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生生的一部日本版“East of Eden-1955”,当然,日本产不出James Dean,他们只是有笠智衆和原節子。 一个父亲,两个女儿。大女儿婚姻触礁,带着小女婴回到父亲家;小女儿是反叛的一代,她爱上了一个浪子。两个女儿遇到了陌生的母亲,当然,这个母亲不像“East of Eden”里面的母亲那样风光无限,这个日本母亲尽管离开了日本,换了几个丈夫,心却始终系在东京的女儿身上,因此选择回到东京。 然而,两个女儿都不领情。 最后,母亲走出麻将馆,道别大女儿的路上,小巷里的一间酒吧就叫“Eden”。
我们是如此默认的,以至于这些缺角常常被我们看来不值一提,然而事实上它们无时无刻的横刺着心口,向我们彰显着存在感。
在电影开始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抱着“悲剧在哪里?”这样半是寻找半是游离的状态,直到明子从麻将屋回来和姐姐描述完那个奇怪的老板娘后突然冒出来一句“我觉得她是妈妈。”一下子让我意识到这个看似温馨的家里之前一直缺了什么,同时我也进入了观众的角色,和电影成为一个整体。
似乎这个家庭的悲剧是从“母亲”——这个角色人物的忽然离职开始的。父亲,在比当今大男子主义更根深蒂固的1957日本社会里看似已经遗忘了这件事。大女儿说“爸爸一直努力遗忘”,让旁观者看来是因为男性的尊严。或许换个演员和导演确实会让这个立足于社会背景的论据更有说服力;但是回想整部片子,除了一次被通知女儿在警察局之后对女儿严厉询问,就是那一次也依然在大女儿的调停下放手不再逼问,所以父亲给人的感觉总是温和的。于是致使父亲想要遗忘的原因就应该是纯粹对情感伤痛处理,因为伤痛所以不愿意提起。而如果是尊严的问题应该会有发怒的言行,片子里没有,甚至在父亲嘴里没有提到一句过往,同样也证实了这一点。
而就是因为母亲的缺席,父亲作为家庭地位最高的人在对于孩子的问题上没有商量的对象,一些决定就显得独断专权。比如大女儿的婚事,父亲或许是从一个男人的品质上去审核女婿是否合格,而不是感性化的考虑女儿是否喜欢。小女儿的教育也是,比较放任,但是不够关心,小女儿发生了些什么他总是从别人口里知道的,知道后也无法和女儿进行沟通;每每这种时候父亲的表情都是有些无奈的,让人叹息。
而大女儿似乎是整个家庭的纽带,她在父亲质问妹妹的时候为妹妹作掩护,妹妹生病的时候体贴关心,还有妹妹的婚事;同时也是对于母亲回来这件事反应最像旁观者的人。她去找母亲请她不要告诉妹妹真相,是为了爸爸和妹妹。这是因为她已经在家里部分替代了母亲这个角色,做了母亲所要做的事。单亲是她过早的成熟,常年的习惯让她为家里的人转,而忽视了自己的内心。父亲说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她嫁给她喜欢的人,她僵硬的一笑,不想父亲内疚。但是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一丝丝的怨呢?只是她知道父亲的难处,习惯了对命运的顺从。她的结局就显得十分合情理了,为了女儿,勉强自己愿意和丈夫重归于好。关于孝子,故事一定朝某一个方向继续发展,但是她依旧是带着缺角上路的。
电影一开始让我动心的就是海报里,撑着头专注看向前方的小女儿。电影里时常出现小女儿坐在那里等人,只是手里夹着烟的只有一个场景。导演选这样一样画面就显得意味不浅;高中时看到一篇范文讨论的就是等待,积极的等待是知道结果的,而消极的就是无法预测结果,十分茫然。这幅海报可以说她的眼神专注的,而那支烟却表现了内心茫然的态度。在没有记事的年纪失去了母亲,她并没有意识到有没有母亲有什么不同,只是有些厌烦姐姐喋喋不休的关心,另一方面和父亲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就造成了她对家庭以外的人交往渴望。最好的选择就是这个青梅竹马。而过度的倾注信任与感情,又是没有朋友与她分享秘密造就了她除了等这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子的内心先是焦虑和愧疚的,作为一个好人家的女孩她怕人家知道,于是家人都不敢说,人家问你等他什么她也不敢说,但事实上除了家人大家都知道了;作为女儿她觉得丢了父亲的颜面,内心愧疚。忽然知道母亲的回归和意识到他是个负心汉才促使她第三种感受在言行中体现出来。就是“怨”——怨这两人抛弃了自己。跟着就是第四种情感,孤独,觉得被全世界抛弃了。像被扔进了深谷,想要大声呐喊,却因心里有秘密于是只能忍气吞声,默默咀嚼。如果说大家都一块玦,明子不是,她应该是一个破了口的瓶子。她受到的教育和后来的经历像是石块不断涌入,缺口无限增大,水无法储存,石头也掉了出来,一切撞击着这个瓶子,最后就是碎裂。
最后说一下持有大家缺的那块角的人——母亲。年轻时犯的错,在今后不断向她讨要回来。第二任丈夫去了,她无依无靠,后来嫁了个很多方面都不怎么样的男人;儿子的死毫不知情;好不容易回到东京却不敢认回女儿,只能到处打听;被大女儿告诫;被告知小女儿的死是自己一手促成。她总是被动接受一件件事,以“因为你当初做错了”的原因,然后买单。最后她无力承受,伤心而失望的离开东京,和丈夫去北海道。但是在火车上她依然在期待女儿的踪迹,她拉起窗子,无视丈夫的规劝,用手帕擦窗,只怕自己看错。看到这里内心是酸涩的,她总归是个母亲。但是导演给她安排的结局还是不错的,看得出丈夫很疼爱她,或许很多条件不如之前的好,不过就像丈夫说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里不温暖呢?”
标题里的暮色因为是黑白电影而无法用眼睛感知,冬日倒是很清晰,故事最后有鸟叫声,还有繁盛的植物,一切像是又在开始。
最有特点的是那个年代的一个个动作缓慢而清晰的呈现的表现形式。看现代影片一个画面里常常一个人不同的用区域表现了很多含义,眼睛关注点和手脚肢体的行为所表示的含义总是让人看起来纷繁。
片子有些慢热,但看到后半段实在感觉精彩,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简洁凝练而不刻意的处理了。谢朋友推荐,也推荐给你们。
根据肥内老师说的小津后期电影每场戏都说了2~3个事情,且首场戏尤为重要,这里着力分析第一场戏来滤清整片的脉络。
小津后期电影的母题都是“家和万事兴”反之就是“家不和万事不兴”。
他第一部有声片《独生子》的片头就带出了他后期大部分电影所要讲的命题“亲子关系一旦产生,就是人生悲剧的开始”。
我们先来看片头三个空镜,虽然不至于像后面几部那么都带有表意,但都有其意义。
广告牌交代了“风吕”就是温泉的意思,而后面对话里面的伊势志摩就是著名的志摩温泉区;“始罪”就是原罪,而本片就是讲人的“原罪”父母辈犯的错造成了子女无法挽回的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街的仁义”—二女儿明子的男朋友宪二对于她是毫无仁义可言,所以街头的仁义简直可笑至极。
当时的池袋和现在的池袋是两回事情,是80-90年代东京拥挤不堪,为了寻求更加舒适的居住地,人员才从中心地外扩,现在才是非常发达的。这也给本片的背景提供了一个应该发生的场所。
我们来感受一下50-60年代的街景,是不是和空镜类似。
是不是很乱,天上电线满天飞。
本场戏讲的三件事
一.周吉会老相识(老板娘阿常),道出漂泊的工(生)作(活)。
二.三人(周吉、阿常和客人甲)聊美食,滋生出故乡。
三.墙上挂着的黑色礼帽,隐射出阴郁的丈夫沼田(孝子)。
to be continued
第一.离他住得近,小店位于池袋,而他住在杂司谷(杂司谷其实是相当幽静的平民区但是在下一场周吉回家时依然在晚间伴有很大的火车声),都属于东京市丰岛区。
第二,作为银行监事(监事会对银行经营的各项业务和高级职员的行为行使监督和检查权,以保证银行的各项政策得到贯彻执行,并防止董事会滥用职权危害银行、客户的利益。)其实是全国分行到处跑的职业,他还是在回到自己住家前来到自己常来的小店吃饭(说明他念旧)同时从老板娘口中说的分行经理好不容易和她熟络起来,马上又被掉到总行去了(说明老板娘也念旧)
第三.老板娘经常从老家伊势志摩寄老家的食物过来,让他可以通过食物来怀念。
所以什么?小津和野田的剧本对话,没有一句是废话,要么紧扣主题,要么交代“空缺”,要么引出下一场的人物。
周吉在问到老板娘女儿明美(实际上根本没出现的无关紧要的人物),老板娘回答去滑雪并引出350KM厚积雪的笑话是为撒子?带出周吉的小女儿明子呀,周吉用的话是她今年早晚都去滑雪(说明撒子?明子爱玩儿,并不爱学习工作,造成了后面她的惨剧的必然性????)
聊一大堆没事
第一.因为美食和故乡(去过哪里),两人才能找到共同点。
第二.作为监事,必须在社会上是圆滑一点,需要和各种层次的人说得上话
第三.两次老板娘推荐周吉吃的特产,客人甲都要跟他吃一样的,闹得后面周吉也想吃醋拌牡蛎(找到美食共同爱好,同时也代表了周吉认同了客人甲的粗俗吃法,仅仅是醋拌一下,也许能更鲜美?而不是煮粥????)
从美食聊到了故乡,周吉提到了贤岛,我们看看贤岛的照片
本场戏的重点来啦!!!
由贤岛引出了“珍珠”这样东西,而珍珠由客人甲提醒大家,离开了那片水域是无法自然生长的!!
周吉的老婆离开女儿们和周吉,其实过得并不好!
明子离开了家庭,在外面鬼混最终造成了悲剧!
影眼出现啦!
本场戏的场面调度核心是撒子?是由对话带出了大量信息。对!就是声音!
人杳。衫湿。严冬。
《东京暮色》就在这低沉的调子中缓缓拉开序幕。这怎么可能是小津电影呢,我仿佛看到希区柯克那老头在画面背后冷竣的眼神。我仿佛听见徐讦先生《鬼恋》里幽幽的声音传来:“人,给我一支烟。”我仿佛读到王小波在《绿毛水怪》中借陈辉之口吟出的诗句: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评论也说:自《那夜的妻子》后没见这么绝望的小津。战后作品中,只这一部发生在严寒的冬季,亦只这么一部,探往破碎家庭那缺失的隐痛。前一部《东京物语》就道尽苍凉,这么巧,偶然排列的下一部,就是苍凉走到绝境的《东京暮色》,而它们拍摄的时间,差了整整四年,不经意的偶然于是被抹上一屡“神喻”的光芒。
《东京物语》无疑是哀伤的,人生坎坷冷漠失意一路行来,也不乏亲和的关照;《东京暮色》却一直走向夜和命运的最深处,憾恨难消。望着屏幕上黑白灰三色纠结的暗沉,寒气逼人来,人在梦中游,深一脚浅一脚,满心都是泥泞。让我回想一下,小津电影里讲过多少种人生啊,苦乐甘甜,桩桩件件,家庭的构造都是相似的,可正如奥斯丁所说:“人本身变化那么多,你永远可以从他们身上看出新的东西。”
又是父女的相依为命。笠智众这次有两个女儿,原节子扮演的大女儿孝子已婚,可婚姻不幸,不声不响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二女儿明子刚大学毕业,在学英文速记,可近来闷葫芦似地满怀心事、情绪低落。寒冷冬夜一个问题家庭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痛,都独自舔噬伤口,迷雾什么时候能够消散。
小津碰触了那个时代罕见的社会问题:未婚先孕。小女儿闯下大祸,可一起作案的同伴却不见了,苦苦追寻的过程中,她去到男子可能出现的所有地方,从这些地方就能看出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酒吧、麻将馆、打工的小食店。没错了,清贫,又在都市繁华中学坏了的小子,登徒子负心汉的最佳人选。妹妹的寻找大抵是没有结果的。小津的镜头随妹妹四处奔波,在妹妹离开后稍事流连,记录下人们对她的闲言碎语。这就是人生的严酷了:自然界的寒风吹来可以缩下脖子拉紧衣领;人生的寒风吹来却只能任凭蹂躏、遗世孤立。
果真有希老头的“幕后指示”呢,伴随妹妹的寻找,另一桩秘密浮出水面:妹妹常在那里守株待兔的麻将馆的老板娘,仿佛很熟悉她的家事,据说以前是她家的邻居。小津无意拍一部悬疑片,事情很快水落石出:老板娘正是姐妹俩的亲身母亲,又一个“落跑母亲”的故事。用一个“又”字是因为从很早以前我就注意到:日本影视剧常常涉及这样的题材,《找死的爱》一文中提到的《青鸟》,理森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落跑母亲”,或者叫“逃妻”。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也许日本民族性中绝然的一面容易使人走极端?抑或礼教束缚下的人生不允许有丝毫差次,否则就只好破罐破摔?没有答案,可“逃妻”毕竟是太沉重的话题,离开的和留下的,人生都遭受重创,一生无法复原。想想三毛那篇轻松诙谐的《警告逃妻》,罪名的揶揄无伤大雅、佯装嗔怪;罪名的坐实却是一条不归路,等于从此把自己丢给了命运、肆意摆布。
究其根本,这其实是个《大浴女》的故事:一样是父亲在外地家中出现另一个身影;一样是母亲在两个孩子眼皮底下出轨。不同只在于当事人的胆量和选择,《大浴女》中的章妩选择了留下;《东京暮色》中的母亲选择了出走。结局怎样呢?母亲一角的缺席造成孩子永远的心灵残缺,可有父爱的关怀,女儿的成长也不无幸福;相比之下,父母双全地相互折磨可能杀伤力更大,小跳小帆的变态,小荃的死,都“归功于”父母好心好意地委曲求全。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讨论的,只不过怎样避免之后一着走错、满盘皆输。可实际上,错了就是错了,不如承认它直面它,接受它锋利地挑衅、狂欢地践踏,否则不会归于平静。《大浴女》里的父母、女儿们错就错在心存侥幸吧——对人性的善和宽容。《东京暮色》中的母亲,我倒觉得她态度从容、不卑不亢。错了她认,错误导致的坎坷她也认;女儿的指责她认,对女儿的期许她也认。明知自动弃权还要自取其辱,这就是错误酿成的苦酒啊,她不能不认。
麻将馆在影片中是一个重要场景。小津电影里常出现打麻将的情节,是后来的日本电影所没有的。那么说日本战后曾流行过一阵打麻将?之后式微了?为什么衰落呢?不得而知,但至少小津电影记录了这样一个历史特色:《早春》中的丈夫沉迷过一阵打麻将,《秋日和》中同事们出去旅行也靠打麻将消遣,甚至《晚春》中的学者父亲还和帮他校稿的助手谈起打麻将,父亲一时技痒,要求女儿再去叫个人来凑上一桌,被女儿给拒绝了。到了这部《东京暮色》,连专门经营的麻将馆都出现了,电影里通过人物的零星对话表达出社会对这种地方的看法: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所以姐姐孝子听说妹妹明子去过麻将馆,责问她道:“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连经营者本人老板娘,也对明子说:“这样的地方你不经常来吧?那就好。”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逃妻”们不得不承担的命运惩罚:边缘化和底层化。
这就是整个故事的基本轮廓了。难怪小津把故事安排在寒冬的季节,小津电影人物惯常的微笑也被冻住,这样寥落的笠智众,这样忧郁的原节子,何其罕见。寒气无处不在,喝多少杯酒都无法驱散似的(剧中人仍旧不断地在喝酒),而明子,也终于喝下她此生最后一杯酒遇车祸身亡。“了若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这结局也不坏,至少干脆,只有年轻才承受得起。
我特别记得《阮玲玉》中刘嘉玲饰演的黎莉莉,总拿捏不准电影《小玩意》里那句“我要活!!”台词的情绪,戏中戏的刘嘉玲在影片中不断练习,开玩笑也不忘喊上一句。明子弥留时候也这么说过,语气幽噎而微弱。凡痛苦的生灵走到生命尽头我都由衷为他们高兴,这是我绝对真诚的“无情”。影片看到这里也是的,我松了一口气——为人生无处可逃的寒冷,为整个冬天的寒冷,为一部影片的寒冷——都过去了。
果然,黑白灰三色的画面豁然开朗,也许正因为没有色彩的干扰,黑白片中光线的感觉格外敏锐。但我宁愿在黑暗中多耽搁一会儿,因为那是全片的闪光点:失去任何期望(应该叫奢望更合适吧)的母亲决定离开东京,跟一起生活的男人奔赴苦寒的北方,此一去,应该就是永别了。临行前,母亲前来祭奠明子,姐姐孝子用坚定的沉默拒绝了,母亲没有勉强。清晰地提出请求,无奈地接受现实,然后安静地离开,霍桑告诉我们,这是受辱之人保持尊严、唯一的方式。然而还是放不下,夜晚的火车站,母亲打开车窗,探头张望,这个镜头一直在母亲和车站上送行的人群间来回切换。我的内心无比矛盾:和母亲一样期盼看见孝子的身影,下一瞬又推翻这个假想,真见到了,我会对小津失望!镜头为什么这样长啊,为什么要考验人的忍耐力啊,无论对银幕中的母亲还是对银幕外的我,都是煎熬。。。。。。
人生从任何时候开始都不晚吧,片末,独自的父亲在角落里发现孙女落下的拨浪鼓,把玩着,叮咚叮咚,终于笑了。小津的镜头长久注视着冬天没有树叶的枝干,我想起聂鲁达的诗句: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活生生的一部日本版“East of Eden-1955”,当然,日本产不出James Dean,他们只是有笠智衆和原節子。
一个父亲,两个女儿。大女儿婚姻触礁,带着小女婴回到父亲家;小女儿是反叛的一代,她爱上了一个浪子。两个女儿遇到了陌生的母亲,当然,这个母亲不像“East of Eden”里面的母亲那样风光无限,这个日本母亲尽管离开了日本,换了几个丈夫,心却始终系在东京的女儿身上,因此选择回到东京。
然而,两个女儿都不领情。
最后,母亲走出麻将馆,道别大女儿的路上,小巷里的一间酒吧就叫“Eden”。
我们又一次听到了小津电影里熟悉的对白:你还年轻,谁知道还有多少快乐日子在前头等着你。
这一次,这句话不是出自父亲笠智衆,而是大女儿原節子。她自己的婚姻不如意,然而她还是坚持让妹妹相信,大多数人的婚姻都是幸福的。
在大女儿的叙述中,母亲离开的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父亲带两个女儿到动物园,懵懂的女儿玩得睡着了,回到家,母亲已经离去。
小女儿有一句话说了两次“我要和你私下谈谈。”一次是和负心汉,第二次是跟亲生母亲。她就是战后日本成长起来的新一代,父母希望她纯情依旧,然而,她早已变得狂野和反叛,而社会也认同“坏女孩比好女孩有趣多了”。
可以看到小津的感慨,1957年的日本,跟三四十年代的日本早已大相径庭,价值观、家庭观都不一样,代沟的存在,搅动了长久以来的安静和谐。
最后,大女儿决心回到丈夫身边,因为她在妹妹的身上看到了单亲对下一代成长的伤害:我愿意去尝试,即使很难,但必须这样做。孩子需要父母双方的爱,不管多么宠爱,她还是觉得孤单。——这样的一幕,一下子又回到了1949年的“晚春”——原節子又一次成了离开父亲笠智衆出嫁的女儿,她又一次问父亲从此会否孤单,笠智衆又一次用传统的日式父爱鼓励女儿勇敢去尝试,只差又说出那一句“有多少幸福在前头等着你”——当然,对于早已成婚的女儿而言,这样的关于幸福的美丽泡沫或许早已破灭。
不过,传统的小津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态度。
离开丈夫和幼女的母亲,换了居所,换了丈夫,却依然得不到女儿的原谅。乘坐火车离开东京的晚上,泪眼苦苦相望陌生的站台。
这电影相当的冷,东京的冬天。
离开的人说:我不再喜欢东京了。她身边的那个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说:寒冷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
东京暮色。
黄昏之后,黎明总会到来;冬天过后,春天总会来临。
屋外的树木都等待着早春的阳光。
豁达面对生命。
小津总是赐予笠智衆和原節子无限的豁达,却始终不愿豁达面对那个曾经抛夫弃女的母亲,甚至不愿给她一个女儿的送别。
这部影片,看到了小津的冷和暖。
那一年,原节子37岁,但岁月似乎并不愿意在她的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迹而只是悄悄走过,她只要静静地待在那里便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那一年,笠智众53岁,依旧是熟悉的那个有些木讷的父亲角色,喜怒都不愿形于色,再难以接受的事都只是呆呆地说句“是啊,这样啊”。
可最令人动容的是那一年只有25岁的有马稻子,整部电影里她没有流露过一丝笑意,命运对于她饰演的明子是如此不公。
的确,二战后日本并没有因战败赔款而垮掉,民主改革给日本带来了经济的快速恢复和发展。这样的发展速度十分惊人,以致于中国在2002年时的综合经济水平也只不过相当于1957年的日本。从二战后的废墟开始,日本急剧地从一个农耕国家转型为城市化和工业化国家。这一进程英国花了一个世纪,美国和西欧花了七十年,而日本只用了不到三十年。这一巨大成就虽然带来了经济的繁荣,但是也带来了文化的严重错位、代际冲突、精神压力。普通的日本人也不得不在短时间内经历许多次文化变革。这样的文化冲突便引发了日本社会、人文的种种矛盾。
小津多数的作品是靠着温暖隽永而感人至深的,但其中也隐含着许多细节暗示出小津对战后日本社会的忧虑。这种忧虑终于在《东京暮色》里倾泻了出来:灰蒙蒙的阴沉画面,极少的对话,简略的台词,凄凉的故事——在那一年东京寒冷的冬天里,似乎一切都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希望。
明子未婚先孕,男朋友宪二得知后便处处躲着她,甚至要离开东京以逃避责任。自幼缺失母爱的明子性格孤僻,在不得已打掉孩子之后遇见了多年前和情夫私奔的母亲,说不出几句话来便哭着离开;在面馆又碰巧遇到了一直不露面的宪二,气愤之下扇了宪二几个耳光跑出了酒店,却因为车站管理员的失职而被列车撞成重伤。面馆老板将其送往医院,宪二却再次跑了。
医院那段情节中,我并未看出明子的伤有多么严重。镜头切到第二天早上时,却是饰演明子姐姐孝子的原节子去拜访她们的妈妈,说明子已过世。这个情节来得太突然,我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最后的20分钟是坚持着看完的——对于观众来说,也许明子死后的最后一小段影片才是真正的备受煎熬。
《东京暮色》中的每个人的生活都是难熬的。文德斯在1985年为小津拍摄的纪录片里提到了东京的人们在弹子机上打发时间,而在《东京暮色》里笠智众对其也是乐此不疲。儿子早逝,大女儿婚姻不幸福,二女儿最后也去世,他心中的痛苦又何尝不少呢。原节子与丈夫不和,带女儿搬回了父亲家,影片最后她还是决定为了女儿的成长再去努力和丈夫好好相处,结果会怎样不得而知,但勉强之下的幸福又怎么能让她快乐呢。更请别再提起山田五十铃最后孤独地擦拭列车车窗上水汽的光景,年轻时的错误竟需要整个后半辈子来后悔,唯有唏嘘而已。
他们该怎么活。我们又能怎么活。
影片的结尾是笠智众孤单的背影,画面并不是正常的fade out,而是先突然变成模糊一片既而黯淡下去。回想起原节子的掩面哭泣和有马稻子回光返照的那句“我想重新开始一种生活...我不想死”,结尾的那片模糊也许是小津压抑太久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滴下来,晕开了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