?
    迈克尔:那么……听我说!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没有他娘的时间再去幻想、祈祷、祝愿,或胡扯八道什么天使的翅膀啦!这就是现实。我们在这里……我们必须想法出去!
    尼克:你说得对……好,你说得对。你总是对的!行了吧?
    迈克尔:抬起你他妈的屁股,站起来,(抓住他)抬起你的屁股,尼克!
    尼克(站起来):好,好!(他挺直肩膀)史蒂文怎么样啦?
    迈克尔:忘掉他吧。
    尼克:你究竟在说什么?
    迈克尔:我在说忘掉史蒂文……史蒂文挺不到那儿了,尼克。
    尼克:忘掉史蒂文?
    迈克尔:看看他的眼睛。简直就像蛇在他的皮下绕着跑。他沉醉在梦幻中,他不会再复原了。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尼克:迈克……
    迈克尔:听着,尼克!这事要往脑子里去,你要想通这一点,不然连你和我也要完蛋!
    上面传来二声喊叫。两个还活着的南越人吓得匆匆转过身去。迈克尔和尼克回过身来。
    透过地板上的窄缝,我们看到越共士兵正从棚屋走下楼来。这些看守们全都在狂饮着米乐啤酒,那个看守小头目正挥舞着珍珠镶柄的马格南左轮手枪。
    尼克看看迈克尔。整个事情终于使他开始丧失全部勇气。
    迈克尔(镇定地):我们必须摆弄更多的子弹。
    尼克:什么?
    迈克尔:我得想法把更多的子弹装进那支枪里,尼克。这是唯一的方法。
    尼克:把更多的子弹装进哪支枪里?
    迈克尔(平静地):把更多的子弹装进那支枪里……困难在于我们两人之中有一个人要受到束缚,所以那就意味着我们必须互相耍弄。
    尼克(不解地):更多的子弹?……互相耍弄?……你发疯了吗!!!
    迈克尔:这是我们的唯一选择。
    尼克:这是一个相当糟糕的选择!
    尼克凝视着迈克尔。雨渐渐小了,在小河里消失了。看守们下楼的声音越来越大。
    尼克:多要几颗子弹?
    迈克尔(注视着他):最低限度———三颗。
    尼克(即刻恐惧起来):没门儿!
    迈克尔(平静地,用眼晴盯住对方):我来寻找时机,尼克。在我采取行动以前继续赌博。当我开枪射击时,袭击靠你最近的那个卫兵,夺他的枪,弄死这个婊子养的!
    尼克:我没有这个准备!
    迈克尔:关于这最后一点,不管你夺到什么枪,也得弄死这些杂种。
    尼克(叫喊着):你发疯了!没门儿!我说你疯了!完全疯了!
    看守们开始从楼梯上大嚷大叫地发号施令,他们中有一人开了火,一梭子自动步枪子弹刚好挨着尼克的头皮擦过,打碎了桩基。尼克瞧瞧迈克尔,他们观望着,这时看守们抓住史蒂文,并把他拖往深洼去。

    外景。深洼,白天
    当史蒂文从棚屋底下露出来时,一名看守用枪托猛击史蒂文,尖叫着发号施令。尼克和迈克尔移动了一下,就都被赏以重拳,倒在地上。他们站起身来,看见了史蒂文。
    史蒂文确实并不理解将会有什么遭遇。他眼光呆滞,神情恍惚,仿佛并已魂不附体。由于他又受到殴打,头部添加了又深又长的伤口,而当他站在沙地里等待的时候,他看上去确实像个经历过一些可怕动乱的小孩子。
    迈克尔:轮到你了,尼克。现在全看你了。
    尼克:我淮是昏了头了。
    突然,站在史蒂文一边的看守猛力拧着他转过身来。此时我们看到了深洼。近景。只见污水上浮漂着四具膨胀的尸体。
    我们看见史蒂文的脸,特写镜头。他叫了一声,试图转过脸去。看守们揪起史蒂文,大叫大嚷。他们把史蒂文扔进水中时,污水溅起水花,随后我们看见他在膨胀的死尸之间浮现出来,还在尖声叫喊着,拼命地搅打着,试图抓到什么牢靠的东西可以支撑住身子。后来他抓住竹子栅栏,栅栏塌了。
    史蒂文(哇哇地哭喊):唉呀,天啊,这里面有蚂横!!

    外景。临时战俘收容所,白天
    尼克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茫然不知所措,听着史蒂文那可怜的哭喊声。与此相反,迈克尔的注意力却集中在看守小头目身上。当那个小头目的目光朝他们这个方向扫视时,迈克尔猛击尼克的肚子,并且开始凶狠地揍他,把他打翻在地。尼克挣扎着站起来,满面狐疑。迈克尔又一次袭击他。看守小头目走过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时迈克尔再次向尼克冲去,拼命叫喊着。
    迈克尔:他打我了!他打我了!
    看守们相互瞅瞅,渐渐感起兴趣来。
    迈克尔:他打我了,该死的!他打我了!

    内景。棚屋,白天
    迈克尔和尼克而对面坐在洋铁皮桌子边。着守们全都在嘻笑,连南越人也用一种惊恐迷惘的神情观看着。尼克拿着左轮手枪,看得出来他在颤抖。迈克尔早已设法把看守们招引得近些。当尼克旋转致命的马格南左轮手枪的旋转弹膛并扳起击铁时,迈克尔跳起来,开始猛烈敲打桌子。
    迈克尔:你他妈的说对了!他现在就要干这事!瞧着!你瞧着!
    尼克几乎失去了所剩无几的自制力,他的手剧烈地哆嗦起来。
    迈克尔:瞧瞧他!看哪!就是这一下子了,他心里明白!
    赌徒们在一旁开始交换手中的牌。
    迈克尔:赌钱的开始交换赌注,赚钱的最后机会到了。好啦,孩子们。再会吧,钞票!快点,快点。他开始了!
    尼克把左轮手枪对准太阳穴,扣扳机,发出卡嗒一声闷响。尼克把左轮手枪放回桌面。他的手抖动得很厉害,致使枪砰地掉在桌上。迈克尔抓起它,旋转弹膛,把枪贴在大阳穴上,扳上击铁,他自始至终都在说着话。
    迈克尔〔把左枪手枪扔到桌上):多装点子弹!你明白多装吗?在膛里多装点子弹!(他用手指比划)三颗子弹!你明白吗?三颗。
    迈克尔狂笑起来。看守小头目看看自己的同伙。他们一起吆喝迈克尔继续干下去。那小头目噘起嘴,就好像在模仿一位将军作出判断时的姿势,随后点头表示同意。看守们全都狂笑起来,迈克尔正好也参加进去。
    迈克尔:了不起!
    那小头目拿起左轮手枪,打开旋转弹膛,放进两三颗子弹。尼克只是不相信地摇摇头,不明白自己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
    迈克尔突然朝尼克尖叫着,用手指猛戳他,仿佛是大发脾气。
    迈克尔(说给看守们听的):有你就没我!现在咱们得真干了!有你就没我!(他搓搓手,向后靠在椅背上)现在咱们要真赌一下了!
    看守小头目把左轮手枪放在桌上,转动它。
    迈克尔:打你们的赌吧,婊子养的!
    枪停止转动时,枪口对着迈克尔。迈克尔面带怒容,看一眼那看守小头目。那小子已经提起他的AK47型枪的枪筒,正密切注视着他。其他的看守则全神贯注于赌博,正在大嚷大叫着。
    迈克尔:你们这些家伙以为我要倒霉了,我没说错吧?
    迈克尔抓起左轮手枪,转动旋转弹膛,扳上击铁……
    迈克尔:没门儿!不可能!(开始吟诵)迈克大!迈克壮!迈克有魔法!迈克活得长!让我听听法官的吧。来呀,婊子养的,让我好好听它!
    迈克尔又扫了一眼看守小头目。那小头目仍在小心谨填地注视着他,对迈克尔刚才说的话一句也不明白。
    迈克尔把左轮手枪放在太阳穴上……卡嗒一声空放一枪。
    迈克尔:瞧!什么也没有……
    他把枪推给对面的尼克。随之用手指戳戳他,再次高声大叫,仿佛勃然大怒。
    迈克尔(声音低沉,然而猛烈):我得想法儿让咱们俩离开这里!你轮到的是空弹,尼克,你记住这是空膛。
    尼克低头看看左轮手枪,把枪拿起来。他盯着迈克尔片刻,然后转动旋转弹膛,扳起击铁,把枪放在头上……卡嗒一声撞到空膛上。
    看守们面露怀疑之色。那些把赌注压在尼克身上的看守开始呵斥并嘲笑把赌注压在迈克尔身上的看守。
    迈克尔坐在那儿呆若木鸡,好像被打昏过去!又好像被彻底打败了,在他那阴郁的额头上,双眉紧锁。
    尼克把左轮手枪推到桌子对面。他的颜面痉挛,但姿态颇为潇洒,仿佛是在反击挑战。
    迈克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左轮手枪———神情十分忧戚。他伸手拿枪,拉到面前,就好像他没有力气把枪拿起来似的。
    迈克尔:有谁拥护这傻瓜蛋?(拳头重重捶在桌上)有人拥护这傻瓜蛋吗?
    迈克尔怒目横扫在周围观望的看守,就好像猛然发觉他自己处身在卖国贼之间似的。他慢悠悠地支起身子。枪仍在桌上,仍在他的右手中,当他起来时,他向前俯身趴在枪上。
    迈克尔:这里谁是拥护迈克尔的……?迈克尔,大天使!
    此刻要不是那突然又下的淅沥雨声,真可谓万籁俱寂了。就好像战争已经过去,一切化为乌有。看守们屏息静气,完全被迈克尔的表演迷惑住,以致于他们突然像小孩子一样。
    迈克尔:这里……谁……拥护天使?
    迈克尔又开始单调地吟诵起来。他的声音低沉,富于感染力,看守小头目亦模仿迈克尔的声调吟诵起来。
    迈克尔:天使大,天使壮!天使有魔法……!
    突然,迈克尔猛扣手中的左轮手枪,朝正在吟诵的看守小头目射去,打了他个满脸开花。
    迈克尔:要你的狗命,婊子养的!
    与此同时,尼克全力扑向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看守,攫住那看守的AK-47型枪,并用它猛击他的下巴。迈克尔的左轮手枪又发出两声枪响,我们看到又有两个看守倒毙在桌上。这时尼克端起AK一47射击,迈克尔稍稍后退到他旁边,也用AK一47扫射,他们把余下的看守打倒在地,看守们倒在地上时开火还击。
    顿时,硝烟弥漫,接着一切都立即结束了。在一盏可怜巴巴的纸灯下,一片混乱,尸首遍地,血肉模糊,雨已经停了。
    尼克步履蹒跚,看来伤势很重。迈克尔从地板上爬起来,扶尼克离开棚屋,走向小河。

    外景。沙洲,白天
    迈克尔背着尼克进入画面。尼克昏迷不醒。从迈克尔的眼晴里就可以估量出他背尼克走了这么远的路所耗费的力气。当迈克尔走近河边洼地的竹栅栏时,我们突然看见了史蒂文,他睁大眼睛向上凝视着,两眼像燃烧的炭火。
    迈克尔停住脚步,把尼克从肩上放下来,让他躺在地上。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史蒂文面前,后者用一种十分恐怖的神情抬头盯视他。
    沉默了好半晌———静悄悄的。雨单调乏味地又下了起来,我们可以听见尼克那短促,微弱的出气声。
    摄影机慢慢推近史蒂文的面部。他的牙床在出血,皮肤紧绷,致使脸上每一块骨头都特别突出:他露出牙齿,眼睛四陷,看上去离开完全发疯仅一发之差。他发出一声酷似动物被窒息的呻吟,声音弱得几乎让人觉察不出来。迈克尔拉开竹栅栏,把史蒂文拽出泥塘。

    外景。河边,白天
    远处正在进行一场激战。地动山摇。
    迈克尔摇摇晃晃地与尼克一同走下河,他们累得快走不动了。史蒂文在后面跟着,弓着背,像个侏儒。迈克尔系在他脖颈上的绳子拖在水中,他由于惊恐而睁大着眼睛,嗓音大而粗。
    史蒂文:迈克尔?
    边克尔(小声地):在这儿哪。
    史蒂文跟随他们下到河里。
    史蒂文:我们不属于这儿,不属千这片丛林,迈克尔。我们现在回家吗?
    迈克尔(嘴唇几乎没动):是的,孩子。
    又一声爆炸震动了大地,这一次近得多。尼克呼噜呼噜地喘着气。迈克尔潜在尼克身旁,在水里按住他,迈克尔闭眼片刻,仿佛要恢复精力似的。
    史蒂文:迈克尔?(没有回答)迈克尔?
    大约一英尺外,漂泊着一棵连根拔起的残树,迈克尔向前猛冲,抓住它,然后把尼克推上去,让他仰卧在上面。粗壮的树根头浸透了水,沉得几乎托不起尼克的身体,尼克的下巴离水只差几英寸。
    迈克尔用一股绳子把尼克捆住,打了个可以迅速解开的活扣,然后在绳子中插上一些枯枝,这样就不会被岸上的人发现。
    迈克尔回到史蒂文身边,史蒂文坐在水中,脖子上系着绳子。
    迈克尔(声音低沉):咱们去游泳,史蒂文,明白吗?
    迈克尔领着史蒂文下到齐胸的水中。史蒂文畏缩不前,他惴惴不安地凝视着翻滚着、打着旋涡的急流。空旷地传来一阵响声,迈克尔回头一看,大约有二十个越共士兵从树丛中走出来。
    史蒂文仍在犹豫不决,迈克尔猛地把他拉到大树排那儿,翻滚奔腾的水流无声地带着他们离开,转过一处大雨冲刷出来的开阔的水弯……

    外景。河流,白天
    雨停了。迈克尔抓住紧抱着树排的史蒂文,睁大眼睛看着奇特的驼峰般的山丘。多结扭曲的松树依附在岩壁上,朦胧的薄雾似乎给它们增添了无穷的魅力。
    迈克尔:你觉得怎么样,尼克?
    尼克(神志昏迷):我认为我完不成了……

    外景。峡谷,白天
    尼克、迈克尔和史蒂文随波逐流,绕过一处河湾。河道急速变窄,两岸都是峭壁。无处可上岸。远处传来不祥的瀑布轰鸣声。
    史蒂文:是什么东西响?
    迈克尔(哄他):刮风而已。
    此刻他们正全速前进,起伏在水深流急的浪峰上,水面给人以平静的错觉。窄窄的河流绕过另一处弯道。突然,正前方河面上出现了一座古老的人行吊桥。此刻瀑布的声响更大了。这个被弃置不用的小桥向下垂到离水面仅有几英尺的地方,这是他们最后的一线希望。唯一的麻烦是,有一个年轻的越共游击队员正蹲坐在岸的一边警戒着。
    迈克尔奋力爬上托着尼克的大树根的上游一端,尼克忽地举起AK一47型枪,就在他举枪时,越共游击队员转身看见了他。尼克开火先发制人,那游击队员中弹,摔过腐朽的窄板,沉没在水中。
    尼克把步枪抛入河流,瀑布的声响这时就像雷鸣一样轰隆着,小桥就在眼前了。
    迈克尔:抓牢,史蒂文!
    迈克尔稳住劲儿,当他们通过吊桥下方时,他猛向上一冲,抓住一条腐朽的板条。桥摇摇摆摆偏向一旁,致使迈克尔手抓处的板条倾斜成垂直位置,啪地一声绷断了。
    水流凶猛,集结成高高的浪头在迈克尔的身体周围汹涌。当史蒂文注视时,板条慢慢地脱开枯桥,然后一下子完全断开,他们再次掉入湍急的河水中,卷向声如响雷的瀑布。迈克尔扔掉断在手中的板条,解开把尼克捆在树排上的绳子,并朝史蒂文尖声喊叫。
    迈克尔:离开树!快离开!
    迈克尔推开尼克,抓着他的背。俄顷,那棵树缓慢漂流而去。水的轰隆声越来越大,只见大树突然向上翘起,消失不见了。

    外景。瀑布,白天
    史蒂文、尼克和迈克尔被冲下瀑布的边缘……
    河水落下大约三十英尺,进入一个深潭。只见那棵大树像个有角的大兽在沸腾的潭水中翻滚,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外景。水潭,白天
    迈克尔躺在岩石上,用胳膊搂住尼克。迈克尔的头在流血,尼克失去了知觉。迈克尔摇摇头,擦去从眼眶里流出来的血,并用粗哑的嗓音说。
    迈克尔:坚持住。你必须坚持住!
    迈克尔看了看史蒂文,注意到他正盯着什么东西,那种凝视的眼神有一种迷惘怀疑的表情。迈克尔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下游一百码处,直升机正在撤离大约一个班的衣冠不整的美国突击队员。突击队员们处在火力之下,沙堤太窄,飞机无法着陆,直升机只能猛然下降,快速把他们从水中救起。
    迈克尔转向尼克身边,把他扶起来拖回波涛翻滚的水流中。史蒂文踌躇不前。迈克尔牵着绳子气急败坏地把他拉回河水中,随后一起朝救援的中心地带移动。

    外景。沙堤/礁石,白天
    直升机机门大开,门口架着冲锋枪。飞机盘旋着,放出的起落橇刚好落在水面上,水平旋翼击起水花。当他们用机关枪向树丛扫射时,剩下的突击队员便抓住起落橇从水上爬上飞机。
    一架直升机突然发现了迈克尔、史蒂文和尼克,轰鸣着下降,飞到他们上空。他们是最后一批被救起的人。直升机遭到了来自岸边的猛烈炮火攻击。迈克尔设法把尼克拖上飞机,就在他竭力向上举史蒂文时,来自岸边的炮火密集起来,直升机开始上升。机上伸出几只手够下面的史蒂文和迈克尔,他们二人此刻正悬吊在起落橇下,面部被溅起的水花弄得模糊不清。当直升机到达四十英尺左右高时,史蒂文突然失手,掉了下去……然后,迈克尔也放了手。
    史蒂文和迈克尔掉在礁石密布的河里,击起了两个水柱。他们又都浮出水面,露出一只胳膊或一条腿,然后绕过一道河弯消失了。

    外景。河岸,白天
    迈克尔把史蒂文从河里拖上来,支撑在小河床上一个低洼的泥沟里。史蒂文的腿摔断了,惨不忍睹。迈克尔跪在史蒂文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泪水从深陷的眼中淌出来。他在无望中嚎陶大哭起来。
    迈克尔:混蛋!你这个天杀的!
    迈克尔低头看看史蒂文。史蒂文遍体鳞伤,皮开骨露、但他抬头看着迈克尔的眼光却带着狂热的、坚定不移的信赖。
    史蒂文:我们不属于这儿,不属于这片丛林,迈克尔。我们现在是在回家吗?
    迈克尔(点头表示):当然啦!当然,我的英雄。我们正在回家。我们要继续前进……

    外景。逃亡路上,白天
    绵延不绝的群山高高耸立在大路一旁,奥妙莫测。逃亡者沿大路鱼贯而行,汇合成一股不顾一切、惊恐万状的人流。路上有各种难以想像的交通工具———从牛车到摩托车———但是绝大多数人却掮着他们的简陋行装,徒步逃窜。各种烧坏的车辆乱七八糟地搁浅在路边的排水沟里,把公路塞得满满当当的,巨大的人流络绎不绝地绕过它们走过去,它们就像是岛屿一样。远处传来机关枪的声音,迫击炮弹就落在附近。挤满伤员的医疗志愿救护中心的直升机在头顶上格格地响,起落橇上也拥绑着伤员。时而,一辆美军坦克高速前进通过,把逃难的人驱散到排水沟里。
    我们瞥见迈克尔背着史蒂文正在路的另一边沿着河堤移动。摄影机慢慢推近迈克尔的面部。他的鼻子由于劳顿而出血,而史蒂文的血则像小溪一样流到了他的腿上……
    突然一辆坦克驶近,坦克内有个胖胖的陆军上校。坦克外壳上都爬满了人。人们的手紧紧抓在各种可利用的支撑物和突出的物体上。逃难者开始散开给坦克让路。
    迈克尔停下来,转过身去凝视着快速开来的坦克,他茫然若失,一副不可理喻的神态。他等待着。坦克高速驶近。迈克尔等到最后的一刹那,然后背起史蒂文,带着突然激起的怨恨,猛冲到大路中央。
    坦克差一点要碰到他才突然嘎的一声煞住,扭转车头滑行了一段停在他的脚前。这时,迈克尔把史蒂文放在路中,完全筋疲力竭了。
    迈克尔(对坦克指挥官):把他带上。
    上校和坦克指挥官骂骂咧咧地走出来,朝迈克尔走过去。
    坦克指挥官:嗯……哦,上校,您可别激动得不够友好啊!
    上校径直走向迈克尔。
    上校:放下武器,孩子。
    此时我们看到迈克尔举起他那珍珠镶柄的左轮手枪瞄准、扳起击铁,卡嗒一声扣响扳击。
    上校:哦,见鬼!
    上校和坦克指挥官抬起史蒂文,爬上已经严重超载的坦克,把他堆在上面。
    上校(坦克开动后):真是他娘的疯子———
    迈克尔看着他们离去,史蒂文安全地躺在车上,毫无表情。公路上数以百计的、千计的、万计的逃亡者蜂拥通过。迈克尔观看良久。然后,他把枪塞进裤袋里,加人到巨大的人流中。
    迈克尔(仿佛在自言自语):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我不会出事的。
    迈克尔与逃亡的难民走在一起。摄影机摇拍群山起伏不平的岩石轮廓,然后停在迈克尔身上,他越变越小,最后变成远处的一个小点,朝南而去。

    内景。美军医疗总部神经精神病学科走廊,西贡,白天,1972年
    窄小的走廊里挤满了伤员,有的躺在担架上,有的靠在桌子上,有的倚在椅子上。事实上,整个地方是一所乱糟糟的雾气腾腾的疯人院。尼克在那里,凝视着窗下的院子。他变化很大,竟使我们头一眼未能认出他来,看到他那模糊不清的人影,我们会误认为是另外一个伤员。摄影机推近尼克,而当我们认出他来时,才注意到他的脖子上围着一块塑料,塑料上别着一个彩色的纸签。
    尼克伸手抓他脖子上的那个大纸签,并用眼角盯着它看。它似乎使他记起了什么,他取出皮夹子。在他的皮夹子中有一张琳达的照片。尼克眯起眼睛专心致志地仔细地瞧着照片,然后合上皮夹子,收好。尼克此刻无论是在面部表情上还是在行动上都明显表现出一种紧张感;一种他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感觉。这有迹象表明———从他眼中的神色就可看出来———他已接近精神失常。
    飞离的直升机在头顶上轰轰隆隆地响,还传来了院子里有人把棺材推上卡车的声响。

    外景。院子,白天
    晒热的混凝土地上摆着无数排黑色尸袋。一些陆军一等兵正在把这些尸袋堆放在简易棺材中,另一些一等兵驱动液压叉式万能升降装卸车,把棺材装人卡车的货舱里。

    内景。走廊,白天
    尼克从窗前转过脸来,俯视走廊,俯视一排排呆滞的面孔。一切着上去都是那么脏,即使是在这里,似乎唯一白净的东西献是尼克手中的香烟。两位护士突然闯进来,紧服在后面的是一位焦虑不安的医生。
    医生(对尼克):你的名字叫尼卡诺尔·切沃塔列维奇?
    尼克肯定地点头。
    医生:你能肯定吗?
    尼克点头。
    医生:那是什么名字,俄国人吗?
    尼克:不。就是美国人。
    医生:让我看看。
    医生察看着尼克脖上的纸签,上面标着N.P.神经精神病。
    医生:这毛病有多久了?
    尼克耸肩。
    医生:父母的名字?
    尼克:卢和伊娃。
    医生(从手中厚厚的一迭纸中抽出一份档案):出生日期?
    尼克(他的声音里透着歇斯底里的味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真见鬼。他们都已经死了二十多年啦!!!
    医生凝视他片刻,斜眼瞟下护士,然后用卡钉钉了另一条彩色标签绕在尼克的脖子上。他指着尼克。
    医生:好了,赶快给他转院!
    医生砰地一声关上门出去,护士们跟随在后。又一架直升机在头顶上轰隆作响。液压叉式万能升降装卸车在院子里发出尖叫声和哀鸣声。蓦地,从附近某处传来了受伤的美国黑人士兵的声音:
    声音(画外,笑着,几乎在吟诵):让他们都滚出越南。滚得远远的!先抓脚!让他们都穿着靴子回家……

    内景。美军电话中心,统帅部大楼,西贡,下午
    电话沿墙排成行。衣衫槛褛的军人等着给家人挂电话。电话跟前延伸出几个长长的队伍来。屋子很大,回音满堂。重新征募入伍的海报张贴得到处都是,唱机里正在播放的音乐与上百人同时打长途电话可想而见的高声呼叫混杂在一起。
    尼克身穿便服,站在一列队伍中,前面只剩一个人。他看上去十分焦灼不安。他再次拿出皮夹子,专心地凝视着琳达的照片,然后放回去。他向前迈了半步———凝视着电话———然后停住,转身走开。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外景。酒吧,大街,西贡,晚间
    一门一闪的霓虹灯招牌发着微弱的光彩。尼克沿着人行道走来,一大群军事人员和倒卖的人在叫卖各种东西,从电动搅拌器到妇女。他看上去醉醺醺的,步态蹒跚,好像在冰上走路一样。突然,马路对过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尼克(叫喊):迈克尔……!
    尼克甚至连看也没看就鲁莽地冲上马路,正在行驶的车辆突地打转方方,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停下来。尼克在车辆之间躲闪穿行,走上对面的人行道,冲向一条与另一条酒吧挨酒吧的街道相连的胡同。他拍打一名过路的美国士兵后背。士兵转身,他不是迈克尔,虽然外表酷似。
    尼克:对不起……看错人了。
    美国兵没理会他,继续走路,走进街中心的公路检查站小屋。人流聚拢过来,这儿是一片五彩缤纷的海洋。尼克进入最近的那家酒吧。

    内景。密西西比销魂酒吧,晚间
    房间内拥挤不堪,十分昏暗,播放着声嘶力竭的摇摆舞音乐。身穿比基尼的姑娘们正在与顾客跳舞,与此同时,在酒柜上方的台子上,半裸的姑娘们随着音乐淫荡地扭曲着身子。
    尼克来到乌烟瘴气的房间,挤进酒吧的空地。至此,一个极为年轻、相当漂亮的酒吧姑娘正在专心注意着他。她在他耳边悄声说了点什么,我们听不见。
    尼克(凝视着她):什么?
    酒吧姑娘(温柔地,在他耳边):我来做给你看。喂,你过来。(把他拉起来)可不像你与美国家乡的姑娘那样。
    尼克点头。他看上去快要哭了。
    酒吧姑娘:我来给你做个特别疯狂的乐子,不同于你家乡的。嗨,你过来。我会使你着迷的。

    内景。酒吧,楼上房间,晚间
    酒吧姑娘领尼克拐了一个弯,引他走上一段狭窄的楼梯,进人一间有荧光灯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破旧屋子。门上挂着一小块颜色黯淡的塑料花门帘,地板上铺着一个破垫子。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孩子挤在衣服堆和烹调厨具之间,睡在一张小床上。酒吧姑娘一只手绕在尼克的腰上,另一只手滑下伸到他的裤子的前方,一种极度悲痛的表情掠过他的脸庞。
    酒吧姑娘:现在你想叫我什么?
    尼克(心不在焉地):琳达。
    酒吧姑娘(笑起来):你叫我琳达,就像在家乡一样。
    突然,一阵狂热的兽性发作,他脱去她的衣服,然后仿佛通过他的激情的力量才勉强能控制住他的歇斯底里,他拼命把她推倒在地板中央的脏垫子上。过了一会儿,尼克离开她,他对身边的姑娘毫无兴趣,凝视着屋子尽头的窗户。他放开酒吧姑娘,撑起身子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倚在肮脏的玻璃上。

    外景。小巷(尼克的视点),晚间
    一处肮脏的,积满污垢的阴暗地方,许许多多老式的破旧空调发出刺耳欲聋的声响。一个老头背对着对面大楼的铁丝围墙,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个支在自行车轮上的陈旧的食品摊,摊座周围是他出售的白陶瓷大象。一辆宪兵队吉普车在他前面轰鸣着,几辆摩托车劈劈啪啪地驶过,三两个姑娘与士兵来去匆匆。老头静坐着,像某个年深日久不吭声的王国守护人。

    内景。房间,晚间
    尼克转身离开窗子。
    尼克(叫喊):嗨……嗨,大象,瞧那些大象!
    酒吧姑娘凝视着他。此时,孩子哭了起来。突然,尼克窜出房间,冲下楼梯,那酒吧姑娘紧追其后。
    酒吧姑娘:等等,你得先付我钱!
    尼克:我必须买一头象!

    外景。狭窄的弯曲大街,西贡,晚间
    天空被火光照了个通亮。远处的巨大爆炸声不时地震撼夜景。警报器尖啸。出现一个孤独的人影走上街中心。当人影走近时,我门看出那是尼克。他时而打着寒颤。大街上几乎荒无人迹,只有人力车式出租车横冲直撞地不断驶过。
    尼克(平板单调、反反复复地):咳,咳,风在刮,咳,咳,雪在飘,咳,咳,雨在下……
    尼克停住脚步,吞咽几下,仿佛在压回某些抑制不住的情感。然后走上大街,走过横在头顶上令人担心的倾斜灯柱,再次轻声唱了起来,他的嗓音微弱,此刻已经嘶哑。
    突然,从附近某处传来了一声刺耳但无共鸣的手枪射击声。尼克沉思地转身看着在高高的波纹金属大门后的一小片木头楼群,从那里确定无疑地传出了越南人的呵斥声与喝采声。尼克长久地凝视着楼群,然后他穿过过往的汽车朝大门走去。

    外景。大门后庭院,晚间
    在那些房子外边临近小河的一间木房里,透出了一盏纸灯笼内的微弱的灯光。尼克朝河边房子透出的灯光走去。有三具死尸躺在附近叶子花丛下,他们全是亚洲人,而且都是头部一侧有血痕。正当尼克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时,楼后的一扇门打开了,两个粗壮的越南汉子拖出另一具尸体。这死尸是个年轻的美国人。同前几个亚洲人一样,死于一颗子弹穿进了右太阳穴。
    一汉子(画外):你似乎……心烦意乱。
    尼克转身,一名男子正站在一棵极漂亮的小乔木的阴影中,用一种冷漠有趣的神情看着他。这男人操法国口音,名叫朱利安。在他旁边那辆闪闪发光的欧洲赛车座位上,放着一瓶香槟酒和几个银酒盅。尼克难以置信地盯视着这一奇怪的景象,眨了好几下眼要弄明白他心目中的这个幻像。稍过一会儿,他用一种似乎是从远处传来的声音说———
    尼克(指指房子):里面的人为钱这么干吗?
    朱利安:当然……有的时候赌很多钱。自然我不会干这种文明的冒险。我本人没有这种胆量。(笑)但我总是……你怎么说呢……寻找那些比较罕见的东西。来杯香槟酒?啧,啧,不要拒绝。当一个人拒绝香槟时,他就拒绝了生活。(递给尼克一杯酒)你以前见过这个吗?
    他们二人相对片刻无语、然后———一
    尼克:北边。
    朱利安:啊,是的。当然……(哈哈笑)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朱利安·格林达……你叫?
    尼克:尼克。
    朱利安:尼克。这大意外了,你知道我有个表亲名叫尼克拉斯,还有一个侄子叫尼古拉。所以叫我说,你和我们是一家人。
    里面传出另一声枪响,另一轮呵斥声和喝采声。
    尼克:我得走了。
    朱利安:可是你必须进来。
    尼克:不,我———
    朱利安:但我坚持。
    尼克:我不得不走了。
    朱利安:经历过这场战争之后还有什么可害怕的,战争是开玩笑,一件愚蠢的事情。
    朱利安给尼克杯里续满酒。尼克注视着它。杯子擦得像镜子一样亮,香槟酒泡嘶嘶地往上冒着。尼克举起杯子,一口饮干。
    尼克:我要回家,朋友。
    朱利安(笑):去找等你的姑娘……
    尼克(看了看他):是的。
    朱利安:自然啰,来这儿的人我付美元。当然,假若你喜欢德国马克,或是瑞士法郎,这些都可以商量。无论什么都可以商量。
    尼克:你找错人了,朋友。
    朱利安:但是,你必须进来。
    尼克:不,我———
    朱利安:我亲爱的朋友;但我坚持。
    他领着尼克走向临河的小木房子。
    朱利安:这也许毕竟还算不上是第一流大旅馆,但对西贡来说,也就确实很了不起了。有些事你不应该错过。这是我的希望。你先请……
    尼克犹豫不决,然后在朱利安之先走过门洞。

    内景。房屋,晚间
    狭窄的过道两边排列着法国葡萄酒和香槟酒箱,使得过道更空了。从前面附近的一间屋子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以及虽微弱但显然是打赌时让步和下赌注的喧闹声,一种兴奋的嗡嗡声……
    我们看着尼克随朱利安进来,穿过堆积到屋顶的美国烟酒箱,进人一间只点了一盏耀眼的晃来晃去的吊灯的屋子。此刻,他越发让人认不出来了。

    内景。赌场,晚间
    几名来自亚洲不同国度的彪形大汉保镖分散在四处———有的站着,有的坐着。身着不同等级的服装———有的穿套装,有的穿便服。相同之处在于他们的个头。在那盏孤零零的照明灯正下方,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两名竞争者面对面坐着,他们都是越南人。一把左轮手枪平放在他们之间的桌面上,他们二人头上都按规矩缠着红布,仲裁人检视包布,先过去看一个人,再看另一人;他满意了,点点头。此时,他抓着左轮手枪的旋转弹膛,转向全屋讲话。
    中国裁判员(用中文):那么,先生们,赌博就这样开始了。
    围观者多为亚洲人,把桌子四周的地盘全都挤得满满的。在这帮人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那是迈克尔。但现在这一切对他来说显得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就像是属于他早已阔别,并且日益分离疏远的那个世界。
    一名中国雇员收取最后的赌注,用粉笔在一块大板上记下了最后的让头。赌注下得很大。香槟酒如泉涌,场上大有肆纵无度,置一切于不顾的架势,仿佛金钱如同情爱,只供眼前一时的欢乐。裁判员举起枪来给所有的人看,把一粒子弹推进空弹膛内。
    摄影机推近尼克,他正目不转睛地瞅着他曾为生存而历险过一次的赌博。此时此刻,他几近固恋,我们感觉到他的行动中有一种我们以前从未看到过的烦躁不安。
    参赛者已经把鲜红的布条捆扎在头上。他们相视而坐,在瘆人的灯光下,彼此如同陌路。就像是个梦。出现了一种意想不到的沉静;一种直觉:围观者就要达到高潮了。
    中国裁判员(放下手枪):一发子弹,赌博就算完成。耽搁一分钟算自动失利。
    中国裁判员把手枪放在两个人前面的桌上。尼克眼不离手枪,粗鲁地扒拉开人群,把一个参赛者拽离椅子,自己坐在另一个越南赛手对面的桌旁。
    迈克尔的注意力突然被尼克吸引过去,他认出了他。一时间,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后来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恐惧的、窒息的惊叫声———他不能相信他看到的是尼克。他惶惑不安地凝视着尼克抓住手枪。所有的围观者突然爆发出令人毛骨惊然的胡叫乱喊。
    尼克在桌子边上支起肘部,就像有些人在酒吧里聊天那样,他旋转弹膛,扳起击铁,把枪对准自己的头。迈克尔下意识地叫了起来。瞬间,这两个人面无表情地———而很有效果地———相互盯了一眼。尼克用一种奇特的、锐利的目光看着迈克尔。突然地———
    迈克尔喘着大气向前猛扑,但尼克己经扣响了扳机,并被人拉开桌子,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迈克尔奋力地拼命挣脱正在阻止他的其他几个保镖。

    外景。庭院,晚间
    黑暗中有个突如其来的动作。一名保镖恶狠狠地用力在尼克的肚子上踢了一脚。尼克被撞击得颤悠悠地离开地面,然后摔倒在地,晕了过去。拳脚交加的殴打劈头盖脸地落在他身上。这一切是那样突然,令人震悚。尼克打起精神,交叉双拳,接着打出一个快速的极漂亮的双拳齐下。他向后退,转过睑去又是同样一下,便不再去理会那个不省人事的保镖,尔后趔趄着离开院子。
    迈克尔挤了出去,慌乱地四下张望,就像一个初次到某个陌生城市的人一样。他躲开那座房子,猛冲过院子。
    在这期间,朱利安始终一言不发,跟着出来走上大街。

    外景。大街,晚间
    迈克尔飞眼瞥见尼克,突然狂奔起来,越跑越猛。
    迈克尔(拼命地扯着嗓子喊):等等!尼克,回来!回来!
    于是乎,仿佛这后一句话使尼克受不了似的,他收住脚步———朝一辆路过的黄包车式出租车挥手。就在这时,朱利安开着他的车经过他身旁。

    内景/外景。朱利安的车子,晚间
    我们看见尼克向后靠在车座上,双眼深闭———看上去半死不活的,全部生命似乎已不复存在。突然,他睁开双眼。朱利安坐在他旁边,驾驶着车。朱利安仔细端详着尼克片刻,然后笑起来。
    朱利安:如果你真的勇敢并运气好,我可以使你发财。
    尼克好一会儿没有吭声。他的两只眼睛好像在看朱利安的后面,仿沸在看极远的风景。朱利安拿出一厚叠美国钞票,塞给尼克。半晌没说什么话。尼克猛然把钱扔出窗外。朱利安什么也没说,久久地看着尼克。这时出现了人们脚步声,然后是呼喊声。朱利安转身向后看。大街上爆发了一场全面的骚动。人们在争抢钞票。在远处天边升起了巨大的火光,一阵热风吹过把钞票吹得遍街皆是。

    外景。大街,晚间
    忽然出现了一窝蜂争抢出租车的景象。迈克尔冲上靠他最近的那辆车,开走了。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尼克坐在朱利安的车里,从眼前消失了。他看看抢钞票的人们,突然,他感动得几乎掉泪。他看见飞扬的美钞———或许是因为这钞票触动了他;他明显地意识到他不再是半身半人似的人物,而是像尼克一样的人。也或者是感觉到尼克再也不会真正回来了。
    (化入)

    外景。拖车式房屋,宾夕法尼亚州,克菜尔顿城,冬天,黄昏,1973年
    寒风刺骨。整个拖车式房屋装饰得像一块葡萄干蛋糕一样,插着小型美国国旗。从拖车式房屋到大街对过电话杆上扯着一条手写体横幅,上面写着:“欢迎迈克尔归来!”冬天的风把横幅刮得劈劈啪啪响。双风凛列,炼钢厂冒出的滚滚浓烟扫追下方的小城。
    迈克尔那辆破旧的汽车停在院子里,轮胎瘪了,干脆冻成冰冻漏了气车胎。它的旁边是尼克的小卡车和一排相当新的轿车。

    内景。拖车式房屋,黄昏
    阿克塞尔、约翰和一群面熟的炼钢工人全都累得个半死,从满是冰渣的垃圾箱里又翻出两桶啤酒。琳达从拖车式房屋的一个窗口向外凝视着,面色苍白,焦虑。瞭望着的斯坦担任了非正式的警哨,跑前跑后地看着每一辆开来的车,尖叫着:
    斯坦:就是这!这是迈克尔!(而当不是时)还没到!稳住劲儿,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们的!
    阿克塞尔(鲁莽地):为红、白、蓝……三声欢呼!
    全体:为红、白、蓝三声欢呼!

    外景。拖车式房屋,黄昏
    我们看到空旷的大街上有一辆出租汽车拐弯。

    内景。出租汽车,黄昏
    迈克尔身着空降兵军服,弯腰坐在后排座上,周围放满了他的行李,他的胸前挂满了各种勋表和特殊勋章。
    突然,当出租车从远方来到山顶时,拖车式房屋赫然耸现在眼前,就在正前方。透过一个窗口,我们看到斯坦从拖车式房屋内向外凝视着驶近的出租汽车。
    出租汽车司机:关哪!你看到这一切了吗……
    迈克尔只是凝视着快速飞近的拖车式房屋。
    迈克尔(急迫地):不是那儿。
    出租汽车司机:你是什么人,你疯了?不是那儿?你说是动座拖车式房屋。你说是洛根街拐角处。
    迈克尔:我弄错了,不是那儿。继续往前走,笔直走到高速公路。
    出租汽车司机:嗨!现在你听着。你说过。
    迈克尔:我对你说了,不是那儿!现在继续往前走!(倒在座位上)继续往前走好了,就这样一直走上高速公路。

    内景。拖车式房屋,黄昏
    琳达倚在窗口,与斯坦和阿克塞尔并排站着,三个人都注视着出租汽车。
    斯坦:这是他,我告诉你们,这是迈克尔。
    出租汽车轰地一声从旁边开过去。琳达、斯坦和阿克塞尔全都看着它在迎风摆动的“欢迎迈克尔归来”的横幅下冲过去,开出画面。
    阿克塞尔(对斯坦):我也以为那是他。
    斯坦:那么,他的飞机可能误点了,阿克塞尔。我说,别着急。我是说,你们把大家都逼得发狂了。(对琳达)没事吧?
    琳达淡淡一笑。斯坦楼住她的肩。
    斯坦:我知道尼克不久也会回来的。我了解尼克。我知道他会回来的。
    琳达点头,但不抱太大的希望。
    斯坦:对吗?阿克塞尔?
    阿克塞尔:去你妈的吧!

    外景。星光汽车旅馆,公路,晚间
    在灰蒙蒙的天空背景上竖立着一块巨大的霓虹灯招牌,它嗡嗡地响着,就好像里面装满了蜜蜂。出租汽车司机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钻进他的出租车,开走了。

    内景。迈克尔的房间,晚间
    迈克尔站在门口司机刚离开他的地方。他的行李袋和其余的用品都靠在脚边的墙角下。他仰起头,正在大口地把一瓶威士忌里余下的酒一饮而尽。迈克尔放下酒瓶,长舒了一口气。极度恐慌的心情一扫而光,但仍心有余悸———一种盲目的,难以名状的恐惧,就像一头跑得累倒在地的动物一样。迈克尔走到窗前,双手抓住窗框,目光越过山谷往远处眺望。

    外景。迈克尔的视线,晚间
    五座巨大的高炉炉身吐出的缕缕烟柱升入冬日薄雾的天空。滚滚的蒸汽冉冉上升,形成巨大的银边的烟云,加上那熟悉的、闪动着的炉火与它的反光,多少令人心情舒畅。

    内景。迈克尔的房间,晚间
    迈克尔折回房间,他茫然若失地看着室内:床,五斗厨,椅子,这一切都是廉价的塑料与合成的仿造品装饰;随后他打开包,抽出结婚照片,把它支在床上。他拖过一把椅子,跌坐下来,把脚搁在床上。然后伸手从包里取出一瓶尚来启盖的威士忌,闭上双眼,大口大口痛饮起来,能灌多大口就灌多大口,能有多快就多快,同时对着眼前琳达的照片出神。

    外景。拖车式房屋,俯摄,黎明
    挂在大街对面电话线杆上的横幅已经被风吹打成碎片。大家早已回家。院子里迈克尔的汽车旁边只停着一辆同批生产的轿车。在那辆车顶上有一箱啤酒,车窗结满霜,引擎发动着。不一会儿,阿克塞尔、斯坦和约翰跌跌撞撞地出来———泪眼模糊、醉意惺松、冻得发僵。琳达走出拖车式房屋,就在她露面时,工厂的汽笛响了。阿克塞尔和斯坦相互大声嚷嚷,然后匆匆回到车里,开车走了。顶篷上的啤酒箱哗一声陋到地上。他们停下车,争先恐后地下车,把罐装啤酒检起来,扔进后座,把车开走。
    约翰独自与琳达站在院子里。她轻轻吻他的面颊,约翰笑笑,他们相互拥抱,然后约翰走下摇摇晃晃的木楼梯,走出画面。
    琳达转过身去,走回到拖车式房屋内。

    外景。拖车式房屋上端的大街,黎明
    我们看见迈克尔站在严寒中。着上去他好像己经在那儿站了好久了。我们一直是从迈克尔的视点看拖车式房屋。迈克尔似乎十分动情。他喘口气,下楼朝拖车式房屋走去。

    内景。拖车式房星,黎明
    吃了一半的蛋糕、饼干,六罐一盒装的啤酒和葡萄酒空瓶几乎摆满了每一英寸可利用的空间。琳达坐在塑料贴面的小靠背椅上,挤在两箱啤酒之间,弓着身子用一种慢得叫人不能忍受的动作为尼克织一件白毛衣。她惴惴不安,孤独无伴,竭力克制自己不哭出来。她拼命忍住眼泪,突然———
    有人敲门。琳达愣住了。随后,为弄明究竟,她放下毛衣,走到门口,打开门,眼前是笑盈盈的迈克尔。他此刻穿着军装,酷似来到婚礼上的那个空降兵中士,他显得粗犷,显得要比他的年龄苍老许多,就像个韶华已逝的枯槁的人。俨然一副职业杀手的样子。
    迈克尔:不认识啦。
    琳达盯着他看。他的嗓音要比看到他本人还要使她震惊。一时之间,她似乎没有认出他来。迈克尔微微一笑,迈进拖车式房屋,朝她张开双臂。
    琳达(扑进他的怀抱):迈克尔,噢,迈克尔,请进来!
    她紧紧地和地他好一会儿,尽力抱紧,然后从他怀里挣脱开。
    迈克尔(照着把脸转过去的琳达):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你这么漂亮。
    琳达迅速瞥了他一眼;然后望着别处。迈克尔眼睛里炽热的光加之他的音调使她生畏。
    琳达:我一直在希望……噢,迈克尔,我一直在希望———(重新回到他的怀抱)我不知怎么地一直在希望尼克会和你在一起!
    迈克尔:没有。
    琳达:哦,迈克尔,大家都很想你!欢迎你回家。(拥抱他)
    他们二人分开。她用一种搜寻的目光看着他。双方都极度地接近几乎要坦露自己感情的地步。然而,迈克尔只说———
    迈克尔:尼克有什么消息没有?
    琳达:什么也没有。我所知道的就是他开了小差。
    迈克尔:他会回来的。
    琳达点头,没有回答。
    迈克尔:他可能蒙了头了。不少人在那里给弄得糊里期涂的。
    琳达:他从来没来过电话……(这后句话使她有些伤感)
    迈克尔:可能他打过。也许你不在家。
    琳达(突然变了声调):你到底怎么样?
    迈克尔(大笑):你怎么样?
    琳达:你知道,我还是老样子。我仍在商场工作。就好像没完没了,总有事情要做。你肯定你一切都好吗?我的意思是说,你的伤怎么样了?
    迈克尔〔干脆地):没事儿。
    琳达:但是———
    迈克尔:我不过是一般的精神错乱。所有的人都有过这种经历。
    这番话打动了琳达。他们二人僵直地站着。迈克尔看着她,一时尴尬无语。然后———
    琳达:我给尼克织了件毛衣。(她匆忙去拿毛衣)我记不得他的确切尺寸了,但我想他的尺寸和你差不多。
    迈克尔:完全一样。
    琳达(以一种不自然的声音):喏……你得把那个脱了。
    迈克尔脱下他那件合体的上衣,琳达给他套上毛衣,碰了一下他的肩头,她很不自然,好像她好久没碰过一个男人,都记不起是怎么回事了。
    毛衣很大,一件皱皱巴巴的大毛衣几乎长到迈克尔的膝盖。
    琳达:有点太大了……(她帮他脱下毛衣)……但我改一下很容易。毛线有个好处,很好弄……哦,天哪!
    这种场面压力之大使她难以承受。她走到盛满化雪水的一只废物桶跟前,把毛衣塞人桶内。
    迈克尔(温柔地):工作怎样?
    琳达:好极了。很好……有一两次我们几乎要倒闭了。我现在得去上班了。
    迈克尔:如果我陪你去上班,你不介意吧?
    琳达被打动了,他们眼光相遇。
    琳达:你真逗,迈克尔。你总像个绅士。
    迈克尔(改变音调):真冷,我已经不习惯寒冷了。
    琳达:你想不想先来点咖啡?我还有些热……
    她的面部开始颤动;她不由自主地哭泣起来。摄影机移近她的脸。
    琳达:我真高兴你还活着!我十分快活!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表达。

    外景。迪维森大街,白天
    迈克尔穿着军装,琳达离开他一段距离。我们着见迈克尔正和一个热情的年长的男人握手,琳达站在一边注视着他的面孔。她看上去像是骤然间被寒冷的空气和某种吉凶未卜的期待提起了精神。另一位较年长的人走过来,琳达抓住这人的胳臂,几乎把迈克尔作为奇特的人物引见给他。她对着商店橱窗拢了拢头,突然,从橱窗的反射光中,她意识到迈克尔在注意她。我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唯一可听见的,是来自高耸在他们身后的位于下面冰冻河谷里的炼钢厂的声音。
    马路对面,一列运煤火车隆隆地驶过,迈克尔的注意力被它吸引过去,列车是黑色的,滚滚向前推进。倏然间,最后一节车厢进入画面。列车驶过去,一片沉静。
    迈克尔轻轻地友好地吻了一下琳达。琳达抬头望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办好。迈克尔咧嘴勉强一笑,歪了一下头,并耸耸肩膀。他握住她的手,继续沿街走下去一一一显然有些不自在。
    迈克尔:琳达……我只是想说,我为尼克感到多么遗憾。多么地……我知道你爱他,我知道这以后永远不再会和以前一样了。我是说,可能……我不知道,如果你甚至想谈一谈———(没有回答)

    内景。伊格尔超级市场,白天
    小小的场所堆满了板条箱和盒子。两名穿工作服的姑娘正在码放东西和开包。迈克尔随着琳达进来。一位嚼着烟的经理正好走过来,与迈克尔使劲地握起手来,亲密地拍着他的后背,同时大声地向全体发号施令。正在做检验工作的姑娘们全都喜笑颜开的,表示对迈克尔十分钦佩,并用手指在他的军服上摸来摸去,就好像只有触摸到他,她们才能说真的是他。人们小声议论起来,这时经理打断众人的话头。
    经理(朝迈克尔):干得很好,小伙子。彼得鲁乔,那些梨给我个数!(回过头来对迈克尔)我想咱们现在能搞垮他们了,明白我的意思吗?抽枝烟吧。
    他走开。一个进货员打一旁经过,朝琳达吹口哨。
    进货员:嗨———你,热吻。
    迈克尔:他们……在这儿“打搅”你吗?
    琳达(抓住他的胳博,哈哈大笑):不———没有———不打搅!(朝他略略招手)现在我可得走了。
    迈克尔:听我说,下班后我来接你。不反对吧?
    琳达:我乐意。
    琳达快步离开。经理从后面走来,再次轻轻拍拍迈克尔的肩头,随即朝他的那辆崭新的卡迪牌汽车走去。迈克尔注视汽车开出视线。有那么一会儿,他不说话也没动,姑娘们盯着他看。接着,他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外景。炼钢厂,停车区,白天
    迈克尔等在工厂的大门口。天气很冷,他看上去好像已经等了好一会儿。突然,炼钢工人们开始鱼贯而出大门,朝各自的汽车走去。迈克尔伸长脖子看,看见阿克塞尔和斯坦正朝约翰的酒吧走去。
    迈克尔:嗨,阿克塞尔!
    阿克塞尔转身。他抓住斯坦,把他从回家的炼钢工人中拉出来。
    斯坦:你这是干什么———!
    阿克塞尔:是迈克!
    斯坦:迈克……?(看见他)天哪,迈克!
    斯坦抓住迈克尔的手,猛力握动着。然后阿克塞尔也这样握了一遍,抓住他紧紧拥抱。
    斯坦:你究竟在哪儿?吃的呀,喝的呀,我们都安排好了。对不对?阿克塞尔,我说得对不对?
    阿克塞尔:你这个屎蛋!
    迈克尔:我来晚了。
    阿克塞尔(再次拥抱他):嘿,迈克尔!该死的!
    斯坦:天哪!你一定想真正的美国酒想得要命。
    迈克尔(忍不住笑):我很好。嘿!我很好。
    他们走向约翰的酒吧。
    迈克尔:你们这些家伙过得怎么样?
    斯坦:老祥子。没有什么变化。我胖得蹲不下厕所了,阿克塞尔也发福了。
    阿克塞尔朝斯坦作个威胁的姿势,然后耸耸肩。
    阿克塞尔:把新枪给他看看。把新枪给他看,斯坦。
    斯坦四下看看。轿车正鱼贯开出停车场,喇叭嘟嘟地叫着。斯坦撩起层层的毛线衫和圆领长袖运动衫,露出别在腰带上弹夹手枪皮套内的一枝第一流的新的史密斯和韦森0.38口径手枪。
    迈克尔:那究竟是为什么?
    斯坦:这是为什么嘛?
    阿克塞尔:他是个自寻烦恼的人!
    迈克尔:忘掉它,咱们喝酒吧。

    内景。约翰的洒吧,白天
    迈克尔穿越一群炼钢工人朝酒吧走去,他们相互提着手。工人们对他十分尊敬。没有人说俏皮话,没有人开玩笑。他们挤挤他的臂膀,拍拍他的背,捅捅他的胳膊,伸出手来够他,摸他。
    炼钢工人:让他过去,给他让点地盘!
    约翰忽然从后面厨房里出来。
    约翰(紧紧拥抱他):小伙子!小伙子哦小伙子!你好吗?
    迈克尔:我很好,约翰。
    约翰:来吧,到后而去。来吧。阿克塞尔!斯坦!
    约翰把他们全都推进后面厨房里去。

    内景。厨房,白天
    约翰随手关上门,一个招待砰地撞进来,带着一大罐啤酒和一瓶西格拉姆威士忌,点点头就走了。
    约翰:来,咱们喝。(他斟酒,举起一杯满得往外溢的啤酒)敬你一杯,迈克!
    阿克塞尔:真见鬼!
    斯坦:这一杯敬给其他几位朋友……
    大家静静地站在那儿,面面相觑,霎时间沉默无语起来,欢聚的情绪一扫而光。
    迈克尔:安吉拉的身体怎么样?她承受得住吗?
    约翰:可不怎么样。自从和他谈过话后就更糟了。
    迈克尔:和谁谈过话后更糟了?
    约翰(如实地):和史蒂文。
    迈克尔:安吉拉和史蒂文谈过话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史蒂文还活着?
    约翰、阿克塞尔和斯坦交换眼光。
    约翰(惊奇地):你不知道?
    迈克尔默不作声。热泪从约翰脸上流了下来。
    阿克塞尔:约翰……
    斯坦:咳,约翰……
    约翰:迈克,我们不知道史蒂文在哪儿……安吉拉不告诉我们。
    迈克尔(抬头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约翰:她跟谁都不说话。
    迈克尔走了一圈,然后停下,凝视着他们。随后转身,径自走了出去。

    内景。史蒂文母亲的房子,卧室,黄昏
    屋子里很黑。安吉拉靠窗倚坐在床上,盖着一床有花边的被子。室内唯一的光源是高炉的灼热白光。床周围摆了一些新的用品,许多还未开包(像家用搅拌器,一台电视机,一台高保真接收机,收音机,电动卷发器,其他礼品等)。一个胖乎乎的四岁男孩在这些东西中玩着一个烤面包器。
    过道里传来了声响,史蒂文的母亲领着迈克尔走进房间。她朝他看了一眼,微微抬起头,指指安吉拉。然后,她默默地关上门走了,留下迈克尔单独与安吉拉在一起。当她出去的时候,我们最后瞥见她在胸前迅速画了个十字。
    迈克尔凝视着盛物品的纸盒与礼品,也看看笑眯眯的男孩。随后把视线转向安吉拉,安吉拉刚好也在凝视着他,这是一种视而不见令人恐惧的目光。
    迈克尔(轻柔地):安吉拉,我刚听说史蒂文还活着。(没有回答)他在哪儿?
    安吉拉开始颤抖,老是玩弄着她手中的那个手携式袖珍收音机上的度盘,从一个台拨到另一个台,目光始终盯着迈克尔。最后,她伸手拿了一本杂志,写下了一行小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数字。迈克尔此时向她凑近了些。安吉拉写完,放下钢笔,扯下一小片纸,再看一遍,然后犹犹豫豫地递给迈克尔。
    迈克尔:安吉拉……?
    安吉拉只是朝他作了个古怪的苦笑,径自避开他的眼神。迈克尔俯身轻吻她的前额,再次看了看笑嘻嘻的男孩,然后走出房门……摄影机推近安吉拉,她只是继续凝视着空间。

    外景。教室,斯塔克韦瑟大街,黄昏
    迈克尔口袋里揣着安吉拉给他的那片纸,朝拖车式房屋的路上走过去。正在下雪,我们听见唱诗班在教空里面歌唱。歌声雄壮、浓郁、浑厚,像在愈益深沉的夜色中翻滚而来的江水。
    我们看见前方路边有一个孤零零的公用电话亭。门半敞着,雪刮了进去。迈克尔伸手在口袋里摸那张写着史蒂文电话号码的纸片,停下来,闭上眼睛、弓身迎风走去。离电话亭越来越近,迈克尔几乎要站住,但他没有停留,只是从旁边走了过去。

    内景。拖车式房屋,晚间
    迈克尔坐在拖车式房屋靠里的一张椅子里。他的指关节由于握得太紧而发白。他看上去筋疲力竭。他与尼克的打鹿用的旧猎具仍并排堆在地板上他们临走前丢放的地方。灯熄灭了,迈克尔目不转晴地看着透过窗子漏进来的街角路灯照亮下的电话。屋外有声响,灯随着亮了,琳达带着食品进来。
    琳达:迈克尔?
    迈克尔:在这儿呢。
    琳达穿过起居室走向坐在黑暗中的迈克尔。
    琳达:你在干什么?
    迈克尔:哦,没干什么……把我的猎具拿出来。我正要走呢。
    琳达:别走。我买了些吃的。我要让你坐下来好好地吃一顿饭。
    经久的沉默。沉默的时间超出了我们的期待。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最后琳达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些挑逗,然而却是忧伤的。
    琳达:我们为什么不睡下呢?迈克尔?
    迈克尔(茫然):什么?
    又出现了长时间的紧张的沉默。
    琳达: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就不能相互温存一下吗?
    迈克尔:不在这里!我必须离开这儿!
    迈克尔把他的全部打猎用具一股脑儿甩到背上,拿起他的步抢,向门口走去。琳达尾随在后,仍然抱着她的食品,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几乎说不出话来。
    迈克尔:我将会……我不知道……回头见。
    迈克尔走了。琳达呆呆地站着,抱着她的食品,凝视着拖车式房屋的门。外面漆黑一片。雪随风钻了进来。门慢慢地合拢,发出微弱的嘶嘶声,然后卡嗒一声关上了。门外传来迈克尔发动汽车的声音。琳达犹豫片刻,然后扔下食物,冲出门外。

    内景。星光汽车旅馆,迈克尔的房间,卧室,晚间
    我们看到琳达走出浴室,开始擦干身子。她说话的嗓门很大,足以传到另一间屋子。
    琳达:真是没想到,来到一个汽车旅馆……
    琳达围了块新的短浴巾,非常富于性感,然后照照镜子。她非常兴奋,但此刻在性欲与内疚之间有一种心神不安的平衡。她做了一个姿态,往下拉了拉毛巾。
    琳达: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迈克尔?
    迈克尔没有回答。琳达把浴室门开直,又照了一下镜子,走了进去。

    内景。卧室,晚间
    当琳达从浴室出来时,她的脸沉了下来,她就那样呆呆地停在那儿。迈克尔已躺在床上———摊开手脚仰面躺着,仍穿着军服和靴子,倒在廉价的床罩上酣睡。
    琳达:迈克尔?
    迈克尔一动不动。琳达走过去,渴望地、从头到脚看着他,婚礼集体照片仍摆在他原先放的地方。他的行季袋从前一晚就没有动过。所有的打猎用具随便地堆放在它的周围。琳达轻声叹息,扯下迈克尔旁边的床罩,慢慢地钻进被子,向里移动,尽量靠近他。她从被子下面伸出一条胳膊,搂住他的肩,凝视着在天花板上移动着的月影。
    摄影机长久地停留在他们二人身上。迈克尔的那双擦得锃亮的靴子在月光下微微发光。

    内景。滚木球场,晚间
    人们进进出出,内室的门每打开一次,就传出滚木球场的声音。我们短暂地瞥见琳达正在投球。她的举动无意识地引起了情欲,虽然除迈克尔之外似乎还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酒吧招待举着啤酒走到迈克尔身旁,示意“这一次免费”。迈克尔点头。在他正对面的那一头是斯坦,他正在花言巧语堆逗弄一个红发女郎,那女郎醉得一塌糊涂,却坐在酒吧凳上保持着非凡的平衡状态,她的酒杯靠在嘴边。她偶尔转头看看迈克尔,微妙地保持身体乎衡,移动的样子就好像如果她猛然快速移动,她的脖子就有扭断的危险。迈克尔已酩酊大醉,看来并不注意她或斯坦,继续用一种愈来愈高涨的固恋的激情欣赏着琳达。斯坦起身,走到迈克尔身边,轻拍他的后背。
    斯坦(用动作示意再要一杯啤酒):回来后有什么感觉?
    迈克尔(全神贯注地):非常愉快。
    斯坦:嗨,迈克尔。(侧头示意那红发女郎)你看怎么样?
    迈克尔:我不知道———
    斯坦:我是说,你认为她怎么样?
    迈克尔:我不知道,斯坦利。
    斯坦:她漂亮吗?
    迈克尔(正眼看着她):直说吗?
    斯坦:是的。
    迈克尔:不漂亮。
    斯坦:你认为她聪明吗?
    迈克尔(再次看看):不。
    斯坦:不?
    迈克尔(摇摇头):不。
    斯坦:我也有同感。
    迈克尔(直勾勾的眼神):那么你究竞在她身上看什么?
    斯坦(评判性地):我不知道。那正是我试图要弄明白的!或许她在床上是好手。(冲那女郎大声喊)你在床上是好手吗,宝贝儿?
    那红发女郎用令人愉快的憨态看他一眼。但是在她能作出回答以前(假设她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回答的话),从滚木球场方向传来了大叫大嚷的骚乱声。

    内景。滚木球场,晚间
    阿克塞尔趴在往下降的自动安瓶器底下。他扯着嗓门大喊大叫,发狂似地扭动着身子,但只把腿伸了出来。约翰和琳达朝他跑去,开始拉他的腿,但无济于事。镜头跟着拍跑向滚木球场帮忙的迈克尔和斯坦。琳达和约翰正拼命地往外拖,阿克塞尔拼命地叫。
    迈克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琳达:他的球没有回来……所以他追过去,自动安瓶器降下来压住他。
    迈克尔凝视着约翰。他汗流侠背,正在用力顶着自动安瓶器,设法使它不要压紧阿克塞尔。这时他咧开嘴,大笑了起来。而始终在拖着阿克塞尔的琳达也笑了,他们全都大笑起来。
    迈克尔(大笑过后):斯坦,把我行李箱里的千斤顶拿来。

    内景。滚木球场,晚间
    斯坦正使劲用千斤顶顶起自动安瓶器,而别的人都站在旁边观望着。阿克塞尔慢慢地蠕动着退出来,他手抓着滚木球,得意洋洋的。
    斯坦:阿克塞尔!嗨,阿克塞尔!你没受伤吧?
    阿克塞尔慢慢挺直身子,双手捧着他的大肚皮。
    迈克尔:阿克塞尔,你没事吧?
    阿克塞尔(哈哈笑):真他妈的见鬼!
    约翰:嗨,阿克塞尔,你肯定没有骨折吗?
    阿克塞尔抢先抱起琳达,举过头顶,然后放下她,哈哈大笑。
    斯坦:那么,你们这些家伙现在想去干什么呢?
    阿克塞尔:我们想去打猎,对不对?
    斯坦:谁问你了?
    阿克塞尔:我是问迈克。他要去!但是不要女人。
    约翰:迈克打算去。对吗,迈克?
    迈克尔踌躇不决,斜眼瞟瞟琳达。盯着她的眼睛,在他们二人之间建立起一种特殊的关系。然而琳达突然不安起来,转身走出了球场。迈克尔看了一阵她的背影,稳定一下情绪,然后举起啤酒。
    迈克尔(转身对约翰):一点不错。
    阿克塞尔:真见鬼!
    斯坦(兴奋地上下跳起来):就像以前一样!对吗,迈克?我说得对吗?
    全体(七嘴八舌地):他娘的!

    外景。山脉,白天
    大雪铺天盖地,呼啸着打着旋刮过光秃秃的冰雪覆盖的大树干。被裹在呼啸的寒风中的天地浑然一色,在僵直的树干的吱吱声和旋舞的雪片的飒飒声中呻吟。一阵狂风吹动着斜打的雪花,迈克尔突然出现了。他毫不费力地移动着,沿着山坡轮廓线从容地向上走。当他走近时,我们看到他正在跟踪沿着高山脊顶上的一串新脚印———向东落下峭壁,到下面小河外的凹凸不平的突出的岩石上,然后朝西而去。

    外景。岩石突出的部分,白天
    鹿就在那边。它是一只漂亮得惊人的七色雄鹿,站在铁杉丛中,望着迈克尔。它就像梦中见过的一只鹿的精灵;斌予它的存在以一种凌驾万物、神秘莫测的品质的,是它的色泽、躯体和美之外的东西:是它的健壮和生命力,它光彩照人,期于不朽,仿佛就是原始的、无穷的力量的化身。
    迈克尔屏住呼吸,在刺骨的风雪旋涡中只隐约看到他的身影。雄鹿瞪着眼看着迈克尔好一会儿,然后转身,昂起头,跳过高山脊朝西奔去。

    外景。另一个矮得多的山脊,靠近公路,白天
    斯坦上气不接下气,手脚并用地攀登一个陡峭的斜坡。约翰和阿克塞尔已经到了斯坦上面的一块平地,把挂在那儿的步枪取下来。子弹朝四面八方飞去,这枪声在空谷中回荡,恍若实战。
    斯坦(喘着粗气):你是怎么了,开玩笑吗?开我的玩笑吗,阿克塞尔?多少次我们应该得到它!(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如果我刚才呆在你的那个地方———
    约翰:喂,斯坦!
    约翰侧头示意,斯坦转身。终于,一只灰白色老雄鹿从树林中窜出来。这只鹿被枪声搅得六神不安,迟疑惶惑地望着斯坦。斯坦原地转身,抓起枪,立即射击。他猛击枪膛中的另一发子弹,翻身起来,但枪栓挂住灌木枝,子弹飞到附近的岩石上迸开。约翰和阿克塞尔迅速隐蔽。当他们抬头看时,他们看到那头鹿小跑着下斜坡,阿克塞尔随即边开枪边追逐……

    外景。高山脊,移动镜头,迈克尔,白天
    风越刮越烈,在树丛中咆哮着。迈克尔快速移动,近似小跑。他突然停下来,留神倾听。此时听到了鼻息声。迈克尔改变方向。刹时间,雄鹿出现在树丛的空隙处,随即跳着跑开。迈克尔先是一愣,随即急冲冲跟在后面,这时大雄鹿沉重地跑出树林。
    风向变了,我们看见迈克尔已迈上一块圆石,这块圆石立在陡峭的山麓碎石斜坡项上,是块松动的石头。当他慌慌张张地观望时,那块圆石滚动起来,接着蹦起来,撞着其他石头子儿,石头相互撞击着,滚着,然后无声地滚落到峭岩边缘,掉入不知有多深的崖下。

    外景。濒临倒塌的伐木工小屋,白天
    阿克塞尔和约翰把那头死鹿拖到了小尾旁边一根风雨剥蚀的圆木上。他们并肩而坐,浑身湿透,双手捧着啤酒往嘴里灌。
    约翰:真美!噢,真美!
    阿克塞尔:真他妈的棒!
    子弹在附近炸响。起先子弹是星星点点的,但很快就汇集成密集的火力射击。阿克塞和约翰站起来。

    外景。林边,白天
    斯坦疾步穿过林子,叫喊着,嚷嚷着,他的衣服被扯得破破烂烂,一只鞋跑掉了底,他的步枪枪管里塞满了泥,看上去是弯的。
    斯坦:我打到一只!我打到一只!
    斯坦一失足从堤岸上滚下去,闹了个头朝下。

    外景。树林,白天
    斯坦打中的那头鹿一步三晃地奔过林子,静静地跌落在柔软的积雪中。

    外景。山中一处结冰的湖,白天
    在湖面上方崎岖不平的峭壁上,风一阵阵地刮着,忽而把雪斜刮到这边,忽而又刮向那边。迈克尔出现在远处,在一片浩瀚无边的变幻莫测的白雪之中就像一个小黑点。他的这番迫捕已成了一场恶梦。当迈克尔走近时,我们可以看到他似乎已精疲力竭。他的衣服粘着雪块,呼吸变得深浅不匀。他步态不稳,重量倚赖在一条腿上。当迈克尔走近摄影机时,他摇摇晃晃、一瘸一拐地停下,他的前方不再有鹿的足迹,没有任何可作为判断的依据,他一屁股蹲在狂风暴雪之中。
    风从一个方向劈头盖脸地刮过来,后来变换了方向,又从另一个方向猛烈地扑过来,突然之间又完全停止了。在这完全沉静的时刻,听到了一种声音———是蹄子碰在岩石上的声音。霎那间,雄鹿飞快地映入眼帘。这使迈克尔再次呆住了,随后他撑地而起,举枪瞄准。
    我们从迈克尔的视线望见雄鹿,那雄鹿转过来,对着他停下。一声清脆的枪响,迈克尔的指头扣在扳机上。顿时,那只雄鹿吓呆了,浑身战栗。
    迈克尔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手指按在扳机上,但就在最后一瞬间,他抬起了枪管,子弹打飞了。
    雄鹿仿佛有所醒悟,它踌躇不前,凝视着迈克尔。然后扬起头,开始奔跑。
    迈克尔被这奇观惊异得屏住了呼吸。他背靠着陡峭的岩石,转身仰面对天,他看到的是那积雪皑皑有如梦境般的壮丽美景。
    迈克尔(大叫):好啊!
    风吼叫着扫过高高的隘口,声音渐弱,传回来回声。
    回声:一一一好啊!

    内景。伐木工小屋,晚间
    一盏科尔曼提灯吊在一根屋椽上。在风中来回摇摆。约翰醉得不省人事,阿克塞尔和斯坦两个人都喝得差不多了,正在擦拭他们的猎枪。斯坦先擦完,然后拔出他的0.38口径手枪,擦了起来。
    阿克塞尔(注意到):你带着那把小笨枪到这里干什么?
    斯坦:以防万一!
    阿克塞尔:以防万一?万一什么?万一碰到你的女朋友和森林警察胡搞?
    斯坦脸色刷白,浑身发抖,他抓起手枪,扳上扳机。
    斯坦(尖声喊叫着):再说一遍!说啊!说下去,说啊!
    阿克塞尔:你一肚子废气,都该气炸了,斯坦利!那杆枪里没有实弹。
    斯坦(强硬地):试试看吧!
    迈克尔刚好进来,冻了个半死。他不相信地盯着那支枪。他忽地跳起来,用一只手抓住枪;把斯坦猛击倒在地板上。斯坦站起来,迈克尔又朝他逼过去。阿克塞尔赶紧扑过去,把迈克尔拉开。
    阿克塞尔:迈克,别着急,
    迈克尔(冷冷地):好的。
    斯坦站起身,脸上出现迷茫的表情。
    斯坦:真见鬼,你这是干嘛?(捡起枪)你以为它真的装上子弹了吗?
    迈克尔:把枪给我!
    迈克尔拿过手枪,然后指向屋顶,扣住扳机。手枪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把房顶穿了个窟窿。约翰猛然惊醒。
    倾刻之间死一样地寂静。风在树丛中呼号,雪花从洞口飘洒而下,碎片和雪片落如雨注。约翰还在喘气。
    迈克尔把枪放下,看着它,在手中翻动着……
    迈克尔:你们这些家伙想打赌吗?我跟你们打这个赌!
    迈克尔啪地一声打开旋转弹膛,把子弹倒出来只剩下一颗,啪的一声关上。斯坦咬着嘴唇。约翰绝然不相信地盯着看这即将要发生的恐怖的场面。迈克尔转动旋转弹膛。顿时鸦雀无声。阿克塞尔注意到他的手在抖动。迈克尔突然扳起左轮手枪的扳机,一把抓住斯坦的喉咙,把枪对准他的头。斯坦在惊恐和气愤中眼睛咕噜噜乱转。这时击铁撞到空弹膛发出沉闷的卡嗒声。斯坦紧闭双眼,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尖叫声。迈克尔仍紧紧抓住斯坦不放,他用所剩无几的最后一点自制力,慢慢松开手。斯坦像条没舵的船摇晃了一下,跌倒在地,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阿克塞尔的脚边。
    又一次死一般的寂静。这期间,约翰一直没有开口,此刻被惊得瞪目结舌,目不转睛地看着迈克尔。

    外景。小木屋,晚间
    迈克尔从门里出来,站了一会儿,侧耳听着风声。他低头看着手枪,把它在手中调了个个儿,然后用力把枪扔进了树林里。他看上去精神濒临崩溃,手脚僵硬,万箭钻心,筋疲力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到他的这个世界。

    外景。星光汽车旅馆,白天
    汽车旅馆看上去孤零零的,又冷又寒酸。迈克尔的汽车驶进院子,在大卡车与轿车旁边滑着停下。迈克尔绕到背箱旁,取下猎具,砰地关上箱盖。他走到他的房间前,走进去。此刻我们才注意到阿克塞尔、约翰和斯坦仍然留在汽车里,沉默无语,动也不动。俄顷,他们才鱼贯而出,抓起他们的猎具,各自默默回家。

    外景。伊格尔超级市场,当晚晚些时候
    迪维森大街空寂如野,只见市场附近的人行道上有几十辆被顾客丢下的购货小车,一个店员正在粗手笨脚地把它们归拢到一起。迈克尔开着他的汽车过来,停下,走进市场。

    内景。超级市场,晚间
    一位姑娘正在前厅关闭两台现金出纳机。
    姑娘:琳达在后边。
    迈克尔:谢谢。
    姑娘:打猎打得怎么样?
    迈克尔:很好。
    姑娘还想说什么,但迈克尔已经沿着一长串五彩缤纷的商品走向后面。他来到了后面,发现琳达正坐在一堆盒子中间的地板上哭泣。
    迈克尔:琳达……怎么啦?
    琳达(不能自制地耸耸肩):我不知道。
    迈克尔:一定有什么事。
    琳达抬头看他,泪涌如泉。
    琳达:我只是太孤单了。
    迈克尔顿时语塞。接着———
    迈克尔:我把汽车开来了。
    琳达(摇摇头):别管我了,我会好的。真的。
    迈克尔有些迟疑,然后转身返回那一长串五彩缤纷的商品走出去。他默不作声,但显然有所动心。

    内景。汽车,晚间
    迈克尔坐在驾驶盘后面看着灯光熄灭。他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又走出汽车。店员正在归拢最后一辆被丢下的购货小车。当他用力把它们推到一起时,车子发生咔嚓的撞击声。市场内的灯光逐片熄灭。

    外景。超级市场,晚间
    迈克尔看到市场内最后的一盏灯灭了。琳达走出门来,朝他走去。
    迈克尔:你没事了吧?
    琳达(她点点头):你以前有没有想到过生活会变成这样?
    迈克尔:没有。
    他摸索着给她打开车门。琳达迅速钻了进去,砰的一声把门关紧。

    内景。拖车式房屋,晚间
    迈克尔仰卧着。我们听到卧室外的一扇门开了,随之传来了光脚走路的声音。迈克尔和观众透过暗夜分辨出琳达赤裸的身影。她轻轻地、慢悠悠地、果断地来到他身旁。他们亲热了一番。

    外景。大街,晚间
    风在刮着。街上渺无人迹。一个啤酒罐在风中滚动……

    内景。拖车式房屋,当晚晚些时候
    我们看到迈克尔从窗口转回身来。他呆立了一会儿,转身看看熟睡的琳达———她仰卧着,胳膊横在枕头上,像个儿童故事中的天使。他拿不定主意;后来才穿上裤子、衬衫和上衣,蹬上一双高筒靴。

    外景。斯塔克韦瑟大街,晚间
    迈克尔从大街上走来。街上渺无人迹。他穿过教堂附近的十字路口,走向那儿的公用电话亭。迈克尔侧身挤进电话亭,拉上上衣的拉链。他对自己感到恼火,又有点害怕。他听到一辆汽车关上车门,启动发动机。汽车从附近大街开出去,慢慢开过他身边。迈克尔看着尾灯灯光渐渐变小,随后汽车开过一个小山包,消失不见了。迈克尔掏出安吉拉给他的那张写着史蒂文电话号码的纸片。他拿起冰冷的电话听筒,开始拨号码……

    内景。越南美军医院,娱乐室,晚间
    月光从窗子射进。室内开着电视。几十个坐轮椅的男人———有的在打磕睡———正在看着约翰·韦恩一部新西部片的结尾。

    内景。医院走廊,晚间
    一名护士拿着个电话记录走入前景。我们看到成行的轮椅在她身后从娱乐室朝她这面过来。护士继续往前走,我们意识到她径直朝史蒂文走去。史蒂文身穿医院的白色病号服,衣服下摆搭在轮椅的前方,柔软地垂在地上。他的两条腿已经高位截肢,一只胳膊也丧失了能力。他的面部伤痕累累,如果还有什么表情的话,就都集中表现在他的双眼中。
    我们看着史蒂文从护士那儿接过电话记录。突然,史蒂文拼命快速地转动着轮椅沿光滑的走廊而下。他在电话间的门口停了一下,望着吊在那里的电话听筒。他转动轮椅兜了个小圈———痛苦,极端地心烦意乱。他回过头来再看电话听筒。然后他急匆匆朝听筒而去。
    史蒂文:喂?

    内景。公用电话亭,晚间
    迈克尔站在公用电话亭内,焦急地缩着身子,握着听筒。天气十分寒冷。
    迈克尔:史蒂文?史蒂文,是我,迈克。
    史蒂文(画外):迈克尔!嗨。情况怎么样?
    迈克尔:不用担心我。你究竟怎么样?

    内景。医院,晚间
    史蒂文突然在绝望中四下张望。一队轮椅通过。
    史蒂文:嗨,好极了。
    迈克尔(画外,他听不清):那是什么声音?
    史蒂文:轮椅。

    内景。公用电话亭,晚间
    迈克尔握着电话听筒,睁大眼睛瞪着它。
    迈克尔:天哪。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史蒂文(画外):我还要在这儿呆一阵,迈克。
    迈克尔:为什么?

    内景。医院,晚间
    史蒂文(鼓足了全副勇气):这个地方好极了。像个休养胜地……篮球,保龄球啊。应有尽有。我得回去了,迈克。熄灯了。(卡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内景。公用电话本,晚间
    迈克尔:史蒂文!!!

    内景。医院,晚间
    摄影机慢慢推近史蒂文。他的头歪到一边———仿佛溺了水似的。电话听简在他前面晃来晃去。一名护士走近……

    外景。越南美军医院,白天
    有一个人从出租汽车里出来。过了一会儿,出现了一双穿着擦得锃亮的高抛光皮靴的脚。我们看到长筒靴内塞着笔直裤线的军裤,一个有鹰头浮雕的腰带扣……接着突然出现迈克尔的脸。后面是阿克塞尔,斯坦和约翰。
    他们慢慢腾腾地走近,停下来,凝视着医院大楼。楼很高大。我们看着阿克塞尔,斯坦和约翰在门厅里坐下,迈克尔则走向电梯。

    内景。越南美军医院,白天
    史蒂文看着迈克尔走近,有片刻光景,他的脸上毫无表情。迈克尔继续走近。当他目睹史蒂文的景况时,竭力掩饰自己的反应,但从他眼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受了多么大的刺激。
    史蒂文:迈克尔,我不想回家。
    迈克尔(点头):我明白。
    史蒂文:你打猎去了?
    迈克尔:是的。
    史蒂文:你打到一只吗?
    迈克尔:没有。
    史蒂文:你没打到一只鹿?
    迈克尔:我跟踪了一只大雄鹿。天啊,它漂亮极了!
    史蒂文:是安吉拉派你来的?
    迈克尔:不是。
    迈克尔走到史蒂文轮椅的后头,推他往前走。
    史蒂文:太好了。
    迈克尔把史蒂文的轮椅推到他的床边。注意到他的脚柜盖上锁着几把极大的挂锁。
    史蒂文:安吉拉没断给我寄钱。
    迈克尔低头看着在他脚柜上的所有挂锁。挂得到处都是。
    史蒂文(直截了当地),那里面存的不是我的钱,迈克尔。
    史蒂文尽量俯身靠近脚柜,从他脖上戴的链条上取下钥匙打开锁。当他直起身子时,迈克尔注意到塞在他的内衣和卫生用品之间的是一叠叠捆在一起的面值为一百美元的钞票和陶瓷大象,这大象与我们在西贡街头商贩那看到的一模一样。其中有些还塞着钱。陶瓷象的各个棱角上都有缺口,就好像它们已经放在那里很久了。
    迈克尔伸手抽出一张钞票,摸摸它,确认它是真钞票,便折迭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史蒂文,其他坐轮椅的人慢慢经过。史蒂文坐着,脚边放着钱柜,他极度惶惑,泪水盈眶。
    史蒂文:每月从西贡寄来一张,迈克尔。我不明白,现在,不知哪一天西贡就要沦陷了!
    最后这句话带点歇斯底里的味道。迈克尔看着坐轮椅经过的人。他头晕目眩,吃力地让自己恢复常态,看上去突然力衰气竭。
    迈克尔:这是尼克寄的,史蒂文。
    史蒂文:你怎么知道?
    迈克尔没有回答。但他那强烈的眼神却使史蒂文生畏。
    史蒂文:但是,迈克尔,为什么?怎么会?那个地方可是在可怕的故争风暴的袭击之中。像尼克这样的人,上哪儿去搞这样的钱?
    迈克尔站起来,低头看着钱。他所想到的现实几乎使他不知所措,只是由于用了极大的努力,才保持了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
    迈克尔:哦……可能是赌牌。我会找到他的。别担心。天色已晚,史蒂文。我去给安吉拉打电话。朋友们打算帮我一起带你回家。
    史蒂文(慌了神儿):见鬼,你别想!迈克!不!
    迈克尔(几乎喊叫起来):见鬼,我要这么干!我要做这件事!
    片刻,他们二人看上去都像经厉了一场可怕的搏斗后疲惫不堪的幸存者。而他们确实是幸存者。他们是的。过了一会儿,史蒂文平静地说。
    史蒂文: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迈克尔。
    停顿片刻。然后迈克尔突然走到轮椅后面,迈着快速、稳健的步子径直把史蒂文推出病房。当他推动史蒂文通过走廊时,越来越多的护士围拢过来,相互询问,人人都在说话。

    外景。美军空军机场,跑道,白天
    机场上一片乱哄哄的繁忙景象。喷气式飞机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这时从西贡运来的部队正在清点人数,点了又点。中士们在高声叫着名字。职员们在打着表格。叉式万能升降装卸车迁回躲避几个看上去正等待着去西贡的不知所措的军官。
    迈克尔仍旧穿着军装。他站在一扇窗口观看一架正在预备装货的喷气式运输机。一名职员走过来,与一中士争论着。中士放下他的书写板,查阅职员的记录。迈克尔捡起书写板,在人群中消失了。

    内景。运输机,白天
    迈克尔拿到了中士的书写板,满不在乎地晃着它与其他人一起登机。一名年轻的中尉正抬头朝飞行员呼喊着,飞行员耸耸肩回敬他。
    中尉:劳驾啦!我今天去西贡可是生死攸关的事。这很重要!
    货舱门砰地一声关闭,喷气式飞机轰鸣着越过他身边,这架大飞机轰隆隆地开上跑道。中尉的身影在热浪中晃动,当飞机驶到起飞位置时,热浪烟消云散。
    (切入)

    外景。西贡机场,黄昏
    越共士兵刚刚袭击过机场。若干架喷气式战斗机在燃烧。柏油跑道上尸横遍地,载着士兵的吉普车来回奔忙。远处,运送部队的喷气式运输机分队进入视线,像一个从夜色中出现的隆隆响的银色庞然大物。

    内景。飞机,黄昏
    迈克尔站在过道里,身边是眯着眼睛朝窗外仔细观察的一名上校。一名少校独自坐在附近。
    上校:天哪,他们此刻正在袭击这该死的机场!
    迈克尔点点头。人人开始行动了。
    上校(不特别指某一个人):蠢货!

    外景。跑道,黄昏
    警报器在远处尖叫着,发出刺耳的声音。迈克尔紧张不安地四下看看。烟雾笼罩着一切。
    上校:少校,告诉你点别的事。别吃西瓜。他们用皮下注射针头给这里的西瓜都注上河水了。
    警报器的尖叫声越来越响。正当一架大型黑色直升机着陆时,一辆架着一挺50口径机关枪的宪兵队吉普车突然歪歪斜斜地开进画面。从里面涌出各种年龄的亚洲人和美国人。他们脖子上都挂着身份牌,在水平旋翼的冲击中晃荡着,每人都多少带着点行李。
    宪兵(大声地):克里斯平上校!
    上校:我是。(用肘轻推开迈克尔过去,挥手示意)在这儿呢,中士,我就在这儿,
    宪兵:就是这条路,先生。我建议咱们跑过去吧。
    迈克尔、上校和少校不拘礼仪地被催赶着上了直升机。
    飞行员(朝后喊着):朋友们,越快越好!我们时间太紧了!
    正当另外一阵迫击炮弹响起来时,他们起飞了。

    内景。直升机,黄昏
    迈克尔坐在百孔千疮、轧轧作响的直升机上,挤在上校与少校之间,少校正在看最新出版的《华尔街日报》。
    直升机转变方向,忽地倾斜到一边。迈克尔扭转身子朝窗外望去……
    在以下所有场景里,我们将看到和听到一个城市的居民在袭击下越来越失去常态的情景。

    外景。移动镜头,从空中看美国大使馆,黄昏
    大使馆的屋顶上挤满了人,每一英寸可利用的空间都利用了。屋顶四个角上巨大的红灯发着耀眼的光。就在那边的直升机起降台四周围满了持机关枪的宪兵,他们正在检查登机人的身份证,然后才让他们逐个登上另外一架直升机。在起降台上的直升机载上了人,水平旋翼开始运转,另一些直升机正在盘旋。但不仅是大便馆的屋顶拥挤不堪,从迈克尔居高临下的位置,可以看见下边院子里的游泳池周围也像个难民营。

    外景。大使馆屋顶,黄昏
    迈克尔乘坐的直升机还没停稳,门就开了。飞机一落地,迈克尔和他的三位同伴就跳出去,冲向一扇通向室内防火楼梯的门。迈克尔回头看。他来时坐的那架直升机已经满载起飞了,与此同时,另一架紧随其后,正在进场降落。

    内景。防火楼梯,黄昏
    迈克尔和其他的军官跟随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兵下楼梯。楼梯平台的门都敞着。通过一扇门,迈克尔可以看到游泳池那边的情况。几百个默默等待着的人坐在游泳池周围,把整个院子直到池边都塞得满满当当的。这些人都是亚洲人和美国人。就像在城市中其他各处的情况一样,他们有大堆行李。他们全都手持证件,都是一副空等了几天之后,两眼无光的尊容。除了直升机在头顶上空嘎嘎的响声和打字机的劈啪声外,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影像短暂地出现,像一个幻觉。
    突然,他们来到一架科克机旁。这是一架大型的科克机,屹立在楼房底层。
    卫兵甲:有人要科克机吗?
    迈克尔(尖声地):下士,我们时间不够了!
    上校点点头。
    卫兵甲(急促地):在明晨以前,我们无法带你们中的任何一位离开这里前往统帅部……还是休息的好。

    外景。大使馆大门,白天
    一群越南人歇斯底里地咒骂着、叫唤着、尖叫着,在大门外挤压着那扇高高的带红白相间尖头的铁栅门。迈克尔坐在一辆敞篷吉普车里,同车的有上校、少校,掌握方向盘的司机和一名下士,下士抓着一挺机关枪坐在他们之间。突然间,警报器响了起来。大门打开,持自动步枪的宪兵们冲出去,冲向在铁栅中开的一扇略小的铁丝网眼门边。宪兵们开火了,子弹打在堵住铁丝网眼门的这群人的上方,当他们走开,并让出一条路时,司机转动方向盘,把吉普车开过去。
    司机:坐稳当点!
    他猛踩离合器踏板,汽车冒着烟开向仍然关闭着的铁丝网眼门。就在吉普车开到门口时,宪兵们把门大打开,吉普车歪歪斜斜地驶过去,四个轮子沿着尖声嘶吼着、咒骂着、尖叫着的人群中的窄缝通道开过去。

    外景。大街,白天
    这个城市面临陷落,整座城市至少有两种精神状态。在有些街道上一切平静;而在另一些街道上,逃难者仍在狂乱地蜂涌而入,指望着逃走。他们携带着他们所剩无几的最后的那一点财产,全部放在自行车、摩托车、人力车、手推车和货车上。吉普车高速穿过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

    外景。美军总司令部,白天
    总司令部安置在一幢殖民时代建筑的老式大楼内,房前面临一条河。在大楼与河之间是一个停车场。停满了职员的汽车和架着50口径冲锋枪的吉普车,吉普车司机都在酣睡。出人通过高高的栅栏墙中的一个大门,墙顶上装着三排带刺铁丝。此时栅栏墙外围没有暴徒。迈克尔与军官们坐的那辆车开进去时,门口的两名宪兵几乎没来得及敬礼。吉普车在入口处吱嘎一声突然停住。迈克尔看着其他几个人下车朝大楼走去。随后他也下车,好像他明白自己该干什么,其实他并不明白。在他前面出现了乒乓碰撞声。职员们正在用车运送巨大的绿色公文柜。
    军官们步入大楼……

    内景。办公室,白天
    我们跟随军官们进入一个看起来就像被龙卷风袭击过的地方。通地都是纸片。公文柜杂乱无章地堆放着,有些抽屉已拉掉,有些横躺着,有些空荡荡,有些满当当。在公文柜中间有几张桌子,六个打字员坐在桌前拼命地打字。
    上校穿过套间。在其中的一向屋子里有一大堆美国国旗。两个下士正在把它们叠好,并放进一个行李箱。上校停下。一名职员正从一台大打字机后盯着他看。他戴着角质边的眼镜,不断地把眼镜往鼻梁上推。
    上校:我找麦克道尔将军。
    那职员察看四周,做了个毫无希望的手势。
    职员:你是开玩笑!
    上校凝视他片刻,摇摇头。此时电灯突然熄灭,传来一声又闷又远的爆炸声。

    外景。大陆旅馆,黄昏
    川流不息的过往车辆在旅馆旁穿梭而过。远处出现了沉闷、猛烈的炮弹爆炸声。一辆出租车进入画面,吱嘎一声停在旅馆前面。我们看见迈克尔朝司机瞟了一眼后便下车。司机将车停在一排约摸有二十多辆类似的出租汽车后边。一个看门人打开旅馆的门,奉承地躬身相迎,迈克尔走进大门。

    内景。大陆旅馆,门厅,晚间
    接待员(摇头表示没有空房间了):实在抱歉,中士。房间已全部预定出去了。
    迈克尔:什么房间都可以。
    接待员(查找着):只能在萨默塞特·莫姆的那套房间住一个晚上,但那是五百美元一天的,我想你不会……
    迈克尔:我要了。
    他平淡地说着这句话,态度更为冷淡。这出乎接待员的意料,他重重地敲铃。迈克尔签上登记卡。接待员递给他钥匙。迈克尔看看他,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一名小厮走来。
    接待员(满睑不高兴):134号房。

    内景。旅馆房间,晚间
    这是一间宫殿似的套间。开间很大,黄褐色、高高的屋顶,是殖民时代的建筑。灯光透过窗户在河面上闪烁。远处,巨大的照明灯照亮了天空。房间正中摆了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只大花瓶和一瓶威士忌酒,瓶上系着个“欢迎光临”的字条。迈克尔走到酒瓶前,犹豫了一下,随后弓下腰去闻花。他猛然注意到那个小厮还在那里望着他。
    迈克尔:对不起。
    迈克尔掏腰包,走到门口,取出几张纸币。小厮拿着纸币,没有表示什么便走了出去。迈克尔转身。他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凝视着,然后穿过屋子,拿起威士忌酒瓶。

    内景。卧室,当晚晚些时候
    迈克尔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正在一个劲地旋转着。突然,他跳起来,脱掉军装,盯着军装看了一会儿。然后整整齐齐地放到床上。他抓起他的行李袋,打开。他穿上便服,在口袋里塞满史蒂文的大把钞票便走出门去。

    内景。密西西比销魂酒吧,晚间
    此刻,酒吧内依旧人声鼎沸,雾气腾腾。只是在卖酒拒台上方扭动身子的舞女们已是一丝不挂的了,音乐声震耳欲聋,场上几乎是漆黑的。舞女们跳着舞,看起来发了狂似的,目光中带着渴望,凝视远方。我们看着迈克尔径直走过酒吧,然后通过厨房的一扇小门,进入后巷。

    外景。小巷,晚间
    用棍子、竿子、电线和配电盘支掩起来的成千上百个空调器全是些破旧的东西,但还在滴着水、轧轧地响着,摇晃着。那个摆食品摊和卖陶瓷大象的老商贩仍操旧业。迈克尔注意到了这些,穿过黑漆漆的小巷,继续前进。他急步快走,气喘吁吁的。

    外景。曲折的大街,晚间
    附近一幢大楼在燃烧。大街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就像一个个弄坏了的玩偶。迈克尔走过一具死孩子的尸体,突然,好像出了奇迹似的,他发现他正站在朱利安请尼克喝香槟酒的院子前面。一名少年持着枪从隐蔽处出来。迈克尔微微一笑,在口袋里摸索着,拿出一卷钞票,数出几张。一眨眼工夫,钱和孩子都不见了。迈克尔走进熟悉的院子。

    外景。院子,晚间
    这座旧院落里充满阴森、神秘的气氛,处处杂章丛生。一辆满载的卡车刚好开出去,现出了朱利安的轿车。被丢弃的板条箱平放在附近,旁边有一具尸体。当迈克尔观看尸体时,从临河的那所上着窗板的木头房子里传来了脚步声。迈克尔站了一会儿,侧身倾听,随后,他看到一个人影拉开了门。他是朱利安。
    朱利安在黑暗中突然发现迈克尔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后退一步,二人死死地互相对视了好半晌。
    朱利安:你他妈的是谁?
    迈克尔走近前,长时间逼视失利安的眼睛,并认出了他。朱利安并始忐忑不安。突然,迈克尔啪的打了他一记耳光。朱利安很震惊,不知所措。
    迈克尔:那个美国赌博手尼克那里去了?
    朱利安(目不转睛地看着迈克尔,用法语):太好了,问尼克吗?
    迈克尔:尼克出什么事啦?
    朱利安(不安地,用法语):没有。
    朱利安转身,拉开他的汽车门,抚摩着脸,喃喃自语。
    迈克尔:等一下,朋友……
    朱利安(生气地):这里什么也没有!就是你看到的这些。
    迈克尔(在口袋里摸索,掏出他手头的钱):我想赌个输赢,朱利安·格林德!
    这后一句话带有很强烈的蔑视味道。
    迈克尔:喂,这是给你的。
    迈克尔啪地把钞票拍在朱利安的汽车蓬上。
    朱利安(不错眼珠地盯着钱看):在这个时候可是太危险了!
    迈克尔啪地扔下更多的钱。朱利安萎缩不前。迈克尔看了他一眼,暗示他不得发动汽车。他没有发动。
    朱利安(佯作强硬地):我可不怕你!
    迈克尔对这句话置之一笑,和气地说着,边说边点着香烟。
    迈克尔:带我去和美国人赌。最高的赌注,我会赌得过他的。
    朱利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最后有点慌乱地点一下头。
    迈克尔:你怎么知道在哪儿?
    朱利安不予回答。
    迈克尔: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朱利安:因为我知道。
    迈克尔:那么,我们还等什么?
    朱利安:我得带你过河……
    迈克尔(慢慢地摇头):当然。
    朱利安匆匆走向木制楼房,进去了。这时迈克尔走到门口。

    内景。建筑物,晚间
    迈克尔迈进去,走到一个空房间的正中。这个房间也就是以前让朱利安的赌徒们呆的地方。室内的地板上四下丢着黑木板条箱的残余物和拆了包的美国香烟。迈克尔沉思地向外看着河面。镜头开始推近他。我们开始听到婚礼的乐曲,快乐的曲子,当镜头离迈克尔再近些时,我们看见———

    外景。迈克尔的视线,河流,晚间
    河面上满是大大小小,各种形状和种类的水上住宅船,随着过往汽艇激起的余波,轻轻地左右摇晃着……

    内景。楼房,晚间东
    迈克尔转身———朱利安再次出现,穿着他那身仍旧考究的白色亚麻布西装,裤子已磨损得有些发亮,这为的是尽量回忆起他往昔的威信。
    朱利安:由干某种原因,我穿白西装时总是感觉好一点。
    朱利安摇摇晃晃地走出面朝河边的那扇门。

    外景。河,朱利安的船,晚间
    朱利安的船大约有二十英尺长,两英尺宽。迈克尔坐在船头,破损的板条箱平放在船的中部,朱利安在船尾操纵着一台体积虽小噪音却大的机器。当小船驶向上游时,头顶上惊过一座座桥,每座桥上都挤满了朝天晓得什么鬼地方前进的难民。桥上塞得水泄不通,以至于人们几乎要从桥边坠下河去。当他们的船通过时,迈克尔听得见婴孩的啼哭声。火箭时而击中靠近市区的地方,天空发出白光,随后爆炸声就像后知后觉一般划破夜空。

    外景。破旧的罐头工厂,船坞,晚间
    船坞已半朽,淹没在水中,紧挨着两个破旧的盘绕着链条的爱索汽油抽油泵。远处有一座仓库式二层楼建筑,周围是卡车库和堆积如山的发着银光的五加仑罐头。朱利安把他的小船直接开上了船坞,跳进水里,抓住绳子,蹒跚上岸。迈克尔跟随在后,船坞又下沉一些,水几乎没到膝盖。他环顾四周,摇摇头。

    外景。仓库主楼,晚间
    当迈克尔和朱利安走近仓库时,里面传出了丁丁当当、砰砰嘭嘭的响声,声音越来越大,通过漏洞和缝隙,透出仓库楼上的微光,但是一点儿也看不见里面在干什么。
    朱利安:在这儿等一下。
    入口处在一楼。顶楼在入口的正上方,由木梯连接着。朱利安吃力地提着几个罐子,走向一楼人口。到门口后敲门。少项,门打开了,听见画外的一些什么人在激烈地争论,然后门砰地又关上了。
    朱利安小心翼翼地登上通往二楼的那个陡峭而又摇摇晃晃的木梯,喘过气后敲敲门。门立刻被打开,接着砰地一声关上。朱利安用汉语边喊边敲门。门又被打开,一名满睑凶相的中国人出来,在楼梯平台口露出半边身子。朱利安继续解释。那中国人俯身一瞥迈克尔,用法语朝朱利安说了点什么。
    朱利安(朝迈克尔):你要进门就必须付钱。
    迈克尔:没问题。
    朱利安:五千美元。
    迈克尔:告诉他我上来了!
    他两步并作一步地急冲冲登上楼梯,喘着粗气。

    外景。楼梯台阶,晚间
    当迈克尔到达楼梯平台时,那中国人伸出手。迈克尔啪地一声把五千美元放在他手心里。
    迈克尔:他有美国赌徒吗?
    朱利安把这个向题翻译过去。那中国人没有回答。迈克尔往中国人手里又放了另一张一千美元的钞票。那中国人说了点什么,朱利安翻译道———
    朱利安:他说他们有个赌了二十七场仍大难不死的出名的美国人……而提供这则消息又占去了他宝贵的时间,你又欠了他一千美元。
    迈尔克啪地一声把另一张一千美元放在那个中国人手里,但这次把对方的手拍疼了。中国人笑笑。最后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内景。仓库,晚间
    中国人指引他们进人一间灯光昏暗的房间,房间很大,相当高。在房间后部有一间小办公室,位于环绕全室的楼厅之下。办公室的门开了条缝,射出灯光来。屋子四周堆着成箱成箱的各种应有尽有的黑市美国货,一直堆到天花板。楼下传来丁丁当当、砰砰作响的嘈杂声,不知在搞什么名堂,就好像有上千的人在锤打着金属罐似的。空中浓烟弥漫。屋内唯一的光线来自垂吊在屋顶上的一盏发着刺眼强光的活动吊灯,灯光的焦点在那张破破烂烂的桌子上。由于灯光使得其他区域黑乎乎的,或者在黑影中我们还不可能马上看清全貌,但它暗示着到处都是保镖。
    镜头推近,我们看到两名年轻的越南人坐在桌边。紧紧地围在桌子边的是一群脸色难看的男人,大约二十多个。他们在吃着东西并用装满钱的纸袋打赌。楼下传来的噼噼啪啪的噪声,既不是击铁打空弹膛的卡嗒声,又完全不是可听到的手枪射击声音。甚至没有人想到说话,每个人都是通过打手势和用信号传达自己的意思,表达翻跌莫测的让头。
    当迈克尔走进屋来,他———和我们———都吃惊地看见尼克,然而并不是十分意外,尼克已经在头上缠好了一块鲜红的布。他站在狭窄的通道里,站在走私货板条箱之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顷刻之间,迈克尔恐惧地看着他,然后快速地离开阴影朝他走去。
    尼克看着迈克尔,像一个陌生人看着另一人那样漠然地端详着他的脸。尼克面色苍白,神态疲惫,但却有吸引力,给人的印象深刻。迈克尔停下步子,俯身靠近他。他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迈克尔〔压过噪声):尼克,是我!是迈克!
    尼克没有回答,目不转晴地看着他,就像有的人观看下雨天一样。
    迈克尔‘喊叫):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竟然对我没有反应?
    尼克没有反应;直勾勾地看着他。
    迈克尔:尼克!跟我说话!
    尼克仍旧没有回答他。
    迈克尔(差不多自言自语):我不相信这一切!(然后直接对尼克)你总是说我疯了……!为什么你这么干?……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成了这样……
    沉默不语。迈克尔牢牢地盯住尼克的眼晴。
    迈克尔:尼克!我不能千里迢迢白回来一趟———这座城市随时都要沦陷!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尼克只是继续看着他。此时迈克尔明白他已控制不了这个局面。他清清喉咙。
    迈克尔:咳,我是在和自己说话吗?
    适逢此时,一个越南人拉击铁,扣扳机,卡咯一声空发,把手枪递给另一个人,那人旋转弹膛,扳起击铁击发,又是空膛,然后迅速把枪传回去。尼克仍没有任何反应,这时有一个中国人喊他的名字。
    迈克尔深吸一口气使自己镇定下来。他四下寻找朱利安,发现他已经不见了。他朝尼克回转身,尼克已经进人下一盘赌博。
    第一个越南人此时已将手枪再次对淮他的头,拉扳机,卡喀声响,然后把手枪推回给另一人。那人旋转弹膛,扳起击铁,将枪对准头。突然只听见下面砰的一声响,他的身体被崩飞开桌子。在昏暗中冒出了一股烟雾。一个人向他伸出手去,当那被打死的人扭曲身子倒在地板上时,他抓住手枪。两个男子若无其事地把尸体抬走,就像抬出一个醉汉一样。
    迈克尔猛地回转身,发现了朱利安,便走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胳膊。
    迈克尔:让我参加赌博,我要和尼克对赌!

    内景。办公室,晚间
    一个瘦瘦的长相不错的中国人坐在桌边,吃着东西。可以断定他周围的几个人是保镖。在那中国人和站着的保镖身后的墙上挂满了亲友们的相框,所有的照片都从墙上向下俯视,就好像直接盯着他。办公室里的吵闹声与室外的嘈杂声没什么两样。当迈克尔和朱利安被带进来时,那中国人和其他人都在边吃东西边着电视。
    迈克尔:我要赌!就现在!
    中国人:为什么?
    迈克尔:为什么?我会给你看为的是什么。
    迈克尔倾其所有,连最后的一张钞票都掏出来,扔到桌上。
    迈克尔:给你!
    桌边所有的人都停止吃东西,交头接耳。突然朱利安朝迈克尔点点头。

    内景。仓库,晚间
    尼克和迈克尔面对面坐在桌子两端。尼克拿起手枪对着自己的头———他皱着眉头,用一种迷茫的神情凝视着迈克尔———仿佛觉着他过去可能见过他。迈克尔迎着他的目光,尽他所能攫住它们,试图穿透,试图打动他,让他说话。这种紧张表现在迈克尔的表情、举止和语气上。
    迈克尔(像作应答祈祷似地反复喊叫):尼克,是我,迈克尔!迈克尔!记起迈克尔吗,嗨,尼克,我是迈克!你见鬼的以为这是什么,这是———7.月4号国庆节吗?
    这最后一句话嘲弄的是这场赌博。尼克什么也没有说。卡嗒一声扣扳机:把手枪推到桌子对面。迈克尔颤抖着,混身火烧火燎的,然后拾起手枪,旋转弹膛,扳起击铁扣扳机,他不住地讲话,试图撩旺在尼克眼中开始隐隐现出的记忆的微弱火焰。
    迈克尔:你这么不喜欢生活?
    他平淡地说着这话,冷冰冰地。他犹豫不决,把手枪推回给尼克。尼克拿起枪,旋转,扳击铁,把枪对堆头。突然,就在他要扣扳机的时候,迷惑的脸上开绽出了因认出故人的惊诧的微笑。
    尼克:一发子弹,记得吗?我爱你,迈克……
    然而尼克的手指已经在运动了。就在尼克挤压扳机时,迈克尔突然猛冲过桌子抓手枪,然而此时手枪已打响……尼克的身子被子弹崩出椅子。慢镜头,我们着见尼克和迈克尔慢慢飞离桌边,他们撞进堆积如山的美国香烟纸板箱中产生惊人的效果。迈克尔毫不动容,几乎完全克制住了感情。只有他的眼睛显示出他遭受到多么大的打击。
    我们看见尼克躺在地板上,我们看见迈克尔踉踉跄跄站起来,看着沾在他手上的尼克的血迹,他面色凄怆,呆若木鸡,惊恐万状。这时细弱无力的砰砰声越来越响。

    外景。南中国海,白天
    我们看见一艘灰白色大型美国航空母舰。舰身后的水面上反射出阳光,直升机从头顶上飞过来。

    外景。航空母舰,飞行甲板,白天
    航空母舰的飞行甲板上吵吵嚷嚷。越南难民和美国大使馆人员正被拖出刚刚飞抵的直升机,勤务人员把直升机推下船。

    外景。舰桥,白天
    一名电视台女记者正在看着镜头。她是一位纤细的金发碧眼女郎,约摸三十几岁,头发拢在后边,穿着一件短袖宽松衬衣,随风拍打着。她的脸上透着聪颖,有点憔悴。
    女记者:这似乎是美国参与越南战争史的最后一章。它也是美国自身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群众运动。(暂停)……希拉里·布朗,美国广播公司,从南中国海域美国攻击型航空母舰汉考克船上报道。
    (切人)

    内景。莱姆克退伍军人会堂,白天
    会堂内空空荡荡。出现了泄漏蒸汽的微弱嘶嘶声。坐在小舞台边上的是一位老年退伍军人。他坐在旗帜旁边,拿着一支军号,想吹熄灯号。他吹错了,重新再来……

    外景。教堂,斯塔克韦瑟大街,白天
    一辆灵枢车等在路边。天寒地冻,阴天。熠熠发光的黑车车尾喷出一股幽灵般的白色废气。
    摄影机缓缓推近教堂的前门。唱诗班正在唱诗。起初声音极小,后来变得越来越大,上升到阴沉的高点,又戛然终止。在乐曲结尾的声波迥荡的静默中,教堂的门被推开,迈克尔、斯坦和约翰随覆盖着旗帜的尼克棺材出现。约翰抬着一边。他毫无表情。紧接着,阿克塞尔小心翼翼地推着史蒂文的轮椅走下结冰的合阶。安吉拉轻轻地抓着他的一只胳膊支撑着,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她的孩子。当棺材徐徐装进灵车内时,后面跟了许多送葬的人。

    外景。墓地,白天
    烟雾飘过灰暗的天空,送葬的人们在一个陡峭山坡上,坡上都是歪歪倒倒的被风雨剥蚀的墓碑。钢铁厂在他们身后隐约可见,冒着蒸汽与火光,它发出的隆隆声组成一片单调的协调的音响。

    外景。墓地,尼克的墓穴,白天
    我们在影片开头看到的那个神甫读完了《诗篇》第二十三篇。
    摄影机推近迈克尔、斯坦、阿克塞尔、约翰和史蒂文。阿克塞尔帮着推史蒂文到墓边。道路不平,轮子陷住了,他们不得不帮着去抬。每人拿着一枝花,在迈克尔带领下,人们把一枝枝花扔进墓穴。迈克尔从墓地抬头看高护,然后和琳达目光相遇,久久地对望着。他们的面容提醒大家需要记住这一天。

    内景。约翰的酒吧,白天
    室内很暗,窗户上挂着“停止营业”的牌子。迈克尔、斯坦和抱起史蒂文的阿克塞尔,琳达与约翰,以及带着孩子的安吉拉全都走进来。他们站在那里看着约翰拉出一张桌子放在屋子中间,他们刚从基地回来,仍穿着大衣和靴子,既不知所措又疲惫不堪,他们拿椅子的时候相互磕磕碰碰的。
    阿克塞尔拿了一把断了腿的椅子,用一个奇怪的角度小心地把它放在桌边。他突然难过地发出一声抽泣……一种压抑的、却控制不住的声音。他抬起头,嗓门嘶哑地说。
    阿克塞尔:我想,这把椅子断了条腿,约翰。
    约翰把断了腿的椅子搬开,换了另一把。他看上去身心交瘁。
    约翰:咖啡已经煮好了。
    约翰走进厨房,端出一壶咖啡,把咖啡壶放在桌上。人人凝视着咖啡壶,仿佛他们要永远深锁这个记忆。
    约翰:我去拿杯子。
    斯坦(差不多耳语般):我来帮忙。
    其他人(大家一起):我们都来帮忙。
    除了史蒂文以外,人人跟着约翰进入厨房,开始拿杯子。
    约翰:不必拿太多。
    迈克尔:我可以多拿点。
    阿克塞尔:放些在这儿,琳达。我多拿点。
    每人端着杯子回到桌旁。显然杯子拿得太多,他们点点人数,再点点杯子,越点越乱,索性把多出的杯子放到邻桌上。
    约翰:你们各人喜欢吃怎样做的鸡蛋?
    琳达:炒一炒怎么样,约翰。
    约翰(记起来):烤面包片!烤面包片!
    约翰回身冲回厨房,斯坦跟着他。

    内景。厨房,白天
    约翰打开烘箱门,拉出一盘事先预备好的烤面包片。他走问外间,斯坦单独呆了片刻。他用一种奇特的、搜寻的目光看了看这个不大的厨房。然后,他突然合上眼,仿佛在忍受一阵剧烈的痛苦。

    内景。酒吧,白天
    琳达:我来帮忙,约翰。
    约翰:怪烫的,琳达。小心,很烫。
    大家帮忙在桌上腾出地方。约翰把那盘烤得半焦的面包片放下。斯坦从厨房里出来,两眼红红的。
    斯坦:嗨,也许我们应该先喝啤酒!
    阿克塞尔:我去拿啤酒。等等,让我……
    阿克塞尔走进酒吧去拿啤酒。
    约翰(嗓子沙哑地):我开始做鸡蛋。
    琳达:让我帮助你,约翰。
    约翰:你坐下,琳达。斟咖啡。
    琳达斟咖啡。安吉拉抱着她的孩子,挨着史蒂文坐下。他们二人非常感动,尽管都在保持缄默。
    安吉拉(对史蒂文):你行吗?
    史蒂文点头。他看上去快要哭了。
    安吉拉(好像她想多说点):这么个阴天。
    阿克塞尔带着好几杯啤酒回来,把杯子放在桌上。一阵今人尴尬的停顿之后,他们都坐下。沉默不语。迈克尔环视每一个人。他看着搁在桌上的啤酒,突然,泪水默默涌满他的双眼。他动了动嘴唇,好像打算说点什么,但一句也说不出来,眼泪滚下他的面颊。琳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内景。厨房,白天
    约翰炒着鸡蛋,他哼唱着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突然,他发出一声颤抖的长叹,接着便全身抽缩地哭开了,但始终保持着他日常行事的尊严。
    约翰(唱),“……守护着她,指引着她……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内景。酒吧,白天
    镜头回到桌旁,人们默默地坐着,倾听着。当约翰的声音稳定下来,更有力量时,他们都非常感动。琳达快要哭出声来了,她开始用一种柔和的、可爱的声音唱。
    琳达(唱):“上帝保佑美国,我爱我的国家……”
    除了她的歌声以外,我们又听到迈克尔,接着是其他人加入的歌声。
    其他人(唱,声音增强):“守护着她,指引着她,穿过黑夜,给她以圣洁的光芒。”
    约翰从门内慢慢走出来.站在琳达身后。他的表情由悲衰转为惊讶。这时他加入大声唱着。他们似乎都被此时此刻的强烈感情攫住了,然而这是高兴、是解脱,抑或是其他原因,谁也说不清楚。
    全体(唱):“从山岳,到草原,到滔滔汪洋,上帝保佑美国,我的故乡,可爱的家园。”
    所有的人和歌声都凝聚在那里,就像注定要成为比人类的记忆还要古老的东西。
    歌唱完了,出现了令人难堪的时刻。迈克尔环视屋子,除琳达外没有人迎住他的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们相互对望着。
    迈克尔伸手拿起一杯啤酒,举起来。他的动作伴随着微笑,琳达也笑笑。
    迈克尔:这一杯酒敬给尼克。
    突然之间,所有的人为了要把他们一直萦怀在心头的这个想法延续到最后一刻,异口同声地说———
    全体:这一杯酒敬给尼克!

    (全剧终)

    注释:
    注1:乌龟角:即中国所谓“绿帽子”。
    注2:西俗新婚夫妇度蜜月时,汽车后面抢一串空罐头盒,开动后一路响个不停。
    注3:轮盘赌:一种十分残忍的拿人的生命来赌博的游戏。参赛双方以左轮手枪为赌具。方法是:左轮手枪内放入一颗子弹。在桌上旋转手枪,枪停下时,对着枪口的人必须先拿起枪来,对准太阳穴击发。如遇空膛则胜,如被实弹打死,则对方算赢。

    PS:根据美国埃米影片公司1977年9月的第四稿译出,该片于1979年由环球影片公司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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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idee Moocher

    (翻译源imbd)

    1.t麦克尔西米诺导演说服沃肯朝德尼罗脸上吐口水。当沃肯就真这么做的时候,德尼罗瞬间惊呆,暴怒到差点演不下去。这一幕被忠诚的收入在了电影里。之后麦导老夸沃肯,说这小子真有种。(话说当时德尼罗已经开始拳王训练了,沃肯爷爷,真正的勇士)

    2.t在越南俄罗斯轮盘赌那场戏中,所有的耳光都是真扇。因为一直被打,演员的焦虑很明显的投射在了电影里,使得那一幕更加真实。

    3.t拍摄电影的时候,凯泽尔因为身患骨癌的原因难以投保,工作室因此打算换掉凯泽尔,是德尼罗补上了保险的钱,他才得以继续拍摄。而凯泽尔在电影拍摄完不久就去世了。

    4.t电影中有一幕,是Steven浸没在河里大声喊:“Michael, 这里有老鼠,Michael!”这实际上是演员非常害怕河边的老鼠,在朝着麦导喊,希望导演能把他从河里捞出来。而麦导觉得这一幕真是太真实了,于是它出现在了电影里。

    5.t凯泽尔在电影开拍的时候已经非常虚弱了,麦导知道他的病情于是先将他的镜头拍摄完成。当工作室因为他的病情想将他换掉的时候,梅丽尔斯特里普表示如果凯泽尔被辞退,她也将辞演。凯泽尔生前没有看到电影全片(QAQ)。

    6.t麦导说,在Micheal逼迫Stanley开始即兴俄罗斯轮盘赌的那场戏中,为了增加紧张气氛,德尼罗要求导演真的在左轮手枪里放一颗子弹。凯泽尔同意了,但在每一条拍摄前仔细检查枪膛,确保扣下扳机时子弹不会射出。(德尼罗你能活到76真是个奇迹…)

    7.t所有场景都是在当地取景的(不含音轨)。

    8.t沃肯为了表演出角色后期孤僻空洞的神情,每日只吃香蕉,米饭和水。

    9.t在2003年AFI德尼罗的终生成就颁奖礼上,老罗动容说Micheal(De Niro)第一次去医院看截肢后的Steven(John Savage)那一幕,是他演过最投入,最动感情的一场戏。(我作证,正剧向老罗眼睛一红就是哭唧唧了,那一场基本就从头哭到尾。)

    10.t德尼罗和萨维奇跳河都很有自己的风格(跳河风格???托马斯360度转体式条河??)他们在两天内跳了15次河。(苦不苦,想想阿汤拍谍五)

    11.t越南那场俄罗斯轮盘赌全部由实景拍摄,现场有许多真老鼠和蚊子,主演也是真的被绑在浸没在桂河里的竹笼里的。

    12.t德尼罗为了准备角色,化名Bob认识了一群钢铁工人,一起愉快玩耍了很久,当中没有一个认出他是谁的。(好了,小气鬼又要记一辈子了(你组织他们去看个教父呀)

    13.t当本片1979年第一次在柏林电影节上展映的时候,苏联代表团因为不满电影中对越南人民的描写愤而离场。这一举动最后引起了在古巴,东德,布拉格,波兰以及捷克斯洛伐克的大游行,同时有两位评委因此辞去了评审工作。

    14.t选角导演难以在当地找到一个能够扮演凶神恶煞轮盘赌操盘手的人。第一个演员完全不能照脸打德尼罗。最后选角导演谢天谢地找到了一个非常憎恨美国人的人来扮演这一角色。德尼罗建议在拍摄过程中沃肯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扇一巴掌,当时沃肯的表情非常真实。(所以人家要超你吐口水呀(男人奇妙的友情,老罗75生日就是跟沃肯过的,还戴了生日帽唱了生日歌)

    15.t德尼罗表示这是他一生中拍过最累的一部电影。

    16.t在直升机那场戏里,德尼罗和萨维奇必须在直升机升空的时候抓着绳子,让他们非常容易受伤。演员们朝机组人员疯狂大喊做手势,这一幕也被保留在了电影里。(麦导你拍个电影要杀人啊)

    17.tLinda这个角色本来在剧本里无足轻重,于是麦导就在解释过人设之后建议梅姨自己来写她的台词。

    18.t拍摄婚礼场景的时候,麦导让临时演员把这场戏当作一场真正的婚礼,以增加这一段的权重。导演让临时演员从家里带一些包装好的空盒子当作婚礼礼物来装点拍摄现场。临时演员按照要求这么做了,但当导演检查这些“假礼物”的时候,发现这些礼物比空盒子重的多。麦导拆开了一两个盒子的包装纸,发现临时演员们为这场婚礼准备了真正的礼物。

    19.t很多评论家非常反对俄罗斯轮盘那一幕,他们认为越战中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行为。然而导演麦克尔西米诺知道这一系列场景会引起争议,坚称没有人能知道这些事情是否发生过(别问,问就开花ˊ_>ˋ)。据报道,德尼罗与西米诺曾因为这些场景的真实性争执。

    20.t根据电影摄影,被Michael射杀的鹿是一只经过训练并打了镇定剂的鹿。镇定剂大约半小时才起效,他们用围墙限制了鹿活动的范围,两台摄影机跟拍了这只鹿。

    21.t根据报道,至少有28人明确是因为模仿电影中的俄罗斯轮盘游戏而死亡。(“人家叫你跳楼你怎么不去呢?”“嘿,我这就去!”)

    22.tChuck Aspegren并不是一个演员。他是德尼罗和西米诺在拍电影之前参观的钢铁厂的领班。他们都对Aspergen印象深刻,于是决定让他来演Axel。他是这部电影除德尼罗外第二个被雇佣的演员。

    23.t梅丽尔斯特里普当时与凯泽尔是一对,直到凯泽尔去世。达斯汀霍夫曼因此决定推荐她来演克莱默夫妇,因为她会为角色带来一种处于危机中女人的脆弱感。克莱默夫妻为梅姨带来了她的第一个奥斯卡最佳女配,这也是她的第二次奥斯卡最佳女配提名。

    24.t电影中事件发生在1967,1968,1975。

    25.t美国钢铁允许电影在它克利夫兰的钢铁厂内进行拍摄,同时允许演员们在支付了500万美元的保险后,靠近炼钢炉。

    26.t婚礼场景在教堂内拍摄了五天,他们雇了一个真正的牧师来扮演牧师。

    27.tMichael 放走的那只鹿是一只麋鹿。拍摄人员费了很大劲才让这只麋鹿看向他们,因为这只麋鹿显然对于各种噪音非常习惯。最后这只鹿看向了喊叫的人群。麋鹿并不是东岸的原生物种。

    28.t德尼罗对于这部电影引起的巨大争议非常紧张,他最后没有参加奥斯卡颁奖礼。他询问工作人员在颁奖礼的时候他能否躲在后台,被拒绝后他就呆在了在纽约的家里。(我的宝贝儿!!!)

    29.t电影的制作人Michael Deeley非常喜欢这个剧本,但仍然非常担心电影票房。他认为他们需要一个像罗伯特德尼罗这样的有全球影响力演员,最后证明雇佣德尼罗是非常正确的选角策略:因为他几乎认识纽约全部的演员(罗伯特·交际花·德尼罗)。德尼罗抓来了梅丽尔,梅丽尔又带来了凯泽尔。德尼罗还说服了麦导到钢铁厂取景,并说服导演让演员们进入钢铁厂实习,来互相熟悉。

    ————也许未完————

    一个人为何可以这样天真而世故,沉默而善语,锋利而圆滑,矛盾而统一,凶恶而稚拙,站在那里仿佛一望见底,你仔细看,你永远看不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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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威
    逐鹿生命
    ——评《猎鹿人》
    1978年,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迈克尔•西米诺凭借一部《猎鹿人》获得奥斯卡十一项提名,最终折桂六项大奖。该片不仅成就了天才导演西米诺的名声,更重要的是带出了一批新星:日后在好莱坞叱咤风云的罗伯特•德尼罗,梅丽尔•斯特里普和克里斯托弗•沃肯,在《猎鹿人》中早已一试身手。当然,1978年奥斯卡的评委们不会知道,《猎鹿人》仅仅是西米诺短暂灵感的昙花一现;更不会预见,《猎鹿人》的成功,成就了电影史上一个崭新的题材——越战片。或许只是因为越战和每个美国人的伤痛都息息相关,越来越多的人们开始通过电影回味它,感悟它,佳作迭出。无论是另一位天才斯坦利•库布里克的《全金属外壳》、或是动作片权威奥利弗•斯通的《野战排》,抑或同样耐人寻味的《现代启示录》和《生于七月四日》,都是奥斯卡的一时经典。连肌肉男史泰龙都借越战之名彪悍地玩了一把《第一滴血》。但是,《猎鹿人》依然是独特的,它对人类情感心理的准确把握,它在故事情节上的丝丝入扣,它恰当好处的背景音乐,以及通过三位男主角展现出的战争最本质的那一面,都表明了六项奥斯卡大奖的实至名归。它受到广大影迷的追捧,电影专家的研究,相关学者的思考,绝对不是一种偶然。
    在虎年新春的爆竹声中,坚持把这部略带冗长(三小时),伤感(读下去你会知道),悲情(三个男人最后只有一个平安回家)的电影原原本本地看下来,对于我不能不说是一种挑战。值得庆幸的是,我最终还是看完了,没有快进,也没有倒带换盘。奇迹般地佩服自己的定力(连Nicky最后一枪爆头的时候眼角也没有湿更没有尖叫)。然而,当影片结束,Cavatina的旋律再次响起的时候,泪水却早已无声地流了下来。
    《猎鹿人》讲述的是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故事发生在越战期间,美国“钢都”匹兹堡附近的一个由俄裔美国人组成的小镇Clairton。小镇上5个爱好猎鹿的朋友中,Michael,Nicky和Steven即将奔赴越南战场,离开前,Steven和女友Angela举行了热闹的婚礼,然而,热闹之后,便是三人无言的告别。直升机翼声隆隆,他们已经来到了越南的雨林和稻田中间。
    一次战斗中,三人被越南军队俘虏,残忍的越军逼Michael和Nicky玩“俄罗斯轮盘赌”。一番惊心动魄之后,Michael夺下了越军的枪,三人成功脱逃。但在逃亡过程中,Steven的双腿永远留在了越南,从此终身将在轮椅上度过;Nicky更是和Michael及Steven失散了。当Michael看到从西贡寄来的匿名汇款,冒险起身寻找Nicky时,曾经单纯,害羞的Nicky早已自暴自弃,陷身西贡的“俄罗斯轮盘赌”赌场。
    为了劝说Nicky回家,Michael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和Nicky又玩上了一局俄罗斯轮盘赌,但这在心如铁石的Nicky面前根本难以奏效。只听一声枪响,Nicky的身躯慢慢倒下,鲜血从他的太阳穴缓缓流出,作为生命,他已经不存在了。
    Nicky的死亡,恰好发生在越战结束前夕。ABC富有历史感的报道,加上痛失亲人的哀伤,使得片尾朋友们齐唱的《God bless America》显得是那样真挚动人。歌声中,几个声音陆续响起“To Nicky”,影片在Cavatina汨汨的音乐声中就此定格。
    看完《猎鹿人》,我想,我们已经不必去追索美国发动越战的正义与否;已经不必再去探究当时的越战是多么地不得人心;不必再去理会某些影评家的政治化批评:“越军是否真的这么残忍?”“俄罗斯人怎么会如此爱美国?”。这些问题的确很尖锐,可惜与影片主题无关,影片并不能完全真实的反映历史,何况越战的缘起,发展,伤亡,都不是这些普通人所能决定的。正如三十年后重新以六项大奖折桂奥斯卡的伊战片《拆弹部队》一样,《猎鹿人》的主角,仅仅是战争中的普通人,它揭示的,仅仅是寻常的生活,寻常的苦难。
    政治上的歧见,在人性挣扎的宏大叙事面前,显得黯然失色。
    况且,那些苦难,早已摧残了整整一代人。

    Cavatina
    这是一曲贯穿全片的音乐,片首是它,片中有它,片尾还是它。
    这是一首不只被西米诺看中的音乐,还包括史蒂芬•斯皮尔伯格。在另一部巨作《辛德勒的名单》中,它的名字叫做《Give me your Names》。
    Cavatina原本是意大利文,意思是“小曲,谣曲”,特指短小的抒情歌曲。在器乐意义上,Cavatina指的则是一首旋律优美动人的弦乐小品。片头,曲子在轻柔和弦的伴奏下缓缓如歌,不乏一丝温情,一丝浪漫;可是在片尾,同样旋律的Cavatina渲染的却是一种无言的悲情,一种哀而不伤的眷念,影片的主题,在这里被音乐发挥得淋漓尽致。
    影片的线索,也正是在这种哀而不伤的氛围中渐次展开的。开头的一个小时,我们看到的,也许只是Clairton小镇上的宁静生活,生活安详而快乐。婚礼上的气氛则是热闹非凡,上百个宾客伴着《喀秋莎》的乐曲翩翩起舞。唯一的例外可能就只有酒吧里一位美军大兵对越战经历的感受——“Fuck it”。当时这位大兵面对的是三个即将开赴越南战场的男人。
    完全可以认为,这就是西米诺对越战的真实看法。
    战争悄然降临,镜头切换到越南的雨林和田野。美国大兵在丛林间艰难跋涉,枪声毫无预兆地响起,许多人倒下,还有一些人受了伤,剩下的人当了俘虏。在越南军营,一种叫“俄罗斯轮盘赌”的东西使他们第一次意识到,死亡,远没有他们之前想象的那么轰轰烈烈。
    One-shot kills,毫无预兆,却结束了永远。
    Michael和Nicky也就这样被推到了赌桌前。短短的几分钟,他们经历了有生以来最深刻的心灵体验:侮辱,恐惧,权衡,逼迫,每一样都刻骨铭心。输赢与自己无关,但在输赢之前,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你只是猎人手下待宰的猎物,死亡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更重要的是,你余下生命的每一秒钟,生不如死的恐惧都将如影随形。
    在越南军营里,Cavatina是寂然无声的,骂声,枪声已经充塞了整个天空。
    Michael脱险回到家乡以后,人们着迷于它的军服,贝雷帽和勋章。但Nicky的未婚妻Linda却更进一步,Nicky留下的心理空挡使她对Michael产生了爱意。黑暗中,Linda悄悄入房,吻了吻熟睡的Michael的脸颊,尔后和他紧紧拥抱。
    这时,Cavatina的旋律再次响起。它咏叹的是什么呢?生活的曲折,还是重逢的喜悦,抑或感情的波折?也许三者兼有吧,也罢,对于孤独的Linda,Michael的归来是一种弥补;对于仍然是单身汉的Michael来说,Linda何尝不是另一种弥补?于是,两人靠拢,对话,拥抱。这只是一种相濡以沫,而绝非两情相悦。从影片中不难看出,担忧和恐惧,仍然伴随着这两个人。他们的感情能持久吗?这并非影片的主题,导演也没有说。我们只看到了,爱情在战争的大背景下,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助和珍贵。
    第三次Cavatina将要出现时,Nicky已逝,Steven已残,Clairton被一种莫名的悲哀笼罩。几个昔日的朋友坐在餐桌前,没有寒暄和笑脸,有的只有大家哽咽的“To Nicky”和“God bless America”,轮椅上的Steven若有所思,Michael表情凝重,Linda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许多观众的泪水就是在这一刻流下的,我也不例外。影片结束,Cavatina的旋律缓缓响起,荧幕转为黑暗,然后是演员表和一张张的剧照。Michael,Nicky,Steven,Stanley,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晃过,好像就在昨天。然而物是人非,战争改变了一切。作为个体,他们渺小,卑微,不值一提,然而正是这些渺小的悲喜剧映照出了一个时代的沧桑巨变。他们的生命,一如这首在影片中反复出现的Cavatina,短小精悍,几乎不加修饰,更没有华丽的伴奏和回旋,然而在越战这个宏大的背景下,却显得是那么曲折动人。


    鹿的隐喻
    第一次猎鹿,射技精湛的Michael一枪击中麋鹿腹部,麋鹿应声而倒。
    越战归来的第二次,Michael举枪瞄准,然后放下;三次重复之后,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第一次和Nicky被逼上“俄罗斯轮盘赌”,Michael的勇气尚存,斗志未丧;一番激烈搏杀之后,终于成功带领Nicky和Steven逃出了越军军营。
    然而,Michael第二次的俄罗斯轮盘赌上,再多的勇气,斗志,友谊,甚至是兄弟之爱,都以无法挽回Nicky的死亡。One-shot kills,就是这么干净、利落、残酷。
    BBC对此的评论是“俄罗斯轮盘赌,是对现实的一种隐喻”。鹿,又何尝不是?
    在东方文化中,鹿的意思一般都被引申为权力,利益,乃至于天下。“鹿死谁手”,“逐鹿中原”,都表明了这种意涵。而在西方文化中,鹿的形象很简洁,很单纯。鹿象征着美好,纯洁与生命。到底我们该采用哪一种?见仁见智。不过说老实话,两种看法我都不愿意放弃。或许,在西米诺的脑子里,鹿的形象也就是一种东西观感的融合吧。
    如果说,Michael第一次射鹿,还有一种“雄心勃勃”,“一箭封喉”的英雄情结蕴含在内的话,那么在第二次猎鹿时,鹿的形象几乎可以和他心中潜藏的美感,纯洁画上等号。你心中的那份纯洁还好吗?这是Michael向他自己,也向我们提出的一个问题。
    越战使他长大了,然而并不是没有代价。Michael变得愈发安静,愈发沉默寡言,这看似是一种成熟,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性情中的外在锋芒已经被战争打磨得干干净净,取代它们的是内心世界的波澜壮阔。什么是战争?什么是生命?Michael渐渐明白,然而什么也没有说。他心中的那一头鹿其实还在,只是早已隐没在万花丛中,旁人根本看不见。正因为看不见,鹿才避免了被射杀的危险,只是因此鹿的美丽也就无法为世人所知。出于对战争的本能恐惧,Michael将心中的美好和纯真深深包裹,这并没有错,正是这样使他避免了如Nicky一样最终的心灵崩溃。只是Michael激扬的青春也就这样被掩藏起来了。他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从容扣响扳机,和伙伴一起扛着野鹿满载而归了。
    第二次上山猎鹿,也许只有和Stanley的那一场交锋可以看做是Michael真性情的大表露。同伴之间发生了小小纠纷,Stanley竟拔出枪对准了Axel。在这时刻,Michael挺身而出,近乎蛮横地用“俄罗斯轮盘赌”的亲身经历告诉Stanley,生命其实很宝贵。也许只有在这一刻,我们才能看到Michael的真实内心。其实,他心中的鹿还在,他依然品格高尚,为人正直。
    ——只是,他已永远不再纯洁。

    逐鹿生命
    我爱你,爱你,真的。
                                 ——Michael,越南西贡赌场,Nicky自杀前一分钟
    当Nicky在俄罗斯轮盘赌中亲手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美国电视机里播发的是这样的一则新闻:“美军在越南作战的最后一章结束了,这也是美国历史上最具规模的一次军事行动。海莉•布朗,ABC广播公司”,背景是南中国海面上的美国军舰和直升飞机。记者平缓,镇定的语调很容易让人忽略这个消息对于五万美国大兵的真实意义:战争终于结束了,神经紧绷,提心吊胆的日子已经成为过去,他们总算可以回家了。当然,这不包括葬身越南的五万美国大兵,也不包括Nicky,在他的肉体被自己的最后一枪消灭之前,他的魂魄早已在越南的炮火下随风飘逝。
    当然,我们可以说,每个人都受到了摧残。越战归来,Steven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脸面面对家人,因为他的肉体只剩下了一半。Linda是Nicky的未婚妻,Nicky的死亡对她心理上的打击自不待言。连内心坚韧的Michael的性格也发生了突变:当Linda向他表示爱意的时候,内心含情脉脉的他并没有立即答应;阿巴拉契亚的狩猎场上,鹿已走入瞄准镜,可当时的他,最后却朝天放了空枪。这早已不是往日生龙活虎,在狩猎场上大显身手的Michael了。
    但尽管如此,他们终究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换句话说,他们熬过来了。
    尼采有一句名言:“没让你倒下的东西,会使你变得更坚强。”
    在生命的逐鹿中,他们到底还是赢家,即使已经多多少少地受了伤。
    最终逐鹿生命生存下来的典型,无疑是穿越战火后的Michael。
    越战归来,眼望着一步步远离自己视野的麋鹿,Michael情不自禁地大喊:“OK?”
    山谷中传来一声回音“OK?”
    Yeah, he’s still OK.
    那天晚上,当Stanley向同伴举起猎枪的时候,Michael用轮盘赌的方式告诉这位朋友,要好好活着,生命只有一次。这次猎鹿,他没有一个猎物。然而,那时的他已经经历了一次心灵洗刷,对生活和世界有了愈来愈深刻的感悟与体验,这也正是他变得更为坚强,更为成熟的原因。也正是从那一次猎鹿开始,他拥有了更为完善和坚韧的人格。
    战场上轮盘赌的生死搏杀中,Michael是赢家;战后的生活中,尽管不无代价,但他同样是。无论是从残障疗养院苦口婆心,劝回身心濒临崩溃的Steven;还是后来孤身独创越南,试图从赌场接出失魂落魄的Nicky的时候。一个声音始终在提醒他:逐鹿生命不容易,每一刻都值得珍惜。珍惜身边的人,这个世界,以及独一无二的自己。Michael凭借着强大的内心力量,忠于自我的坚韧,最终生存了下来,并使他成为了Steven和Nicky的拯救者。
    越战摧毁了许多东西,包括Steven的双腿和Nicky的肉体,Michael也同样深受打击。但心灵还在,魂魄未散。战争把他性格原有的模子打碎了,Michael凭借自身的顽强意志重新塑造了一个。我们不能说这个新的Michael比原先的那一个更加完美,但是Michael生存下来这一基本事实,却已经让我们看到了他的不平凡。更何况,不仅他自己活了下来,也拯救了高傲虚荣的Stanley和痛苦不堪的Steven,差一点还拯救了Nicky,实现了自己灵魂的升华。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说Michael是这场生命逐鹿的赢家,当然是不为过的。
    不在逐鹿中毁灭,就在逐鹿中升华。
    要知道,他们最终追求的东西只有一样——生命。
  • 头像
    阿底
        用六分之一的机会,轰掉全部希望。
        一击即中。
                                                       ——题记
        在mike拿枪对着自己脑袋看着nick眼神坚定地说i love u的时候,倒下的并不是他,而是坐在对面,刚刚回忆起共同打猎同上前线,在嘴里喃喃说着“一击即中”的nick。
        鲜血就这样如片里的暴力一样在瞬间迸发。mike冲上去手忙脚乱地试图堵住自nick太阳穴源源不断涌出来的红色液体,当然我相信他和我们一样知道这个人是再也挽回不了了。导演很聪明地在这里没有用任何声乐处理,这样一来,这个场景虽然煽情,却不突兀,不造作,一切都正正好。人的内心在这种时刻往往可以得到最真实的一次释放。
        电影始于盛大的婚礼——热闹,好看。新娘之外还有一大群着粉色纱裙的伴娘,linda是其中之一。那个时候是傻子也看得出来mike凝视着她的眼神带着多少温柔,可惜,那是他最好的朋友nick的未婚妻。在那个婚礼上,linda答应了nick的求婚,但一切又充满了未知,男人们即将前往战场,谁知道谁能活着回来呢。说实话,我实在不喜欢streep的长相,也不认为她有多么了不起的演技。但既然选她演了linda,我们就忍受吧,继续。
        猎鹿的场景只出现两次,但和俄罗斯轮盘赌一样,有呼应,有隐喻,既是电影的中心,又是高潮部分。最初的mike见到丛林中的鹿时可以做到毫不犹豫的射杀,枪法之准,神情之果断,令人侧目;但自从他战场归来后,枪端起几次,却仍选择了放弃。这是导演的妙处。正面描写战争残酷的场景几乎没有,但一前一后对于同一件事的不同反应,却预留了不少空间。有幸活着且毫发无伤地从战场上归来,对于“生存”这个词当是怀有相当强烈的赞同意识的,那时的mike,已经体验到活的艰难与宝贵,对人对动物其实都是相同的。这种放生的举动,正在于对所有生命的尊重。虽然不落任何评论,但暗中已有了对战争的态度。
        而俄罗斯轮盘赌却是整部电影最惨烈之处,也正是对这种虚构情节的处理,从另一个侧面烘托出战争于人各方面的摧残。第一次赌出现在三个好友被俘后。由steven的茫然失措直接引发了朋友们的恐惧。这种对死亡的害怕同样映射了先前三人在婚礼上的喧闹及对将来的迷惘,这也正是战争在人身上、精神上、灵魂上的投影之一。
        mike显然是三人之中的主心骨。steven依赖他,nick更是全身心无条件地信任他。这种彼此之间亲密的感情在[猎鹿人]一片中是渲染的重点,但在导演的镜头里却又无比真实而流畅,并不曾多添加几分刻意。然而活跃的steven最终却只能在轮椅上过完后半生,nick更是完全失去了自我,沦为彻底的玩物和牺牲品。
        表面看mike的结局是最乐观的,其实并不。战争的创伤要比在mike脸上投下的印痕深得多也重得多,只不过以本性内敛的mike来说并不会过分表达罢了。两个细节颇有玩味之处:其一是mike回家时特地让司机开到旅馆,刻意避开了为他大肆欢庆的朋友,夜晚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完全不难想见那种寂寥和苦涩。这是只有亲历过战场的人才能体会的;其二是linda试图留下他,说,难道我们就不能相互安慰?mike暗恋linda是众所周知的事,我想当然也包括linda自己。这里有意思的在于,linda直接说出了“我们可以上床”的请求,但后一句话却是“彼此安慰”,是相当实际、决不遮掩的意图——人内心的空虚在此表露无疑。但mike拒绝了。与其说是他出于对nick的责任而拒绝,不如说战争的洗礼让他整个人生步骤错乱无章,以至于那瞬间他并没有办法确切看清自己需求的究竟是什么。
        而在最后部分,当mike重新见到nick时,后者早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俊朗挺拔的模样。那种空洞的眼神,呆滞的肢体动作,机械一样的表情都可谓是战争遗留下的杰作。他并不记得mike,却仍然会固定给身在远方、已残疾的steven寄钱,那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在mike的呼唤中刚刚醒来旋即又再度离去。但谁都无法否认,死亡在此处固然是一场触目惊心的爆发,对于nick来说却反而是最好的结局。从此他将不带任何阴霾,再无须为各种折磨而留下累累伤痕。反而,从来不与他人分享内心的mike将注定背上那种沉痛生活一辈子。这并不是爱情或者其他什么感情能为他解决的难题。
        虽然结尾部分被导演处理得很冷静,带着极分明的哀而不伤的氛围,但那种明显的大美国主义人文之气却让我不舒服。越战对于两国人民都可谓是噩梦一场,但最大的受害者毕竟还是越南。但[猎鹿人]对越南人凶狠野蛮一面的处理显然过于一相情愿了,就这点来说,西米诺与库布里克及奥利佛·斯通的差距显而易见。
        另,题外话是,这部片子的音乐相当棒。相信所有看了这个片子的人在听到的一刹那会有“哦,原来就是它啊”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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