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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乡  山打根八号娼馆 / Sandakan No.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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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演:栗原小卷田中绢代高桥洋子田中健滨田光夫砂塚秀夫中谷一郎信欣三梅野泰靖山谷初男江幡高志浅若芳太郎平田守清水干生金内喜久夫苅谷俊介小林亘桐岛好夫佐川二郎岸辉子岩崎加根子秋好光果牧吉子野中麻理子高山真树山田孝子菅井琴水原英子神保共子井口恭子岸野小百合藤堂阳子梅泽昌代中川阳子柳川由纪子久住真理子松本润子谷本小夜子高山千草水之江泷子小泽荣太郎

类型:剧情历史战争导演:熊井启 状态:HD 年份:1974 地区:日本 语言:日语 豆瓣ID:1303073热度:841 ℃ 时间:2024-05-12 13:13:02

简介:详情  基于各种原因,自幕府末期至昭和初期,日本大批穷苦人家的女孩被贩卖到南洋当妓女,世称“南洋姐”。她们的命运坎坷,受尽人世间的屈辱。有些人客死他乡,有些即使回到故乡,却仍要承受世俗鄙夷的目光  女性史学家三谷圭子(栗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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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于各种原因,自幕府末期至昭和初期,日本大批穷苦人家的女孩被贩卖到南洋当妓女,世称“南洋姐”。她们的命运坎坷,受尽人世间的屈辱。有些人客死他乡,有些即使回到故乡,却仍要承受世俗鄙夷的目光  女性史学家三谷圭子(栗原小卷 饰)为了调查和解开这段历史,走访了九州天草的崎津町 ,不过她的采访并不顺利,曾经历那个年代的老人们对此皆闭口不谈,讳莫如深。偶然间,她在路边冷饮店邂逅曾当过南洋姐的阿崎婆(田中绢代 饰),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探和交往,原本紧锁心门的老婆婆终于向圭子敞开心扉,一同回首那段不堪回首的悲伤往事……  改编自山崎朋子的小说《山打根8号娼馆 底层女性史序章(サンダカン八番娼館- 底辺女性史序章)》,影片荣获1973年亚太电影节最佳影片奖、1975年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等多个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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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zhen
          《望乡》这片子是在看巴金的《随想录》时,巴老在集子里面为了这部电影写了两篇文章,于是我就买了这碟。如同谢晋对于电影好坏的标准就是:我希望观众看了我的电影后不要站起来鼓掌,而是沉默一分钟。看完片子,我也沉默了。阿琦的一生我不想从所谓的旧社会摧残人性的角度去看,从这角度看的人大有大家子在,用不着我这小罗罗在此折腾。我只是说说那个小小的阿琦,那个真的很小很小的阿琦。记起巴老的一句话:多好的人!
       阿琦的一生是无奈的浮浮沉沉。她也曾为了拒绝买春反抗过,也为了回家奋斗过,也曾为了爱人等待过......阿琦年小时,她的母亲无奈的将她卖到了南洋做买春女。在临行前的晚上,母亲瞒着阿琦的继父为阿琦编织了一块布做了一件衣服,当走的时候是哭成了泪人。她的哥哥不敢为阿琦送行,看着远去的船,他将镰刀狠狠的扎向了自己的大腿,目送阿琦的船消失在海面......在南洋的日子,阿琦认识了当地的一个日本人。她爱上了他,他说他也爱她,他说会将她赎身。于是她等着等着一直等着,终于等到的是他远去的那天。当阿琦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家的时候,她的母亲已经过世了。她高兴的找到了哥哥,可哥哥的态度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他觉得有个当过妓女的妹妹是耻辱,为了自己的名声让阿琦别在外宣扬。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的阿琦终于心灰意冷了,曾今的等待,曾今的努力都随着海浪远去了。什么都没了,一切都没了盼头。前方就是无尽头的大海。
       片子是我喜欢的日本导演之一——熊井启。在1978年在中国公映的时候还引起了一些轰动,说是色情片,最终还是稍微“加工”才在中国公映。在一个刚刚结束文革时非常时期,有诸多各方意见也不足为怪。但这种“加工”的行为到现在在国内还是很流行,就有点奇怪了。我看的是无删减版,估计当年“加工”的部分无非就是阿琦的那两段床戏和在雨中裸露的戏份,国家为了后一代的健康还真下了不少功夫。这戏份还真不能删,删了就不是《望乡》了。两段床戏相对于《色戒》来说其实很简单,没有过激的镜头。第一段是阿琦第一次买春的镜头,她那眼睛的特写镜头——无助的眼神真的能让人体会什么是绝望。第二段是阿琦和她爱的男人的床戏,很简单的镜头。还是她那眼睛的特写——这次不再是绝望,而是新生。她终于感觉到她还活着,她还被人爱着。在现实面前,爱情是那么的喃喃可贵,但又是那么的脆弱。最终她还是没等到他。就如《白轮船》里面的长角鹿妈妈带着自己的孩子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人之初,性本善。但心都如同意识流,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流到哪。
         人来了,人走了。大海涨潮了,大海落潮了。带走了所有,宛如它的亘古守候,只为此时的救赎..... 也许我们生来就是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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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verick
    《望乡》电影剧本

    改编/广泽荣、熊井启

    时间:
    故事在三段不同的时间交错展开,即圭子去婆罗洲山打根的1974年,圭子三年前访九州天草阿崎家的1971年,以及阿崎追述往事时展现的明治四十年(1907年)至昭和六年(1931年)。

    地点:
    马来西亚东部的山打根,熊本县天草郡下岛,以及新加坡。

    1.赭红的屋顶
    白昼。
    具有东南亚特色的红屋顶,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椰林高耸入云。
    有的屋顶上杂草丛生。
    音乐——
    片头字幕:
    望乡——山打根八号妓院

    2.亚庇机场
    画面上,阳光灿烂,一求巨型客机掠过椰林,在跑道上降落。
    闪闪发光的机身、银翼、轮子和引擘。
    各种肤色的旅客纷纷走下舷梯。
    字幕:马来西亚东部的亚庇机场
    三谷圭子(三十二岁)杂在旅客之中口——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刚强坚毅,是现代女性中少见的人物。
    南国的天空。
    椰林和积雨的云层。

    3.同上,停机坪外
    一个朴实的男子(三十五岁),脸色黝黑,而带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看出圭子在等人,便迎上前去。
    山本:您是三谷女士吧?
    圭子:是的。
    山本:我是农业试验所的山本。
    圭子:您好。
    山本:很不凑巧,所长有急事到吉隆坡去了。我代表他来接您。请吧。
    说毕,给圭子引路先走一步。

    4.主观镜头的移动——在椰林里

    5.通往山打根的公路
    山本开着英国吉普,飞驰在椰林掩映的公路上。
    圭子:您这么忙,真是过意不去。我在这里没有别的熟人。
    山本:别客气。我们刚做完改良果树品种的试验,这星期恰好有空。
    圭子:我给所长先生的信里,曾打听山打根八号妓院的旧址,不知他晓得不晓得?
    山本:噢,是在三马路。

    6.山打根市
    汽车驶进山打根市,现代化的住宅映入眼帘。
    汽车从市中心拐向三马路。
    圭子的主观镜头:汽车停下。
    车轮。
    圭子和山本走下汽车。
    眼前的一幢高楼,是马来西亚人开办的联合商场,“山打根客家会”。
    山本:据说八号馆的旧址就在这里。
    主子站在楼前,默默无言,惘然四顾。
    圭子:就是这儿吗?
    山本:您说什么?
    圭子:这座楼相当新呀!
    山本:从前的八号馆在战争中毁了,当年的一切已经烧得片瓦无存了。
    圭子望着大楼,感慨万端。
    镜头从挂着“婆罗洲药房”招牌的一楼药店静静地摇起,直到四楼。——美丽洁白的墙上,嵌着蓝色的窗框,露出别致的阳台,阳台上的铁栏杆呈波浪形花纹。
    圭子向前走出一步,仰望二楼。突然,灼热的骄阳,从玻璃窗上射出耀眼的反光,象是斥拒圭子的目光似的。
    圭子的目光赶忙移开。
    圭子:阿崎婆……
    传来阵阵幽远的钟声……
    圭子凝望着天空……

    7.天草岛鞆之津镇(1971年)
    钟声……
    在海湾尽头,一个小港口。
    海边上,有座古色古香的天主堂。
    哥特式的塔尖,沐浴着夏日的烈炎。
    做完弥撒的村民走出教堂,在门口和外国神甫告别。
    圭子的画外音:……三年前,为研究亚洲妇女史上关于卖身海外的妓女过个专题,我曾经调查过所谓南洋姐问题……在九州当画家的一位朋友,陪我遍访了岛原和天草两地,那里当年送出的南洋姐最多,可是岛上的居民都绝口不提,我一无所获,旅程就要结束了……

    8.黑色的屋顶和坡道
    在石墙边。
    继续配着圭子的画外音。
    圭子(二十九岁)和她的朋友原田纪子(二十七岁)向坡上走去。
    圭子面带倦容。

    9.在饭馆里
    两人由外入内,诙谐地问。
    原田:掌柜,有什么可吃的?都快饿死了。
    掌柜板着面孔,从厨房探出头来。
    掌柜:今天只有杂烩和炒饭。
    圭子:哪样快呀?
    没等掌柜答话,只听见背后有人接口说:
    “炒饭好吃,大姐。”
    回头一看,背朝波光粼粼的大海,靠窗坐着一位瘦削的老婆婆,身穿褪色的粗布灰裙,上衣是件旧衬衫。右嘴角上有颗黑痣——她就是北川崎(七十四岁)。
    阿崎:(慈祥温和的目光)一会儿就得。吃了,到傍晚也不会饿。
    圭子:那就来两份炒饭吧,掌柜。
    说完便坐了下来。
    阿崎满意地点点头,放下烟袋。
    从桌上的烟灰缸里捡出烟蒂,一一弹去烟灰,装进自己的新生牌烟盒里。
    圭子见了不由得一愣。
    圭子:阿婆,请抽一支吧。
    挪近座位,递过一个精致的烟盒。
    阿崎有点犹豫,圭子又说了声“请”,掏出打火机点火。于是——
    阿崎:这么贵的烟,那就叨扰啦。
    说时,取出一支点上火。
    吸了一口,眯起跟睛,很过瘾似的。
    阿崎:我就爱抽个烟。(笑了笑)
    原田:阿婆是这鞆之津镇上的人吧?
    阿崎:不,我是那边山坳里的盐屋村人。
    圭子:哦……天草的土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可是阿婆的话却非常好懂。
    阿崎:提起来呀,大姐,我虽然是本地出生,可从小就到了外国,跟谁都谈得来。
    这时,圭子目不转睛,盯着她瞧。
    原田:您说的外国,是美国吗?
    阿崎:哪能是那么好的去处。
    原田:那么说……噢,明白啦,阿婆,是当南洋姐吧?
    阿崎顿时沉默下来。
    圭子心里一惊,想拉纪子的袖子也迟了。
    极为尴尬的一瞬。
    阿崎在身旁的手提袋里摸了半天,掏出硬币放在桌上。
    阿崎:叨扰了,掌柜。
    站起身走出门去。
    圭子看着桌子。
    烟袋还留在桌子上。
    圭子下意识地一把抓起。
    圭子:小纪,对不起,等着我,等到末班车!
    原田:好的。
    圭子:(站起来)你随便去写写生吧。
    原山:嗯。
    圭子:(指着旁边冰箱里的汽水)掌柜,来几瓶汽水。

    10.饭馆外面
    圭子捧着盛汽水瓶的口袋,奔了出来。
    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向左边跑去。

    11.海边的路上
    在桥这边,阿崎正伛着背,匆匆赶路。
    圭子气喘喘地跑来。
    阿崎听见圭子在后边喊“阿婆!”便回过头去。
    圭子:(追上来,递过烟袋)阿婆,您忘了东西。
    阿崎:嗳呀,还特地跑着送来,太谢谢啦。
    脸上又浮现出刚才那种慈祥温和的神情。
    圭子:(若无其事地)阿婆,您回盐屋村吧?我到前边有点事,咱们一起走吧。
    阿崎:(高兴地)是吗?敢情好。
    阿崎继续往前走去。
    圭子看了看她的背影,也跟着走去。

    12.盐屋村
    贫寒的村舍旁,阿崎和圭子从稻田埂上走来。
    阿崎:五谷丰登……
    走过一家农舍,阿崎放开声音,欢跳起来。
    她兴高采烈,象孩子似的。
    阿崎:青蛙呀,可别来吓唬我老太婆哟!哈哈哈……
    逗得圭子也笑了起来。
    两人又往前走。
    阿崎:(站住)这位大姐,若不嫌我家里脏,请进来坐坐吧。
    圭子:(不由一笑)哎。

    13.阿崎家门前
    从一座荒屋里,望见阿崎和圭子走过。(横移)
    主子的画外音:她家在村子最偏僻的地方。
    圭子停住脚,四下里看了看。
    阿崎:(回过头来)请进吧——
    圭子不禁凝目望去——崖下一椽茅屋,几欲倾圮的屋顶上,杂草丛生,好似女巫的住处。

    14.阿崎家里
    圭子踏进屋,吃了一惊。
    黑暗之中,九只猫的眼睛熠熠发亮。
    阿崎:阿琳、咪眯、阿黑。喂,花猫,回来晚啦,别见怪呀!吃吧,吃吧。
    随着,从手提袋里掏出小鱼干扔过去。
    猫儿围着鱼干。
    圭子:养了这么多猫!
    阿崎:都是没人要的野猫。那也是一条小性命啊,怪可怜的。
    圭子:……
    阿崎:请坐,别客气……
    破旧剥蚀的墙壁,纸门只剩了个木框子,草垫上的席子也破烂不堪。圭子硬着头皮坐上去。
    可是脚下不知碰了什么东西,吓得挪动了一下身子。
    原来席子已经成了百足的窝了。
    阿崎正要从水缸向壶里舀水。
    圭子:您别张罗,这儿有汽水。
    拿出从饭馆买来的汽水,朝角落里的桌子走去,刚想打开瓶塞。
    “阿崎婆在家吗?”
    圭子回过头去。
    一个捧着鱼篓的中年妇女(阿富,四十二岁)和一个不知为什么头发染成金色的瞎眼老太婆(阿金,七十五岁)突然走进屋里。
    阿崎的声音:噢,阿富嫂和阿金婆!
    圭子神情紧张——
    阿金的声音:烧香拜菩萨去啦?
    阿崎:是呀。
    两人只当没有看见圭子,一屁股坐在门框上。
    圭子瞅了她们一眼。
    阿富默不作声,一面收拾沙丁鱼干,去掉鱼头和肠子,不时偷偷瞟上一眼。
    准是来刺探什么的。
    圭子无奈,打开瓶塞,倒在杯里端过去。
    圭子:请喝点汽水。
    说着,递给她俩。
    阿富装作刚看见圭子似的。
    阿富:哟,这是谁呀?
    圭子正无言以对,不料——
    阿崎:这是我儿子勇治的媳妇。
    圭子惊愕得几乎跳起来。
    阿崎泰然自若,露着笑容。
    阿崎:跟咱们一样,不会写字,连信也没捎,冷不防就来了,把我吓了一跳。
    阿富:嗳哟,这么说是敏子啦?
    圭子:(只好将计就计)这一向……妈妈多亏你们照应,真过意不去。
    阿金:小孩子怎么办啦?
    圭子:那……
    阿崎:大老远的,两个孩子都留在京都啦;今晚上还要赶着回去呢。
    阿富:那可够赶的啦。
    两人的好奇心似乎都已满足。
    阿金:走吧,阿富嫂,别磨蹭啦!
    一边催促着,一边站起来。
    阿富:那么,我们走啦。
    两人走去。
    圭子这才心定——不由得擦了擦额角上的汗珠。
    阿崎:累了吧?
    圭子:啊,不累……
    把杯子拿到里面的桌上。
    阿崎:累了,最好是躺下。来,来,咱们都躺一会儿。
    枕着胳膊,一骨碌躺了下去。
    圭子无可奈何,只得躺下。
    阿崎拿起身旁的团扇,给圭子搧风。
    圭子望着屋顶。
    留神一看,阿崎已经惬意地呼呼睡着了。
    圭子的画外音:……对她说来,我是个来历不明的过路人,为什么竟跟村里人说我是她的儿媳妇呢?……
    阿崎脸上皱纹纵横。
    圭子定睛注视。
    圭子打量周围的一切。
    房间里猫儿东一只西一只地睡着——
    它们跟阿崎的生活节奏仿佛很合拍。
    房顶坍塌处,透过张着的蜘蛛网,可见一角晴空,同时也射进一线夕阳。钟声隐约可闻,猫儿望着门外。
    朦胧睡去的圭子,突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阿崎也醒了。
    圭子:实在打扰您了。
    开始话别。
    阿崎赶忙坐起,肃然正容。
    阿崎:您来了,我太感谢啦。
    圭了:啊?
    阿崎:……您肯来这么脏的家,我真是太高兴啦。
    圭子:……
    阿崎:连我儿子勇治都嫌家里脏,一直不肯来。儿媳妇更不用说了,连封信都不给。您是城里人,居然在这儿睡了午觉。
    不知怎的,她的话语有股深沉感人之力。
    圭子:……(凝视)
    阿崎:您下次再来天草,可要来我家啊。我到死也忘不了您!
    说毕俯下头去。
    圭子胸如潮涌。
    圭子的画外音:……阿崎婆,这个还活在人间、偶然相遇的南洋姐……

    15.现在的山打根市
    白昼。
    从高岗上,以俯瞰的角度摇全景。
    沿海的市街好似衣带一般。
    大海的彼岸是丹绒阿尔岛。
    圭子的画外音:她温和厚道的为人使我怀念不已。我尤其想知道那深深刻在她脸上的每条皱纹的来历,还有她那饱经风霜的过去。

    16.临街的餐厅
    山本和圭子避开灼热的阳光,坐在门口的桌旁。
    圭子:……于是我跟丈夫商量——他是从事儿童文化工作的——商量的结果是,我只能住到阿崎婆家里去采访,此外毫无办法。
    山本:不过,您一个女人家,怎么好去呢?
    汽笛声。
    圭子:不,当时我想,正因为是女的才能办得了。固然,这也是次很大的冒险……在我初次见到阿崎婆后的一个月。
    圭子的脸上,又显出对三年前的往事不胜感慨的神情。

    17.天草,阿崎家的门前(夜)
    俯摇全景。
    秋虫卿唧。
    圭子穿着揉皱的衬衫、长裤,脸上围着纱巾,手里提着皮箱,好象被追逐似的直奔阿崎家。

    18.阿崎家里(夜)
    猛地关上大门。
    圭子:……
    漆黑的屋里,阿崎正抱着描儿枯坐,她睁大了眼睛,半晌没作声。
    圭子:……
    两人相对而视。
    过了一会儿,阿崎脸上恢复常态,刚要开口。
    圭子:想看望您,我就又来了。
    阿崎:摸着黑儿,难为你还认得路。快上来,快上来。
    阿崎赶紧帮圭子提皮箱。
    阿崎:还没吃饭吧?
    圭子:不,吃了来的。
    阿崎:真吃过啦……好象比上次胖了些。
    圭子:噢,是吗?
    阿崎:(笑起来)胖点好。
    说着拿起水壶走下土间要去打水,可是忽然脸色一沉。
    阿崎:我先问一声。
    圭子:(惴惴地)……什么?
    阿崎:这回用不着那么急着赶回去了吧?
    圭子:嗯……我这次来,想在这儿多打搅些日子,行吗?
    阿崎:行,行……
    圭子放下心,抱起一只猫。
    圭子的画外音:除此以外,关于我的身世,阿崎婆什么也没问。

    19.同上,廊檐下(夜)
    有一两只猫从破纸门钻进屋里。

    20.同上,屋里(夜)
    阿崎铺自己的被子。
    阿崎:走了远路,一定累了吧?
    从壁橱里取出铺盖。
    圭子:哦,我来铺吧。
    阿崎两手用力拍打带条纹的土布褥子。
    阿崎:这不是普通棉花,得这么使劲拍才行。
    圭子:唔?不是棉花……
    阿崎:是从外国带回来的婆罗洲棉花,叫木棉。
    圭子:婆罗洲?
    阿崎:……?(回过头来)
    圭子:没什么……
    圭子很想问个明白,但克制住了。
    阿崎:就是没有枕头。
    圭子:有了,拿这个座垫就行。
    阿崎:行吗?那太怠慢了。
    圭子把垫子对折起来,包上纱巾。
    圭子:您休息吧。
    阿崎:哎,睡吧。
    圭子关上电灯,因为没带睡衣,便和衣钻进被里。
    但是她无法入睡。
    圭子的画外音:……婆罗洲,南洋姐时代的褥子。
    虫声唧唧。
    亮晶晶的眼睛。

    21.阿崎家门前(次日清晨)
    就这样开始了奇妙的共同生活。
    钟声。
    旭日东升,阿崎朝着太阳,拍手大喊。
    阿崎:佛菩萨,老天爷,海神爷,保佑今儿个京都勇治一家别伤风,别叫汽车压死。南无大师遍照金刚……
    (拉,右摇)离阿崎家几十米远的田边,有口水井,其实不过是个水洼。圭子正在洗脸。
    圭子洗着洗着停下手来,眺望四周。
    晨景清新,风光秀丽。
    圭子看得入神,低头再看脸盆,不觉大为惊异。
    原来盆底有洞,水漏光了。
    盆下面有孑孓在游动。

    22.阿崎家里
    阿崎从锅里盛饭。
    圭子的画外音:米麦掺半的糙米饭,小菜只有用盐水或酱汤煮的土豆泥;她家从早到晚,一日三餐,顿顿如此。
    阿崎:吃吧。
    圭子:哎,不客气。
    圭子实在无法下咽,望着阿崎。阿崎吃得津津有昧。
    圭子看猫儿蹲在土间吃食,好不容易才下决心吞下去。
    这时邮差跑来喊:“北川,挂号信。”阿崎的神情豁然开朗,往里边跑去,嘴里嚷着:“拿戳,拿戳。”
    邮差望着圭子,彼此目光打了个照面,便淡然一笑。
    阿崎出来,领挂号信。
    阿崎:今儿个是黄道吉日,京都的勇冶寄钱来啦。
    拆开信封,里面没有信,其有四张票面一千元的纸币。
    阿崎:一,二,三,四……这个月寄晚了,正惦记怕出事呢,这下好了,可收到啦。
    圭子:……就靠这点钱过一个月?
    阿崎:嗯!(喜滋滋地)走,跟街坊们见见面去。
    圭子:见见面?
    阿崎:住在这儿,你就是自家人了,我想还是去打个招呼的好。
    圭子:那我想先……
    呵崎:干吗?
    圭子:那个厕所,茅房在哪儿?
    阿崎:(无所谓地)咱家没那东西。
    圭子:咦?
    阿崎:就在房后空地里,我就在那儿解手。没人看见,看不见,不会看见的。

    23.屋后竹林边
    圭子持锹走来,蹲在地里低洼处。
    日光黯淡,以下的每个镜头,天色越来越阴沉。
    竹林随风摇曳……觉得有人,霍地站起。
    圭子:(怒目而视)谁?
    竹林道上,一个行商(阿大,四十四岁)背着包袱,贼忒嘻嘻地往这边瞧。
    阿大:嗳,嘻嘻……你呀,戴着纱巾真叫俏。嘻嘻……不过,昨晚上干吗跑得那么急呀?
    圭子:(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阿大:哪个不知道!都说末班车上下来个美人儿。
    阿崎:喂!你瞧见了吗?
    阿大:嘿,嘿,往后请多多关照。
    说着便走开了。
    圭子愤愤地望着他走远。

    24.村路上
    细雨濛濛。
    在一棵大树前,阿崎和圭子顺着坡道而下。迎面走来两个寡妇——撑着雨命的阿波(六十九岁)和阿芳(四十岁)。
    阿崎:下雨啦。
    阿波:可不是。
    阿崎:这是我儿媳妇,往后请多照应。
    圭子:妈妈平时给你们添麻烦了。
    彼此寒暄致意。
    阿崎:那我们先走啦……
    阿波和阿芳满脸狐疑,目送她们走去。

    26.海边的路上
    天色阴沉。
    小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菩萨。
    刻在岩石上的地藏王菩萨。
    咔嚓的声音——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吉田,四十岁)正在拍照。(拉)圭子和阿崎停住脚步,成背影。
    丰子:我说……
    阿崎:嗯?
    圭子:叫他绐咱们拍张照吧?
    阿崎:拍照?
    圭子:给咱俩合拍一张,不正好吗?您说呢?
    阿崎:那敢情好。我还是在婆罗洲时照过一次相,打那以后,几十年没照相了。不过,人家肯给照吗?
    圭子:我去说说看。
    跑去。
    圭子:对不起,能麻烦您给我们拍张照吗?
    吉田:啊,可以可以。
    圭子和阿崎站好。

    26.鞆之津海滨(一周后的一个下午)
    乌云密布。
    阿崎和圭子在浅滩上抬蛤蜊。
    “这也是蛤蜊。”
    圭子接过阿崎的蛤蜊,扔进放在礁石上的篮子里。
    阿崎:这儿的地,不管怎么刨,尽是些石头子儿,白薯长的很小,海里又捕不到鱼,所以谁家都有人外出干活的。
    圭子:……上哪儿去呢?
    阿崎:早先都是飘洋过海,到南洋去呗。
    圭子认为机不可失,便若无其事地问。
    圭子:那么,阿崎婆,您是不是也因为这才去婆罗洲的?……
    阿崎:可不是怎的……
    圭子:您去的时候有多久?
    阿崎顿时一脸的愠怒,瞧着圭子。
    阿崎:你干吗打听这个?
    圭子:(狼狈地)……因为我没去过婆罗洲……
    阿崎绷着脸不作声。
    圭子……(一筹莫展)
    阿崎:行啦,涨潮了,回家吧。
    说若抬脚先走了。
    圭子望着她的背影。

    27.独行的圭子
    波浪声——
    圭子的画外音:这话题我总觉得不能随便提,可是到今天,已经一个星期了。

    28.阿崎家门口(夜)
    雨。
    雷声隆隆——狂风怒号,房屋轧轧作响。

    29.阿崎家里(夜)
    电光闪闪。圭子的睡容。
    好象追逐什么似的,猫眼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一只男人的手捂住圭子的嘴巴。
    ——圭子愕然,拨开那只手,惊呼起来,拚命挣脱。
    那人兀自过来搂抱,圭子用力将他推倒,站了起来。
    圭子:谁!
    拍的一声,扭开电灯。
    ——赤身露体被推倒坐在那里的,是阿大。
    圭子:(意外地)是你!
    阿大慌忙用手遮掩,站起身来。
    阿崎翻身坐起,瞪眼细瞧。
    阿崎:怎么,这不是货郎吗?
    阿大:反正是别处来的婊子,还不是有钱就卖——
    圭子:别胡说八道!
    阿大:说你是美人儿,也别那么装腔作势,还是跟这老婆子学个样儿好。
    圭子向四周扫一眼。
    使劲抓起身旁的茶壶。
    阿大见来势不妙,嗳呀一声,向后退去——
    恰巧踩着一只猫。
    咪呜的一声猫叫,吓得他往旁一躲。
    捡起放在门口的衣服,往外逃去。
    暴风刮进屋里。
    圭子拾起他掉在地上的衬衫,鞋子,扔了出去;狠狠地盯着他,然后关门加闩。
    手扶着门,定了定神。
    一转身,发现阿崎神色异样。
    两眼发直,极为懊丧消沉的样子。
    圭子走过去。
    圭子:怎么啦?
    坐在一旁。
    阿崎:(突兀地)男人全是坏东西!
    圭子:您说什么?
    阿崎:(自言自语地)男人再好,你也不能真心迷上他……若是真迷上了,可就铸成终身大错了……
    圭子:……
    看来刚才的一场风波,在阿崎心中激起了微妙的波澜。
    阿崎:男人家都是那么回事。我有亲身经历,所以知道……在山打根的时候……
    圭子:……山打根?
    阿崎:我从小就给卖到那里。
    圭子:(定睛而视)哦……
    阿崎:想听吗?
    圭子:(双眸凝注)嗯……
    阿崎:……那就得打头里说起。
    圭子屏息静气,眼睛眨也不眨。
    阿崎:……我出世的时候,家里就很穷……
    ——音乐。

    30.低矮的屋里(夜)(1907年)
    ——下面镜头用象征性映像构成。
    外面在下雪。
    宁幕:
    1907年(明治四十年)
    七岁的阿崎和正在补衣服的母亲阿聪(三十三岁)。哥哥矢须吉(十三岁)在石臼里舂大豆。
    阿崎的画外音:……爹死了,房子和地早已卖给人家,就住在这么一间小茅屋里……一家人不论是娘还是哥哥,都拚死拚活地干……

    31.德松大伯家的婚礼(夜)
    阿崎的画外音:……后来,德松大伯死了老伴,就硬逼着守寡的弟媳妇——我娘给他续弦,说什么是两好一双……
    婚礼上,亲戚太郎造(四十七岁)留着小胡子,坐在喜酒桌旁。
    新郎德松年近六十,和新娘阿聪(三十九岁)年纪相差很多,简直象父女俩。旁边一排是德松的六个孩子。
    另一边,是新娘带过门的孩子矢须吉(十九岁)和阿崎(十三岁),他们瑟缩地坐在角落里。
    矢须吉的目光转向阿崎。
    阿崎正狼吞虎咽地嚼着雪白的米饭。
    德松的孩子见了吃吃地窃笑。
    矢须吉竭力忍着。
    低眉下眼的阿聪。
    而阿崎旁若无人,只管大吃。
    矢须吉低垂着头,倏地站起,满脸怒容,夺下阿崎的饭碗,拉着她就走。阿聪一惊,欠起身来,但德松凶狠的目光逼得她动也不敢动。

    32.阿崎的小屋里(夜)
    暗中,矢须吉痛哭流涕。
    阿崎也跟着哭起来。
    “真是可怜呐!”
    一个男人的黑色剪影——太郎造;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屋里,俯视兄妹两人。
    太郎造:你们有这种心思也难怪啊。
    划根火柴点上灯,口气怪温和的。
    太郎造:要是你们说不去他家,德松会不乐意的。再说,你娘刚过门,也不放心……所以应当从长计议。我倒替你们核计了一下。
    矢须吉:(抬起头来)……?
    太郎造:你打不打算上三菱煤矿?住在那里,一天能挣三毛钱,只管干活,不用操什么心。
    矢须吉:可是……
    太郎造:阿崎嘛……我说阿崎,你要不要下南洋?
    阿崎:下南洋?
    不由得瞪大眼睛。
    太郎造:不用怕。到了南洋,穿得好,吃得好,白米饭管饱。

    33.海边
    茅屋后,矢须吉和阿崎用槌子敲打渔网,把粘在上面的贝壳敲下来。
    矢须吉:(追根问底)阿崎,你真的想下南洋吗?
    阿崎:太郎造大叔出多少钱呀?
    矢须吉:先给三百……
    阿崎:那敢情好。(欣然地)我去!去了以后还能捎很多钱回来……这一来,哥呀,你就能把咱家的地赎回来,再盖座大房子,娶个好媳妇,成个有出息的男子汉啦!
    矢须吉热泪夺眶而出。

    34.德松大伯家,阿聪的起居室(夜)
    叠好的新条纹土布衣服。
    阿聪:(拆掉绷线)来,穿上试试看。
    阿崎:哎!
    阿聪:明儿就穿这件走吧。
    阿崎眼睛发亮,试穿新衣。
    阿聪目不转睛地瞧着。
    阿崎撒开手转起圈来。

    35.同上,土间(夜)
    深夜。
    阿聪在织机上织那块上布。(剪接)
    阿崎的画外音:……后来我才听说,我娘为做这件衣裳,提心吊胆,就怕德松大伯说闲话。向村里的左邻右舍借棉线,晚上熬夜,才织成布,给我做的衣裳……

    36.天草,阿崎象(夜)
    乐声停。
    褥子。(摇)阿崎正和圭子说话。
    阿崎:你看……就是这条褥子。
    圭子:……?
    阿崎:原先是衣裳,后来拆了做褥子了。

    37.启航——鞆之津海边
    逆光拍摄的海水。
    断崖峭擘。
    在岩礁上,聚拢着众乡亲。
    小船泊在渡口,太郎造、阿花、由纪代已经上了船。
    阿聪紧紧抱着阿崎,哭着说。
    阿聪:……往后还有见面的日子吗?
    阿崎呜呜痛哭。

    38.天守堂的尖塔
    叮叮当当的钟声。

    39.梯田
    正在田里打短工的矢须古,忽然手里的镰刀不功了——在他脑海里,钟声乱响。
    矢须吉:(怒冲冲地)东家,对不起,请会儿假。
    说完,捏着镰刀就跑了。

    40.鞆之津海边
    船夫用力撑篙。
    小船离开岸边。
    送行的人喊声四起。
    由纪代的母亲:由纪代,自己保重啊!
    阿花的母亲:阿花,可别病倒了!
    由纪代等人拼命挥手。
    阿聪悲不自禁,哭倒在地。
    阿崎见此情景,泪如泉涌。
    几个穷苦女人捻着念珠,喃喃祈祷。
    阿花和由纪代的亲人抢地呼天。
    小船远远驰向大海。
    圭子的画外音:当时天草,岛原出身的南洋姐,都是混在三池煤矿的煤船里,然后再给塞进外国煤船,偷渡到南洋的。

    41.海角
    矢须吉狂奔——飞跑——好容易跑到海角。
    纵目四望。
    眼前是清澈碧蓝的大海。小船早已离去,渺无踪影。矢须古攥紧拳头,浑身索索发抖。
    汽笛声。
    内心的惨痛有如刀割——那是贫困的重压,卖掉亲人的悲恸,以及对自己无能的怨艾。
    矢须吉:阿崎……阿崎!
    ——蓦地镰刀向下一甩,深深扎进右膝!痛彻肺腑的呼号。
    猝然倒在海滩上,失声痛哭。

    42.波涛和地图
    嘟嘟嘟……汽笛轰然长鸣。
    地图上,指示航程的白线——从长崎经过门司,台湾的基降、香港,到山打根。(跟)

    43.婆罗洲,山打根海湾
    灼热的阳光照着积雨的云层。
    下面是依山傍水的山打根街市,有几许水上人家。密林覆盖着小山。
    圭子的画外音:山打根当时是英属殖民地北婆罗洲最大的一个商埠。人口约两万,日本人有百十来人。各国商船云集港内。

    44.山打根的烟花巷
    市街的画面,音乐。
    山打根靠着海岸,城市象条带子。白天,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遮太阳的长柄大伞下,姑娘在兜售雨水。
    老太婆摆着地摊卖蔬菜水果。
    穿白衬衫的英国水手和风度翩翩的法国水手。
    人种和服装各色各样。
    太郎造带着阿崎、阿花和由纪代,在这片杂沓纷乱中走来。
    阿崎的画外音:当时日本人在山打根总共开了九家妓院,按顺序排,叫一号馆,二号馆……太郎造大叔开的一家是八号馆,我们就住在那里。
    烟花巷的一角,鳞次栉比的妓院,其中八号馆别具一格,二层楼的木房,带着阳台。
    八号馆的底片。

    45.八号馆一楼,客厅(清晨)
    阿崎正在擦地板。
    晨光从大门射进来。
    阿崎使劲地擦。
    阿崎的画外音:起初没有叫我接客。当时已有五个姐妹,我只管跑腿打杂,干些使女的粗活。
    阿崎听见门声响,抬起头来。
    八重(二十四岁)衣衫不整地从二楼下来,脚下一滑,趺坐在楼梯上,失声叫了起来。
    阿崎:(吃惊地)八重姐!
    转脸朝着账房。
    阿崎:老板娘,老板娘!
    老板娘阿元(二十五岁)正在给太郎造揉腰,闻声跑来。
    阿元:出什么事啦,八重姑娘?
    八重:老板娘,矢岛他老是没完没了。死乞白赖缠住不放,整宿不叫人睡,我简直吃不消了。

    46.八号馆一楼,虔婆屋里(清晨)
    晨光穿过铁格射了进来。
    管妓女的老虔婆摆了几个洗脸盆,正在配红色的消毒药水。
    阿花站在一旁莫名其妙地看着。
    阿花:那是什么呀?
    虔婆:早晚总会知道的。

    47.八号馆一楼,厕所(清晨)
    摆满了装着消毒药水的瓶子。
    由纪代一边扫地,一边好奇地拿在手里瞧着。

    48.天草鞆之津镇,古老的桥
    圭子和阿崎沿着河畔小径边说边走来。
    圭子的画外音:我把阿崎婆所说的,都确切地记了下来……晚上听她讲,先牢牢记在脑子里……

    49.同上,镇上
    阿崎走到一座小庙前,开始合掌祷告。
    圭子趁空,把信投到附近的邮筒里。
    圭子的画外音:等第二天我独自一人的时候,就写在信纸上,然后把这种采访记实寄给东京我丈夫,寄到别人看不到的安全地方。
    阿崎跑过来。
    阿崎:叫你受等了。

    50.宽阔的沙滩
    圭子和阿崎坐在沙滩上,遥望大海。
    阿崎:……后来,过了一年多,到了夏天……我多久也忘不了,那天从一清早起就非常闷热……

    51.山打根,八号馆后面的小巷(1914年夏)
    断壁颓垣,露出热带特有的建筑材料。
    马来人的诵经声。
    字幕:
    1914年夏(大正三年)

    52.八号馆一楼,房里
    阿崎从厨房出来,往女佣室走去。
    阿元:坐到这儿来,给你梳个头。
    阿崎疑惑不安,坐在镜前,阿元拿梳子给她梳头。
    阿崎忽然发现阿花和由纪代头发光洁,系着缎带,坐在隔壁账房间的角落里——可是两人神态茫然若失。
    阿崎:(诧异地)怎么啦?
    阿元:(目光一瞥)你们已经不是毛丫头了,都出落成大姑娘啦……
    阿崎:(局促平安)老板娘,我头发象原来这样就行!
    阿崎想逃开,阿元抓住她的手。
    恰在此时——
    “不许胡闹!”
    太郎造走进来。
    太郎造:卖的东西,要象卖的样子,该打扮得漂漂亮亮。
    阿崎:卖的东西?想叫我们干吗?
    太郎造:从今天晚上起,你们就跟阿文和八重那样,开始接客!
    阿崎:(惊愕)我不干!我不愿意!
    甩开阿元的手,逃到房间角落里。
    阿崎:我不接客,说什么我也不接!
    太郎造:(凶相毕露)不接客,那你来干什么?
    阿崎:(声嘶力竭)——你骗人!你没说清干什么就带人来了。这会儿叫人接客,跟当初说的根本是两码事!对吧,阿花,由纪代!
    两人毫无表情,木然不动。
    阿崎:你们怎么啦?
    两人依然毫无反应,阿崎愈发狂暴。
    阿崎:我偏不,随你怎么说,我就是不接客!
    太郎造瞪着眼睛,步步逼近。
    妓女阿竹(二十岁),妓女甲(十八岁)和妓女乙(十七岁)在客厅里盯着瞧。
    太郎造揪住阿崎的衣领,阿崎拚命挣扎。
    太郎造:那就还我两千块钱!马上还!
    阿崎:两千块?你只给了矢须吉哥哥三百块!
    太郎造:(额上青筋暴起)还不住口!你这小贱人。
    挥手就打。
    阿崎凄声尖叫。
    太郎造大发雷霆,老板娘阿元担心起来。
    阿元:我说,我说你血压又该升高了。
    太郎造:(推搡)好哇!你敢顶嘴!好哇!到山打根的船钱,连这一年的饭钱,都算在内!——硬碰硬,两千块!这些钱,往后就得用你这身子给我挣回来!
    阿崎:我偏不!
    阿崎用力一挣,脱出身来,从账房逃到客厅。太郎造顺手抄起客厅角落里的手杖,追过去。阿崎从门口一直被逼到走廊尽头,手腕给一把抓住,拖进虔婆屋里——门关上了。

    53.八号馆客厅,接梯
    阿崎脸上给浓妆艳抹,象换了个人似的。阿元拉着她上楼梯,步履沉重。
    阿元:别怕,做女人的,谁都得过这一关。得啦,得啦,初次接客是大喜事,哭什么。去吧,是个体面的主儿呐。去吧,去吧……
    阿元打开楼梯上第一间屋的门,把阿崎推进去——

    54.八号馆二楼,阿崎屋里(傍晚)
    阿崎抬起头来,迷迷蒙蒙地望去。粗俗寒伧的房间里,地板上摆着一张床——床边站着一个当地土人,面孔黝黑,打着赤膊,是个又高又大的汉子。
    一般贼溜榴的眼睛。
    阿崎惊恐之极,贴墙站着,吓得牙齿咯咯打颤。
    那大汉走过来,咔嚓一声锁上门。
    取下钥匙,挂在脖了上。
    拉起阿崎的手,塞给一块英国硬币。
    当啷一声,硬币从阿崎手里滑到地板上。
    那大汉把浑身颤抖的阿崎象孩子般抱起来,往床上一放。
    ——阿崎被摔在床上,身子动弹了两下。
    阿崎的头耷拉在床边,大汉颈上的钥匙在她脸上晃来晃去。迅速转暗——
    南洋的风暴隐约可闻。
    阿崎的头倒垂着,脸上一副万分痛苦和恐怖的表情。
    音乐——

    55.八号馆一楼,天井(夜)
    大雨滂沱。
    阿崎失魂落魄地从楼旁太平梯赶下,坐在水槽旁,神情恍惚,软瘫在那里。
    身上的衣服滑了下来。
    雨水淋着阿崎的脸,她一动不功……
    音乐止。

    56.八号馆二楼,阿崎屋内(次日早晨)
    阿崎穿着母亲给她做的条纹土布衣服,失神地坐在那里。
    太郎造进来察看动静,瞧见阿崎这副模样。
    太郎造:怎么还不懂事,穿得那么素,能拉生意吗?
    阿崎:象昨晚那种事,我死也不愿意。我再也不干了。
    太郎造:哼!事到如今,你不干,干什么?
    这时,屋外传来当地人娶亲的鼓乐声。
    太郎造探身窗外。
    太郎造:哼!难道去嫁给土人吗?嫁人吧,男女之间还不是那么一回事。跟娼妓有什么两样!
    说着拉起阿崎的衣袖,一使劲扯破了。
    阿崎的脸。音乐。

    57.母亲在织布
    咯噔!
    特写镜头:手。
    脸——

    58.八号馆,阿崎屋内
    条纹土布。
    阿崎万念俱灰,拆着衣服。

    59.母亲织布的手

    60.八号馆,阿崎屋内
    一堆白色的木棉。
    阿崎一面往褥套里塞木棉,一面拂拭粘脸的棉絮,和流下来的泪水。
    手的动作由慢而快。
    眼睛放出果断的神采。
    阿崎:哥哥……我一定忍痛干下去。
    阿崎的侧脸,泪光闪闪。
    正面的脸。
    音乐止。

    61.烟花巷,八号馆前(黄昏)
    灯夫点亮街头的油灯,南十字星在夜空里闪烁,一片南国的夜景。
    一号馆到九号馆前,四十来个花姑娘倚门面立,宛然一支烟花队伍。(移)太郎造、阿竹(讲英语)、妓女甲(讲法语)、妓女乙(讲西班牙语)用各种语言拉嫖客,阿崎这时也象换了个人似的,容光焕发,笑靥迎人,出来拉客。门口站着阿文(十七岁),优雅地搧着扇子。
    南国情调的音乐。
    阿崎:(向过路的土人嫖客)莫烈克古,马丽,马丽。(注1)莫烈克古,马丽,马丽!便宜呀,阿帮(注2),阿帮。
    阿花:哟,没想到,你土语都学会啦?
    阿崎:是啊,想讨本地嫖客的喜欢,就得讲土语呀!
    由纪代:那你存心接土人啦?
    阿崎:对啦,我才不去挑客人,非接什么白人、日本人不可……
    阿文:(责难地)阿崎,你敢再说一遍!我挑白人,日本人,那随我的便——你这么信口雌黄,我可不答应!
    阿崎:别误会呀,我又不是说你阿文姐。
    阿文:那说谁?
    阿崎:我想……多接一个客,就能早一点还清债,早一天回到家乡。
    跑向过路的当地男人。
    阿文愕然。

    62.妓院剪接(夜)
    印度人的脸和油灯。
    阿崎的白手垂在床边,男人的黑手频频颤动。
    白人的脸逼了过来。
    当地人刺青的肩膀下面,露出阿崎的脸。
    阿崎的画外音:……说起来,没有比当妓女更痛苦的营生啦。

    63.天草,阿崎家(夜)
    阿崎和丰子对酌。
    阿崎:不管伤风,肚疼,还是头疼,甚至一个月的那几天里,也不能歇着。客人稍微来得少些,进账少了,太郎造大叔就唠唠叨叨尽诉苦。
    圭子听着。
    音乐止。
    阿崎:我从来都不觉得男女之间那种事有什么乐趣,人家说那时候男欢女爱,我压根儿就不知道。
    主子:……
    阿崎:不过,我也有我的乐趣,那是客人会钞的时候……要道谢,呣,怎么说好呢?
    沉思。
    圭子:……
    阿崎:对啦,请随时吩咐,请随时吩咐……可心里老是想,客人赶快完事,送走了账。
    圭子:……那么,您年轻时,就没有过幸福,譬如说,就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阿崎:哈哈哈,自己的事,怪不好意思说的。
    呷一口酒。
    阿崎:你看(指嘴角的痣)这颗痣,从前人家都叫美人痣……

    64.山打根,八号馆门外(夜)
    院内灯火映入池塘。(移)
    字幕:
    1918年(大正七年)
    更深夜静,行客稀少。
    阿花、由纪代用英语跟过往的外国水手搭讪。
    这时,阿崎送客出来,殷勤周到。
    经过四年风尘生涯的磨练,应对纯熟。
    阿崎转眼之间,看到大路的屋后有个年轻男子(十八岁)一直盯着她看,显得形只影单。
    阿崎走近男子。
    男的情怯,往后退缩。
    阿崎:阿帮,莫烈克古?马丽,马丽!
    见男的要溜,上去挽住胳膊。
    男的:你要干么?
    怯生生地说着,想甩开阿崎的手。
    阿崎:(笑了起来)哟,你是日本人啊!
    追着男的——竹内。
    阿崎:嗳,两块钱算数。
    夺下他搭在腰间的钱袋。
    竹内:还给我!
    竹内追上去,不料阿崎轻巧地一闪,使他险些跌跤。
    阿崎一边笑,一边招架。
    竹内:还我呀!
    阿崎偎倚之间,凑过脸去。
    阿崎:不管白人、日本人,我都一样服伺,决计亏待不了你。

    65.八号馆,阿崎屋内(夜)
    哗啷一声,门从外面拉开,阿崎拉着竹内进来。
    竹内端相着她。
    阿崎发现竹内异常紧张。
    阿崎:怎么光瞧着我呀?
    竹内躲过她的目光,走到窗旁,冷不防地说。
    竹内:正月里,你舂过粘糕吧?……那时候比现在好。
    阿崎:怎么,你原先就认识我,到今晚才来逛逛?
    竹内:不只今晚。
    阿崎:……?
    竹内:……今晚是第三次了。见着你几次,都当成别人了……若不是那颗痣,差点认错人。
    阿崎照了照镜子,看到自己脸上擦着胭脂,樱桃般的小口,活象个玩偶似的。
    于是,在这张如今已面目全非的脸上,泛出忸怩的笑容。
    阿崎:你瞧,这不就是我的脸嘛!嗳呀,已经过十一点了。歇半宿,算你五块钱。多耽一会儿不行吗?
    按着缄默的竹内坐下。
    阿崎以为他同意了,从屋角拿来啤酒和杯子。
    阿崎:叫什么名字呀?
    竹内:……竹内秀夫。
    阿崎:秀夫,叫阿秀吗?
    竹内:你呢?
    阿崎:北川崎,叫我阿崎好了。(坐下)打哪儿来的?
    竹内:丹绒阿尔岛。
    阿崎:那岛上也有日本人吗?
    竹内:我在一个小橡胶园里看园子,只有我一个人……
    阿崎:只有你一个人?
    竹内点了点头。
    阿崎:……多大了?
    竹内:十八。阿姐呢?
    阿崎:比你大一岁,十九。
    两人不由地相视一笑。
    阿崎:我问你,这么年轻,干么到南洋来?
    竹内:因为家里养蚕破了产。
    阿崎:是养蚕的?
    竹内:嗯……在长野县的山里。地荒土薄,种不了庄稼。靠养蚕来糊口,可是桑田遭了霜冻——我娘就服毒自尽了。
    阿崎:噢……那你父亲呢?
    竹内:早去世了。我走投无路,村公所劝找到新加坡来。老板是马来人,收留了我。
    阿崎静听竹内的自白。
    阿崎:(叹息地)怪可怜的……
    竹内:啊?
    阿崎:我说你挺可怜的。(喝酒)
    音乐——
    竹内凝视阿崎,掏出钱袋,拿出两块钱放下。
    阿崎抬起头不解地看着。
    阿崎:你怎么啦?
    竹内:到时间了,我该回去了。
    阿崎:不过夜了?
    竹内:……我没有过夜的钱……今晚上是想看看你。
    阿崎:……(凝视)
    竹内:我走啦。
    阿崎被他的真情打动,拉着正要离去的竹内的手。
    阿崎:算了,住下吧。
    竹内:……?
    阿崎:钱就算了。我不要那三块钱。
    竹内:……(目不转睛)为什么?
    阿崎:……我也说不出为什么。
    房间钥匙就挂在面前的墙上,她随手摆弄着钥匙上的链子。
    阿崎:到今天已经五年了,一直受那班畜生一样的男人作践(泪水盈眶)……我从来没有想跟什么人……(目不转睛)而你……
    竹内:……
    阿崎:……往常拉客人进这屋,不过是为赚钱……我生为女人,天天代人作妇……(关门,转过身来)……可是,今儿晚上,我要作一个真正的女人!
    竹内:……(仰起脸)
    两人的视线相遇。
    吹火熄灯,皓洁的月光透过窗口照射进来。
    阿崎的脸——

    66.天草,阿崎家(夜)
    阿崎喝着烧酒,噗哧笑出声来。
    阿崎:打那以后,竹内差不多天天来。
    音乐止。
    圭子:可是,钱呢?
    阿崎:是啊,钱怎么张罗的?说来可怜……

    67.山打根,八号馆一接(黎明)
    二楼的房门打开了,阿崎和竹内蹑手蹑脚地走出。
    下了楼梯,看了看房里的动静。
    太郎造和阿元睡在蚊帐里。
    阿崎站在铁格子大门前。
    拔下簪子,插进铁门的锁孔里。
    咯噔一声,锁轻轻地拨开。
    竹内松了口气。
    阿崎缓缓地拉开门
    ——咕咚!
    铁门碰了石头。
    这声响似乎惊醒了太郎造。
    两人抱在一起,赶紧蹲下——
    急忙离去。

    68.八号馆,房后的地道(黎明)
    一盏油灯,照着石砌的地道。
    地道通向八号馆横侧的小巷,从地道口漏进一线黎明前的微光。两人伫立在灯下。
    阿崎用簪子拨开铁门的锁。
    相对注视。
    良久。
    两人手握着手。
    竹内踱出门外。
    停下,回过头来。
    音乐——
    阿崎望着他。
    竹内踅回阿崎身旁。
    竹内:……结婚吧!
    阿崎:什么?
    竹内一本正经的样子。
    竹内:等我赚上一大笔钱,一定来娶你!
    阿崎:秀!
    竹内:一言为定啦!
    两人隔着铁门。
    离情别意。
    音乐声渐高亢……

    69.八号馆一楼,日本式房间内(1927年)
    绸缎布疋上——
    宇幕:
    1927年(昭和二年)
    绸缎商矢岛在阿崎等人面前,摊开锦缎、和服和和服的长衬衣,鲜艳夺目。
    阿文(三十岁)抽着烟,冷冷地说。
    阿文:一不留神,伸手就会上钩,反正绸缎商和老板是串通好了的。
    阿元:阿文姑娘,瞧你说的什么话呀!
    阿文:咱们用不着,也硬要人家买,还不是打坏主意,叫咱多借钱!
    太郎造对馆里的名妓阿文看了一眼。
    太郎造:(陪着笑脸)阿文姑娘,可别这样说,别人听了不好……
    矢岛:哈、哈……我认输,对阿文姐我甘拜下风。哪里谈得上赚钱,一向是赔老本的。来来来,各位大姐,看看这块料子花色怎么样?如今国内正时兴这种花色呐。
    妓女们七嘴八舌,拿着料子瞧来瞧去。
    太郎造:是喽,想起来啦。(站起来)矢岛,这几天里给大伙每人做一套新绸缎礼服。
    矢岛:嗳嗳,老板,承您的情,多谢多谢。嘿嘿……
    阿竹:礼服?
    太郎造:这两天同乡会开会规定的。说是最近要隆重庆祝登基大典。
    妓女甲:什么登基大典?
    太郎造:你没看报吗?去年年底,大正天皇驾崩,摄政王继位,改号昭和啦!
    抬头看着神龛里裕仁天皇和良子皇后的御照。
    阿文:岂有此理!这么说,连皇上也伙同一气,存心叫咱们娼家背债啦!

    70八号馆门前
    四十几名妓女,连同各妓院老板、鸨母、染匠、小工等男女二十人,穿着新做的礼服,坐在那里,拍照留念。坐在中央的是太郎造。
    村田的声音:请大家把眼睛睁大些!喂,老板,胸脯挺一挺,要不然勳章就亮不出来了。
    太郎造挺起胸脯,背后的老板娘阿元把勳章转向太阳。
    村田的声音:再挪一下,嗳,好,好,别动了。
    照相师村田在暗箱上急忙举起帽子。
    村田:大家往这儿看!照啦,一、二——
    正当其时——
    “好消息!”
    矢岛喘着粗气跑来。
    矢岛:八号馆老板,你都意想不到,就在此刻,日本军舰靠岸啦!
    太郎造:啊,你说什么!
    老板们齐声欢呼。

    71.八号馆一楼,客厅(黄昏)
    太郎造拚命摇留声机。
    留声机放《军舰进行曲》。

    72.八号馆一楼(黄昏)
    《军舰进行曲》的乐声。
    喧哗嘈杂,乱成一团——妓女八人慌忙换装,挤在镜前重匀脂粉。
    太郎造:(暴躁地)你们还磨蹭什么!
    阿元:瞧你,血压又该升高了。
    太郎造:正好,你也给我接客去!
    阿元:什么——我也接?
    太郎造:发财的机会到了!去,还不快准备!
    阿元扫兴地动手解衣带。
    虔婆:哟,老板娘,您要干什么?
    阿元:有什么法子呢,忙不过来呀。山打根每个妓女接三十个客,还忙不过来呢。
    阿崎:啊?这么说,我们一人要接三十个罗!

    73.烟花巷(苍茫的黄昏)
    码头靠边的地方,停着“夕张号”巡洋舰,倾斜的尖桅杆和舰旗。烟囱。马路上白浪滚滚,不,这是南下舰队穿白色海军装的五百名水兵在列队行进。
    高亢的《军舰进行曲》。
    踏步前进的脚。
    海关仓库上飘扬着英国国旗。
    往下看是行进中的水兵。
    水兵队伍开始紊乱。
    一张张的脸。
    一双双的脚。
    这股浪潮按着顺序,滚向一号馆、二呼馆、三号馆,刹那间,妓女们被吞没在这股璇涡里。四号馆、五号馆的老板及六号馆、七号馆的鸨母发狂般地挥动旗子。
    这边八号馆门口,涌进来的下级军官和水兵。
    喊声。
    太郎造想叫他们排好队。
    水兵们急不可待,雪崩似地蜂拥而入。

    74.八号馆,客厅(苍茫的黄昏)
    俯拍一—
    水兵们涌了进来。
    妓女们打扮停当,从二楼房间里出来。看到楼下的光景,大吃一惊。
    绸缎商矢岛抱着绸料下楼,与上楼来的水兵相撞。
    绸料散落在楼梯上。
    先跑上楼的水兵,向阿崎毕恭毕敬地行礼。
    拥着阿崎,消失在房内。
    水兵一个接一个进入各妓房内。
    一百几十名水兵,挤得客厅简直没有立锥之地。太郎造兴奋之至,满脸通红,一面收钱,一面从楼梯上走下来。
    太郎造:请先交五块过夜钱!请交五块,别挤别挤,五块,五块。别挤,按次序来,按次序来,五块!五块!过夜钱,嗳哟!
    两手捧着钞票,倒在正在卷绸料的矢岛身旁。
    矢岛:老板,怎么啦?老板!
    慌忙将他抱起,放在绸料上。
    耳朵贴在太郎造的胸口上听了听。拨开水兵跑上楼去,推开一间房门。

    75.八号馆二楼,一个房间(苍茫的黄昏)
    矢岛跑进正在接客的阿元房里。
    矢岛:老板娘!不得了啦,老板他!(缩住口)

    76.八号馆一楼,账房(夜)
    外国医生走来。
    医生、矢岛、村田等围着太郎造。阿元在数钱。
    竹内从外面跑进客厅,站住脚瞅了一眼,便跑上楼。

    77.八号馆,阿崎房内(夜)
    竹内走进黑洞洞的屋里。
    探望。
    床上,阿崎象堆败絮似地朝里躺着。
    竹内咬着嘴唇凝视着她。心头泛起一缕爱怜之情,感到难过。
    竹内举手笨脚,给她盖上衣服。
    阿崎见是竹内,身子倏地蜷缩起来。
    竹内不敢再看,目光从阿崎身上移开。
    阿崎脸上泪痕已干。
    阿崎的声音:……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竹内了。
    音乐——

    78.天草,阿崎家(深夜)
    阿崎的后影。
    圭子一动不动,听得入神。
    阿崎:……他跟橡胶园马来亚老板的小姐结了婚。
    圭子:……是这么回事。
    阿崎:……竹内是我当初喜欢的男人,我曾指望他,十年,二十年,攒了钱赎我出来。可是这份心思全落了空。唉,提起男人,我打心眼里觉得不能再那么痴心了……现在是恨也好,什么也好,全都没有了……说来这也是五十年前的旧事了……
    音乐止。

    79.八号馆,门口
    “停止营业”的招贴。

    80.八号馆二楼,房内
    阿崎、阿花、由纪代、八重和阿竹五人喝着闷酒,在玩纸牌。
    由纪代给阿崎斟酒。
    由纪代:阿文姐,哪儿不舒服呀?
    阿文躺在那里抽烟。
    阿文:嗯,没什么……左思右想,还是毫无办法。(叹了口气)
    八重:这世道反正糟透了。
    说话之间,闯进一个戴墨镜的汉子。
    汉子:你们快卷铺盖去,准备动身啦。
    众人一怔。
    汉子:你们几个得搬走,乘夜班船到金边去!
    阿文:(惊讶地)你到底是准呀?
    汉子:我嘛……
    摘下墨镜——余三郎(三十九岁)。
    余三郎:我把你们六个人买下来了。
    众愕然。
    阿文:你从阿菊妈那里偷偷溜走,这会儿当了人贩子啦!
    余三郎:别废话!赶快收拾!
    阿崎:嗳,这儿还有老板娘在哩……
    余三郎:原来你们还蒙在鼓里!……你们老板娘已经把这里的家当盘给阿菊妈了,这会儿她正带着现款跟剩缎商矢岛双双上路,要去新加坡了。

    81.天草,阿崎家(夜)
    圭子:阿菊妈?
    阿崎:别人叫她“速水阿萄妈”、“山打根阿菊妈”、“女领事”,在南洋是无人不晓的。也是天草人,年轻时在横滨跟了一个英国人,尊称为“太太”,极受宠爱。
    幸于:为什么又到了山打根呢?
    阿崎:因为英国人回国了……她挺帮我们忙的,所以山打根的妓女都喊她阿菊妈,是我们的靠山。

    82.八号馆,街面和一楼账房(夜)
    为改换门面,纸糊拉门等都卸了下来。
    阿菊妈(六十七岁)面对着余三郎和他的喽罗。
    阿菊妈:余三郎,你把鞋脱下来好不好?……再说,你还算是日本人吗?这些姑娘可是日本人呀!都是一国的同胞,难道有话不能好好说嘛!
    余三郎一下子被她的气势镇住了。
    余三郎:哼,说的倒好听,你打算怎么着?
    阿菊妈站起来,朝着阿崎等六人。
    阿菊妈:我本想周全你们的,可是这么一来,说妥的事又要节外生枝了。就难为你们了,金边去两个人吧!
    从保除柜里取出钞票。
    阿菊妈:余三郎,一个姑娘一百块,就行了吧?
    余三郎:什、什么话!……他妈的,见你是个女人家,让了你一著,你倒越发放肆了!
    喽罗亮出匕首。
    余三郎制止。
    阿菊妈:(镇定自若地)余三郎,好小子!
    余三郎:什么?
    阿菊妈:你这小子上次犯了案,投奔到我这儿来,那是几时的事啊?
    在喽罗面前当场揭底,使余三郎极不痛快。
    余三郎:得啦,得啦……
    阿菊妈在余三郎手里塞进二百块钱——余三郎慑服于她的威严,一声不吭。
    阿菊妈掣出六根牙签,把两根的头掐断,然后伸到阿崎她们面前。
    阿菊妈:来,抽签!
    六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阿文:我不去,反正我要留在这儿!
    阿菊妈:(锐利地一瞥)谁不这么想……快抽!
    六人的眼神放出异样的光芒——一齐伸出手抢着抽。
    结果——阿竹和阿花抽中了掐断的那两根。
    两人脸色惨白,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几个喽岁抱住她俩。
    阿竹:我不去!
    阿花:阿崎!
    尽管她们又哭又喊,那些喽罗硬将她们拽走。
    阿崎一直跟到客厅,目送她们远去。
    音乐——

    83.现在的山打根市
    圭子穿过马路走来。
    山本正在等她。两人边走边商量。

    84.小巷里
    圭子和山本向马来亚老太婆打听。
    圭子:关于八号馆那些人的下落,您知道的,哪怕是一点情况也好,希望能告诉我们。
    老太婆:我不知道。后街的市场里,也许在海边,有个老头儿,你们可以去找他打听打听。
    音乐止。

    85.山打根市场
    夕阳中,圭子和山本边走边问。
    人群熙攘。茫茫人海。
    山本走着。
    圭子走着。
    圭子的画外音:从幕府末年兴起的下南洋之风,即贩卖娼妓到海外的活动,直到昭和初期才衰落下去。这固然由于买卖妇女儿童受到世界舆论的谴责,日本政府才勉强下令取缔;同时,也因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日本一跃而为战胜国,作为近代国家,在政治、经济以及军事上开始强大起来,在中国大陆和东南亚一带可以同西欧各国分庭抗礼,因此,已经无须乎再靠南洋姐来获取外汇了。

    86.暮色中的山打根海边
    泊岸的小帆船。
    马来亚老人冲着圭子和山本说。
    老人:俺恨透了日本人!战争时,日本兵占领这儿,这会儿怎样呢,又是日本商号来占领,耀武扬威的!
    落霞之上——
    字幕:
    1930年(昭和五年)

    87.八号馆,账房(1930年)
    随着时代的推移,八号馆里里外外都变了样。
    阿崎和由纪代在打扫二楼的走廊。
    阿崎已是三十岁的女人,出挑得娇艳妩媚,但眉宇之间流露出凄凉孤寂的神情。
    这时,照相师村田喊着“阿菊妈,阿菊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留着小胡子,神气十足,依旧那样毛手毛脚。
    阿菊妈坐在椅子上,老态龙钟,明显地上了年纪。
    村田:……阿菊妈,这事真有点突如其来,对不起,你们可不可以马上把大门关上?另外,今天晚上,还要请你们暂停营业。
    阿菊妈:(惊讶地)怎么回事?
    阿崎等人望着他们。
    村田:是这么回事,贵族院议员一条实孝阁下从国内来南方视察,咱们同乡会认为凡是有碍观瞻的去处,一概要多加检点才是。
    阿菊妈:(瞪起眼睛)有碍观瞻?是什么有碍观瞻?
    正在此时——
    “阿菊妈!”
    来的是穿一身崭新夏布衣裳、挂着金表的绅士——余三郎(四十岁)。几乎认不出来了。
    余三郎:你真好不懂事!
    阿菊妈:咦,你不是余三郎吗?
    余三郎:得啦,我们同胞到了南方之后,你们这帮人就大肆卖淫,为非作歹,简直有伤同胞体面,实在是桩国耻!
    阿崎惊异地望着他。
    阿菊妈:你说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是人贩子吗?
    余三郎:老子早就洗手不干啦。如今是亚洲物产驻新加坡分行经理了。你瞧瞧这个,老子开发南洋有功,政府都发勋章哩!
    阿菊妈抓起枕边的药瓶,对准他胸前的勋章扔将过去。
    余三郎:你干什么?
    阿菊妈:你这个啦血鬼!
    余三郎:你骂人!
    阿文:妈妈!
    八重:您可千万别生气!
    阿菊妈不听她们的劝阻,气得浑身发抖。
    阿菊妈:难道骂错了吗?你喝妓女的血,养肥了自己!什么国耻,有伤体面,都是你这狗东西!给我滚!

    88.烟花巷的广场(夜)
    几十个日本人,衣冠楚楚,正在集会。
    热烈的掌声——
    横幅上写道:“欢迎贵族院议员一条实孝阁下”,前面是一条和两名陆军将领。
    一条:当今,我们狭窄的国土和贫乏的资源,阻碍着我大日本帝国的发展,因此,向海外发展,是理所当然的。我们的目标是北自满洲,南至爪哇、苏门答腊等地。在座的同乡会诸君,是光荣的先遣队,很早就移居在这块英属殖民地上,致力于开发事业,你们辛苦了。希望你们今后仍成为大日本帝国的柱石。
    掌声。

    89.八号馆二楼,阿菊妈房内
    外面的声响可闻。
    阿菊妈枕边是阿崎、阿文、由纪代和八重四人的面孔。
    阿崎:医生真是太慢了,我再去请一趟吧。
    说着站起来。
    阿菊妈:(有气无力地)阿崎,算了吧……我活不长了。
    八重:(噙着眼泪)别这么说,妈妈,这可不象您说的话。
    阿文:病赶快好了,回天草去吧。
    阿菊妈:天草?……我不打算再回日本啦。
    音乐——
    阿崎:(惊讶地)不打算回去?
    阿菊妈:就因为怀了这份心思,我才在山打根修了坟……你们回去,决不会有什么好处的……千万别回阿去!
    阿崎等人:……
    阿菊妈:(气息奄奄)本想给你们点遗赠,可我已经没有什么财产啦。由纪代,你把壁橱里那个包袱拿来。
    由纪代从壁橱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阿菊妈:这是一点纪念品,打开看看吧。
    解开粗麻布包袱皮,露出累累的戒指。
    由纪代:(双眼圆睁)嗳呀……
    阿菊妈:过都是向男人要的。
    阿崎:向男人要的?
    阿菊妈:我早年到了南洋,卖身为娼……不要男人的钱,只要他们的戒指……只只戒指都是我血泪的见证啊!
    看起来,这一只一只璀璨的戒指,仿佛有什么灵性似的,闪烁发光。
    几个人围在阿菊妈枕边。
    阿崎:妈妈,您打起精神来!
    阿菊妈:我太累了……
    说完,沉入昏睡之中。
    (渐隐)

    90.天草,阿崎家土间
    圭子和阿崎一起在烧柴引火。
    阿崎:阿菊妈修坟,不是单给自己修的。为了凭吊客死在山打根的日本人,她修了一座公墓。
    音乐止。
    圭子:阿菊妈修的是公墓?
    阿崎: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正是阿菊妈为人行事的大方之处。
    圭子站起,坐到阿崎身旁。
    圭子:在山打根什么地方?
    阿崎:在郊外的原始森林里,砍掉一片林子修的。

    91.望得见原始森林的山岗,现在
    鸟瞰——(摇)从远远的海湾摇向原始森林。
    原始森林绵绵密密,一望无边。
    (推近)
    山本的声音:稍不留神,进去了就走不出来。
    圭子定睛望着眼下的原始森林。
    山本一边擦汗一边说。
    山本:我这样说也许很失礼,但我心里总有点怀疑,您为什么要寻找那座公墓呢?
    圭子瞧着欲说还休的山本。
    山本:南洋姐她们在这片原始森林的怀抱里,静悄悄地长眠着,难道不好吗?如今何必……
    圭子:……也许是那样。不过,听了阿崎婆的叙述,我总觉得自己有责任去查考那些事实。

    92.山打根,大海
    汽笛长呜。
    货船出港。

    93.山打根,海边
    黄昏时的海面。
    圭子进入镜头。
    她凝望着大海的彼岸。
    镜头缓慢地摇向大海。
    汽笛声。
    阿崎的画外音:我没听从阿菊妈的话,回到了祖国……我感到非常的寂寞,极度的悲哀,想家想的好凄苦,我就回来了。
    依然是她当年动身离乡时的钟声。
    汽笛声。

    94.天草,大海(1931年)
    (推)从海面渐次推向鞆之津镇。
    钟声。
    字幕:
    1931年(昭和六年)

    95.船上
    钟声。
    阿崎(三十一岁)在船上四处张望,可是没人来接。

    96.渐次接近的天守堂
    钟声。

    97.矢须吉家门口
    钟声。
    阿崎走近门口。

    98.矢须吉家的土间
    阿崎:有人吗?
    一个女人背着婴儿——矢须吉的媳妇(阿春,三十二岁)从厨房出来。
    阿崎:(踌躇地)那个,我……
    阿春面无表情,瞥了一眼,从土间向后院走去,喊着:“喂,你来一下……”
    阿崎一动不动地等在那里。
    钟声停。
    一会儿,从后门走出-个瘸腿汉子——那是矢须吉。
    三十六岁的年纪,却显得格外苍老。
    矢须吉:喔……
    阿崎:哥哥……
    极度怀念之下,跑了过去,可是——
    矢须吉:(不知怎的,避开目光)……有些活脱不开手,结果没去接你,真不好。
    转过背去,走向屋内。
    阿崎大失所望。
    阿春:请进来吧。
    阿崎正在犹豫。
    矢须吉:噢,这就是你嫂子。
    阿崎:您就是春嫂,我是阿崎。
    阿春:你好……
    两人相对行礼。
    异常尴尬的一瞬。
    阿崎:哥哥,脚怎么啦?
    矢须吉的脸抽搐了一下。
    矢须吉:(岔开)长途跋涉,一定很累吧。对啦,给你烧洗澡水吧?
    阿崎:哥哥,别张罗了……那么说,家里连洗澡间也有啦,这房子挺不错呢!
    矢须吉:(和颜悦色)小正,别在那儿探头探脑的,怎不过来行个礼呀?
    矢须吉的孩子(五岁)象看什么珍禽异兽似地,在门口偷偷向里瞧,一下子又跑开了。
    阿崎:噢,我带来些礼物呢。对啦,给街坊也捎了一些,什么时候去转转呢?
    矢须吉:(表情复杂地)我看不必了……
    阿崎:都是些水果,不早些送去该坏了。
    矢须吉:……跟街坊打招呼之类,可以免了。
    阿崎:为什么?我一去十几年,怎么好不打个招呼呢?
    矢须吉:(谨慎地)名声不好听哇。
    阿崎:名声不好听?
    陡然变了脸色。
    矢须吉:(结结巴巴)现在不比以前,一听说是到国外谋生的,就会拿白眼看你。
    说完,走进里屋。
    阿崎脸上仿佛凝冻了似的。

    99.阿聪的照片
    阿崎的画外音:……我娘早就去世了,即便活着,说不定也成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100.矢须吉家的浴室(当晚)
    阿崎正在入浴。
    突然听见起居室里阿春和矢须吉在唧唧哝哝说话。
    阿春的声音:我说,不要紧吧?
    矢须吉的声音:什么不要紧?

    101.矢须吉家的起居室外面(夜)
    镜头向左移动。
    阿春:……这房子是她寄来的钱盖的吧?

    102.矢须吉家的起居室(夜)
    阿春:倘使她硬说连炉膛里的灰都是她的,那怎么办呀?孩了他爹!
    矢须吉:不过,这房子我已经登记妥了,不许她碰一碰。

    103.矢须吉家的浴室(夜)
    阿崎目瞪口呆。
    矢须吉的声音:再说,过一阵子她还会回去的。
    阿崎绝望地喊了一声,沉到浴缸底里。
    音乐——
    阿崎在水中挣扎的表情。
    阿崎浮到水面,脸象死人一样白……

    104.鞆之津,一家酒楼的二楼(夜)
    “我那情妹子哟,
    是酋长的千金女;
    南洋的美人哟,
    真个是黑里俏……”
    阿崎请了五名渔夫、十个艺妓,饮洒胡闹,自暴自弃。阿崎咕嘟一下,喝了一大口酒。
    阿崎:这回来个有趣的。撒豆子啦,你们都快来捡。
    说完,将阿菊妈遗赠的戒指刷地一下撒了出去。
    渔夫和艺妓大吃一惊,看红了眼,抢着去捡。
    阿崎狂笑,又撒了一把。
    音乐——

    105.伸向海里的堰堤(早晨)
    阿崎烂醉如泥,倒在海滩上,睡相很难看。下半身泡在上涨的潮水里。
    音乐止。
    一个女人拉着她的手,把她摇醒。
    女人:喂!
    阿崎定一定神,看见一张醉脸,是个完全面生的女人,脚下不稳,身子晃晃悠悠。
    女人:阿崎,阿崎!咱们住在这儿,是不会痛快的。跟我一起到满洲去吧!
    阿崎:你是谁呀?
    女人:我和你一样,一直在槟榔屿,不久前才回来的。你这么伤心难过,我完全明白。怎么样,跟我一起走,离开这儿吧!
    初升的太阳,照得波光潋滟。女人和阿崎在海滨上边走边喊。
    女人:动身走啦,这么晴朗的天!哈哈哈……走啊,走啊!
    两人从堰堤上走去。
    阿崎的画外音:这样,我就到满洲去了……在奉天,跟一个叫北川良太的皮匠成了亲,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并且生了一个儿子,勇治。但是,就在那场战争里——
    音乐——

    106.阿崎的全家照
    阿崎的画外音:……好不容易置办起来的家当,一下子全毁掉了。最后,在遣返日本的途中,连我丈夫也……
    全家照烧成灰烬。

    107.天草,阿崎家的廊檐下
    廊下,圭子给阿崎揉着肩膀。
    音乐止。
    阿崎:……遣返回来之后,跟勇治一块住在京都。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提出:“妈,你不回天草吗?”
    圭子:勇治他……
    阿崎:他要娶亲,就把我打发回天草……象我这样当过妓女的娘,勇治在他媳妇面前会觉得抬不起头的。打那以后,九年过去了,没有见过勇治的媳妇一面,连个信儿也没有……
    她的声调里,毫无怨恨之意。圭子极为感动,瞧着阿崎的后背,手指揉得温柔,有力。
    阿崎:不过,我还是挺高兴的,即便儿媳妇不来,不是还有你在嘛!
    说着便微微一笑。
    圭子眼里涌出泪水。

    108.吉德商店门口
    圭子从林间小路出来,走进店铺。

    109.吉德商店内
    圭子进去时,店内阿波、阿芳,还有阿大正在大声谈论。
    阿大:反正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可不是寻常的狐狸精……
    看见圭子愣了一下,立刻噤声——
    阿大转过身去,阿波和阿芳慌忙藏起什么东西。
    圭子:(察颜辨色)你们好,买点盐……
    阿波:(盯了一眼,隔一会儿)在高中教书的吉田先生托带来的。
    拿出藏起来的照片——圭子一看,原来是前回和阿崎一起请人拍的照片。
    圭子:……(心里一怔,颇感惶惑)
    阿芳:(试探地,紧逼不放)我女儿念高中,先生托她带给你的。
    圭子:……
    阿大:(脸上堆着笑)嘿,嘿……先生可说过啦,那女的其实是东京来的大人物,准是到这儿来调查什么事情的。
    圭子:……

    110.阿崎家门前
    阿金、阿富他们来兴师问罪。
    阿富:那个娘儿们有的事,没的事,瞎写一气,反正没好话。这一来,全村跟着遭殃,你怎么这样糊涂呢!
    阿崎:……
    阿金:不说啦。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休想有人给你收尸。难道你愿意落到这个下场嘛,阿崎婆?
    一席话果然说得阿崎变了脸色。
    这时,圭子回来了,觉得情形异常,便站住了。
    阿金:我们走啦,阿崎婆!
    阿富:走啦。
    两人恶狠狠地瞪了圭子一眼,扬长而去。
    圭子:对不起,我连累您了。
    想不到阿崎竟意外的开朗。
    阿崎:不关你的事……哦,该做饭啦。
    说着便走开了。
    圭子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一—

    111.阿崎家附近的小溪(翌日)
    圭子把破破烂烂的拉门和槅扇泡在河里,和阿崎一起哗啦哗啦地洗刷起来。

    112.阿崎家内外
    圭子和阿崎在门窗上裱糊新纸。
    ***
    被虫蛀破的草垫子上,铺上了尼隆席,整齐清洁,焕然一新。
    ***
    阿崎坐在席子上,高兴得手舞足蹈,象孩子似的。
    阿崎:真好,多好看呐!简直象宫殿一样。真好看,哈哈……
    把脸贴在席上,轻轻摩挲。
    圭子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沉思起来。

    115.阿崎家里(夜)
    吃过晚饭之后——
    猫儿聚拢在一起。
    圭子在廊下凝神望着院子。
    (拉)
    阿崎从厨房出来,坐在桌前。
    阿崎:喝茶吗?
    打开纸包。
    圭子坐过来。
    阿崎:吃点点心吧。
    圭子端坐不动。
    圭子:……阿崎婆!
    阿崎:什么事?
    圭子:实在打扰您太久了,明天我要回东京去了。
    阿崎:(一时没有领悟)嗯?你说什么?
    圭子:我想明天回东京去了。
    阿崎:……
    圭子:为了我,连累您,真是对不起……
    阿崎:别这么说。
    圭子:再说,我很惦记留在东京的昌子,固然也舍不得离开您……
    阿崎凝视前面,静思默想。
    阿崎:……明白啦,还是回去好。早些回去好……你女儿昌子该多想你啊!
    圭子:……
    阿崎:(抱起一只猫,摸着猫背)我也想过,说不定哪天你就会走的,你在我家也住了不少日子啦。我越来越觉得应该谢谢你……这半个多月里,我真把你当成儿媳妇了。我永远也忘不了你。
    圭子:谢谢……实在给您添麻烦了。不过……有件事想问您……
    阿崎:什么事?
    圭子:您留我在家里住了三个星期,对我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难道您就不想知道个底细吗?
    阿崎嘴角浮出微笑,轻声慢语地说。
    阿崎:本来也想问你来着,村子里风言风语,传说不少,比起旁人来,就更想知道啦。
    稍停。
    阿崎:可是要知道,各人有各人的处境。能说的事,不用问,自己就会说;不能说的事,自有不能说的道理……人家不说,我这局外人,何必去问呢!
    圭子不由得噤住了。
    回味着阿崎这番语重心长的话。
    圭子:……妈妈!
    热泪盈眶。
    阿崎一愣,眼望着她。
    圭子:原凉我……我不知道您的心思,所以至今一个字都没讲……正象村里人传的那样,我确是从东京来的……有女儿,也有丈夫……我正在研究日本妇女的生活和历史,特别是研究象妈妈这样受苦受难的妇女……我总想什么时候写成书,让真相大白于世……可我一直瞒着您……利用您的好意,不,骗了您……请您原谅我!
    呜咽泣诉,说到最后便失声痛哭起来。
    阿崎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
    阿崎:好啦,别哭啦……起初,我以为你是弃家出走,才住到这儿来的;后来,你问起去外国的事,我就料到了几分。你要写书,那就写吧,不要紧。只要写的是实实在在的事,就不用担什么心,用不着怕。
    阿崎微笑着,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114.阿崎家的外面
    清新爽朗的晨光,照着葱郁的树林和稻田。

    115.阿崎家
    朝阳照耀着新纸门,新槅扇和新尼隆席,照得满屋亮堂堂的。
    圭子已经打点好行装,将事先装在信封里的钱放在桌上。
    圭子:妈妈,这是一点点小意思……
    阿崎:圭子……我可不是为了钱才收留你的。
    圭子:您一定得收下,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收下吧。
    阿崎:……(微笑着摇摇头)
    圭子:那……
    阿崎:……钱我不要,可是想向你要样东西。
    小心翼翼地说着。
    圭子:什么东西?
    阿崎:倘使你回东京还有别的手巾,现在用的这一条,能不能送给我?
    圭子心里一阵难过,强忍之下,从旅行包里取出手巾。
    阿崎伸出双手接过来。
    阿崎:……谢谢。用到这条手巾,就会想起你来的……
    强作笑容,却又透着凄凉。忽然脸一抽搐,转过脸去号啕大哭。
    音乐——

    116.现在——山打根的原始森林
    音乐声起,又归沉寂。
    圭子神情兴奋,一个劲儿地向险恶的原始森林里走去。
    担任向导的是两名日本人——山本跟在后面。此外还有两个马来人。
    周围是一片热带森林,古木参天,苍翠茂密。
    山本一行人,拨开齐人高的杂草和蔓藤,向森林深处进发。
    圭子汗流浃背,跟随着他们。
    山本等人站在大树下。
    圭子追上去。
    山本:就在这一带。
    圭子四处察看。
    望见几个象树墩一样的方形的东西,烧得黑糊糊的。有的竖在水里。
    山本的声音:那是墓碑。
    众人停步凝视。
    山本:……由于战争,遭到了山火。
    圭子:由于战争……
    山本:是的……
    赶忙走近。
    圭子对着这新发现,伫立不动。
    音乐——

    117.山打根,烟花巷(1945年5月)
    象原始森林一样葱翠的绿色画面上——
    被杀害的当地人的尸体,堆积如山。
    八号馆的门面已面目全非。
    街道被破坏了。
    炎日下,当地人尸横遍野。
    圭子的画外音:阿崎婆,山打根面临着盟军的海战空袭,日本兵就杀人放火……

    118.原始森林里
    圭子茫然地站在那里。
    音乐止。
    这时,森林深处传来山本的喊声。
    “三谷女士……”
    圭子拚命跑去。在荫翳的树丛间,到处都是小块的黑色墓碑——有的东倒西歪埋在土里,有的裂成两截没在蔓藤草苔之中。南洋姐们无声无息地并排挤在一起——热带树附近,有座倾圮欲倒的石塔,刻着“无缘法界之灵”的字样。
    圭子:这里肯定有阿菊妈的墓。
    山本等人一找,果然找到了墓碑。
    山本:就是这座。
    歪斜着,烧得黑糊糊的。
    圭子急忙赶过去看。
    烧焦的墓碑。
    圭子凝目注视墓碑的侧脸。

    119.第二天——在原始森林里
    除了大树,地上的蒿草已经芟除,在二百五十坪(注3)左右的墓地上,竖起一座新墓碑。
    山本等人点上香,合掌默哀。
    供着各种鲜花。
    线香烟蔼袅袅。
    圭子拿着水筒,在每座南洋姐坟头的焦土上,洒下一滴清水,然后合掌致哀。
    蓦地发觉瞑色四合。
    惨澹的斜阳,照着阿菊妈的坟。
    圭子忽然问道。
    圭子:山本先生,北边在哪一面?
    山本正在一旁进行丈量。
    山本:什么?
    圭子:哪是北面?日本在哪个方向?
    山本看着指南针。
    山本:在那边。
    指着北边。
    圭子十分惊愕。
    南洋姐的墓碑在夕阳残照里,不是朝南便是朝西,全部背向着日本的方向——北面——而立。
    圭子受到极大的冲击,木然不动。
    片刻,不觉操着天草口音喃喃自语。
    圭子:阿崎婆,她们全都背向日本,长眠在那里……
    音乐——
    圭子的面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虔诚的神情。

    120.街市,新加坡
    音乐——
    圭子在后街上走着。
    路旁,摊贩密接,她的身影消失在这片杂沓之中。
    陈旧的黑色建筑物上,迭印出职演员表的字幕。
    圭子继续向前走去。
    音乐声越来越高亢、激越,似乎笼罩着这一切。

    (全剧终)

    注释:
    注1:马来语:我漂亮呀,来吧,来吧。
    注2:马来语:哥哥。
    注3:日本土地面积计算单位,每坪约合3.3半方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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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汤
    巴金《随想录》的开始两篇便是关于这部影片的。让我们来看看,那个年代的人,如何评价《望乡》吧。

    谈《望乡》:
         最近在我国首都北京和上海等大城市上演日本影片《望乡》,引起了激烈的争论,有人公开反对,有人说“映了这样的影片,社会上流氓不是更多了?”有人甚至说这是一部“黄色电影”,非禁不可。总之,压力不小。不过支持这部影片放映的人也不少,报刊的评论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因此《望乡》在今天还能继续放映,当然不会是无条件的放映,是进行了手术以后的放映。我看放映总比禁止放映好,因为这究竟给我们保全了一点面子,而且阐明了一个真理:我们的青年并不是看见妇女就起坏心思的人,他们有崇高的革命理想,新中国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据说老年人对《望乡》持反对态度的多,我已经踏进了七十五岁的门槛,可是我很喜欢这部电影,我认为这是一部好电影。我看过电影文学剧本,我看过一次影片,是通过电视机看到的,我流了眼泪,我感到难过,影片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阿琦的命运像一股火在烧我的心。我想阿琦也好,三谷也好,都是多么好的人啊。我写过一本小书:《倾吐不尽的感情》,我对日本人民和朋友是有深厚感情的。看了这部影片以后,我对日本人民的感情只有增加。我感谢他们把这部影片送到中国来。

      我喜欢这部影片,但是我不愿意多看这部影片。说实话,我看一次这部影片,就好像受到谴责,仿佛有人在质问我:你有没有做过什么事情来改变那个、那些受苦的人的命运?没有,没有!倘使再看,我又会受到同样的质问,同样的谴责。

         我生在到处都有妓院的旧社会,一九二三年五月我第一次同我三哥到上海,当时只有十九岁。我们上了岸就让旅馆接客人用的马车把我们送到四马路一家旅馆。旅馆的名字我忘记了,我只记得斜对面就是当时的一家游乐场“神仙世界”。我们住在临街的二楼,到了傍晚,连续不断的人力车从楼下街中跑过,车上装有小电灯,车上坐着漂亮的姑娘,车后跟着一个男人。我们知道这是出堂差的妓女,但我们从未因此想过“搞腐化”之类的事。后来我在上海住下来了。上海大世界附近、四马路一带,每天晚上站满了穿红着绿、涂脂抹粉的年轻妓女,后面跟着监视她们的娘姨,这是拉客的“野鸡”。我们总是避开她们。我从未进过妓院,当时并没有人禁止我们做这种事情,但是生活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在军阀、官僚、国民党反动政府封建法西斯统治下的旧社会,年轻人关心的是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他们哪里有心思去管什么“五块钱”不“五块钱”?那个时候倒的确有黄色影片上演,却从未见过青年们普遍的腐化、堕落!

      难道今天的青年就落后了?反而不及五十几年前的年轻人了?需要把他们放在温室里来培养,来保护?难道今天伟大的现实,社会主义祖国繁花似锦的前程,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就不能吸引我们的年轻人,让他们无事可做,只好把大好时光耗费在胡思乱想、胡作非为上面?我想问一句:在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正面的东西是不是占主导地位?那么为什么今天还有不少人担心年轻人离开温室就会落进罪恶的深渊,恨不得把年轻人改造成为“没有性程序”的“五百型”机器人呢?

      今天的青年,拿《天安门诗抄》的作者和读者为例吧,他们比我们那一代高明得多!他们觉悟高,勇气大,办法多,决心大。没有这样的新的一代的革命青年,谁来实现“四个现代化”?要说他们只能看删剪后的《望乡》,否则听到“卖淫”、“五块钱”这类字眼,就会——,这真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这是极其可悲的民族虚无主义!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一日  




    再谈《望乡》:
    曹禺最近来上海,闲谈起来,他告诉我,不久前他接待过几位日本影剧界的朋友,他们谈了一些关于《望乡》的事情。据说《望乡》给送来中国之前曾由影片导演剪去一部分,为了使这影片较容易为中国观众接受。我们最初就是根据这个拷贝放映的。过了日本电影周之后,主管部门又接受一部分观众的意见剪掉了一些镜头。曹禺还听说,这部影片有些镜头是在南洋拍摄的,在拍摄的时候,导演、演员、工作人员都吃了苦头,这说明影片的全体工作人员都非常严肃认真;还有扮演阿琦婆的演员,为了使她的手显得又粗又老,她用麻绳捆自己的手腕,至于怎样捆法我听过就忘记了,现在也说不清楚,不过因此她扮演得更逼真,但后来也因此得病促成自己的死亡。这是为了什么?我不能明确地回答,因为我不知道她的情况,我想这可能是忠于她的工作,忠于她的艺术吧。我看影片中那位三谷圭子也就是这样。田中绢代女士已经逝世了,可是阿琦婆的形象非常鲜明地印在我的脑子里。栗原小卷女士扮演的三谷也一直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这样想:像三谷这样“深入生活”和描写的对象实行“三同”的做法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她不讲一句漂亮的话,她用朴实的言行打动对方的心。本来她和阿琦婆之间有不小的距离,可是她很快地就克服了困难,使得距离逐渐地缩短,她真正做到和阿琦婆同呼吸,真正爱上了她的主人公。她做得那样自然,那样平凡,她交出了自己的心,因此也得到了别人的心。她最初只是为了写文章反映南洋姐的生活,可是在“深入生活”这一段时间里她的思想感情也发生了变化,她的心也给阿琦婆吸引住了,她们分手的时候那种依依不舍的留恋,那样出自肺腑的哀哭,多么令人感动!最后她甚至远渡重洋探寻受难者的遗迹,为那般不幸的女同胞惨痛的遭遇提出控诉,这可能又是她当初料想不到的了。这也是一条写作的道路啊。

      

         看完《望乡》以后,我一直不能忘记它,同别人谈起来,我总是说:多好的影片,多好的人!

      

    一九七九年一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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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绛黎
    《望乡》是一部震撼人心的电影。

    故事简约但冲击力强,讲述一个专门研究日本受虐女性辛酸史的女研究员三谷圭子,与一位曾在南洋当妓女后归乡的老婆婆崎子之间的故事。三谷圭子与崎子婆婆无意中邂逅以后,再次来到崎子婆婆的家中,与她共同生活了三个星期,一开始,崎子对三谷圭子心存芥蒂,随着时间推移,两人关系越来越如胶似漆,形同母子,崎子讲述了她早年至今的全部生活故事。

    崎子儿时,父亲早逝,母亲带着她和哥哥每天辛勤劳动过生活,终于有一天母亲新嫁,但是新家容不得二人,于是哥哥去了矿井打工,而崎子则被诱骗到国外即当时的婆罗洲(现在的马来西亚)山打根这个地方做了妓女。

    崎子的初夜,她死也不愿意接客,老板抽打她,狠狠地将她推给一个土人。土人一句话不说,暴力地侵犯了她,那夜下起黑色的大雨,崎子裸体在雨中,瘫倒在地。

    崎子跟老板说再也不接像那样的客人,老板反叱:"你要什么,要嫁人?嫁人还不是做一样的事?跟卖春一样!”

    女人在日本自古就是没有地位的,崎子的年代在1900年之后,也就说一直到咫尺的近代,依然没有改变。卖春与嫁人是一样的,在日本海军登陆山打根,生意繁忙时,平日凶神恶煞的老板娘也必须去接客了。

    在崎子19岁时,也遇到此生第一位爱人,一个在家乡破产不得不到山打根打工的小伙子。崎子抢了小伙子的钱袋,拉扯他进了房间,后因为与小伙子际遇相似,对他动起了情,她说:“五年来,我把男人带进这个房间,只想骗取他的钱,我虽然是个女人,但一点也不像女人。”崎子觉得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而她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两人相好三日,小伙子许诺,一定要存钱把崎子赎出去,就算十年二十年也要一直等着崎子。自然这样的话只是处男的冲动,当男人成熟理智之后,初恋不过浮萍,随着时间已远远飘走,那个小伙子最后娶了他工作地方的老板的女儿。

    崎子所在的妓院叫做第八番号,在那条街上妓院就按番号排位,从第一番号一直到第八。第八番号的老板赚够了钱,把妓院和妓女都卖了,自己带着钱跑去了新加坡。崎子和其他的妓女们即要被余三郎继续卖往柬埔寨的金边,那是比山打根更不如的地方,所幸德高望重的菊子小姐凭全部力量救下了其中的四个留了下来,崎子是其中一个。

    几个妓女相依为命,一天,曾经贩卖妓女去金边的人贩余三郎却来通知她们不准开馆做生意,因为日本贵族院议员来巡察,见到妓女很不雅观。他说:“你们这些卖淫业太跋扈了,辱没同胞,是一种国耻。”菊子反驳,“你也干过买卖妓女的生意。”余三郎理直气壮地回答:“现在不是了,我现在是亚洲物产新加坡分行经理。你看看,政府颁发勋章给开发南洋有功的人。”菊子一气之下摔出茶杯,怒斥:“你这个吸血鬼!你是吸妓女的血长大的!国耻!同胞蒙羞这种事是你干的!滚出去!”

    贵族议员在召见南洋各商家的大会上发表讲话:“我国国土窄小,资源缺乏,经济发展受到阻碍,日本帝国当然要向海外的北边的满洲国而进发,南洋各地全都是我国发展的目标,各位是光荣的先遣人员,让我们未在这英属殖民地,再次开发而努力!”

    从这里可以看出日本昭和时期天皇的外张野心,通过侵略与经济渗透霸占周边国家的国土与资源。这些远征勇士,有士兵、商人、也有妓女。且不论这种外侵的对错,这是一种历史必然,是一个当时普遍存在的客观现实,事实上,中国也有大批的人远渡南洋,做什么样生意的都有,包括卖淫,在山打根一定不止日本番号,一定也有中国的春楼。

    偶的大爷爷(奶奶的父亲)也去了南洋,但是了无音讯,偶的姑婆(爷爷的姐姐)也嫁去了南洋,也不联系,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个地方,干了什么。泉州是一座侨乡,可能裙带起来,每家都会有华侨。偶生长的地方,集美,就是一个爱国华侨陈嘉庚一手建立起来的学村。在火车上听来一句话,新加坡是陈嘉庚买下来的。呵呵,闲扯之谈不作信。但我们知道新加坡除了陈嘉庚是橡胶大王,还有他的女婿李光前更是当时十大富翁之一。从《望乡》的对话中推测,可以看过整个新加坡之所以成为亚洲四小龙是因为它是一个富人聚集区,一个从整个南洋聚敛财物到此处帷幄的地区。因此才可能有发达的金融业。而这些金融业的原始资金却无一不是沾满着血泪,妓女也好,劳工也好,掠夺的资源也好,那些钱都是一桶又一桶的黑金。

    当然历史的发展需要付出代价,但日本的女人在其中付出的比其他更见血见泪,这些妓女在南洋受尽凌虐,一旦回国又受到家乡人的歧视,她们一旦踏上了这条路,就像飘落枝干的叶子,由不得自己,只能随着风自生自灭。

    菊子在临终时,吐露心声:“我不想回日本,我在山打根造了墓地,记着,回家没有好事,千万别回去。”

    崎子不听忠告回了家,带着礼物兴致匆匆地来到哥哥家。哥哥对她很冷淡,不让她去拜访邻居,“怕人说闲话”他说“今非昔比,邻居若是知道你在外国做妓女,邻居都不会理你的。”失望至极的崎子又听到嫂嫂担忧他们现在住的房子被崎子要回去,因为这是崎子寄来的盖的,但哥哥却说:“已经登记了我的名字,你一个指头也不要碰,要是那样的话,她很快就会回到南洋去。”

    惨烈人心……曾经的哥哥,因为悔恨把妹妹送出去,用刀扎伤了自己的腿以至成了瘸子,现在却贪婪于妹妹卖身寄回来的钱,巴不得她再回去做那些事。社会造人。哥哥的转变折射了当时日本社会的残疾。战乱、仇恨、贫困把一个纯真的人逼迫成了铁石心肠。

    不仅仅是崎子的哥哥,连崎子亲生的儿子也是如此。后来崎子去了满洲,嫁给了一个老头,有了一子,老头死后,与儿子回国,儿子住在京东,却要母亲回到天草老家来。年老的崎子说:“他想结婚,却要我回天草,家里有个做妓女的母亲,他怕她老婆笑他,已经九年了,他老婆没有探望过我,甚至连信也不来一封。”

    还有村民对崎子的歧视,路上偶遇,仍然侧眼相待。全片似乎只有一个人对崎子好,就是三谷圭子。虽然她是为了研究的目的而接近崎子,但她对待崎子却是真心实意,忍受了崎子破旧的屋子,和简陋的饭食,为她按摩,和她一起挖芋头,洗床板,最后还帮崎子将屋子整修一番,整个屋子看起来那么美,崎子说就好像在天堂一样。

    两人直至即要分别,已经形同母女。圭子说了第二天要走,并要拿钱给崎子,但崎子拒绝,说只要她使用过的毛巾,这样一用这个毛巾就能想起她来。崎子接过圭子的毛巾,放在胸口,突然掩不住的背转过身,嚎啕大哭。那哭声惊魂动魄,不仅仅是为与圭子的惜别之情,还宣泄了她整个人生中的不幸遭遇,而最终却只有一个陌生人亲为关怀,那种痛……那是偶见过的荧屏中最动人的恸哭。

    三谷圭子后来去了崎子口中说的山打根,第八番号已经毁于日本兵的战火,但菊子所造的墓地在森林中仍有残存。三谷圭子清理了墓群,为她们上香鲜花,并一一祈祷。突然她发现所有墓碑都是一个朝向,她兴奋地问同伴是否她们朝向在北面的日本。同伴看了指南针,回答日本在墓碑的背面。

    圭子猛然醒悟,这些客死南洋的妓女们,都选择了背向日本长眠。

    为何背向日本?在体会到她们漫长的凄苦的一生之后,应能理解她们对于家乡的恨,恨家乡将她们做了垫脚石、牺牲品,将她们无情的抛弃。她们选择背朝日本,是不想再看到日本,不愿再想起故乡。

    可是她们心里能够忘掉家乡么?那个生养她们的地方,那个残酷而又亲切的民族。没有对家乡的爱就不会产生恨。恨就是爱,爱不幸沦落成了恨。她们至死一定还在想着家乡的美好,她们选择不看它,但家乡在她们心中一定纯净地就像当初她们离开家时那种少女清澈的情怀。那么美好,只存在于幻想与记忆中,想梦一样,她们做着这样的梦死去,在梦中望着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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