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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略知她一二是由让-吕克·戈达尔执导的一部拍摄于1967年剧情,喜剧片在法国上映,主演由安妮·杜普蕾,玛丽那·维拉迪,Joseph,Gehrard领衔。  与戈达尔的其它作品一样,这部电影并不遵循传统的电影叙事弧:开端、冲突和结果。相反,它为观众呈现了女主角朱丽叶·詹森(玛丽那·维拉迪 Marina Vlady 饰)24小时繁杂但空虚的生活。60时代中期的法国,各种社会哲学思潮都在发生变化,朱丽叶表面上是一个中产阶级的已婚母亲,身份之后却是一个兼职妓女,独自应对沉重的生活压力。朱丽叶先把哭闹尖叫的孩子送到一个专门为应召女郎照看孩子的男人那里,然后开始她一天的生活。购物、做家务、带孩子,她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时常被客户的约会所打断  片中的故事形态早已支离破碎,充斥着各种旁白、字幕、符号、毫不相关的镜头画面。虽然影片在拍摄时有脚本,但是戈达尔要求演员在表演时突破“第四道墙”,随机创作台词,与镜头外的工作人员进行互动,使得这部影片充满了实验性和批判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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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lavor

    最近我在看新浪潮戈达尔的电影,接下来准备看他在《电影手册》写的一些评论。这个出生在大资产阶级之家的电影人,一生反叛,试图扮演无产阶级,从小喜欢偷窃,长大了不想干“正经”工作,躲在资料馆不停看电影,伴着《精疲力尽》里的一副跳帧、一生无因的枪声,新浪潮开启。n

    尽管如此,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难以改变,出身大资产阶级而反叛,和身无一物而反叛,不是一个概念。“一种天堂”一样的原生家庭给他打下扎实的审美和文化基础,尽管试图无产,但骨子里仍是精英主义。他的知识太庞杂,戈达尔有很多名言,电影里的,“成为不朽,然后死去”“爱情失败后,在失败中就知道了什么是孤独”“不是要拍政治电影,而是要政治性地拍电影”。n

    喜欢的一段在《随心所欲》里:

    ——你对爱有何看法?n——那是人都要面对的问题。莱布尼兹提出了随机性的概念,随机真相和必要真相构成了生活。德国的哲学家给我们揭示了,在生命中,人只考虑生命的劳苦和错误,那人定会设法应付真相。n——爱不应该是这唯一的真相吗?n——那么看来,爱应该会总是真的。n你知道任何马上知道他所爱为何的人吗?不。当你20岁的时候你不知道。你所知的都是些零碎的东西,你会武断地做选择,你的“我爱”是不纯的事务。但要完全的去爱你所爱的,你需要成熟——意思是探求。这就是生命真谛。n那就是为么爱就是个解决的办法,如果那是真的话。

    法国电影最迷人的我想不是那些优雅的图景,而是其中无处不在的思辨。戈达尔因为他的反叛也早早被主流电影排除,但探路人的一生就是这样,他一直反叛,在探寻,每一部电影都是对庸常电影的反问,除了思想,他还要改变人们看电影的方式,你必须带着自己的思想去碰撞。

    而中国,自始至终缺乏的都是这个东西,中国人讲究的是某种智慧,大多数人因为这种智慧被庇佑,从而拥有了钝感力,一切都是为了“活着”。为了活着而活着,到底为何要这样活着?即便有一天成了发达国家,是否就可以不为了活着而活着,我很质疑。这种“活着”的智慧有一种可怕的残忍,它告诉我们,那些细碎的感知其实是不值钱的,一切都要奔着实用的角度去,我很难不说这种“活着”的态度不是一种“死去”。

    大概,活着就是保持感触的开放,开放意味着受伤,然后在这个“活着”的环境里,无处不感受到失败的经历,然后在失败中,我学会了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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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

    对比起别的戈达尔作品,此部在早期大量的使用了长镜头,可谓是戈达尔在那个时期的一大“实验”一次演员调度上的实验。但同时这样的形式配合上时不时演员走向摄影机前打破第四面墙带来了别样的震撼。

    而同时一直打断连续画面的文字和旁白让这一“导演力量”一直介入。我们明白这就是作者电影,导演主宰着一切。这也象征着戈达尔即将走向他第二次重生Weekend

    结尾定格在商品上,不免让人明白这不止是一次严肃的叙说,更是一次对现代消费主义巨大的批判。震撼的开头一人分饰两角,也表现了一种割裂的社会角色

    语言一次次在片中被挑战,戈达尔想要揭开那符号与物质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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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人的摄影机

    《我略知她一二》最大的艺术亮点在于它的形式:大量的旁白,甚至旁白变得比剧情和人物更加重要。罗杰.伊伯特对此总结的很好,这是一部关于戈达尔的所思所想的纪录片(a documentary of his state of mind)。我认为某种程度上这部电影可以归为一种另类元电影(Alternative metacinema/Neo-metacinema)。一般元电影讲的是电影的制作过程,比如导演接项目到完成项目这段时间的日常生活、导演如何剪辑这部电影如何在片场进行调度、导演与剧组的关系、演员怎么看待整个电影、等等;而这部元电影讲的是导演在处理影像、剧情、声音等电影元素时脑子里想表达的中心思想。

    也就是说这部电影想展现的是导演制作电影时他脑子里想表达的「思想」,而不是展现制作时的生活或者制作出的成品。因此,在电影中,故事的展现让位于对「思想」的展现。而为了强化戈达尔的旁白(也就是思想)在电影中的绝对作用,戈达尔进行了很多设计:①人物与景观(各种工业废地、广告牌、slogan、sign、书上的文字等等)被刻意符号化。戈达尔没有用更多的配乐或更多的构图或什么其他视听手段结构手段去增加人物与景观在情感或层次上的深度,因为人物与景观的过度深入的展示会分散观众对于他的「思想」(也就是旁白)的展示的注意力。所以人物和景观不重要,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旁白,重要的是戈达尔说的东西。戈达尔不像其他导演那样自己退居幕后用一个故事去表达中心思想,因为当我们思考我们想表达的论点时,我们脑子里的是语言,不是图像不是声音,所以只有语言才是最直接、最正确的展示「导演处理电影原片时他脑子里想表达的思想」的方式;②女主打破第四面墙说话。这是在宣示摄影机/导演对于一切电影元素的主权,展示摄影机/导演在整个电影中的绝对权力。所有故事、人物、景观的重要性都不如从第四面墙(在这里是导演/摄影机)发出的意见重要,所以他们的行为必须要展现出对思想的绝对尊重(在这里,这种展示绝对尊重的方式表现为演员通过脸对着摄影机/导演来展示对于导演在场的承认甚至敬重);③当人物的旁白开始时,其他的所有声音所有交谈都要安静下来,因为它们不能喧宾夺主,导演发出的语言才是最重要的(有很多片段都是这样,包括最著名的那段有很多咖啡泡沫特写的咖啡馆片段)。画面可以存在,因为电影想讲的是导演在处理电影元素时的所思所想,所以理论上画面和其他所有声音都可以存在,但其他所有声音会喧宾夺主,所以才不被允许存在。

    不过,我认为电影还是有一些缺憾的。比如旁白说话时其他声音隐去,虽然成功强调了旁白的主导地位,但电影讲的是「导演处理电影原片时他脑子里想表达的思想」,而在这其中他处理的是怎样的「电影原片」在听觉上却因为其他声音被隐去没有足够的还原的展现,不得不说是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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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afael Cao

    所以,我说戈达尔是电影史上最伟大的喜剧天才,因为他能捕捉,演绎常人无法捕捉,或者就算捕捉到了也不知道怎么演绎的,现代生活中使得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的那些无能和荒诞。无能和荒诞的可以是电影本身,以及电影代表的知识分子生活。不把话题搞那么宏大的话,就说这部电影,戈达尔做到了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情:只讲“废”话,“废”话不是浪费时间的话(什么话浪费时间?我给你们一个例子:那个自称从越南回来的摄影师Bogus招呼不打就去摸Juliette的头发,Juliette也没不让他摸,这个Bogus他不讲“废”话)

    什么是“废”话的“废”?全片尾声阶段,Juliette的胖儿子已经示范了,讲“废”话是不用教的,那些被人们当作宝贝的“废”话:谐音,接龙,顺口溜,这些东西需要专门开一门课教?人一旦会讲话自动就会的,“废”就是换喻——你可以把每天当作最后一天过,但是没人可以把每句话当作最后一句话讲,现代生活的问题不是人发现自己越来越只能讲“废”话,而是在言说的换喻本质面前,越来越害怕言说。现代人最怕的那个能指是什么?就是Juliette在电影快结束的时候跟Robert反复讲的那个词:“然后”,Robert被这个词吓得魂都没了,最后急了只能说:“然后就是!” 戈达尔没有选择继续讨论:“为什么人会承认自己要死”这个可能更加有趣的问题。戈达尔对于言说的探索显然不始于,也没有止于本片,但是看了那么多部戈达尔电影之后,是这部电影第一次让我在电影中发现到了“说”本身的歧义性:跟意指没关系,而是一个如何“说”的问题,酒吧里面随意但是不停“”文本的那两个四眼男人非常重要,

    忽略这些伪钞般的格言

    ”还属于“说”吗?为什么不管“说”的是文本还是陈述,都是在“”:阅,朗读?如果“读”这个例子典型性不够,那么就把“读” 替换成“演”,即便再次祭出Cinéma vérité的大招,我仍然不相信,演员们在摄影机前面是在“”而不是在“说”。我不认为Robert和那个长得很北非的女孩在酒吧里面聊起“性”的时候,后者口吻中的愠怒是完全“真实”的。去他的“真实”,电影只负责伪造“真实”。

    但这最多,最多只能暗示,电影中都是“”,不存在“”,在电影银幕这块小小的框之外仍然是“说”的王国。我之前一直批评类似这个国家这样的第三世界国家主流影视作品中演员“”“说”的水平太拙劣,把所有“说”都“”成了“读”,但是退一万步讲,电影又不是精神分析,把“虚言”和“实言”设计成为一个衡量电影的尺度,那太高估电影了。

    无论如何,不要因为看了一部1967年的法国电影就满世界发布类似“人在语言中死去,在电影中重生”的宣言。电影只是被看物而已,虽然它是迄今为止在形式上最接近人类幻想的人类发明,但是不是幻想本身,能复活幻想的也不是电影,而是客体a.

    1. 高加索人种是最丑的

    2. 法语极其难听

    3. 没有比带着耳机听男人低声说话超过3分钟更加让我抓狂的酷刑了,戈达尔这个狗娘养的

    4. “艺术就是把内容变成形式,而形式就是人性,艺术就是把万物人性化”——你看戈达尔要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忽略所有类似的假钞般的格言。

    5. 城市很棒,是城市收留了其存在越来越在言说中挣扎的人类。Juliette说得很对,城市能唤起某种“肉体”的感觉,她显然对于这个发现非常激动,以致于发出了“我就是世界”的感叹(光我现在能记起来的就有两次了),那么问题来了,“肉体”只是一个词,“肉体”有肉体吗?

    6. 45分钟左右在洗车厂的那个场景非常重要,躲藏在声道中的戈达尔终于说了“实言”:“该用语言怎么描述现在这个场景?” 电影是“看”对“说”的优位性的最有力的证明。经常被用来和电影类比的体育比赛,well, 你完全可以只听解说而不看比赛画面,而可以只“听”不“看”的就不是电影了,“看”,当然也包括“看”“说”,“看”演员“说”。“看”和“说”的区别在哪里?“看”总意味着某种拖延,对时间的拖延,对事件的拖延,而即便“说”出来的那个能指本身没有什么明确的所指,仍然指向了下一个能指,话就是这样越“说”越多的。你当然可以一边“看”电影,一边”说“话,做不到是因为你没试过。其实戈达尔在这部电影中已经借助Juliette示范了如何一边在“被看”的时候,一边“说”‘被看”到的,本片中所有breaking the fourth wall的本质是:“说”篡改了“让被看”的效果。

    7. “说”不下去了就“看”,“看”得无聊了就抽烟,香烟叼在嘴里,叼着叼着就又开始“说”了。

    8. 本片本身是对雷乃的《穆里埃尔》的换喻

    9. 一定要给现代生活挑挑刺的话,那就是“”太多,世界都已经不够“”了。在不能“写”的地方,人仍然能“

    10. 戈达尔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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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CD影促会

    从《我略知她一二》(1967)足以一窥让-吕克·戈达尔非凡的电影世界。杰弗里·诺维尔-史密斯(Geoffrey Nowell-Smith)对戈达尔大加赞誉,描述他为“过去五十年间最重要和最具革命性的电影创作者”。n

    戈达尔60年代前五年的作品叙事笃定,类型片手法游刃有余,其中的《阿尔法城》和《狂人皮埃罗》分别获得金熊奖和金狮奖。但60年代后期,他越来越多地投身于政治题材的电影创作,在《中国女孩》(1967)和《周末》(1967)达到作品政治参与度的峰值,又在“吉佳·维尔托夫”(Dziga Vertov)时期进一步升级。但《我略知她一二》与上述两种方向都不同。它凸显了某种“不确定性”, 现了一种反常的自我怀疑的态度。它相对更接近《随心所欲》(1962)那样,用浪漫色彩取代了政治着色。通过使用“纪录片”的拍摄技术和质感,来减少电影中的流派感,叙事的主导地位也相应削弱。这两部电影包含了戈达尔创作的最新奇、开放、自我反思、有哲思与美学创造力、时而抒情又有趣的影像。

    戈达尔大部分后期电影都更严肃和直接地探索了西方世界的历史、政治和人性的深渊,比如《爱的挽歌》(2001),《我们的音乐》(2004),或者以电影本身为主题的《电影史》(1988-98)系列。这些作品以人过中年的哀叹语气,构建出某种意义和庄严感。但通过《我略知她一二》,我们会看到一个全然不同的电影人。通过使用更为“小而精的画布”,这部电影实际上描写出了更为激进和不畏缩的西方现代性。它具备主题性:当中包括“左翼”的担当,包括对美国日益增长的全球力量(尤其对越战争暴行)的批判。同时,通过冷酷却魅力十足的镜头,电影也论述了电影在新大众媒体时代的“现实”中扮演的特殊角色。在一种艺术的存在主义危机意识之下,《我略知她一二》克制地表达了戈达尔对自身电影创作过程的审视。

    这部电影可以说是欧洲电影史上“最伟大的十年”中典型的作品之一,其体现的“辩证”思维,启迪了20世纪60年代包括伯格曼的《假面》在内的许多电影。这十年的伟大在于,不论是电影媒介美学或主题的可能性,还是作者自由创作的潜力,都从未得到如此充分的发挥或鼓舞。但反过来说,这种探索也深刻地揭示了电影产业内固有的不稳定。正如2003年拉斯·冯·提尔和约尔延·列斯一起拍的《五道障碍》所阐释的那样:自由,也许实际上并不是创造力和创作意图的源泉。相反,它也许会使人堕入深渊。

    ▲《我略知她一二》截帧 ©️ Tamasa Distribution

    《我略知她一二》用写生式的粗略叙事构成,讲述了一个居住在巴黎北郊的中下阶级的女人,一边当着家庭主妇一边兼职妓女,在一天中的生活事件。片中穿插着颇为值得重视的政治议题,并且以一种独特的现代性串联了整部电影的根本脉络。这是第一部完全成型的戈达尔式的“散文电影”,此前这仅仅在他1964年的《已婚妇女》里显露了雏形。n

    那么戈达尔塑造的新现代社会现实里,想表达的“一二事”是什么呢?人们往往把《我略知她一二》称为在巴黎新郊区拍摄的第一部长片。该区域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社会经济状况,可谓臭名昭著。法国曾想用这个地区吸纳那些来自前法国殖民地的移民,然而这场社会同化运动惨遭失败。电影拍摄了这个新建成的环境:那里居住着很多大量白人以及白人新移民,一些零星的片段也暗示着这里居住着北非移民。如果说,要找一个在西方政府二十年的战后理想主义和空头承诺的侵蚀之后,发展“最前沿”的地点来描摹“现代生活图景”,显然巴黎郊区是戈达尔的绝佳选择。

    最终,这部电影却完全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特质。巴黎远郊居民近乎可笑的机器人似的形象引发了一些批评的声音。批评者认为戈达尔在物化这些居民,又或者说,戈达尔仅仅只是再一次利用这些典型的“戈达尔式”的美丽身体,来表达自己的哲学观点。《我略知她一二》在当时饱受政治和道德角度的冷嘲热讽,那些批判的标准很像当今所有的纪录片都会遇到的批判标准——尽管,这部电影并没有自称为一部纪录片,但它实际上用了很多纪录片手法,特别是让·鲁什提出的非虚构电影纪录片(cinéma vérité)。但片中审视反思的视角,说明电影实际上并不是关于电影中的这些人,或者他们的世界,又或是关于《我略知她一二》这个看起来啰嗦又模糊的电影名字。这部电影是关于戈达尔对巴黎新郊的审视,关于它和当代欧洲现代性的关系。更多地,也是他始终执着的追问:电影媒介能够在这些问题上告诉我们些什么?

    片中的部分片段,以安东尼奥尼式的构图刻画了各种建设工地和廉价的现代主义建筑,突出一种失魂落魄的怪异美感。但不同于对物理的或物质现实的阐释,电影最终追求一种认识论上的野心,通过不断地推翻认识,形成对当代社会体验更为真实的现实主义反思。电影已经日渐成为大众媒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导致“现实”也不再是一个关于物质空间的简单问题,它被各种复写图像不断地再定义。无论是在家里,被巨幅海报和广告标牌占据的街道上,还是在巴黎的咖啡馆,原本观看电影的“人”的注意力现在正被媒介图像时刻抓住,同时又被媒介图像时刻定义着。在这愈发虚拟的现实中,戈达尔恰恰是一个爱刨根问底而又纠结的,指引我们的向导。n

    《我略知她一二》之所以成为一部精彩和典型的现代电影,可以说是因为在日益被大众媒体所定义的社会现实之下,它展现出电影所能有的批判性。与此同时,它又并未置身事外地脱离电影工业这一“文化产业”。《我略知她一二》表明电影既是犯罪者,又是它所书写和体现的“现实”的受害者。

    电影中的作者身份,要比前面提到的哲学思考明显得多。戈达尔后来几年的电影里,他独特的画外音会频繁地出现,他也会经常出演自己的电影。在《我略知她一二》中,观众听到戈达尔亲密的耳语,又或者是全然的沉默。这两种形式的声音,被穿插在嘈杂的环境音效中。观众听到通过变形处理或混音的“现实”世界声音。戈达尔的作品本来就极具自我意识和作者性,而这是目前为止最直接地进行自我审视的一部。当然,导演的“在场”可以通过声音被强烈地感知到,但他始终没有“进入”他的电影塑造的图像世界。n

    戈达尔在《我略知她一二》中可以被感知,但他的“在场”是无形的。可以说,这种创作形式对60年代中期的电影制作和作者电影的分类,乃至对短短几年后所谓的 “反思的自我批判”(reflexive auto-critique)都产生了影响。戈达尔电影中前所未有的反思性,不仅对他的电影,甚至对大约未来十年越来越激进的电影创作,都有着重要影响。未来的激进电影创作潮流,被大卫·罗多威克(David Rodowick)称为“政治现代主义”,又称为“反电影”,而左派政治主张和自我批评被认为是任何激进创作的两个必要出发点。这些电影往往更注重语言分析和“意识形态批判”,刻意忽视图像,然而恰恰在《我略知她一二》中,图像本身却显示出令人着迷的力量。

    ▲《我略知她一二》截帧 ©️ Tamasa Distribution

    《我略知她一二》有时也是一部絮叨的电影,电影中的许多分析都以独白和画外音的形式出现。我们听到的话语充满了不确信和发问。屏幕上的图像是鲜活,复杂和有趣的。“现代性”或现代主义电影的概念,某种意义上,不仅存在于它的审美和复杂的定义中,也体现在通过长期的影像实践,凸显图像本身的重要性。无论是图像创造的奇迹,还是它绝对的暴力,都强调了这种重要性。n

    电影中的性别话题,也明显和未来的激进派电影相关,虽然电影中对性别的讨论有些矛盾和模糊。戈达尔对20世纪70年代女权主义电影创新的重要影响众所周知,但他也是20世纪60年代性别政治运动中,最不“激进”的电影人之一。他电影中的女性角色有着不可思议的美丽,也常常成为屈从于时尚、商业主义和意识形态的无脑受害者。他的男性角色则通常更理性,批判和政治化。表面上看,《我略知她一二》与此前的性别形象并无二致。

    朱丽叶(Juliette)空洞地复述着台词(据说,戈达尔故意把小耳机隐藏在演员玛丽娜·维拉迪头发里,通过耳机告诉她台词)。她看起来就像是穿着1966年巴黎廉价时装和“戈达尔哲学”的衣架子。电影关于她丈夫的部分很少,观众只知道,他喜欢通过“海盗”收音机收听夸大其辞的假新闻。这表明丈夫对巴黎消费文化以外的世界更感兴趣,这也意味着他对妻子漠不关心,把所有家务和养孩子的任务都交给她。

    屏幕上的人物并不是任何个别事实或个体,而是代表了与当时的社会经济和意识形态紧密相关的性别形象。虽然许多戈达尔60年代的作品中,对性别的整体态度并不是这样。至少在这部电影中,性别的刻板印象通过批判性的方式,作为某种“社会纪录片”和对当时社会的隐喻。虽然我们不知道作者的意图,无论这些形象是如何被宽泛地刻画,它们都基于一个特定的社会现实。n

    伊沃内·马格丽丝(Ivone Margulies)指出,这部电影是香坦·阿克曼的女权主义和形式主义经典电影《让娜·迪尔曼》(1975)的重要先驱,因为这两部影片都把卖淫当作一种社会学的真实现象:一些女性需要赚取额外的钱,来维持她们的阶级和消费者的地位(电影引用各种统计数据来告诉观众关于卖淫的日常经历)。甚至,在一个无情的、不断加速发展的,性别角色仍然僵化的资本主义现实中,卖淫可能是作为对“生活”的隐喻。在《随心所欲》和《我略知她一二》中,戈达尔真正感兴趣的点都在于:我们都在这样社会现实中“卖”自己。无论是在工作、家庭、学校、城市、教堂、公司、消费或是面对伴侣。这个受消费欲望诱唆成为妓女的女人,清楚地揭示了女性是在怎样的巨大力量的诱导之下,成为了活在景观世界里的典型消费者。

    除此之外,《我略知她一二》展示了,60年代中期,女性主体意识消费主义现实中的消亡。电影通过一些异常暴力的内容,无论是作为站街妓女生活的危险,还是美国陆军在越南造成的毁灭性暴力事件,以及日益媒体饱和的世界。在涉及到主体意识,和超越虚拟图像的身份问题时,片中传统的巴黎咖啡馆,无处不在的光鲜杂志和时尚元素,都变成一种无声的控诉。

    ▲《我略知她一二》截帧 ©️ Tamasa Distribution

    这些异常敏锐又不一定是刻意的对性别思考,都凝结在著名的“咖啡”镜头中。朱丽叶在酒吧和另一位女士读杂志,但她们被放在了画面的边缘和背景中。接着,镜头切换成她们阅读的画册的大特写。杂志的图片代替文字占据了画面的主要位置。继而,镜头逐渐拉近标志性的“有漩涡的黑咖啡”。与此同时,画外音是戈达尔最长和最有哲学意味的独白。在这个咖啡(看起来近似太空和深渊)的镜头中,穿插着酒保做咖啡的镜头。咖啡馆的环境音效被变形处理,不断粗暴地打断戈达尔絮絮叨叨又跑题的画外音,用来自世俗物质生活的声音打断导演的沉思。n

    《我略知她一二》在重要的主题片段中,把主角放在画面的边缘。这揭示了戈达尔重要的哲学诡计,电影的创作者才是真正的主体,他才是真正的主角。但戈达尔无法“出现”在他自己的电影中,只能在画外音中存在。通过短暂的介入,他用纯粹的话语力量诱骗我们。这显示了戈达尔挥之不去的理想主义和希望,以及他微妙的浪漫主义。虽然,这让他听起来越来越像一个不合潮流的人,一个不可抗拒的幽灵式的人物,在试图解释他眼前的“新世界”。n

    靠近影片结尾,缓慢的360度横摇镜头展示了一个看起来无穷无尽的高层景观,朱丽叶完全融入在电影场景中,仿佛在嘲笑不能进入电影空间的戈达尔,电影中人物的身体和环境高度融合。碎碎念的画外音现在保持了沉默。屏幕上,神秘的女性开始了断断续续、破碎的独白。电影里其他部分,朱丽叶的话好像经过了精心编排,用戈达尔的特殊哲学和政治观点所锻造,但在这一段中,她的独白是怪异的、试探性的,好像她在尽可能用自己的话攒出脑中的想法。先前戈达尔那些台词的深度和诗意都没有了,观众只得到一些碎片的,犹豫的和空洞的话语。但朱丽叶的结巴更有说服力,可能也浪漫得多。因为这也是我们把模棱两可的日常经验用语言表达出来时,会遇到的难题。

    这也许是《我略知她一二》中最开放的部分。通过画外音存在的作者,把自己扮演的思考的角色让渡给新的生命形式,也就是“她”。“她”本身代表着 “戈达尔”电影所描绘的怪异新世界,而现在她自己也陷入了某种反思。戈达尔的画外音又在电影最后一幕中出现,他为自己批评的消费主义世界感到惋惜,因为至少它给人们带来干扰,分散了对越南战争的恐惧等等。

    n 电影结尾,作者的主观意识和身份并没有再次出现。朱丽叶和她丈夫睡觉的镜头中,有一支正在被点着的香烟,代表着商品的又一“神奇”形象,最后是像业余装置艺术一样在草地上摊着的家居清洁用品。但戈达尔的幽灵徘徊不去,低声总结说,我们必须“再次从头开始(start again from zero)”。这是一种明显的自我否定,但这也是一直存在于“现代”概念中的浪漫比喻。 《我略知她一二》既是一部现实主义电影,又是某种意义上的纪录片。这样定义它,也许并不是因为它探索了“新巴黎”的现实,或者运用了让·鲁什(Jean Rouch)所说的“电影纪录片”的形式。更为根本的是,这部电影用丰富的图像和恰如其分的现代形式,呈现并建构了“现实”,每一帧都来自充满怪异感的新现代生活,它的荒颓和虚假之美。 *文章编译及转载已经过Senses of Cinema授权。*转自Senses of Cinema 2013年2月 Cinémathèque Annotations on film第66期,原标题为Two or Three Things I Know About Her,作者为Hamish Ford,现任教于澳大利亚纽卡斯尔大学,主要研究欧洲战后现代主义电影,电影与欧洲哲学。*原文地址:http://sensesofcinema.com/2013/cteq/two-or-three-things-i-know-about-her/

    翻译:龚欣煜 校对:王竹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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