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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仆日记1964  厨娘日记 Diary of a Chamberma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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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主演:让娜·莫罗乔治·热雷丹尼尔·伊韦内尔弗朗索瓦丝·吕加涅穆尼让·奥泽纳米歇尔·皮科利若埃勒·贝尔纳弗朗科西斯·博汀让-克劳德·卡里埃尔阿琳·贝特朗皮埃尔·科莱马德莱娜·达米安马克·埃罗多米尼克·扎尔迪加布里埃尔·戈班

类型:剧情犯罪导演:路易斯·布努埃尔 状态:已完结 年份:1964 地区:法国 语言:法语 豆瓣ID:1298474热度:520 ℃ 时间:2024-08-14 13:43:00

简介:详情  塞莱丝汀(让娜·莫罗 Jeanne Moreau 饰)从巴黎来到法国乡村当家庭女仆,她发现女主人蒙泰尔夫人(弗朗索瓦丝·吕加涅 Françoise Lugagne 饰)冷漠自私,不让丈夫近身;而男主人蒙泰尔先生(米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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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莱丝汀(让娜·莫罗 Jeanne Moreau 饰)从巴黎来到法国乡村当家庭女仆,她发现女主人蒙泰尔夫人(弗朗索瓦丝·吕加涅 Françoise Lugagne 饰)冷漠自私,不让丈夫近身;而男主人蒙泰尔先生(米歇尔·皮寇利 Michel Piccoli 饰)欲火旺盛,只能靠打猎发泄;女主人的父亲(让·奥泽恩 Jean Ozenne 饰)态度和蔼,却是个恋足癖。管家约瑟夫(乔治斯·格莱特 Georges Géret 饰)对塞莱丝汀恶声恶气,邻居退伍上尉马格(丹尼尔·埃文奈尔 Daniel Ivernel 饰)看不上蒙泰尔一家,日日滋事…… 正当塞莱丝汀打算离开乡村重返巴黎之时,一件意外的命案却让她改变了主意…  本片获捷克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让娜·莫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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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果魔法师。
    布努埃尔放弃了荒诞的超现实主义现实,却让此片更加的晦涩。就是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在叙事上也不同于经典好莱坞叙事或者现代叙事,反倒很具有间离的感觉。女仆是个迷,她的正义以及为挤入这一阶层的不择手段。约瑟夫的释放、片尾的乌云是欧洲灾难的开始。布努埃尔的调度手法太过精妙!
    《女仆日记》不是典型的布努埃尔电影,没有那些超现实的梦,没有故事套着故事的结构,没有强烈渲染贵族的恶趣味,也没有调侃宗教和神职人员,却依然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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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赱馬觀♣
    以下节选自CC小册子里的的导演访谈

    问:影片辛辣讽刺了住在法国田园乡村的资产阶级。他们在道德上就是一群无赖。
    布:部分上可以这麽说。女主人公因渴望成为其中的一员而不择手段。为了过上富贵生活,她出卖了自己的爱人,并最终嫁给了隔壁的那个退伍上校。
    问:女主角在整部影片中性格都是相对消极的,眼神也很单一。可是在结尾时,她却出卖了爱人嫁给富庶的上校。出卖爱人这一行为似乎缺乏动机?
    布:有。她希望此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因为他杀死了小女孩。她曾问约瑟芬,“谁杀了那个女孩?”而当她确定凶手就是他时,便通知了警方。后来,她还在桌子上用手指头写“混蛋”一词。
    问:这里有些困扰。因为我们在之前的段落中并没有看到这一角色的道德立场。她似乎对所有事都无动于衷。
    布:但是在小女孩遇害这件事上不是。她和约瑟芬睡觉就是为了查清他是否是凶手。通过谈话最终证实了这一点。
    问:我个人的解读是,他是真正的凶手这一事实,反而让女人更“性”奋!
    布:我不这么认为。
    ……

    布努埃尔在他的访谈中经常表现的十分善辩,但是上面的回答却没法说服我。我同那位访问者一样,当看到女主人公嫁个约瑟芬的情节时也认为她是被他杀人行为所吸引刺激了。

    产生这一错觉的原因首先正如访谈者所提及的,在之前的段落中影片没交代女主角道德立场。无论是配合了老头的恋足怪癖,还是拒绝欲火过旺男主人公的勾引,她的态度始终是那么平静淡然。根本察觉不到其内心深处有渴望成为富庶的资产阶级家庭一员的企图。

    在这一前提下,布努埃尔电影所特有的荒诞的、颠覆性的超现实主义的角色塑造风格(例如《自由幻影》中没收女儿的照片的夫妇),使我们对上面这段情节形成某种特定的思维惯性。即女主人公在确定约瑟芬是强奸杀人犯的身份之后,反而为其所吸引,并嫁给他!似乎这样才算“合理”,才叫真正布努埃尔的电影!

    然而奇怪的是,导演在此却突然颠覆了自己习惯的荒诞风格,而引入了一段只有在惊悚片里常看到的模式化情节——女人为了伸张正义而牺牲色相!

    退一步说,即便我们按照布的思路去理解,这段情节也同样令人不解。因为出卖爱人和最终成为退伍上校的妻子达到自己目的之间没有必须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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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verick
    《女仆日记》电影剧本

    文/〔法〕路易斯·布努埃尔、让-克劳德·卡利埃
    译/辛何

    女仆到来

    1.
    一九二八年,内省某地一个小站。火车刚刚停稳,一个年轻女子便踏上了月台,身后还有两三名旅客。她随身携带一只皮箱和一个小包,穿得相当雅致。头上戴一顶软帽,脚下穿一双漆皮鞋。她纤纤细步走到车站广场中央站下,双眼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人。
    火车在轰隆声中驶出车站。
    年轻女子的脸上忽然放出光彩,她快步向一辆马车走去。约瑟夫立在马旁,显然在等她。他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农民,额头狭窄,留着一头浓密的短发,正在神色忧郁地翻阅一份报纸。女子走到他身边。
    塞勒丝蒂娜:“是去普里奥雷庄园的吗?”
    约瑟夫阴沉地说:“是的……”
    塞勒丝蒂娜:“离这儿远吗?”
    约瑟夫接过手提箱把它放在车上,一边咕咕哝哝地回答:“您到时候就知道了。”

    公路上,马蹄答答。
    约瑟夫对同车的女客亳无攀谈拉扯之意。他嘴角衔着烟蒂,一言不发。
    天空阴云密布,马车在萧寂的田野间奔驰。间或可以看见散落于原野上的几户农家。远处的小河边浮动着一片淡淡的薄雾。
    塞勒丝蒂娜:“说真的,乡下总是显得有些忧郁……”
    约瑟夫没有回答,他甚至连头都不回一下,仿佛没有听见她的感叹,或者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沉寂片刻之后,塞勒丝蒂娜环顾一下四周的情景,又说:“看来,这里的人们挺会自找乐子,象疯子似的……”
    马车继续行驶。
    塞勒丝蒂娜抬起一只脚,踏在车沿板上系结散开的鞋带。约瑟夫扭过头来,瞟了瞟她的脚,问:“您穿在脚上的总共就这么些吗?”
    塞勒丝蒂娜弄不清约瑟夫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如何回答。
    约瑟夫正过脸,望着前边的路。他满脸卑夷不屑的样子。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含混而低沉,塞勒丝蒂娜到底也没听懂。
    “别装傻充楞了……喝!”约瑟夫一口把烟头啐得老远。

    2.
    塞勒丝蒂娜一时被弄得瞪目结舌。
    马车来到镇子上。镇子右上去相当大,约莫有四、五千人口。但此时街巷空无人迹,各家的百叶窗都紧闭着。
    塞勒丝蒂娜环视前后左右,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她转过脸向约瑟夫:“喂!您尊姓大名?”
    “约瑟夫……”
    塞勒丝蒂娜不再往下问。她再次瞧瞧空寂无人的街市,然后自言自语地,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回敬约瑟夫对自已的蔑视:“活见鬼!”

    马车沿着庄园篱笆墙外的一条林荫道驶来。
    普里奥雷庄园是一座二层楼的十九世纪市俗风格的漂亮建筑。楼前有一个清幽的花园,一条小径直通栅栏门。主楼两侧分别是果园和下房;马厩和花工的住房。楼后是洗衣房。花园和果园管理得颇为精细。
    马车刚一停下,塞勒丝蒂娜便从车上跳下来,拎着皮箱,穿过栅门,向主楼的石阶走去。
    拉勃尔站在花园一角,注视着塞勒丝蒂娜走进楼房内。这位六十多岁的庄园主看来是十分注重仪表:头戴礼帽,脚穿高腰皮靴,手提一柄拐杖,浑身上下一尘不染,无可挑剔。他从衣兜中摸出一块精工细作的丝手帕,放到鼻边闻了闻上面浓郁的香水味儿,然后重新叠好,塞进口袋里。他慢悠悠地转过身向园中踱去。一条漂亮的德国猎犬欢蹦乱跳地尾随其后。拉勃尔俯身拾起一块卵石,向远处扔去。猎犬立即向那边奔去。
    肩扛猎枪的蒙泰尔迎面走来,他是拉勃尔先生的女婿。他身边的克拉尔臂上挂着三个柳条篮筐,蒙泰尔先生胳臂上也挎着一个,看样子是刚从小姑娘那里买下来的。拉勃尔先生迎上前去,问道:“怎么样?猎获不少吧?”
    蒙泰尔:“我在半道碰上她……就把这东西给买下来了……不过……”
    拉勃尔先生一看女婿的表情就明白了,他没钱付给那姑娘。他一边掏钱,一边看了看篮子里的东西,对克拉尔说:“真不错……告诉我,这是你自个儿捡的吗?”
    克拉尔:“不。是我姨妈。”
    拉勃尔把钱递给克拉尔。
    克拉尔把钱收好。拉勃尔先生仔细地打量着满身稀脏,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孩,温文而雅地掏出他那方漂亮的丝手帕,打开,用两个指尖挑着,捏住女孩的鼻子:“看看你这脏样儿。擤!”
    女孩擤了一下。
    拉勃尔:“再使点儿劲。”
    克拉尔面带几分困惑的神倩,扬起眉梢看着拉勃尔先生,依顺了。拉勃尔先生对坐在石凳上的女婿说:“你那副样子也不干净……这胡子拉碴的是怎么回事?”
    蒙泰尔:“是这样……我四点钟就爬起来,到森林去,跑了不下十公里的路……”
    拉勃尔先生把手帕仔仔细细地折好放进口袋,轻轻抚摸一下女孩的头发,而她却转身跑开。蒙泰尔从石凳上站起身;拉勃尔朝着跑远的克拉尔看了一眼,问蒙泰尔:“今天都打到什么了?”
    “嗐,没什么象样儿的。”他想把背包里的猎物拿出来让岳父过目,但是拉勃尔摇摇头:“你不觉得动物总是活的比死的要漂亮得多吗?”

    3.
    小客厅的高脚桌几上放有一只中国瓷瓶。这间小厅与另一间大客厅相通,都在普里奥雷庄园主楼的底层。蒙泰尔太太正在训导新来的女仆塞勒丝蒂娜:“对这东西得格外小心,亲爱的。说来也算是一件罕物,家父非常喜欢它,是很贵重的呢。”
    塞勒丝蒂娜:“明白了,太太。”
    相比之下她的穿着比蒙泰尔太太要漂亮得多。两人向大客厅走去。
    蒙泰尔太太:“你好摔东西吗?”
    塞勒丝蒂娜:“噢,不,太太。”
    两人走到大、小客厅相通的门槛前。蒙泰尔太太一言不发便开始脱鞋。塞勒丝蒂娜惊讶地看着她。
    蒙泰尔太太:“喂,你也把鞋脱了吧……家父的规矩是很严的。”
    塞勒丝蒂娜遵命照办。蒙泰尔太太指着大厅的地毯对她说:“这是块沙冯纳列地毯,懂吗?很贵的……从花园进屋来,鞋上总会带进些脏东西的……大家到了这儿都得脱鞋……当然家父不在其中,因为他本人便是洁净无暇的化身。”
    蒙泰尔太太走进大客厅,径直朝着矮脚斗柜走来。斗柜上摆满了杂品琐物,诸如两尊塞佛尔产的瓷人,一只镶贝饰银的烟盒,等等。
    “喏!对这些东西也得多加小心。它们是一碰就碎的,是价值万贯的宝贝哩。”
    “懂了,太太。”
    “这么说你是很喜欢干净的……”
    “是的,太太。”
    “许多别的事儿我都可以不管不问,但对于清洁卫生我从来是一丝不苟的。你的记性还好?”
    “是的,太太。”
    蒙泰尔太太在玻璃橱柜前站下,指点着柜中各种纤巧易碎的摆设说:“这里面的任何东西你都不许碰。我亲自负责照料。”
    “好的,太太。”
    两人回到小客厅里。蒙泰尔太太仔细打量塞勒丝蒂娜的穿戴:“看得出您是从巴黎来的……这身衣服不是做给乡下人穿的。”她沉默了片刻,盯着塞勒丝蒂娜说:“咱们把话讲清楚:您是来侍候我父亲的。当然,雇用您的是我……不过,您要尽心侍奉博取欢心的应当是他。”
    塞勒丝蒂娜始终怀着愠恼和敌息,不断偷眼打量她这位絮絮叨叨发号施令的主人,嘴上仍然说:“好的,太太。”
    “家父是一个非常纤细文雅的人,这种人时下已经见不到了。他有他的……癖好,他的习惯,这在他这种年纪上是自然而然的……请您尽量对他温存些。”
    “我将尽力而为,太太。”
    “那好。请您去更衣吧。”
    塞勒丝蒂娜穿上鞋,走出房间。蒙泰尔太太孑然一身,若有所思地望着塞勒丝蒂娜的背影。

    4.
    一群彩蝶在花园的花丛间翩然飞舞。一只蝴蝶在花心上小憩。突然,随着画外一声轰隆的枪响,彩蝶顿时化作粉尘,只留得几片斑烂的残翅在半空中袅袅飘落。与此同时,可听见蒙泰尔发出一声抑哑的叫声。
    拉勃尔和蒙泰尔两人正站在咫尺之外——开枪的正是拉勃尔先生,此刻他一边用手轻轻揉抚被猎枪的后座力撞疼的肩膀,一边把枪还给女婿。
    蒙泰尔:“好极了,太棒了!您从来没有打过枪吗?”
    拉勃尔:“我想没有。”
    蒙泰尔:“太妙了,不过……我一直以为您是非常钟爱蝴蝶的。”
    看来既对自己的杀生之举感到难堪,又为女婿的这番蠢话弄得心中不悦,拉勃尔说:“我向来都是爱它们的嘛!我本来宁愿打偏……”他转过脸冷冷地对女婿说:“你去收拾收拾自己!看着真让人难受。”

    5.
    楼顶的一间又小又闷的阁楼。塞勒丝蒂娜正在安置自己的东西。她把闹钟放在床头柜上;在贴墙的桌子上,摆上一只瓷制的圣母像,旁边放了三桢带镜框的像片:一个神气十足穿着法式制服的男仆,一个骑手装束的笑容满面的绅士,还有一个亭亭玉立的上流社会的贵妇——公爵夫人。三帧照片上均有赠与塞勒丝蒂娜的题辞。她散放在床上的内衣数量之多,质量之好,同她女仆的身份很不相称。此时塞勒丝蒂娜已经换上了女仆的衣裙。在屋里和她作伴的还有专干粗活的女仆马里安娜。她衣衫不整,发髻不理,给人以一种又肮脏又粗陋的印象。
    塞勒丝蒂娜把一扎烫有王冠印记的信纸放在像片和一只墨水瓶旁边。马里安娜惊羡不已地看着。
    马里安娜:“这信纸真漂亮啊!这是王冠吧?”
    塞勒丝蒂娜指指公爵夫人的像片:“是的,是公爵夫人家的用笺。”
    马里安娜凑到像片前读上边的字:“塞一勒一丝一蒂一娜……她把您的大名写在上面了呢……”她凑得更近一些,更仔细地看了半天,然后转向穿骑手服的男人的像片,“另外这一张,这个骑大马的,是谁?”
    塞勒丝蒂娜停下手中的活儿,微微一笑,像片使她回忆起美好往事:“他呀!是威廉……两年前他贏得了龙詹普斯马术大奖……”
    马里安娜:“威廉?是英国人?”
    塞勒丝蒂娜:“你想到哪儿去了?”
    塞勒丝蒂娜继续从箱子里往外拿物品。马里安娜仍然盯着像片和信纸看:“至少您是见识过大人物的。”
    塞勒丝蒂娜:“此地的人怎么样?”
    马里安娜:“老爷子为人挺和气,知书达礼,有教养……”
    塞勒丝蒂娜:“女主人呢?”
    马里安娜作个苦脸,犹豫地说:“她么……”
    塞勒丝蒂娜:“一个蠢婆娘,嗯?一看就知道。”
    马里安娜:“砂糖块也要点数儿,而且什么东西统统锁起来……”
    塞勒丝蒂娜耸耸肩:“这种女人全都一个样儿……那么她丈夫呢?”
    马里安娜露出一副难以形容的奇怪的表情,似乎告诉塞勒丝蒂娜:蒙泰尔先生对于女人来说可是危险得很呢。
    塞勒丝蒂娜心领神会:“喔!谢谢你的知心话儿。”
    马里安娜象着了魔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像片。塞勒丝蒂娜梳妆完毕,再次对着自己的小镜子照了照,便起身离屋。

    庸俗的市侩之家

    6.
    蒙泰尔正准备刮胡子。他只穿着衬衫,前面敞着怀,后襟耷拉在裤腰外。在他的背后是一只旧式的澡盆和恭桶。他一边往脸上抹着皂沫,一边退到澡盆边,弯腰用手试试水温。
    突然有人敲门。蒙泰尔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走到紧闭的门背后:“是你吗,马里安娜?”
    塞勒丝蒂娜:“先生需要什么吗?”
    蒙泰尔听见这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不由得楞住。他正在涂皂沫的刷子停下不动了:“谁?你是谁?”
    “新来的女仆,先生。”
    蒙泰尔:“啊,对啦!好,好……请进,进来!”
    塞勒丝蒂娜打开盥洗室的门走进来,微欠身躯以示敬意:“先生。”
    蒙泰尔:“早上好……早上好……”
    蒙泰尔似乎对相貌秀美的塞勒丝蒂娜的来临又惊又喜又觉尴尬,结结巴巴地找话:“我要……要我的浴衣……法兰绒的……我把它放床上了……我的浴衣……”
    塞勒丝蒂娜一边听他说,一边打量着他,觉得十分逗趣:“好的,先生。”
    她正要出去,蒙泰尔先生挡住去路:“告诉我,请你告诉我,您的名字是……”
    “我叫塞勒丝蒂娜,先生。”
    蒙泰尔竭力找几句应时应景的话:“很美的名字,是的,是的……名字很美……您……住在这儿?”
    塞勒丝蒂娜笑着说:“我是今天早晨刚到的,先生。”
    “噢,对,对……”
    塞勒丝蒂娜转身欲走,但又回过头来问蒙泰尔先生:“对不起,先生,您的卧室在什么地方?”
    蒙泰尔显然已经忘记他刚刚讲的话,此时面带惊讶地反问道:“这……你问这个干什么?”
    “为了取您的浴衣,先生。”
    “噢,可不是嘛!”他脸上带着幼稚的傻笑,从盥洗室跑到走廊里,用仍然握着毛刷的手,指了指尽头的一个房门。塞勒丝蒂娜顺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这时传来蒙泰尔太太大叫声:“塞勒丝蒂娜,你到哪儿去!?”
    塞勒丝蒂娜闻声站住,转身答道:“先生叫我去拿他的浴衣。”
    蒙泰尔太太:“浴衣?浴衣不就在盥洗室里吗?!”
    蒙泰尔从盥洗室里跑出来,举着他的浴衣:“塞勒丝蒂娜!我找到它了!就放在这儿哩!”
    蒙泰尔太太耸耸肩膀,蒙泰尔面带羞容掩上盥洗室的门。塞勒丝蒂娜正要转身下楼,蒙泰尔太太把她叫住。她指着摆在过道一件家俱上的一盏奇形怪状的煤油灯对女仆说:
    “我顺便提醒你一下,对这盏灯你得多加留神,要是碰坏了,我们得送到英国去修理。”
    “懂了,太太。”
    “你可以走了。”

    7.
    夜色茫茫。
    洗碗槽前。厨娘康斯坦丝一手扶着水桶,双膝跪在水槽前,马里安娜紧凑在一旁。水槽下边是一方土池,原先放在里面的木块劈柴已经被两人掏了出来。马里安娜指着土池底儿说:“我好象看见了……在那儿,就在下面……”
    康斯坦丝拿起扫帚朝马里安娜所指的地方捅过去,来回搅动。一只老鼠嗖地从地穴窜出,在厨房内东钻西藏;康斯坦丝和马里安娜从地上跃起,紧追不舍。老鼠钻进洞内。康斯坦丝奋力用扫帚拍打,但为时晚矣。
    塞勒丝蒂娜稍感放心:“是只脏耗子!”
    马里安娜:“嘿,你今后还有的见哪。”
    塞勒丝蒂娜坐回到厨桌旁,去擦拭那盏要精心保护的老式油灯。
    马里安娜把涮洗干净的碗碟一一从洗槽里捞出来放回原处。
    康斯坦丝则在烧茶。她把滚开的水倒进茶钵内,然后连同茶杯、糖罐、小勺一并放在托盘上。
    塞勒丝蒂娜一边擦灯,一边尖起嗓门学着蒙泰尔太太的腔调说:“我顺便提醒你一下,对这盏灯你要特别留神,如果碰坏了,我们得送它到英国去修理。”她转向同屋的其他女人,用自己的但多少有些尖酸刻薄的语调说,“要是她的尿罐子摔破了,是不是也要送到伦敦去修补呢?真不知道在这个臭地方我能不能耐着性子呆上三天。”
    康斯坦丝:“说都这么说,可到后来,还是呆下来了。”
    三个女人默默无言各干各的活儿。少顷,塞勒丝蒂娜接着说:“也许我说的不对,但依我看,太太不象是个老实之辈,呃?在别处很可能有相好的……”
    康斯坦丝:“噢,不可能的事儿!你想到哪儿去了!”
    塞勒丝蒂娜:“为什么不可能呢?”
    康斯坦丝:“据我观察,她不可能……”
    塞勒丝蒂娜:“不可能什么?”
    马里安娜:“她有一种病……一碰她就叫唤。”
    塞勒丝蒂娜:“是这样儿?……那么先生呢?”
    康斯坦丝:“在这府上,先生是个一钱不值的东西。”
    马里安娜:“天天打猎,不干别的。”
    厨房通向果园的那扇门打开了。约瑟夫不声不响地走进来,厨房里顿时哑然无声,闲聊嘎然中断。
    约瑟夫脱下便帽挂在墙钉上。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报纸,走到厨桌前,在塞勒丝蒂娜面前伫立片刻。他盯着正在擦灯罩的塞勒丝蒂娜,一言不发。
    马里安娜对塞勒丝蒂娜说:“你坐的座位是约瑟夫的地方。”
    “啊,知道了。”塞勒丝蒂娜温顺地起身换了一把椅子坐下,手里还在擦拭油灯的玻璃罩,而油灯的其余部分仍放在原处。
    约瑟夫坐下,摊开报纸——《法兰西行动报》——要看,可是觉得桌上的油灯碍手:“把灯给我拿开。”
    塞勒丝蒂娜把玻璃罩放在桌边,身不离座,微微欠身伸手去取油灯,不料胳肘一弯,把玻璃罩碰掉在地上。灯罩随着一声脆响,捽得粉碎。
    约瑟夫:“妙啊!这下子太太该高兴啦……”
    寨勒丝蒂娜忿忿地说:“这不能怪我!”
    约瑟夫把眼镜架在鼻梁上:“那么说怪我罗!”
    塞勒丝蒂娜:“那关我什么事!或许为此还会让我去英国逛一趟呢……去那儿换个灯罩子。”
    她站起身,从约瑟夫身边走过去。约瑟夫自顾看报,边读边发表议论。
    呼唤佣人的发光指示盘上对应某间房间的小灯闪闪发亮,同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
    塞勒丝蒂娜:“这是在叫谁?”
    马里安娜:“是叫你的。现在是老爷子喝药的时候了。”
    塞勒丝蒂娜老大不乐意地站起来,端起方才康斯坦丝准备好的托盘。马里安娜惴惴不安地急忙动手收拾散在地上的碎玻璃片。塞勒丝蒂娜端着托盘,擦着约瑟夫身边走过,推开门向主楼走去。

    8.
    书房中就拉勃尔一人。他坐在写字台前,穿着一件华贵的睡袍,颈上系着一方丝巾,神情专注地整理着册集里收藏的明信片。他缓缓翻阅,醉心地欣赏自己搜集的某些稀世珍品。这些明信片均为一九〇〇年的印品,风格明显不同一般。
    有人敲书房的门。
    “稍等一等。”
    拉勃尔用一柄小裁刀戳戳正在翻阅的那页,然后把册集合好。他起身向房门走去,拔开插销,把门打开:“请进。”
    塞勒丝蒂娜手托盘子站在门外。拉勃尔顿时作出笑容可掬和蔼可亲的样子,先把女仆上下打量一番,然后请她进屋来,并且用手指了指塞勒丝蒂娜该把托盘放在什么地方。
    “塞勒丝蒂娜,塞勒丝蒂娜……这个名字我非常喜欢……打心眼儿里喜欢……”拉勃尔用手指指桌上明信片册边上的空处,“把盘子放这儿……”他双手揣在睡衣兜里,在屋里踱了几步,“不过,这名字稍嫌长了一点,你说是不是?甚至可以说是太长了……假如你同意,外么我叫你玛丽……”又沉思起来,“玛丽……很美,玛丽,而且又短。”塞勒丝蒂娜把汤药倒在杯里。“再说,从前所有的女仆我都叫她们玛丽的……成习惯了……看来要让我改变叫法简直是不可能的了。”
    塞勒丝蒂娜:“先生要加几块糖?”
    “两块……这么说,我叫你玛丽你不见怪吧?”
    “当然可以的,先生。”
    “太好了。”
    塞勒丝蒂娜拨好油灯后,便欲离开:“假如先生没别的事,我走了。”
    拉勃尔:“不,不……请等等,小玛丽……请稍等一等。你不忙吧?”
    塞勒丝蒂娜:“我是专门侍侯您的,先生。”
    拉勃尔:“那么,也许你喜欢读书吧?”
    塞勒丝蒂娜吃惊地望着老头儿:“是的,可……我没有很多空闲的时间。”
    “读得流利吗?”
    “啊,是的,先生!”
    拉勃尔端起杯子,若有所思地,但仍然亲切如故地说:“有时候,到了晚上,我觉得疲惫不堪……在那种时候,我喜欢听人家给我读点什么……那优美动听的声音多么叫人解乏提神啊……如果您愿意的话……”他起身向书柜走去,很快从中抽出一部书来——是惠斯曼斯所著的《反其道而行之》——然后回到塞勒丝蒂娜身边,“咱们来试一小段,您看怎么样?您读过这个惠斯曼斯的作品吗?”
    塞勒丝蒂娜:“没有,先生。”
    “是位杰出的作家,我非常喜欢……”拉勃尔舒适地坐在皮圈椅里,准备听塞勒丝蒂娜为他朗读,“随便挑一段吧。”
    塞勒丝蒂娜也坐下来,翻开书,不加选择便读了起来:“鉴于今之年月世无洁物,醇酒皆成糟醨,自由堕为腐谈。”拉勃尔神情茫然侧耳倾听,“穷其根蒂,必施以大剂量之救心良药……”拉勃尔啜一口药汤后从椅子上站起身,凝神屏息,走到塞勒丝蒂娜近旁坐下,“以使世人懂得统领阶级之可敬之处同时亦承认平民阶级应得到救助和尊重……”
    拉勃尔突然打断塞勒丝蒂娜的朗读并向她俯过身去仔细端详起她的腿来:“玛丽……玛丽,请听我说……假如我抚摸一下你的小腿你不会不乐意吧?”
    塞勒丝蒂娜愕然地看着拉勃尔;拉勃尔先生则仿佛看透了姑娘恐惧的心理,急忙庄重而尊严地劝慰她道:“噢,你不要害怕!……对我你一点都不用害怕,一丁点儿都用不着的……你真的不介意吗?”
    寒勒丝蒂娜:“这个……是的,没关系,先生。”
    拉勃尔:“那请你继续往下读,读吧。”
    塞勒丝蒂娜又开始朗读了。与此同时,拉勃尔先生的手轻缓地由下而上地抚摸着她的小腿。
    塞勒丝蒂娜朗读着:“……那骇人的头颅燃烧着,淌着鲜血,胡须和头发上留下了酱紫色的斑斑血块。”
    拉勃尔一边摸着她的腿肚,一边全神贯注地听她朗读。突然,他仰起头瞧着塞勒丝蒂娜,然后一面站直身体,一面问:“玛丽,你是多少号的?”
    塞勒丝蒂娜惊讶无比:“您说什么,先生?”
    拉勃尔先打量一番塞勒丝蒂娜的双腿,然后一边朝壁柜走去,一边问道:“你穿的鞋是多少号……”
    “三十五号。”
    “巧极了……三十五号。你等一等!”拉勃尔迅速打开壁柜,里面尽是女人的高腰套靴。他在里面翻了翻,挑出一双黑色带纽扣的靴子,回到塞勒丝蒂娜身边:“在这儿……好极了……‘风中玫瑰’牌的。你拿去吧……每天晚上你上我这里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穿着这双皮靴……它使我忆起往事,你明白吗?白天你就不必穿了,但是到了晚上,请答应我这样做吧。”
    塞勒丝蒂娜惊愕地看了看这双式样过时的皮靴,然后顺从地正要穿上它,这时有人在外面把门敲得呯呯响。拉勃尔顿时失色,立即要回套靴,迅速放回壁柜,然后才应声:“进来!”
    房门洞开,蒙泰尔太太手里握着那盏英国古灯的残骸气汹汹地走进来。塞勒丝蒂娜刚从椅子上站起,太太便气急败坏地叫道:“塞勒丝蒂娜!我早就提醒过你对这盏灯要格外小心的!”
    塞勒丝蒂娜:“不过太太,那并不是我的过失!您听我给您解释一下。”
    蒙泰尔太太断然地:“用不着你来解释什么!”
    拉勃尔冷冷地对女儿说:“发生了什么事?”
    蒙泰尔太太:“这盏英国古灯的灯罩叫她给打碎了。”
    拉勃尔:“是这么回事。没什么了不起的。那盏灯我从来就不把它当成宝贝看。”
    蒙泰尔太太的火气顿时减缓下釆,但她继续对塞勒丝蒂娜说:“我相信,今后你会多加小心啦。”
    塞勒丝蒂娜:“是的,太太。”
    蒙泰尔太太神气十足地转身走出去,随手关上房门。塞勒丝蒂娜坐下来准备重新读书;拉勃尔则在房内踱来踱去。终于他忍无可忍了,双手拍着额头说:“你瞧见了!总是这个样子!每当你刚想干一点什么……就……唉!多么穷极无聊!我的小玛丽……你还要怎么着?今晚到此为止了……你可以走了。”
    他把塞勒丝蒂娜刚刚捧起的书要过来。女仆只好又站起来,不知所措地呆在那里。拉勃尔神经质地把书放回书柜,随即回到她身边。
    “是啊……今晚已经足够了。你可以走了。谢谢。”
    塞勒丝蒂娜拉开房门:“晚安,先生……”
    拉勃尔先生十分严峻地点了点头。塞勒丝蒂娜掩门而去。拉勃尔自言自语地,似乎发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美丽的姑娘……脾气谦和温良……好,好极了……”
    拉勃尔又去摆弄他的那本明信片册集,若有所思地翻看着。

    各人有各人的隐私

    9.
    普里奥雷庄园林木掩映,树影婆娑。拉勃尔先生和蒙泰尔太太父女正待乘约瑟夫接塞勒丝蒂娜来庄园的那辆单套马车到镇上去。在门前,马车即将起动时,蒙泰尔太太对候在车旁的塞勒丝蒂娜说:“你把房间好好打扫一下,不过别进我的那间盥洗室,它用不着你操心。”
    塞勒丝蒂娜:“好的,太太。”
    马车启动了。
    花园中剩下塞勒丝蒂娜一个人了。女主人不在家,没人监视催迫,她轻松自在,漫无目的地在树下花间闲踱步。突然间,一阵玻璃破碎的炸裂声传入耳际。她扭头一望,发现暖房的一块玻璃被打碎了。她仔细查看一阵,随手拾起一根木棍要打地上趴伏的一只青娃,伪佛它便是肇事元凶似的。然而她刚刚走近正要举棍打击,这时一块石头飞来,又一块玻璃应声破碎。塞勒丝蒂娜大吃一惊,举目张望,想弄清楚石块从何而来。她瞪大双眼望着普里奥雷庄园与隔壁庄园的那堵界墙,只见一段木柴,接着又一块石头接连越墙飞过。石头又击碎了一块玻璃,与此同时,塞勒丝蒂娜听见从墙那边传过来毛格上尉开心地喊叫:“见他妈的鬼去吧!”
    塞勒丝蒂娜气乎乎地快步走到界墙脚下;墙脚下横躺着一截树干,几只空花盆口朝下地放在上面。她踩着树干,扒着墙头,向对面张望。
    毛格上尉正在自家的园地上起劲地刨掘。毛格上尉是一位退役军官,尽管年逾古稀,但目光炯炯,嗓音粗壮,精力旺盛。每挖出一块石头,便捡起来使劲朝普里奥雷庄园那边扔过去。
    塞勒丝蒂娜:“啊哈!是您在扔石头块儿吗?”
    上尉直起身来,没好气儿地回答:“这关你什么事儿?”
    塞勒丝蒂娜:“可您这是干什么呀?”
    上尉扔下锄头,向塞勒丝蒂娜走过来:“唉,姑娘!我着实可怜你呀!你不知道你自己误入了何等人家。是啊,可以这么说,你在为一个十足的混蛋家干活呢。”
    塞勒丝蒂娜:“您怎么这么说?”
    这时罗塞小姐——上尉家的杂使女佣人——来到园子里,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罗塞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腰身粗大臃肿,但长相倒还干净耐看,头发梳理得整齐得体。她沿着小径向两人走来。
    罗塞对塞勒丝蒂娜说:“瞧啊,这回总算露面了……您还不大习惯动不动就来管别人家的闲事儿吧。可也是呀,您刚打巴黎来……您瞧着这儿的人不那么顺眼,是不是?”
    她一边唠叨着,一边踩着矮梯爬到墙头,面对面地同塞勒丝蒂娜隔墙站着。
    塞勒丝蒂娜:“当然看不惯,太太。亏您想到了。”
    上尉本来已经抓起锄头来要掘地了,但他一听塞勒丝蒂娜对罗塞以“太太”相称,便又停住手:“不是‘太太’,是‘小姐’,应该称她罗塞小姐。对于我来说,她远不止是个佣人……她是一个少有的女人!”
    听到这番恭维话,罗赛心满意足地微笑了。
    上尉继续刨地。锄尖挖出一块石头,他照旧顺手捡起向对面园子扔去。
    塞勒丝蒂娜:“您是不是跟拉勃尔先生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毛格上尉:“跟那个老拉勃尔?噢,没的事!那个臭鞋匠根本不值得我费神?”
    冷场。塞勒丝蒂娜似乎不明白他说的“臭鞋匠”是指何而言。
    毛格上尉:“我骂的是他的女婿,那个该死的蒙泰尔!他真够得上是个鸟货!我就是这话!”
    罗塞下了梯子走到上尉身边:“我告诉您吧,塞勒丝蒂娜小姐,那家伙讲了我们俩好多难听话……”
    毛格上尉:“他骂我,因为我跟罗塞同桌吃饭……可那是我的事,他管得着吗?那是我的饭桌!假如我乐意让她与我同床呢?嗯?那难道不是我的权利吗?您说说!”
    塞勒丝蒂娜开始觉得这一切十分滑稽可笑了:“当然是您的权利。”
    罗塞莞尔微笑,瞟了一眼正在干活儿的上尉。
    罗塞对塞勒丝蒂娜说:“大伙儿都知道,他是孤身男人……”
    上尉劲头儿十足地挥锄掘地。没有再挖出石头。罗塞重新又攀上梯子来和塞勒丝蒂娜搭话。上尉边干边骂:“十足的流氓!蒙泰尔那家伙只配这么骂他!”
    罗塞柔情脉脉地瞧了瞧上尉,然后笑嘻嘻地、慈眉善目地对塞勒丝蒂娜说:“真有意思!象个孩子似的……虽说这般年纪,可多么孩子气啊!”
    塞勒丝蒂娜点点头。罗塞敛起笑容,凑近塞勒丝蒂娜,象知心密友似的,低声对她说:“姑娘,你长得真漂亮……多留神哪……镇子上已经开始说你的闲话啦……”
    塞勒丝蒂娜惊讶地:“说我?”
    罗塞:“可不是嘛。你千万当心别干傻事儿……听那意思,你和蒙泰尔……别信那个……因为,凡是在咱这邻府上干活儿的使女,不是让女主人给辞了,就是让那男人搞出肚子来……”
    塞勒丝蒂娜:“保险没事儿……”
    罗塞固执地:“你记着点儿……跟那个男人,只要来这么一次,哼!准弄出个孩子来!”
    这时上尉又从地里刨出一块石头来。他心满意足地捡起来,又象前几次一样,隔墙扔到邻舍的园子里:“去你的吧,货真价实的恶棍!”
    石头块儿应声落下。暖房的又一块玻璃被砸得粉碎。土地上,一群蚂蚁忙碌得正欢……

    10.
    餐厅里只有蒙泰尔一人。他狩猎一天归来,刚刚吃完饭,正在那里发懒。餐桌上放着一盘饭后点心。他从柜架上取来一瓶葡萄酒和一只酒杯,喝了一杯酒,吃了一块松糕。塞勒丝蒂娜端着一托盘刚刚洗净的酒杯走进来往餐柜里摆。蒙泰尔先生垂涎欲滴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犹豫不决,欲言又止,不知从何开口。最后他终于有了话题:“这样么,塞勒丝蒂娜……我相信你慢慢会习惯这里的……”
    塞勒丝蒂娜放下手里的活儿,头一次看了蒙泰尔一眼:“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说呢……”她略微放肆一些,“您呢,先生?您肯定是习惯了吧?”
    蒙泰尔没料到她会反问一句,楞住了,但似乎并不气恼。不过他不知道下边该说些什么。他咧开嘴笑了笑,呷一口酒,吃一块点心,满嘴鼓鼓囊囊地说:“哎唷!塞勒丝蒂娜,你得习惯呀……你得习惯哪,塞勒丝蒂娜!”
    塞勒丝蒂娜双肘一撑,往桌上一伏,无论是语调还是姿态都充满了挑逗意味:“我尽力而为……靠着先生您的帮助……”
    见塞勒丝蒂娜面带笑靥,情意绵绵,蒙泰尔不禁心喜胆壮起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伸着双臂朝塞勒丝蒂娜奔来:“噢!我敢用任何东西打赌:你在巴黎准是什么样的花头都尝过了,是不是?”
    塞勒丝蒂娜:“先生,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蒙泰尔现在自觉勇气十足,大胆向女仆发起进攻。而塞勒丝蒂娜则笑嘻嘻地看着他冲过来。
    蒙泰尔:“好啦!难道我讲的是什么坏话么?呃?象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说着用手揽住她的腰,“我赞成行乐,妈妈的!我赞成谈情说爱,塞勒丝蒂娜!我主张纵欲,老天可以作证!”
    塞勒丝蒂娜笑盈盈地轻轻一挣,甩开蒙泰尔的胳臂:“先生您讲的这番话真该去告诉太太知道的……”
    一提到他老婆,蒙泰尔立即后退一步,破口大骂起来:“太太!她算什么东西!你别以为我会任凭她来摆布!她令我讨厌透了!”
    塞勒丝蒂娜:“先生未免夸大其辞了。太太她多么和善呀。”
    蒙泰尔又灌了一杯酒,抑郁地说:“和善!……你听我告诉你……她和善?……她把我这一辈子全给毁了……我不是个男子汉,而是……”他退回到原座上,“人们到处都在耻笑我……”
    塞勒丝蒂娜挑逗地凑到他面前。他把点心盘子递过去:“来一块松糕吧?”
    塞勒丝蒂娜拿一块放到嘴里吃起来,蒙泰尔则趁势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抚摸着:“请你能理解我……我愿你幸福……你不象我太太。你……你那么甜美,那么善良……塞勒丝蒂娜,假如你愿意……假如你愿意……”他伸手揽住塞勒丝蒂娜的腰。
    塞勒丝蒂娜故作惊讶:“您干什么,先生?”
    蒙泰尔:“你心里已经明白……”
    塞勒丝蒂娜仿佛刚刚恍然大悟似的:“先生是想让我同您做对不起太太的事吗?”
    蒙泰尔雄赳赳地说:“是的,正是这样!我一门心思盼的就是这个……自从你来到这儿,我……我每夜都睡不着觉……你听我说,塞勒丝蒂娜,我不会胡来,绝对不会的。我不会给你搞出个孩子。我发誓绝不会弄出孩子来的!”
    塞勒丝蒂娜挣脱蒙泰尔的搂抱。这时她不再嘻笑取乐了。她面色严峻,冷冰冰地说:“够啦,先生!……要不然,我把这一切都告诉太太!”
    她狠狠把他推到一边。蒙泰尔极度失望。塞勒丝蒂娜收拾起空盘子,向门口走去。在门边她又站住了。为了不致于一刀切断与蒙泰尔的这段柔情蜜意,并给他留下点盼头,她回头笑盈盈地,话里有话地对他说:“先生别性急,日久天长我会慢慢习惯的!”
    她走了。蒙泰尔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希望,顿时愁云散尽,甚至变得快活愉悦起来。他一口饮尽杯中美酒。

    11.
    几只肥鹅在园中蹒跚踱步。突然,鹅群惊恐万状,扑打着洁白的翅膀向四下逃散。约瑟夫正追逐鹅群,他终于逮住了一只肥鹅,抓住它的长颈,向庭院边角上的一间简陋的茅屋走去。塞勒丝蒂娜臂挎一篮衣物,迎面走过来。
    茅屋内堆放着各种家什杂物。约瑟夫伸手将一把戳在木墩上的利刀拔下来。他一屁股坐在木墩上,把鹅紧紧夹在两腿中间。
    塞勒丝蒂娜挎着一篮脏衣物,向后院的洗衣房走去。当她从茅屋前走过时,从里面传出鹅嘎嘎的惨叫悲号。她从茅屋的门缝向内边望去,顿时被所窥见的景状吓呆了:“够了!快把它宰掉!别让它受罪了!”
    鹅痛苦地哀号,挣扎,绝望地扑打着双翅。
    塞勒丝蒂娜被吓得魂飞魄散,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这惨象。
    约瑟夫:“受受罪吧,好好受受吧!……现在越难受过会儿味道才更香呢!”
    塞勒丝蒂娜被这幕惨剧骇得不知所措,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走开了。但鹅垂死的号叫和约瑟夫的声音仍不绝于耳。
    约瑟夫:“再说,这样子才让我开心呢……”
    塞勒丝蒂娜走进洗衣房。马里安娜正在洗衣服。附近教堂的大钟铛铛敲响了。
    屋内,蒙泰尔夫人正在贮藏室里安置食品杂物。她从一只篮子里把鸡蛋取出来,码放在另一个垫着草稭的盆内,把盆放在贮板上。然后她又抓起几个鸡蛋放在手上左看右看。贮藏室与厨房之间的门开着,康斯坦丝正在厨房内擦洗磁砖。约瑟夫从院子走进厨房,手里提着宰杀好的鹅。
    蒙泰尔夫人:“噢,弄好了?这鹅看来不错。”
    约瑟夫:“是的,太太。大约有八公斤多呢。”
    蒙泰尔夫人指了指放着鸡蛋的条桌:“放那儿吧。”
    约瑟夫把鹅放在桌上,蒙泰尔夫人则继续打发她那些鸡蛋。约瑟夫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手里抓着帽子,站在条桌外侧,似乎有什么事儿。蒙泰尔夫人看出来了,瞧了他一眼:“怎么,约瑟夫?你有事儿吗?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约瑟夫:“是的,太太。”
    蒙泰尔太太:“那,请说吧。”
    约瑟夫故作为难地说:“这个……是关于女佣人她的……”
    蒙泰尔太太:“塞勒丝蒂娜吗?”
    约瑟夫:“是的,太太。”
    蒙泰尔太太:“她做什么事了不成?”
    约瑟夫:“这个,是这样……她来这儿刚几天,就……”
    蒙泰尔太太:“就怎么样?”
    约瑟夫:“就成天价和邻居聊大天儿。”
    蒙泰尔太太看来稍微宽了点心,但仍然保持着严峻的神情:“就这些?”
    约瑟夫:“上礼拜天,她做完弥撒,同罗塞一块儿回来……甚至还上她家,她家的院子里去了一次……您明白啦?”
    蒙泰尔太太:“谢谢你,约瑟夫。这样很好。”
    约瑟夫欠了欠身,转身出去。蒙泰尔太太接着检查、收藏她那些鸡蛋。

    12.
    康斯坦丝在炉灶上烧牛肉。大约是晚上八点半钟光景。厨房内点着一盏煤油灯。康斯坦丝尝了尝肉汁,往锅里加了些盐。马里安娜在桌上摆好四个盘子和刀叉。小克拉尔正在啃一片干面包。康斯坦丝盛出一点肉汁,倒在一只盘子里,递给克拉尔。克拉尔看了看康斯坦丝,用手指着盘子问道:“我可以用面包蘸肉汤吗?”
    康斯坦丝:“当然可以罗。”
    克拉尔正要接着吃,厨房的门打开了,约瑟夫走进来。他头戴便帽,竖着领子,浑身湿漉漉的——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雨点敲打着屋顶和玻璃窗,发出橐橐的响声。约瑟夫脱下帽子,甩去上面的雨水。他看见克拉尔,便气势汹汹地逼过来:“哈,是你!在这儿做什么?你不知道都多晚了吗?我似乎记得人家不许你来这儿的!”
    克拉尔抖抖瑟瑟地看着约瑟夫,停下不吃了。
    约瑟夫脱掉外套,拉过一把椅子,在克拉尔左边坐下来。克拉尔又啃了两口面包,但心有余悸地看着约瑟夫。康斯坦丝一边守着肉锅,一边冷冰冰地对约瑟夫说:“是我让她来的。”
    约瑟夫:“为什么……”
    康斯坦丝:“不为什么……”
    约瑟夫问克拉尔:“你姨妈呢?她怎么样?”
    克拉尔:“不太好……”
    康斯坦丝给约瑟夫的盘子里盛上一块肉,而马里安娜则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来。
    约瑟夫向克拉尔凑过身去,伸手扭住她的脖子,硬让她看着自己。女孩吓得浑身发抖。
    约瑟夫:“你看着我……你往我眼睛里看……仔细看着,对,就这样……你看见什么了?”
    克拉尔胆战心惊地低声回答:“我……看见我自己了……”
    约瑟夫:“这就证明我看得起你,你应该明白才是……”然后他用双手揽着克拉尔的脖子,用自己的额头去碰她的脑门儿,“这说明我脑子里有你……”
    塞勒丝蒂娜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场面。她的两眼格外注意到约瑟夫搂着克拉尔脖子的那双粗筋暴节的手。
    塞勒丝蒂娜在克拉尔另一边坐下。在她就座的同时,约瑟夫放开女孩,不言不语地开始用餐。
    康斯坦丝给塞勒丝蒂娜盛上一盘烧肉。塞勒丝蒂娜往盘子里瞧了瞧,把它推到一边:“不,谢谢。”
    马里安娜一边吃着,一边惊奇地问:“你不饿?”
    塞勒丝蒂娜:“不饿。”
    约瑟夫吃得津津有味,他头也不抬,咕咕哝哝地说:“大概想吃香菇哩……”
    塞勒丝蒂娜怒气冲冲地对约瑟夫说:“既便吃,也不是头一回了!这儿并不是所有人都配说这话!”她从桌上拿起一块面包,问康斯坦丝:“黄油在哪儿?”
    康斯坦丝用手指了指楼上,没说话。
    马里安娜:“黄油?没有黄油……”
    康斯坦丝:“你得到楼上去要钥匙……”
    塞勒丝蒂娜露出沮丧和不悦的神情。她转过身去,发现货后的厨桌上放着一篮子苹果。
    康斯坦丝盛上菜,也坐下来吃饭。
    约瑟夫:“把酒递给我。”
    约瑟夫斟上酒。克拉尔怯生生地吃着。塞勒丝蒂娜起身从篮子里拣了两个苹果。
    约瑟夫:“给我一个……”
    塞勒丝蒂娜从容自若地坐下。两个苹果,自己留一个,另一个给了克拉尔。
    塞勒丝蒂娜:“我没习惯侍候……”语调突然变得更加轻蔑和尖刻,“侍候那些告密的家伙,明白吗?”
    约瑟夫:“你说什么?”
    塞勒丝蒂娜勃然大怒,头一次面对面地直视着约瑟夫:“喏,假如我愿意,我会天天去邻居家串门!”用手指着宅邸内,“去吧!去向上面告发呀,还等什么?”
    约瑟夫只是淡然一笑,又继续吃他的饭。马里安娜和康斯坦丝自顾吃自己的。克拉尔又困又累,头枕双臂,伏在桌边。塞勒丝蒂娜抚着她的头发,轻柔地拍打着她,同时把方才拿来的苹果塞进女孩的衣兜里。
    屋内一片沉寂。只听见进餐时细细的咀嚼声和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点声。这时,有人在外面敲窗户玻璃。
    约瑟夫:“请进!”
    门应声打开,教堂司事走进屋来,收起水淋淋的雨伞。
    教堂司事:“各位晚安……你们不知道这雨有多大呢!怎么说呢,好在消暑气呀。”
    约瑟夫:“请坐。”
    教堂司事把雨伞靠墙放下,在约瑟夫和马里安娜之间坐下来。这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年龄虽与约瑟夫相差不大,但远不如后者强壮。他头戴一顶圆帽,气宇不凡,很有些高级教士的气派。他刚刚落座,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法兰西行动报》来递给约瑟夫:“拿着……好好瞧瞧:看样子打伤了二十几个白帽猪猡(注1)。”
    约瑟夫把报纸摊在桌上。这条消息使他大为兴奋。他急不可耐地把消息浏览一遍:“太好了!”
    教堂司事:“是啊,确实不错。”
    约瑟夫:“可惜没有来个一锅端!”
    教堂司事:“另外,在罗马尼亚,干掉十二个犹太佬。”
    约瑟夫:“十二个不多嘛!应当这么干才对,是不是?里查德的那篇文章怎么样?”
    教堂司事:“写得棒极了!”
    似乎为了欢庆这条好消息,约瑟夫为自己和教堂司事各斟上一杯酒。两人举杯畅饮。马里安娜好奇地凑上来问道:“你们干嘛一个劲儿地说什么杀犹太人啊?”
    教堂司事先是一楞,继尔语气和蔼地回答她:“难道你不爱国吗?”
    马里安娜:“当然爱的……”
    教堂司事:“噢,那就得了呗!”
    约瑟夫一边吃着奶酪,一边恶狠狠地插进来议论:“我要是在巴黎,我就每天宰他一个。”
    而教堂司事则平心静气,意味深长地继续开导马里安娜:“政府的部长们……政府,法官,……统统的,都不过是一群卖国贼……卖身役靠了犹太人!正因为如此,现在一切都糟糕透顶。原因就在这儿。不管在哪儿,只要你看见一个布尔什维克,他后面准有犹太人。目前,他们这帮家伙又开始反对教会……”
    约瑟夫不以为然地打断他的话:“依我看,是反对神甫……”
    教堂司事:“我早知道你不喜欢神甫。”
    约瑟夫:“我的确不喜欢神甫,但是我赞成宗教。人们活着不能没有宗教仰……”
    教堂司事:“我对你说过,神甫们会帮助咱们赶走犹太人。你走着瞧好了。”
    厨房里铃声大作。方才这段时间里一直坐在旁边抱着小克拉尔轻轻摇来摇去的塞勒丝蒂娜倦厌不悦地扭头看了看指示板上的灯。
    “真讨厌,又在叫我了!”塞勒丝蒂娜抱着克拉尔站了起来。她听了听房外的雨声,又看了看怀里的女孩,这才向门口走去,“好吧,我把她放到我房间去睡。”
    教堂司事:“假如你同意,让我去安顿她好了。”
    塞勒丝蒂娜:“不,她得跟着我。”
    教堂司事:“噢,我又不会把她吃了!”
    塞勒丝蒂娜:“我懂得该怎么办。”
    她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瞟了教堂司事一眼,仿佛在对他说:我绝不能把一个女孩交托给有那种念头的人。然后她一言不发地离开厨房。
    约瑟夫吃完饭,推开盘子。这时教堂司事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好了,咱们该开始干活儿了……我还想早一点歇息呢。”
    约瑟夫对康斯坦丝说:“去给我们找点纸和墨水来。”

    塞勒丝蒂娜抱着克拉尔穿过门庭,走上楼梯。到了通往仆人住房的拐弯处,塞勒丝蒂娜把姑娘放在地板上,轻轻对她说:“在这儿等着我,千万别出声啊!”
    塞勒丝蒂娜返身走下楼梯。
    克拉尔手里拿着苹果,蜷在地上睡着了。

    塞勒丝蒂娜走进小客厅。客厅里,拉勃尔和蒙泰尔两人坐在牌桌前,专心致志地在玩一种名叫“十五子棋”的游戏,轮番掷着骰子。稍远的地方,蒙泰尔太太坐在写字台后整理账目。她对塞勒丝蒂娜说:“听我说,塞勒丝蒂娜……在巴黎,使女是不是有搽香水的习惯?”
    塞勒丝蒂娜支吾地回答:“这个,太太……这得看情况……有的用,有的不用。”
    蒙泰尔太太:“那好,我的孩子,在我们这儿,人们认为女人用香水是不合适的。对于使女来说,更是如此。你懂我的意思吗?
    塞勒丝蒂娜:“懂了,太太。”
    蒙泰尔太太讲这番话似乎仅仅是为了向塞勒丝蒂娜做些解释说明,话语由丝毫不存恶意。但接着她语气一变,从身边的椅子上拿起一方手绢,冷冷地对塞勒丝蒂娜说:“拿走!臭死了!”
    她刚刚回到桌前,又转过脸指着客厅的独脚圆桌上的三只空咖啡杯,吩咐道:“把这几个杯子也拿走!”
    塞勒丝蒂娜迅速地把杯子放到托盘上,斜眼看了看正在下棋的两位先生,便朝门外走去。
    蒙泰尔盯着女仆的背影:“亲爱的,你不觉得……太过分了一些吗?”
    蒙泰尔太太:“住嘴!而且我警告你不许跟在她后面乱转!”
    蒙泰尔:“我?可这……”
    蒙泰尔太太:“去年杰苏洛姑娘的事你总该还记得吧。那件事叫我破费了一千五百法郎呢!”
    蒙泰尔太太围着牌桌来回踱步。
    蒙泰尔:“可我说,亲爱的……象塞勒丝蒂娜这样一个从巴黎来的姑娘,谁知道她都干过什么事?经历肯定复杂得很!准是有……天晓得她染有多少恶病呀……你以为我会……”
    蒙泰尔太太:“我对你了如指掌。”
    拉勃尔显然感到十分厌烦,他把骰筒和骰子一扔,霍然站起身来,说:“够了,够了!我呆在这里为的是饭后能在你们的陪伴下消磨些时光,而你们没二句话就吵吵起来了。我无法忍受了。我还是回我自己房间去为好。”
    拉勃尔气恼地离开座位,走向蒙泰尔太太。她立刻站起来,把额头送上去让父亲亲吻。而他仅仅做了个亲吻的姿态,可嘴唇连碰都没有碰到她的额头。
    拉勃尔:“晚安,”
    蒙泰尔太太:“晚安,爸爸。”
    拉勃尔默默无言,气宇轩昂地离开客厅。蒙泰尔赶紧向门口转过脸去,冲着岳丈的背影说:“晚安,爸爸。”
    然后他走到已经坐回椅子上的太太身边,说:“你听我说,亲爱的,如果为了塞勒丝蒂娜你才这样不安的话,那么你应该知道……”
    蒙泰尔太太:“你知道我从不吃醋的。我所担心的是不要破费我们的钱财。”
    她说完立即又去清点她那些账目,而蒙泰尔则回到牌桌旁收拾那盘残局。

    塞勒丝蒂娜房间内,克拉尔在她的床上熟睡。塞勒丝蒂娜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给女孩盖好被;她轻手轻脚,生怕把女孩弄醒。然后她走到衣柜前,往手帕上洒了几滴香水。她暗暗笑了笑,又在两只耳垂上搽了些香水。

    在厨房里,教堂司事坐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饭桌前,专心致志地撰写政治传单。约瑟夫在他身后踱来踱去,不时停下来从司事的肩后瞧一瞧那篇正在拟写的文稿,马里安娜在帮助康斯坦丝洗刷碗碟餐具。
    教堂司事放下笔,拿起写了几行的草稿念给约瑟夫听:
    “致法兰西爱国者:法兰西已经落到外国佬手中,她被出卖给犹太人的金币了。法兰西军队正在遭受凌辱。天主教会正在受到迫害……”
    塞勒丝蒂娜端起熬好的汤剂走出厨房。约瑟夫停下来,仔细听教堂司事念草拟的文稿,不住地点头以示赞同。
    教堂司事继续朗读:“……做好准备!国民革命的时刻就要到来!够了,谎言与叛卖!够了,丑幻劣迹!”
    约瑟夫:“不,等一等……不要‘够了,丑行劣迹’这一句,最好是改成:‘够了,腐败无能!’这样更有力。”
    教堂司事依照约瑟夫的意见在纸上修改。马里安娜一边洗盘子,一边转过脸来对他们说:“假如你们允许我发表意见的话,我倒更喜欢‘够了,丑行劣迹’这个说法。”
    约瑟夫瞪着她,粗暴地说:“难道我们向你讨教了吗?”
    马里安娜讨个没趣,背过身去继续洗盘子。教堂司事又高声念起来。

    拉勃尔手捧一本厚书,在自己的办公室兼书房里踱来踱去,有人敲了敲门。
    拉勃尔:“快进来,玛丽……”
    拉勃尔看来已经在书房里等侯多时了,他情绪极坏,烦燥不安。塞勒丝蒂娜手端汤剂,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塞勒丝蒂娜:“晚安,先生。”
    拉勃尔在圈椅上坐下。圈椅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放着一双女人的皮靴,平时玛丽——塞勒丝蒂娜就是坐在这把椅子上为拉勃尔读书的。边上的书桌上放着一部书。一切都安排得同往日夜间一样。塞勒丝蒂娜把托盘摆在拉勃尔先生面前的书桌上,开始往杯里斟汤药,同时用眼角扫视了一下桌上那部书的标题。一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的拉勃尔先立刻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所向,便老大不高兴地把那部书翻扣到桌子上,似乎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书名。塞勒丝蒂娜见此情形不由得心里纳闷起来。她斟好汤剂之后,又象平时一样在杯子里加了两块白糖。安置停当后,她便绕过拉勃尔坐的圈椅,从他身后走到那把空椅子前准备落座。拉勃尔目光狐疑,心存戒备地紧盯着她,似乎不明白女仆此举目的何在。正当塞勒丝蒂娜要在这把放着皮靴的椅子上坐下时,拉勃尔问道:“你要干什么?”
    塞勒丝蒂娜被问得楞住了,僵立在椅子旁:“我是准备……穿靴子呀……”
    “穿靴子?”
    “是啊,先生。”
    “今天晚上,不用了,玛丽……让我独自呆一会……请出去,出去吧。”
    塞勒丝蒂娜又绕回来收拾托盘,但被拉勃尔阻止住了。他说:“这些不用管了。明天再收拾好了……你走吧。”
    “晚安,先生。”
    塞勒丝蒂娜转身向门外走了。
    拉勃尔仍然坐着,孤零零的,思虑沉冥,忧心忡忡,烦闷不安。
    屋内一片死寂。窗外夜色浓黑。

    13.
    晨光熹微。在庄园主楼的门口,蒙泰尔查看了猎枪,返身进前厅去拿背包。这时塞勒丝蒂娜提着水桶、墩布和掸子走进来。她的头发上优雅地扎着一方夬巾。蒙泰尔似乎对上次他们谈话时塞勒丝蒂娜那极富诱惑性的态度依然铭心不忘,所以一见她走过来,便扔下猎枪,跑上前,不顾塞勒丝蒂娜手里提着清扫用具,笨手笨脚地一把将她拦腰抱住:“怎么样?是来看我的吗?”
    塞勒丝芾娜:“别碰我!”
    蒙泰尔:“哈,好一个塞勒丝蒂娜!怎么,你已经习惯了?嗯?已经习惯了不是?”
    塞勒丝蒂娜竭力侧过脸不让蒙泰尔吻到她:“放开我!先生您早知道的,我不是个东西……”
    “得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咱是个不干不净的姑娘……”
    “哎唷,我说,塞勒丝蒂娜,我的小宝贝儿……”
    “我还有脏病……”
    “什么?”
    趁蒙泰尔发楞之机,塞勒丝蒂娜摆脱了他的搂抱。蒙泰尔显然不愿相信,又要上来搂她:“噢,去他妈的!塞勒丝蒂娜……”
    塞勒丝蒂娜早已步履轻盈地飘然而去。蒙泰尔在后面紧追几步:“听我说,听我对你说说……”
    塞勒丝蒂娜:“哼!臭狗屎!”
    蒙泰尔又气又恼,站住不追了。他转回来,抓起猎枪、背包和软帽,怒气冲冲地冲出屋去。

    屋外的花园里。在隔墙的那边,毛格上尉把梯子靠墙架起,爬上墙头,用剪刀去剪拉勃尔先生园子里一棵大树上那些越界长到他那边的树枝子。他干得十分起劲,并且认真地审视着,以便恰到好处地把伸过界墙的那部分树枝剪掉;已经剪下来的枝权被整整齐齐地堆在面前的墙头上。
    蒙泰尔从自家宅子里跑到院内,全副猎装,猎枪挎在武装带上。刚才他被塞勒丝蒂娜奚落了一番,眼下正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他一眼瞅见上尉隔墙高高站在梯顶上,便趋步向前:“你听着,请你不要费神了,难道是屈尊为我修剪树木吗?”
    上尉看着站在墙那边的蒙泰尔,心平气和地回答:“我把那些伸进我家院子的树枝剪掉。你有什么可说吗?这是我的权利。”
    蒙泰尔低头看看扔在他家院内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更是火冒三丈:“啊哈!太欺负人了!”他捡起地上的一个破锈的汽油桶举到上尉面前让他看,“你瞧瞧这!你不但随心所欲地往我家扔这些破烂儿,还剪起我的树来了!”
    上尉把面前已经剪下来的枝条拢起来,一股脑儿地抛到蒙泰尔脚跟前,说:“收好你的树枝吧!你本该留神让它们呆在自己院子里。难道我掺和你们家的事了么?伪君子!”
    蒙泰尔:“好哇,你这头臭猪!不过我告诉尔,这一回绝不能跟你善罢甘休!我起誓,这次非把你弄到法院去不成!”
    毛格上尉:“到哪里我都奉陪!”
    蒙泰尔:“这回我有证人!有证人!”
    毛格上尉:“是吗?那就劳驾让我见识一下,把你的证人拿出来瞧瞧。”
    蒙泰尔见约瑟夫正牵着马从院子走过:“约瑟夫!你瞧见了,是不是?他剪我的树!我讲得对不对?”
    约瑟夫面无表情,朝毛格上尉那边看了看。只见上尉嘻皮笑脸地站在墙头那边讪笑着。约瑟夫低声回答:“是的,先生。”
    蒙泰尔:“好极了!”
    约瑟夫牵着马继续走他的路,对正在发生的争执亳不理会。
    蒙泰尔得意地扭过脸看着上尉。
    毛格上尉:“仆人!仆人不算数!”
    蒙泰尔:“什么不算数?咱们走着瞧吧,老混蛋!”
    毛格上尉:“没什么可瞧的。”
    蒙泰尔弯下腰拣拾毛格上尉扔在草地上的树杈剪枝:“你非得上法院去,跟法官讲讲清楚不行!就是拖也得把你给拖去!”
    毛格上尉:“过堂也好,见官也好,悉听尊便。咱们倒要瞧瞧你有没有胆量,你这个怕老婆的东西!”
    蒙泰尔抱着树枝破桶,在毛格上尉的辱骂声中,气急败坏地走开。毛格看他走远,便从梯子上退下去,消失在界墙那边。但一转眼又从墙上冒出头来,朝蒙泰尔恶狠狠地送上最厉害的一骂:“臭犹太佬!”
    蒙泰尔吓了一跳,耸耸肩膀,悻悻走开。
    蒙泰尔太太走进她专用的卫生间,随手关上房门,用钥匙把门从里面锁上。卫生间内没有澡盆,只有一只盥洗盆,一个梳妆台,一面镜子,一只坐浴盆和一架屏风。因此与其说是卫生间,不如说更象一间化学试验室。炉灶上烧着一缸沸水。桌台上摆着盛满各种溶液的试管和烧瓶,旁边放着一大包药棉以及其它一些奇形怪状的杂物,在梳妆台上甚至还有一只蒸馏用的曲颈瓶。
    以炼金术士特有的熟练动作,蒙泰尔太太用吸管从一个试管里汲出一点溶液来,一滴一滴地计着数儿把它滴进沸水中,然后从另一只玻璃瓶里捏出一点白色的粉剂加进水缸里。接着她把配制好的液体注入一只灌肠器。

    一楼的过道。塞勒丝蒂娜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她脚上已经穿上了高腰皮靴,打扮得较之平日要更漂亮些。她走到拉勃尔先生的房门前,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向蒙泰尔太太的卫生间走来。她在门外站住,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从里面传出来的响动:开水的咕嘟声,玻璃器皿的碰击声,金属物品落地的叮咚声……她敲敲门。
    “谁呀?”
    “是我,太太。”
    “有事吗?”
    “太太,我现在不能打扫您的卫生间,因为……”
    “好了……别管了……你走吧。我不叫你你别来。”
    “好的,太太。”
    塞勒丝蒂娜转身去敲拉勃尔先生书房的门。门应声开启,拉勃尔露出头:“啊,玛丽……来,进来一下。”
    拉勃尔象往常一样,穿着得体,无可挑剔。他往边上闪闪身,让塞勒丝蒂娜进到屋内。拉勃尔关掉了正在奏乐的八音盒。塞勒丝蒂娜习惯地坐到椅子上,准备换上镶有金属亮扣的皮靴。拉勃尔把房门锁好,走到塞勒丝蒂娜旁边,两眼紧紧盯着那双皮靴。他的目光中蕴含着的某种表情说明他十分冲动……看上去他好象是彻夜未眠。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穿在塞勒丝蒂娜脚上的皮靴:“喜欢吗?”
    塞勒丝蒂娜:“是的,先生。”
    拉勃尔趋身跪地,双手抚摸她的双腿和腿上的靴腰:“不太干净了。”突然不安了,“你没有擦过吧?嗯?”
    塞勒丝蒂娜:“没有,先生。”
    拉勃尔:“那就好……喔,你愿意我再拿一双给你看看吗?”
    塞勒丝蒂娜:“再拿一双?……噢!我觉得有这双已经……”
    这时拉勃尔已经站起身来:“比如说,漆革的。”
    塞勒丝蒂娜:“啊唷!”
    拉勃尔含笑地说:“真正漆革的。”
    塞勒丝蒂娜:“当然是的,先生。”
    拉勃尔贴近她:“要是一双黄色的呢?”
    塞勒丝蒂娜扮出一个苦样,那意思以乎是说她不喜欢这种颜色。
    拉勃尔:“怎么?可要知道,黄皮革的是最潭亮的啊!应该有一双。我要送你一双……”他指指壁橱,“我准备着呢……你马上就会看到,它将比其它任何一双都叫你称心!”
    塞勒丝蒂娜受宠若惊:“谢谢您,先生。”
    拉勃尔把脑袋一摆,朝写字台走去,同时示意塞勒丝蒂娜随他一道去:“请把你的手给我……请坐到这儿来……来,过来一些……噢!现在呢,我的小玛丽。”拉她坐下,而自已则跪在她脚边,“你不要说话,一句话也别说……你不明白?所有这一切,对你来说一定非常古怪,奇特……是不是?不过,得知道,对象我这般年纪的人,许多事情是在情在理的,不是吗?你瞧,我这就给你举一个例子……”他握住塞勒丝蒂娜的一只脚,一边说,一边抚摸着那只已经磨破了鞋底的靴子,“这靴子挺脏的,是吧?这是因为我不喜欢女人用鞋油擦她的靴子。不喜欢……我对女人一向十分尊重,玛丽……我的小玛丽……你别害怕……从今以后我将亲自为你擦鞋,把你心爱的靴子擦得铮铮亮……对,我自己。”他站起身来,温柔地握住她的手,“现在请你站起来走两步……在这儿走两步……”
    塞勒丝蒂娜莫名其妙地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拉勃尔全神集注于她脚上的皮靴的动态:“接着走,接着走!我好看看你的腿穿着这靴子走路的模样!”他完全被一种狂热的冲动控制住了,“……让我看看它们充满生命时的模样!……能不能把裙子往上提一提,接着走……再往上提一点,就这样。”拉勃尔被塞勒绘蒂娜腿上的皮靴迷得如醉如狂。他眼睁睁地盯着它,仿佛塞勒丝蒂娜根本不存在了,仿佛那皮靴是一对活生生的,比任何东西都值得他爱怜的小动物似的:“让我看看,它活着,它活着!可爱的风中玫瑰……又活了!”
    塞勒丝蒂娜从拉勃尔眼前走过去。他跟在后面,走到椅子边,扶着她坐下:“很好,非常好……玛丽,快来坐下……现在请你把你可爱的小靴子脱下来给我吧……”他跪在塞勒丝蒂娜面前,“别忙,先让我看看鞋底子……”他双膝跪地,迅速地用手指将靴子的皮面摸了一遍,紧接着又同样轻柔地用手抬起她的一只腿,熟练地解开靴腰上的一个个钮扣:“你瞧,稍微有些磨损了,是不是?没关系,我会修好的,修得象新的一样……”
    拉勃尔躬腰屈背地抱着那靴头,似乎马上就要去亲吻它们了。塞勒丝蒂娜出神地看着,听着。
    拉勃尔:“你瞧见了,我把它们捧在手里,我要把它们,这两只娇小漂亮的靴子收起来。”
    有人砰砰敲门,是刚刚“盥洗”完毕的蒙泰尔太太。拉勃尔气恼地打住话头,很不耐烦地问:“谁呀?”
    “是我,爸爸……”
    拉勃尔:“有事吗?”
    蒙泰尔太太:“是这样:您不和我一块吃早饭吗?”
    拉勃尔:“不!”
    蒙泰尔太太:“那么您要让人给送上来吗?”
    拉勃尔:“不!我恳求你让我安静安静!”
    拉勃尔解开最后几个钮扣,与此同时,塞勒丝蒂娜愈发出神地看着他。拉勃尔呼呼地喘着,气息短促急咽,越来越冲动。当皮靴从塞勒丝蒂娜腿上脱下来以后,在拉勃尔眼里,她已经不再存在了。他从地上站起来,双手把靴子紧紧搂在胸口上,急步走进他的卧室,把门锁上。里面一阵脚步声响清楚地传到塞勒丝蒂娜耳际。塞勒丝蒂娜依旧坐着,陷入沉思……

    死神首次亮相

    14.
    一辆单套马车停在庄园宅邸旁的空地上。车箱里已经装上两只木桶,另外两只放在地上待装。约瑟夫用力抱起一只木桶把它装到车上。塞勒丝蒂娜手里提着一盏灯,向仓库走去。
    约瑟夫发现她走来,便凑上去搭话:“喂,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塞勒丝蒂娜:“太太叫我去拿两瓶酒。”
    约瑟夫指了指旁边一个窗台上的两瓶酒:“早预备好了,在那儿放着。你只需找我要就行了。”
    塞勒丝蒂娜撂下灯,拿起酒瓶,但随即又放回原处,径直向约瑟夫走来。远处传来劈柴的钝响。
    塞勒丝蒂娜:“猪猡!”
    约瑟夫没有吭声,只是用他那双黑色的尖刻的小眼睛盯着对方。塞勒丝蒂娜不由得垂下目光。她要过去拿酒瓶,但约瑟夫挡住了她的去路,于是她叫道:
    “让我过去!”
    约瑟夫镇静地让开路。她正要过去,但又在约瑟夫跟前站住脚:“你是这宅子里的告密者,呃?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憎恶的了,没有了!”
    约瑟夫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到这家有十五年了,你知道吗?他们信任我……这对于我来说,比世上任何东西都重要。你当然是不会理解的,这很清楚。我有我的理由……”
    他耸了耸肩膀,朝马车走去。塞勒丝蒂娜却紧跟着他:“什么样的事总是让我撞上……你打算听我告诉你一件事吗?”
    约瑟夫:“行啊,管它什么事,你干脆说出来好了!”
    塞勒丝蒂娜:“你是个又老又丑的家伙。我讨厌你。”
    她说完便准备扭身去取那两瓶酒。这时约瑟夫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压低嗓门说:“而你呢,塞勒丝蒂娜,楚楚动人。”
    塞勒丝蒂娜嘎然站住,看着约瑟夫。这番话实在出乎她意料之外,她感到一阵惊诧和困惑,约瑟夫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致一辞。塞勒丝蒂娜这么呆愣楞地站了一会儿,便走开了。然而她心绪被搅乱,以致于忘记去拿酒,而她来此正是为了这事。约瑟夫叫住她:“喂!酒!”
    塞勒丝蒂娜返身去窗台上拿酒瓶。
    约瑟夫微笑着说:“你还是个很听话的姑娘……这一点同样很好。”
    塞勒丝蒂娜头也不回地走去。

    庄园的篱笆栅栏口处,神甫推开门走进来。离门栅不远的地方,蒙泰尔正挽着衣袖在用板斧劈木柴。他干劲十足,大汗淋漓。神甫远远地向他打招呼,然后径直向主楼走去。蒙泰尔继续干他的活儿。

    15.
    神甫先生在客厅里逐一欣赏其中的各种雕塑和俑像。转完一圈,他走到一面大镜子前来回地照了照,脱掉法衣外面的白色罩袍。突然他发现桌子上放着两瓶酒,便拿起一瓶细细看着它的商标。
    蒙泰尔太太(画外音):“这是我吩咐为您预备的,神甫大人。”
    神甫因被别人撞上而感到十分尴尬:“噢,那太谢谢了……真是雪中送炭,正巧我快没得喝了。”
    蒙泰尔太太始终笑盈盈的,她走到客厅的一张小桌旁,指了指上面放着的一块用绢纸包着的大蛋糕:“这个大蛋糕您也带回去……我想我做得正对您的口味。蛋糕是用柑橘花香料烤成的……”
    神甫:“噢,您这是要把我拖回俗世呢,真格儿的……您太仁慈宽厚了。”
    神甫找寻一个妥善地方把两瓶酒放好,终于他选定把它们放在牌桌上。象泰尔太太把蛋糕装进纸盒里,外面用一条绸带扎好。这活计颇费了她一番功夫。
    神甫:“方才在前院我好象是看见蒙泰尔先生……”
    蒙泰尔太太:“是他,在那儿练膀子呢。他就是这号人……总是要显示显示自个儿……”她收敛起笑容,甚至变得羞羞答答的。
    神甫:“蒙泰尔先生真是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
    蒙泰尔太太象叹息似的说:“不幸得很,的确如此……”
    “怎么……不幸如此?”神甫看着蒙泰尔太太,仿佛不明白她要说的意思。太太则只顾叹气。
    神甫:“您为什么说‘不幸得很’?”
    蒙泰尔太太请神甫到大客厅里,两人促膝而坐。
    “您请坐,神甫大人……哎!他的体质可真壮啊……您明白吗?难以明言呀……”蒙泰尔太太一反常态,看上去好象真是满腹哀怨。
    神甫:“您尽管对我说吧!……您知道,我不仅是您的忏悔神甫,我还是您的朋友啊……”
    蒙泰尔太太叹一口气:“是的,我知道……我信得过您。不过,您要明白,我丈夫他有那样一些要求……他身强体壮,生性好动,而我……我无法给予他他所需要于我的……是啊,我不能,不能。”她垂下眼睛,忧伤地接着说,“……这种日子太让我遭罪了……”
    现在轮到神甫不自在了。他沉吟片刻,仿佛一时吃不准对方有求于他的究竟是什么,他说:“大太……即便我现在完全明白了您的处境……但我实在想不出我能为它做些什么……”
    神甫一边说,一边把眼镜摘下来,低着头抖抖瑟瑟地去擦那镜片。
    蒙泰尔太太:“请给我出出主意……”
    神甫:“可我能给您出什么主意呢?……我能对您说什么呢?”
    蒙泰尔太太:“这正是我自己也不清楚的……有时真难哪……”她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也许存在另外的方式,另外的关系,它们更……或者不那么……某种爱抚,它……”
    她又坐回神甫面前,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又不敢把意思挑得太明。神甫神色严峻地听着,眉宇之间不再流露过于惊讶的表情:“请把意思讲清楚……有爱抚,各种爱抚……您愿意我以神甫的身分还是做为朋友来回答?”
    蒙泰尔太太:“做为神甫……”
    神甫:“那么回答是:没有。绝对没有。您想都不该想。”
    蒙泰尔太太垂下双眼,过了一会才又问:“要是……做为朋友呢?”
    神甫终于找到了得体的答案:“既是这样,这只有您的良心能做出决断……”
    蒙泰尔太太点点头。
    神甫:“那么,那种事……经常发生吗?”
    蒙泰尔太太:“我丈夫是那么壮的男人……”长叹一口气,“约莫一星期两次吧!”
    神甫霍地站起身,激昂地说:“两次!一星期两次!……这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他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一个男人,不管他多么强仕,也没有一星期来两次的那个必要嘛,好,让咱们合计一下……”他来回迈着方步,“我所要说的是,您同他在一起肯定不曾体尝过任何满足。”
    蒙泰尔太太也站起来,两人面面相对而立。蒙泰尔太太恍惚不安:“噢!……至于说那个,神甫大人,您算说对了。”
    神甫深吸一口气,仿佛蒙泰尔太太的回答使他稍感放心了。蒙泰尔太太却依然苦苦思忖着,因为到此为止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
    神甫:“好了,太太。您可知道,我们教堂的楼顶快要塌了么?”
    蒙泰尔太太:“啊?”
    神甫:“一点不错。应当在入冬之前修缮完毕的。”
    正在这时,从外面传来塞勒丝蒂娜尖厉恐惧的喊声:“太太!太太……你们快上来呀!……快上来呀!老爷子他……赶紧来呀!”
    蒙泰尔太太立即穿堂过厅,奔上楼梯,神甫紧随其后往楼上跑。
    塞勒丝蒂娜正在楼梯拐弯处等着太太。蒙泰尔大太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塞勒丝蒂娜?干嘛这么大呼小叫的?”
    塞勒丝蒂娜:“太太!快来!您父亲,老爷子他!快快!”
    蒙泰尔太太拐进走廊。马里安娜站在拉勃尔卧室门前。臥室的门紧闭着,但书房的门大敞着。太太奔过去:“我父亲怎么了?”
    塞勒丝蒂娜:“他不答声!我本想给他整理房间,可他不答声呀。我敲了半天,没动静!”
    蒙泰尔太太:“你们拿准儿他确在里面?”
    塞勒丝蒂娜:“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蒙泰尔太太指着书房的门问:“通书房的那门呢?”
    塞勒丝蒂娜:“也锁着。”
    蒙泰尔太太走到门前,勾起手指敲敲:“爸爸!……爸爸!”
    没有动静。蒙泰尔太太扭头对塞勒丝蒂娜说:“咱们来想一想,塞勒丝蒂娜……你刚才和他在一块儿的,当时他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
    塞勒丝蒂娜:“异常?……同平时一样,很正常啊!”
    说话间,神甫又上前敲了几下门,仍无结果。这时蒙泰尔先生挽着衣袖,手提板斧,上气不接下气地奔来:“出了什么事?”
    蒙泰尔太太:“我父亲他……我拿不准……也许是犯病了。”
    蒙泰尔:“全锁着吗?”
    蒙泰尔太太:“是的……”
    “好吧,我来撞门。”蒙泰尔拼力一撞,门仍紧闭不开。蒙泰尔抡起斧头要朝门锁劈去。
    蒙泰尔太太:“我敢打保票,约瑟夫既能弄开门,又不毁掉锁头。”
    马里安娜:“太太,约瑟夫去还桶了。”
    神甫试图稳定众人的情绪:“不管怎样,不要昏头才是……让蒙泰尔先生干吧。”对马里安娜,“请到这边来一下。”
    神甫带马里安娜到书房内,来到通卧室的门前,先用拳砸,后用脚踢。
    卧室内。拉勃尔横躺在床上,床单半遮半掩地裹着他的赤身裸体。他的手里还紧握着一只皮靴。
    拉勃尔已经命归黄泉了。

    暴力,死神和玄秘

    16.
    林中。克拉尔捉起一只蜗牛,拿到眼前瞧了瞧,然后扔进她的小筐里。她直起身,蹓跶了几步,便在林中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她穿行于野草和灌木丛中,雀跃欢唱。这时从远处隐约传来单套马车行进的吱吱咕咕的响声。她循声望去,视线被灌木丛挡住。马车声越来越近。
    约瑟夫驾着装着木桶的马车穿过树林。他从车上跳下来,用手牵着马缓缓而行。突然克拉尔从林丛中冒出来:“您好啊,约瑟夫!”
    约瑟夫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吓了一跳:“你还在树林里逛悠呐?”
    克拉尔走上前,亲热地举起小筐:“您瞧!蜗牛!……喜欢吗?”
    约瑟夫:“不,谢谢。”
    克拉尔:“我还有草莓果呢。”
    约瑟夫粗暴地说:“不……走吧,跟我回去,我把你捎上……”
    “噢,不!……我还没拣够呢。”克拉尔笑着跑开了。
    “随你的便吧……倒霉的是你……我走了。”约瑟夫牵上马继续走路。刚刚走出十来米,猛然,他好象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击中了似的,又站住了。他朝跑远的克拉尔叫道:“喂!小心有狼!”
    约瑟夫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微笑。他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向四周看看: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敏捷地把缰绳拴在一棵树上,抬脚向克拉尔离开的方向奔去。

    树林深处。夜幕已经降临。只有间或的蛙叫打破林中的沉寂。月光下,两只野兔悠然自得地啃食着青草。不远处,一只受惊的松鼠飞也似的窜过丛林——一只野猪悄悄在靠近……
    远处,一列火车鸣笛驶过。
    林中稍远的地方,克拉尔倒卧在乱草丛中两腿分叉着。火车汽笛长鸣。她的一条腿上血迹斑斑;另一条腿上,三只蜗牛慢慢地从脚腕向膝盖上爬行着。

    17.
    拉勃尔暴卒几天之后。清晨时分,花园里一片静宓。约瑟夫正在做修枝锄草等园工活儿。身边的小推车上放着各种工具。稍远一些的地方,一个雇工在给树木剪枝,另一个在清扫枯枝败叶。
    整个宅邸内同样一派萧杀死寂的景象。在主楼的小客厅里,蒙泰尔夫妇各自忙自个儿的一摊事:太太坐在桌子后算账;蒙泰尔坐在牌桌前摆牌。两人都规规矩矩地穿着丧服。看样子,蒙泰尔对披麻戴孝感到很不舒服,他摆弄着扑克牌,一心想抽到一个单张。蒙泰尔太太埋在一大堆么证文书、发票、单据中,专心清理账目。她抬起头,看看丈夫,神情寡淡地对他说:“这下我们要缴二万法郎的税款,你知道吗?”
    蒙泰尔先生专心玩牌,对太太的话不屑一顾。
    蒙泰尔太太继续理账。她拿起一张单据看了看:“丧葬费三百五十二法郎……”
    这时塞勒丝蒂娜来到小客厅。她穿着初到普里奥雷庄园时穿的那身衣服,手臂上夹着当时带来的那件雨衣。她把手提箱放在门口。
    蒙泰尔太太见她来了,便十分和气地说:“这么说,你决定了?真的要丟下我们走了?”
    塞勒丝蒂娜:“是的,太太。”
    蒙泰尔太太:“还是决定回巴黎?”
    塞勒丝蒂娜:“暂时是这么定的。以后再看吧。”
    蒙泰尔太太:“塞勒丝蒂娜,我感到很遗憾……这阵子我已和你处习惯了,而家父又是那么看重你的……”塞勒丝蒂娜瞟了一下背着身玩牌的蒙泰尔。
    她哼了一声,也看了看丈夫——他仍然埋头玩牌。
    蒙泰尔太太:“……对你的行为举止我感到非常满意……总而言之,如果有一天你决定回来而这份差事又空着的话,尽管写信告诉我好了……”
    塞勒丝蒂娜:“谢谢您,太太。”
    蒙泰尔太太:“再见了,塞勒丝蒂娜!”
    塞勒丝蒂娜:“再见,太太。”
    塞勒丝蒂娜又瞧瞧蒙泰尔先生,只见他仍然面色阴沉头也不抬地摆弄扑克牌,看样子对塞勒丝蒂娜抱着满腹怨懑。
    塞勒丝蒂娜:“再会,先生。”
    蒙泰尔转过身来,神色多少有些惆然:“别了。”
    塞勒丝蒂娜拎起皮箱走出客厅。蒙泰尔一面转回身去抓牌,一面挥了挥手,仿佛在说:“你走你的吧,关我个啥事儿。”

    18.
    镇子的火车站上,塞勒丝蒂娜独自一人,在人堆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位警官和一名宪兵从车站里走出来,从塞勒丝蒂娜身边走过去,她只是淡淡地瞧了一眼。两名军人走到站长面前。
    警官:“早上好,阿道夫。”
    站长:“嚯!你好啊?”
    警官:“有空吗?”
    站长:“噢,当然啦。有事儿吗?”
    警官:“我想同您谈谈。”
    站长:“关于什么?”
    穿着盛装的市民夫妇闻声凑过来,问:“您好,弗朋索瓦?……那个女孩,找到了吗?”
    警官:“是的,找到了。”
    市民:“那太好了。”
    警官与市民攀谈起来,引得农妇也围上来,众人围成一堆。
    警官:“这话就差了。人是找到了,但已经死了。”
    市民:“您说什么?”
    市民妻:“怎么死的?”
    塞勒丝蒂娜向人堆走来。
    警官:“被杀死的……更糟糕的是她遭了奸污。”
    宪兵:“我敢担保,要是你们亲眼目睹刚才我们看见的那情景……”
    市民妻:“这怎么可能啊!”
    塞勒丝蒂娜:“你们说的是小克拉尔吗?”
    警官:“是的。”
    塞勒丝蒂娜:“这惨事是哪天发生的?”
    警官:“看林人说大约死了六天了。很可能是上星期六……噢,就是您东家去世的同一天!”
    塞勒丝蒂娜:“在什么地方找到她的?”
    警官:“在拉龙树林里。”
    塞勒丝蒂娜不再问什么了。
    警官对站长说:“关于这件事,我们想了解的是……”
    塞勒丝蒂娜凝神思索。
    警官:“上星期六,或者是星期天,您是否注意到有行迹可疑的陌生人,不是本地的外来人之类的。”
    站长:“我想没有。”
    塞勒丝蒂娜的脸上掠过一丝惶惑不安的表情,随后她仿佛拿定新的主意。

    过了几个时辰。
    在毛格上尉庭院的栅门前,毛格上尉朝一群正在议论纷纷的人走来。他手里柱着拐杖,头戴警官制帽,气度轩昂地对人群中的罗塞说:“你呆在这儿干什么?调嘴弄舌,是不是?”转面问邮差,“有我的信吗?”
    邮差:“有两封呢,上尉。”他顿了顿,接着又向众人说,“我打赌,这流氓现在还在镇子里!”
    罗塞:“要是她姨妈多费些心思,就绝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一辆旧式汽车在路口停下,塞勒丝蒂娜拎着皮箱从车上下来,向司机道了谢,便朝人群走来。
    毛格:“噢,塞勒丝蒂娜,没赶上火车吗?”
    塞勒丝蒂娜:“不是的。”
    毛格把她拉到一旁:“请您过来一下……决定留下了?”
    塞勒丝蒂娜:“我改变主意了。”
    毛格:“啊,这实在太好了,太好了!”
    塞勒丝蒂娜走向众人,把箱子撂在地上。
    众人在继续议论。塞勒丝蒂娜依次看着每一个说话的人,一再被他们披露的细节所震惊。
    “听说肚皮整个让刀子给豁了个大洞……”
    “一点不假。我是从潘多瓦老爹那儿听来的,就是他找到她的……他说那其是一桩残无人道的谋杀……”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干嘛总是一个人到树林里去呢?”
    “可谁能干出这种事儿呢?竟然还把她强奸了……”
    “我看是上礼拜打这里经过的那两个修士干的。你们记得么?还到处化缘来着……那德行就不象什么天主教徒。”
    “什么修士!别胡思乱想了,老婆子!他们可是仁慈上帝的圣灵!”
    毛格:“好啦,你们愿意听听我的想法吗?不过请注意,我并不下什么断言……我只希望各位回忆一下去年小杰苏洛的那件事,差那么一丁点……”他对塞勒丝蒂娜说,“假如我是宪警……我非得去那里边查查不可。”
    “您的意思是说蒙泰尔先生……?”
    毛格问塞勒丝蒂娜:“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塞勒丝蒂娜:“说不出什么。我唯一要说的是,我非常喜欢那姑娘……那么天真,可爱……”她沉默片刻,“要是能够抓获那凶手的话……!”
    她没打再往下说,拎起皮箱走了。
    塞勒丝蒂娜朝普里奥雷庄园走去。
    罗塞盯着塞勒丝蒂娜的背影:“我老里在想,她穿戴这么漂亮,哪来那么多的钱呢?”
    众人一边谈论着,一边散去。

    猫鼠的游戏

    19.
    院子里的一个角落,约瑟夫正在拨弄熊熊燃烧的篝火,光火把花墙树丛映得通红。他把毛格上尉隔墙拋过来的各和杂物破烂以及枯枝败叶,烂纸等聚拢在火堆里烧掉。
    厨房的窗户。塞勒丝蒂娜隔窗审视着外面的约瑟夫。远处传来汪汪的犬吠声。厨房内,康斯坦丝伏在桌上写着什么。马里安娜在缝补衣服。康斯坦丝边上的桌上放着一瓶白酒和一只小酒盅。
    塞勒丝蒂娜出神地看了一阵后,离开窗台走到坐在桌边的两个女人身边,拿起披巾披在肩上。
    马里安娜:“太太还不大明白你回来的原因……到底为什么?”
    康斯坦丝也面带疑惑地抬头看着她。
    塞勒丝蒂娜耸耸肩膀:“就因为愿意。”
    她往酒盅里斟满酒。一饮而尽。她从菜筐里拾出四、五个土豆,毫无犹疑地朝外面走去。
    来到院子里,她径直朝约瑟夫走来。约瑟大继续在拨弄火堆焚烧垃圾。见塞勒丝蒂娜走近,便说:“您决定回来,实在是个好主意。塞勒丝蒂娜,您的心地很好……”
    塞勒丝蒂娜一声不吭,她蹲下身,用树枝把火堆拨开一块地盘,把土豆放到炭火里去烤。约瑟夫扔下乱柴,走过去对她说:“好了,您放下吧,我来给您烤。这玩艺儿我也挺喜欢。”
    塞勒丝蒂娜直起腰身,站在一边。约瑟夫的蹲下身把土豆放到一块合适的地方,同亲切地对她说:“唉,真是的!光凭第一眼的印象很难了解一个人,特别是女人。鬼才晓得!不过,对了您,我现在了解多了。”
    塞勒丝蒂娜惊讶地问:“了解我?”
    约瑟夫点点头,两眼注视着火堆里的土豆。篝火把两人的面孔照得红亮。
    塞勒丝蒂娜:“那么您说说看,我是怎么一个人……”
    约瑟夫:“怎么一个人?您和我一样……”
    塞勒丝蒂娜:“和您一样?”
    “是的……”约瑟夫继续翻烤土豆,“啊!当然我说的不是脸蛋儿……我嘛,是又老又丑的……不过,在灵魂深处,是一样的……是的,我非常清楚我在说什么。”
    约瑟夫烤孰土豆,默默地站起身,又拿起木头棍去拨弄篝火,让它烧得更旺。两人沉默着。塞勒丝蒂娜呆呆地看着火舌,突然她开口问道:“老爷去世那天,是个星期六,对吗?”
    约瑟夫:我记得是。”
    塞勒丝蒂娜:“就是在那天,您去货栈送酒桶,对吗?”
    这一下,正在忙着焚烧废物的约瑟夫立刻明白塞勒丝蒂娜所想要做出的结论是什么。他在瞬息之间做出强烈的反应,表明他意识到塞勒丝蒂娜认定他就是杀害小克拉尔的凶手。但他很快镇静下来,神情自若,举止沉稳,甚至抢先于她点破话题。
    约瑟夫:“是的,这很可能的……哎唷!不正是克拉尔遭难的那天么!……”
    塞勒丝蒂娜:“您那天经过拉龙树林了吗?”
    约瑟夫:“是的……我总是从那条路走、那条路要近得多……”
    塞勒丝蒂娜:“那么克拉尔……也许您偶然碰上她了?”
    约瑟大把拨火棍撂下,朝塞勒丝蒂娜走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没有……”约瑟夫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她面前,“嘿,你们这些女人可真要命!你们最好还是想点旁的事吧,最好是……”约瑟夫一边说,一边伸手拍拍塞勒丝蒂娜的肩膀。塞勒丝蒂娜痴痴地看着这个被她怀疑为凶手的人,仿佛被一种莫名其妙的魔力迷住了。约瑟夫则紧紧盯着她,心里十分清楚塞勒丝蒂娜对他的怀疑达到多么严重的程度。他深谋于心,远虑在先,希图以自己作用于这女人的吸引力——他深信自己确有这徉的魅力——来稳住局面。“我再对您说一遍,随便您是怎么看我的,但您和我是一样的,我们俩的灵魂是天生一对……”
    约瑟夫猛然把赛勒丝蒂娜揽在怀中,迅速地甚至有些粗暴地在她的颈上狂吻。塞勒丝蒂娜没有任何反抗的表示。

    20.
    毛格上尉的花园。毛格上尉在清扫花池内边的杂物。他悠然自得地哼着“拉马德隆”小调,推起装填着杂草枯叶的小车,沿途又捡起一些罐头筒、破鞋、烂布头之类的东西扔进车斗里,朝两家之间的隔墙走去。
    在普里奥雷庄园内,塞勒丝蒂娜手里拿着一束菊花,边走边整理着枝条和花形。另一边停着马车,约瑟夫在车旁等着塞勒丝蒂娜过来。蒙泰尔夫妇一先一后向马车走来,准备去公墓祭奠父亲。
    蒙泰尔太太从塞勒丝蒂娜手中接过花束:“噢!多美的花儿……谢谢你。”
    说话间,蒙泰尔阴沉着脸打塞勒丝蒂娜身旁走过去。约瑟夫扶太太上车坐好。蒙泰尔刚刚登上车,突然从隔墙那边飞过来一堆破烂垃圾。
    蒙泰尔:“你们瞧!”
    破鞋烂布等撒了一地。
    蒙泰尔怒不可遏,伸腿便要下车,但被太太一把拉住胳臂:“算了,由他去吧!”
    蒙泰尔:“这回我非砸烂他的脸袋不可!我要和他算算总账!”
    蒙泰尔太太坦然大度地:“别这样……别忘了我们还在服丧呢。”
    蒙泰尔顺从了,情绪也显得平缓多了。他一屁股坐在太太身边。约瑟夫坐稳之后,牵动缰绳,马车驶出庄园。

    21.
    镇子上,教堂广场边大街的路口。罗塞买完东西,慢漫沿街蹓跶。她挎着塞满百货杂品的提包,走到停在广场上的上的遮篷双轮马车旁,抬头朝对面的楼房望去。
    楼房的正面墙上镶嵌着“民事法庭”几个大字。
    罗塞站在街头等着丈夫。她俨然一个真正的贵妇,颇有些屈尊就俗地同从街上走过的一位妇人点了点头以示问候。然后她又昂起头,朝法院某层的一个窗子望去。

    毛格上尉手握礼帽,神情庄重地来到窗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他明白,由于蒙泰尔终于决定对他提出起诉,所以他此刻被召到听讼室。面对法官,双方各执一词。
    毛格辩解道:“敝人虽遵传到庭,但首先想要知道的是……”他轻蔑地朝蒙泰尔那边撇撇嘴,连看都不看一眼,接着说,“该先生是否有人证。”
    蒙泰尔的火气显然比毛格上尉大得多,他朝法官叫道:“哈!人证?瞧瞧他不分白天黑夜地扔到我家院里的这些破烂吧!都在这儿!这就是我的人证!”
    法官:“上尉,您有什么说的吗?”
    毛格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以我的名誉,我以我军人的诺言对您发誓:我从来没有往他家扔过任何东西!”
    蒙泰尔气忿到了极点:“没扔过任何东西?”
    毛格一口咬定,目不斜视地看着法官:“从来没有!”
    神甫刚刚穿过正在施工的小街走来,远远地看见罗塞,神甫隔着马路向她问候:“您好啊,罗塞小姐……上尉可好哇?”
    罗塞:“一向挺好,谢谢您,神甫大人。”
    神甫:“请向上尉转达我美好的祝愿,我的孩子。”
    罗塞:“谢谢,神甫大人。再见!”
    “再见,再见。”神甫走远了。
    毛格上尉面带笑容,嘴里吹着军队进行曲的调子,快活地从法院走出来。
    罗塞:“喂,一切顺利?”
    毛格高兴地搓搓手:“哈,我的小罗塞,今天晚上你给我烧一只酒味兔子,怎么样?噢,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呀!”
    毛格爬上车。罗塞绕到车的另一边,也上车坐好。
    罗塞:“哎,我的上帝!你就象个孩子啊!”

    22.
    夜色朦胧。约瑟夫只身一人穿过花园向厨房走去。他手提着一盏马灯,昏黄的灯光勉强把地面照亮。
    约瑟夫拉开厨房的门。厨房内,塞勒丝蒂娜正在熨烫衣服。约瑟夫轻轻唤她:“塞勒丝蒂娜……来。”
    塞勒丝蒂娜闻声吃了一惊,没有动:“叫我?”
    约瑟夫:“是的。”
    塞勒丝蒂娜拿起外套,跟约瑟夫出了门。约瑟夫手提风灯为她照路。
    塞勒丝蒂娜:“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约瑟夫自管往前走,没有回答。他们走到下房的楼脚下,沿着一架木梯爬上去,来到约瑟夫的房间门口。约瑟夫在门口摆弄一阵,把房门打开,然后闪在一边,让她先进到屋内。塞勒丝蒂娜虽然心存犹疑,但没有表现违拗之意。约琴夫随后进来,关上门。
    塞勒丝蒂娜迅速地扫视房内的情况:房间里只有―张铁床,一张小桌,两把木椅和一只衣橱,但收拾得十分整洁。
    约瑟夫:“怎么样?比您想象的要整洁得多吧?”
    约瑟夫点亮煤油灯并小心翼翼地把它挂在门边。塞勒丝蒂娜把身子转过来。约瑟夫深邃莫测地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从容不迫地从旁边拿出一件衬衣,扔给塞勒丝蒂娜。
    约瑟夫:“帮我一个忙儿,缝缝补补我是外行……”
    塞勒丝蒂娜:“可……您为什么偏偏找我?”
    “我喜欢由您来做……”约瑟夫指指桌上的一只盒子,“需要什么在那里面找吧。”
    塞勒丝蒂娜:“我不是来词候你的!”
    约瑟夫:“你要是不肯,结果会更槽……”
    塞勒丝蒂娜瞪着他,而他则转身走向衣橱拉开橱门。塞勒丝蒂娜拿起村衣,打开针线盒取出一枚针,开始缝补衣服上的撕口。
    约瑟夫站在衣橱前。衣橱内的物品安罝得十分整齐,甚至可以说是过分整齐了。相比之下,有六只火柴盒胡乱地散放着,十分扎眼。
    约瑟夫:“下一次你要是再来搜查我的物品……别忘了把东西照原样放好……这几只火柴盒原来是这样放着的!”
    约瑟夫把六盒火柴摆成两个完全对称的品字形小山,放回原处,关上橱门,回到塞勒丝蒂娜身旁。她低下头去缝补衣服。他看着她,良久才开口:“你到我这儿来找什么,嗯?”
    塞勒丝蒂娜不回答。约瑟夫指着挂在衣柜旁边墙上的一件工作服喊道:“你把我的衣箱也翻了个遍,这我也知道!”他把帽子扔在衣箱上,暴怒地瞪着她,“说实在的,你可真有主意呐。够了!你对我有怀疑,是不是?”塞勒丝蒂娜仍然沉默不答。约瑟夫耸耸肩,向她俯下身子:“你可以继续观察,你可以搜査一切!我的衣服,我的壁橱……”
    塞勒丝蒂娜终于抬起头来面对面地看着约瑟夫。他猛地用手掌拍拍自己的脑门:“甚至可以搜搜这里面!……这里面你找不到任何东西!一丝一毫也找不到!”
    塞勒丝蒂娜霍地站起来,同约瑟夫正脸相峙:“你这么以为吗?”
    “当然!”
    塞勒丝蒂娜:“那么你听好了!”
    约瑟夫:“我听着。”
    塞勒丝蒂娜:“在我看来,就是你杀死了克拉尔!”
    约瑟夫面对这一指控表现得出人意料地镇定,仿佛他早就等着她这句话。他只是耸耸肩膀,原地轮番地倒倒脚,把裤腰稍稍向上提了提。塞勒丝蒂娜这种激愤的情绪似乎令他伤心。
    他平静地回答:“你瞧,我刚才对你说过,你对我是有怀疑的……我完全知道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塞勒丝蒂娜:“我害怕……”
    约瑟夫惊讶地:“害怕?为什么害怕?”
    塞勒丝蒂娜:“你是个惯匪。”
    她讲这句话时语调十分古怪,口气里带着几分调笑甚至是挑逗的意味。而约瑟夫却好象真的从心底感到吃惊。
    约瑟夫:“惯匪!我是惯匪?你这话当真?”
    塞勒丝蒂娜点点头。
    “可你看看这些,好好看看……”
    约瑟夫指点着屋内的一张张照片,法国三色国旗……还有教皇和那位高级军官的画像:“我信仰宗教,爱我的祖国甚于爱其它一切!我忠于军队!”
    塞勒丝蒂娜坐到床上。约瑟夫走近前,俯过身:“你好好看着我……你认为我是在撒谎吗?”
    塞勒丝蒂娜自管缝衣服:“不,你没有说谎。”
    约瑟夫:“而惯匪会喜欢那些吗?”
    塞勒丝蒂娜:“噢,得了……你还是对我直说吧:是你杀死了小克拉尔……”
    约瑟夫突然变换了语气,用一种非常低沉而亲热的口吻说:“现在谈的不是小克拉尔……现在该谈的是我们俩事……”
    四目相视,沉默不语。约瑟夫几乎要把脸凑到塞勒丝蒂娜的面颊上,然后顺势坐在她身旁:“我心里想着你,做梦梦见你……都是为了你,我浑身热血滚涌……为了你,我的小塞勒丝蒂娜……对于我来说,世界上再没有任何女人了……”
    塞勒丝蒂娜无所反应。她心中对约瑟夫的憎恶和仇恨一点点地被这个她曾经怀疑为杀人凶手的男人的奇异的诱惑征服了。她定神看着他,仿佛要极力抗御那种即刻便要摧毁她的强大的吸引力,她低下头专注地缝补衣服,竭力避开约瑟夫的目光。如此沉默良久。突然,约瑟夫扳着她的下巴,硬让她抬起头来。塞勒丝蒂娜看着约瑟夫的眼睛,向他依偎过来……而约瑟夫却放开手,站起来……
    塞勒丝蒂娜:“我们应当结合,立即……”
    约瑟夫的面容变得象原先一样严峻。他轻轻推开想要拥抱他的塞勒丝蒂娜。
    约瑟夫:“这,在目前,是不可能的……”
    塞勒丝蒂娜失望地:“为什么?”
    约瑟夫:“以前我对你说过,现在我还要对你说,要等待……再等些时候。”
    塞勒丝蒂娜:“等待?等什么?”
    约瑟夫:“再等等。假如仅仅是为了取乐,当然未尝不可……但这是件严肃的事情。”将一只手按在她肩上,“我心里想着你,永远想着……”
    塞勒丝蒂娜凝眸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又拿起衬衣默默地缝补起来。

    盥洗室内,蒙泰尔正在刷牙。突然听见有人上楼梯来,他迅速擦干净嘴脸,蹑手蹑脚地跑到走廊里。
    塞勒丝蒂娜沿楼梯走到二楼,正要回自己的房间去,蒙泰尔先生闪出来。塞勒丝蒂娜仿佛没有看见他,心事重重,若有所思地继续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蒙泰尔压低嗓门,异常小心谨慎地叫她:“咝咝!塞勒丝蒂娜!”
    塞勒丝蒂娜脚不停步,淡淡应付道:“晚安,先生。”
    蒙泰尔无可奈何转身来到一间门首,敲了几下。
    “进来!”
    卧室内。蒙泰尔太太正坐在梳妆台的镜子前细细梳理头发,准备就寝。她轻衣薄裙,淡妆素抹,倒也显得楚楚动人。
    蒙泰尔小心异异地推开门,站在门边不敢贸然进来。太太一边理着头发,一边回过头来问道:“有事吗?”
    蒙泰尔瞟了瞟铺好的床榻,然后慢慢走到太太身后,用手轻轻抚摩她的肩头。丈夫的意图十分明显,太太的心里也一清二楚,但她故意不予理会,继续梳理头发。蒙泰尔只得抬起手,走到近旁的小桌边,半府着身子,掏出一方手绢,拣擦嘴唇:“听我说,亲爱的……”
    蒙泰尔太太一边整理发型,一边用一种不容分说的口吻说:“嗳!让我清静些!”
    蒙泰尔气恼地走开,“砰”地把门一摔出到房外。
    蒙泰尔快步顺着走廊走到卫生间门口,推门进去,“咣当”一声把门反锁上。

    求爱

    23.
    穿戴漂漂亮亮的塞勒丝蒂娜,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法院门前,把车放在人行道上,步履轻盈地拾梯而上。
    法院的候审室。一名官员正在向一名雇员口授一份报告书。
    塞勒丝蒂娜推门进来:“先生……”
    官员:“您好。”
    塞勒丝蒂娜:“法官先生……在吗?”
    官员:“在。您想见他?”
    塞勒丝蒂娜:“我想同他谈一件很重要的事。”
    官员:“关于什么?”
    塞勒丝蒂娜踌躇地:“是关于……关于小克拉尔之死的一些事……”
    “法官先生此刻正忙。假如您愿意稍候的话……”
    官员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好的,谢谢。”塞勒丝蒂娜坐下来。官员继续操办公务,不再理她。
    塞勒丝蒂娜拿出一块手绢,擤了擤鼻子。她的双手按着提包的搭扣,神经质地战抖着。她站起来,走到窗户前,小心翼翼地把帘帘掀开一条缝隙,警觉地朝大街巡视,似乎担心被人跟踪,或有人发现她在法院里。她离开窗户,看了看那位官员,又瞧了瞧那位雇员,然后把目光转到她刚才进来的那扇门上,突然她向门口走去。官员放下正在口授的公文,奇怪地看着她。她一手拉开门,同时尴尬地说:“对不起……我今天还有些急事……改天再来……”

    小镇的广场上,毛格上尉的马车似乎出了毛病,停在路边。他焦急地查看着;一抬头,正好看见塞勒丝蒂娜匆匆骑着自行车驶来。
    毛格:“啊唷!是塞勒丝蒂娜!”塞勒丝蒂娜闻声从车上下来:“你好吗?见到你太高兴啦!我正有话要对你说……”他挽住她的胳臂:“陪我去喝一怀咖啡吧?”
    塞勒丝蒂娜:“不……我还有事。没功夫。”
    毛格:“那好,我陪你走走。”
    塞勒丝蒂娜推着自行东,在毛格的陪伴下沿街行走。
    塞勒丝蒂娜:“罗塞怎么样?”
    毛格:“罗塞?我已经毫不留情地把她辞掉了!”
    塞勒丝蒂娜:“这怎么可能呢?她跟了您整整十年!”
    毛格:“十二年。”
    塞勒丝蒂娜:“多么善良的一个女人哪!……她对您的口味,您的习惯她了如指掌!她多么忠于您!”
    毛格:“啊!别信那套!举个例子吧,我这些年来吃不上油焖冬笋,就是因为她不喜欢么!”
    毛格又说:“不行啊,实话实说,对罗塞我已经厌倦了。苜先,因为她从来不惦记料理家务,只顾自个儿!我甚至连我那把伏尔泰安乐椅都坐不上!她一个人总是霸着。实际上,她独霸一切!什么都没我的份儿,真妈的见鬼!有时候,我碰巧同你谈上几句话,她就没完没了地跟我干仗!醋得不行呀!”
    塞勒丝蒂娜:“那么您现在打算怎么办?”
    毛格:“我打算怎么办?那都取决于你了。”
    塞勒丝蒂娜闻听此言,大吃一惊,站住不动:“取决于我?”
    毛格:“对,取决于你,唯一取决于你。”
    塞勒丝蒂娜:“我的天,这话怎么讲?”
    毛格微笑着看着惶惑的塞勒丝蒂娜,说:“好了,让我们……象军人一样直话明说吧。塞勒丝蒂娜,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塞勒丝蒂娜惊讶地:“我们结婚?”
    毛格:“为什么不行呢?我知道,我比你大得多,但这又有何妨?你芳龄几何?”
    塞勒丝蒂娜:“三十二。”
    毛格:“你答应吗?”
    塞勒丝蒂娜极力寻找循辞:“我不会烧饭,而且……”
    毛格满心欢喜地打断她的话:“我们会找到人给我们做饭的嘛……再说,”他放肆地伸手抚摩她的脖颈,“再说,烹调之术花样多得很呐,不是吗?我要你做的只是……哈哈!好了,给我个回答吧!”
    塞勒丝蒂娜:“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您……请让我,至少让我考虑考虑。”
    毛格:“这就对了么,考虑考虑吧!不过,要尽快一些哟,呃?”
    毛格吻吻她的脸颊,面带戏谑地向她挥手告别,朝自己的车跑去。

    24.
    在餐室枝形吊灯的昏光下,蒙泰尔夫妇正在进晚餐。蒙泰尔慢慢嚼着奶酪,太太品尝着糖汁水果露。
    蒙泰尔:“现在几点钟了?”
    蒙泰尔太太:“你自己看不见吗?”
    蒙泰尔:“请把葡萄酒递给我,好吗?”
    蒙泰尔太太:“我对你讲过不要喝得太多。”
    蒙泰尔气恼地站起来,把太太近前的酒瓶抓过来,为自己斟上一杯,又坐下了。马丽安娜端着托盘走进餐室。
    蒙泰尔太太对马丽安娜说:“我这会儿正琢磨哫,塞勒丝蒂娜上哪儿去了?”
    马丽安娜:“她头痛……已经去歇了。”
    蒙泰尔太太:“啊,那就好……”
    马丽安娜给太太斟上汤,转身又要去给蒙泰尔斟。蒙泰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迫得她垂下眼皮。蒙泰尔摇摇手:“好了好了,别倒了。”转向太太,“我对你讲过了,晚上我不喝汤的。”

    约瑟夫的房间内。塞勒丝蒂娜溜进屋内,敏捷地摸黑脱去外套把它挂在墙上的钉子上面。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过膝的衬裙和摘了挂扣的长统袜。她迅速脱了鞋,钻到约瑟夫的床上。月光清凉如水,透过窗户淡淡地洒在屋内。

    约瑟夫手里提着风灯,关好庄园的栅门,放开看门狗,返身向下房这边走来。
    约瑟夫走进自己的房间,借着手里的灯光,一下子便发现塞勒丝蒂娜正躺在床上。他见状驻足于门口,阴沉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
    塞勒丝蒂娜从床上看着约瑟夫。
    约瑟夫关上房门,在室内踱步。
    约瑟夫:“你现在这样做一点儿好处都没有……真的,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她默默地从床上坐起来。约瑟夫把风灯放在桌子上,调了调灯芯,灯光顿时亮多了。
    约瑟夫:“我对你说过……假如仅仅是为了欢娱……那么,我们马上就可以……我会毫不犹像地……我见识过的女人很多……”他看着塞勒丝蒂娜,“但,你和她们完全不同……对于你,我有另外的考虑……”
    塞勒丝蒂娜:“什么考虑?”
    约瑟夫:“我打算……”
    塞勒丝蒂娜:“打算怎样?”
    约瑟夫挨着她坐到床边,用平静温柔的声音对她说:“我愿意娶你做我的妻子,塞勒丝蒂娜。”
    塞勒丝蒂娜惊得楞住了:“我?做你的妻子?”
    约瑟夫:“是的。”
    看着约瑟夫那种不大自在而又言犹未尽的样子,塞勒丝蒂娜似乎觉得十分有意思。她笑吟吟地注视着他,听他陈述自己的意图。
    约瑟夫:“我仔细考虑过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在没有神甫主证之前就……目前,我认为我们俩有一个极好的机会……在我的老家,在瑟堡,有一家正待转卖的咖啡店。瑟堡这个城市是士兵、海员汇集的地方,生意十分兴隆……我们可以赚很大一笔钱,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有一个象你这样漂亮可爱的妻子……你喜欢这主意吗?”
    塞勒丝蒂娜:“我?……这个……”
    约瑟夫站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又回来挨着她坐下:“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知书达礼的女人,而且呢,温柔可爱,还什么都不怕。我敢担保,瑟煲所有的驻军官兵都会拜倒在你的脚下。”
    这下塞勒丝蒂娜完全明白了约瑟夫真正的企图,她发怒了,从床上站起来:“换句话说,你是要我为你去当婊子,是不是?”
    尽管这的确道破了约瑟夫的真正目的,他仍然竭力安抚她,以平息她的怒气:“事情不能这样看……这只不过是一桩生意,一桩极好的生意。我现在虽然对你讲了……”见风灯渐已变得昏喑,约瑟夫趋身去把它拨亮,“但是可以过四个月,或者六个月以后再付诸于行动。”
    塞勒丝蒂娜:“那为什么不能是现在呢?”
    约瑟夫:“因为……不行啊。现在不可能。咱们得等待。而且小店还需重新翻修……再挂出一块招牌……比方说,叫‘法兰西军队’什么的……”
    塞勒丝蒂娜此刻平静了一些,她又逛新躺在床上,满怀兴趣和好奇地看着约瑟夫:“那你有钱吗?”
    约瑟夫在屋里踱来踱去,支吾搪塞地说:“是的,有一点儿……当然不在这里……确切的数目我说不出……钱嘛,是可以生利的……另外,搞政治一类的事情,也能取长补短地弄些个……其次么,还有其它来源,还有另一桩买实,也是很重要的一桩买卖……关于这个,我以后给你讲……我一定要把那小咖啡馆买下来的。革命迫在眉睫,革命!没有比在咖啡店里聚会更妙的了……”
    约瑟夫沉醉于梦想之中,大声地吐露着自己的计划。塞勒丝蒂娜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朝他摆摆手,叫他走过来。约瑟夫顺从她的意志,走到床边。她拉过他的一只手捧在两手中向,轻轻地抚摩着,出神地象被迷住了似的,注视着那屠夫凶犯的手。约瑟夫只顾慷慨抒怀,对她的抚摩似乎未予注意。塞勒丝蒂娜开始柔情脉脉富于诱惑地抚摸他的胳臂:“假如我对你说,我跟你去那小咖啡店的话,那么……”
    约瑟夫铁石心肠地摇摇头:“赛勒丝蒂娜,我是个顽固脑袋……话只要出了口……”
    塞勒丝蒂娜气愤地甩开约瑟夫的胳臂,从床上蹦起来:“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已经听厌了!”她迅速开始穿衣服,把长统袜拉上,穿好鞋,同时继续说,“够了!对你,对所有这一切,我讨厌透了!这回,我要走了,永远离开这里了!你另找个女人去经营你的什么咖啡店吧!”
    约瑟夫:“没有人能比得上你,塞勒丝蒂娜。这一点我很清楚,即使你把我看得非常坏……”他走近塞勒丝蒂娜,“请听我说……一句话,如果你对我起誓……不错,如果你对我起誓,你跟我去瑟堡,做我的妻子,那么……我答应你。你能对我发誓吗?”
    塞勒丝蒂娜朝十字架转过脸去。她沉默了一会儿,考虑着如何做出这个将决定她一生命运的回答。终于她上前吻了吻约瑟夫,毅然答道:“我发誓。”
    约瑟夫:“好。”
    约瑟夫一边解着衣服的钮扣,一边走到桌前,把风灯捻小,屋内顿时一片昏暗,两人的身影融化在黑暗中,无法看清每个人的动作。但从响动可以判断出,塞勒丝蒂娜又躺到床上,约瑟夫砰砰隆隆地脱掉鞋,朝床铺走去时撞倒了一把椅子,随即那床在他的重压下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声……
    突然间,在黑暗中响起塞勒丝蒂娜气息咻咻的话音!“现在……我的小约瑟夫……告诉我,是你杀死了……杀死了小克拉尔……”
    昏黑之中,依稀可见两个紧紧拥抱着的躯体。
    约瑟夫:“别说话……”

    翌日晨。花园和房舍一片宁静。塞勒丝蒂娜和约瑟夫手拉着手,从仆人的下房那边过来,朝庄园的主楼大门走去。

    主楼的大厅内。蒙泰尔太太向往常一样在大玻璃柜前,用一块鹿皮精心擦拭她那些名贵娇脆的瓶瓶罐罐。为了不弄脏地毯她赤着双脚。
    蒙泰尔也光脚站在一把椅子上,试图帮太太做些什么。他终于决定给一盏汽灯换个玻璃罩儿。蒙泰尔太太赶紧走过来:“喂,你最好还是出去打猎吧,让我自个儿来干,倒清静。”
    蒙泰尔:“那当然好罗,不过……”
    蒙泰尔太太:“不过什么?”
    “我没子弹了……得去买新的,可这……”从他那副窘态,人们一望便知:他手头没有钱了。
    蒙泰尔太太:“星期一我刚给了你十五法朗!”
    蒙泰尔:“全花光啦……”
    蒙泰尔太太:“那你就光着吧!”
    塞勒丝蒂娜和约瑟夫进了屋,穿过前厅,朝客厅走来。在门口,约瑟夫弯腰脱掉一只靴子,放在地板上。那靴子向一旁歪倒,亮出了鞋底。塞勒丝蒂娜两眼朝鞋底瞟了一下——鞋底上掌着铁钉。她顿时心生一计,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提过那鞋,把它放在门边。约瑟夫脱下另一只,放好。他直起身来,敲了敲客厅那扇半开半掩的门。
    客厅里。房门被推开,约瑟夫和塞勒丝蒂娜手拉手,光着脚,双双站在门口。见此情状,蒙泰尔夫妇不由得一楞。两人互相瞧了瞧,然后蒙泰尔太太才呐呐地开口:“怎么回事儿?这是什么意思?”
    约瑟夫:“太太,先生……我要告诉你们……塞勒丝蒂娜和我很快要结婚了。”
    蒙泰尔太太:“你说你就要和塞勒丝蒂娜结婚?”
    约瑟夫:“是的,太太。”
    蒙泰尔问塞勒丝蒂娜:“是真的吗?”
    塞勒丝蒂娜:“是的,先生。”
    蒙泰尔夫妇稍稍镇定一些。太太强作欢颜向他们两人表示祝贺,然而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和现实感:“好嘛……实在是太好了……不过,约瑟夫,那些活儿可怎么办?”
    约瑟夫:“噢,这事儿太太就不必担心了。我们一时半时还走不了的……可能还得呆上几个月……这期间是能找到替换我们的人的,时间是绰绰有余的……”
    蒙泰尔先生便索然无味地转身向窗户走去,站在那里直楞楞地望着窗外的院子,似乎那边有什么东西引起他极大的兴趣。
    蒙泰尔太太:“我们会想念你的,约瑟夫……还有你,塞勒丝蒂娜……”
    吸引蒙泰尔先生目光的原来是马里安娜,她正挎着一篮衣物穿过庭院朝后面的洗衣房走去。蒙泰尔两眼直勾勾地追随着她的身形。
    约瑟夫:“我们可能要在我的家乡瑟堡定居……”
    蒙泰尔神态从容自若地离开窗边,走过来对众人说:“我出去转个圈儿……蹓蹓狗,同时……”
    蒙泰尔太太:“好啦……就这样吧,这几天咱们找个日子为这对新人庆贺一下。来!趁你现在在这儿,帮我挪一挪这桌子。”

    洗衣房内。马里安娜把一部分漂洗好的衣物搭在绳子上,剩下的一些还放在篮筐里。
    蒙泰尔蹑手蹑脚地走进来。马里安娜抬眼瞟了他一下,继续干自己的事。
    蒙泰尔:“你好哇,马里安娜……衣服都漂白好了?”
    “是的,先生。”
    马里安娜不无胆怯地腼腆地答道。蒙泰尔却一反在塞勒丝蒂娜面前的那种窝囊样儿,神气活现地往后退了几步,好让马里安娜好好看看自己。
    马里安娜:“先生有什么吩咐?”
    蒙泰尔语带狎谑地在她面前晃着手指头:“你年轻的时候,什么玩乐事都尝过了吧,呃?”
    马里安娜吃惊地望着他:“我?先生?玩乐?……我这一辈子可都是干着活儿过来的,先生!”
    蒙泰尔紧张而急促地朝宅楼那边张望了一下,仿佛担心妻子会不期而至。然后他又凑到正在干活的女佣身旁,静静地瞧了她一阵,继续用话语撩拨她:“你应该和其他女人一个样儿的,对不?我告诉尔说吧,我喜欢人们寻欢作乐地过日子……直说吧,我最赞成情爱!”
    马里安娜傻乎乎地看着蒙泰尔,似乎刚刚开始明白他真正的用心何在:尽管她拿不准自己是否真正理解了他的意思,但她内心一片喜悦。她将信将疑,犹犹豫豫。
    蒙泰尔先生又转身朝外面瞅了瞅,看看是否有人过来。
    蒙泰尔自言自语地说:“况且呢……我管它呢,妈的!你说呢,亲爱的马里安娜?……嗐!你知道我早就想你哩……真的!”
    马里安娜温顺地一声不吭地瞧了瞧他。最后她还是垂下眼,继续去摆弄衣服。蒙泰尔这时充满了自信,所以应景的话语张口就来,格外流利。不过,他还是不时地朝主楼方向扫上一两眼:“很久以来我就看中你了……听我说,”俯向她耳边低声细语,“要是今晚,我到你屋里去一趟……呃?……怎么样啊?”
    马里安娜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蒙泰尔胸有成竹,先是闪到一边看了看动静,然后又凑过来,一本正经地说:“今晚十点钟左右……就这么定了,残蹄子!”
    蒙泰尔心满意足地后撤了。马里安娜手里攥着一条湿床单,呆呆地看着他。蒙泰尔走到洗衣房的门口,突然停下来,楞楞地盯着那扇敞开的门板,脑子里生出一个新主意。
    马里安娜揩揩眼角淌下来的泪珠。
    蒙泰尔总匆匆地朝上房那边看了看,然后转过脸来朝正在看着他的马里安娜做了个手势:“马里安娜!快过来!”
    马里安娜离开漂衣桶,把双手在围裙上擦擦干,顺从地走过来。她在屋门口停下脚,迟疑地、很有些难为情地朝那里边看了两眼,不敢迈进门内去:“做什么呀,先生?”
    蒙泰尔:“快点哟……进去吧!”
    蒙泰尔先把马里安娜让了进去,自己再次朝上房张望一番,随后迅速钻进屋,把屋门掩上。
    房门紧紧锁上了。

    婚典成为终局:但凶手呢?

    25.
    夜色朦胧,一双女人的手拉开约瑟夫的衣柜门,在柜底下郎摸索找寻着。
    柜底一侧放着约瑟夫同东家谈婚事那天穿的那双皮鞋。
    塞勒丝蒂娜留心地记下那皮鞋在柜橱中放置的位置。她拿起其中的一只,匆匆走到约瑟夫的工具台边,拿起一柄榔头和一把钳子,从鞋底上拔下一枚大鞋钉,然后又把工具依照原样放在台子上,好象从未动过似的。她把鞋钉装进衣服口袋里,把鞋子又放回原处,仔细地摆好,随即把柜门关上。

    夜色已经黑定。教堂司事走进普里奥雷庄园的栅门,朝下房的方向走去。从看门狗旁边走过时,他随手轻轻抚摩了它几下,而那狗也仿佛十分熟识了似的,只是轻轻地哼哼着,毫无恶意。
    教堂司事:“好哇……好哇!”
    他径直朝通往约瑟夫房间的那座楼梯走去。

    约瑟夫和塞勒丝蒂娜在屋内各干各的事。约瑟夫正在收拾马嚼口;塞勒丝蒂娜则在缝补约瑟夫的旧裤。她结好线头,用牙齿把线咬断。乍一看,这真是一对相处和睦的恩爱夫妻。听见有人上楼来,塞勒丝蒂娜随便地问:“是谁呢?”
    约瑟夫:“没别人,是教堂司事。”
    塞勒丝蒂娜:“啊,那就好……”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还没等来人叫门,约瑟夫便说:“进来!”
    教堂司事推门进来。
    教堂司事:“二位晚上好哇。”
    约瑟夫:“晚‘上好。”
    塞勒丝蒂娜:“晚上好,毛里斯。”
    约瑟夫撂下马嚼子,站起身来说:“她在这儿不碍事,我们尽管放心谈。请坐。”
    教堂司事在约瑟夫拉过来的椅子上坐下。两人围着桌子坐着。塞勒丝蒂娜在旁边做活儿。
    约瑟夫:“关于集会有什么消息?还是准备下星期日开吗?”
    教堂司事:“是的,星期日。”
    约瑟夫:“我们早上四点钟从这儿出发。我们应当在九点钟前赶到那里……我相信,这回咱们能给他们点儿厉害看看了。”他从衣袋中亮出一根短粗的狼牙铁棒,“你瞧,我为他们准备好的礼物!”
    教堂司事:“你带着这家伙去?”
    约瑟夫:“还用说吗!……你的传单准备好了?”
    教堂司事从衣襟下面掏出一包印刷品给约瑟夫看。
    约瑟夫:“有多少?”
    教堂司事:“二百五十份。”
    “咱俩每人各带一半。”约瑟夫把纸包拆开,分成两份,“咱们走到哪儿散到哪儿,发给所有人……连共和分子也给……如果把咱们逮住的话,那就走着瞧吧。”
    这时传来阵阵犬吠声。约瑟夫打住话头,奔到半掩的房门边,小心谨慎地朝外面张望,随即转过身退到原处:“宪兵!快!”
    他迅速地把传单藏进衣袋内。教堂司事惴惴不安。
    教堂司事:“他们要干什么?”
    约瑟夫:“你马上就会知道的。”
    约瑟夫和教堂司事把一切可能招惹麻烦的东西隐藏了起来。约瑟夫把方才显耀过的那根狼牙短棒塞到床垫下,并令塞勒丝蒂娜坐在上面。
    一名宪兵和一名警官先后走进屋来。看上去两人善良可亲,并且大约是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不停地搓着手。约瑟夫和教堂司事热情地送上笑脸,而塞勒丝蒂娜则在床沿上坐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警官:“晚上好哇。”
    约瑟夫:“您好哇,长宫……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二位警官客客气气地拒绝落座。
    警官:“我们从这儿经过……我们俩还说哩,也许约瑟夫能请咱们喝上一杯吧……只是为了暧和一下身子……”
    约瑟夫:“噢,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这儿有好东西哩!”
    警官:“现在,到了夜里还真有些凉了。”
    教堂司事:“是啊,是啊……而太阳一出来……喏,随您怎么着都行哩。”
    约瑟夫从柜子里章出一瓶烧酒和几只酒盅,把它们放到桌子上,立刻往四个酒盅里满满地斟上酒,与此同时,警官一面搓着双手,一面朝四下打量着,赞叹道:“好哇,真好哇!现在你们可以说了,这房间布置得可真象个样呢……一切都无可挑剔……”回头对宪兵说,“假如你的房间能收拾得象这样整洁的话,你就不会每天早晨都要花十多分钟去找你的皮带啦……”
    这两位不速之客显得情绪极好。除了塞勒丝蒂娜以外,其余人都抓起了酒杯。
    约瑟夫:“来,为大伙儿的健康干杯!”
    警官:“祝大伙儿健康……还有您,小姐!”
    塞勒丝蒂娜面色严峻而紧张。她强打精神应酬着:“谢谢!”
    男人们把酒一伙而尽。二位警官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约瑟夫:“再来一杯?”
    警官:“噢,不用了!我们该走了。您瞧,多遗憾哪,在这儿呆着实在太愜意了,不过公务为重,不可久留。”
    警官说完这话,便与宪兵一同朝门口走过去。自打他们两人一进屋,约瑟夫就担心:在他们那种亲热和气无忧无虑的表相之下恐怕隐藏着某种确切的目的;所以他一直心存戒备。眼下,看着这两人拉开房门,真的要走了,他的担心立刻烟消云散,心情变得坦然无忧了。倒是教堂司事执意要挽留他们,提议再干上一杯:“别忙嘛,干嘛这么快就走呢,最后一杯……”
    他抓起酒瓶把酒杯斟满。警官和宪兵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欣然应允,又回到房间中央的桌子旁。
    警官:“这回,咱们快饮快完,实在没有功夫啦!”
    警官举杯伸颈一饮而尽。这时,他仿佛无意中想起什么事儿似的,转过脸来,语调轻松而自然地对约瑟夫说道:“如果您在这附近碰见有什么偷猪人的话,别耽搁,赶紧给我来个电话,呃?”
    约瑟夫:“好的。”
    警官:“哎哟!您瞧,我现在想起来了,您记得吗……拉勃尔先生去世是哪天?”
    约瑟夫:“记得……”
    约瑟夫终于明白了警官的策略在于避免引起他的猜度。他尽力不让自己内心的担忧流露出来。他早有提防,做好了与之周旋的准备。他迅速地瞟了塞勒丝蒂娜一眼:她坐在角落里,抬头瞧了瞧两位不速之客。警官继续发难:“那么,或许您还记得,您那天经过拉龙树林了吗?”
    现在一切都很清楚了。约瑟夫呷了两口酒,沉吟片刻,然后答道:“不……不过也可能……过了这么久了……我一年四季都从那个树林过……”
    警官:“那么,那个小克拉尔……在她被找到的前两三天,您没准曾在树林里碰见过她吧?”
    约瑟夫很不介意地:“噢,没有!当时询问我时,我好象已经说明过了。”
    塞勒丝蒂娜低下头,两眼盯着手里的活计。此时警官迅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鞋钉拿给约瑟夫看。
    警官:“那么这枚钉子呢?或许能说明些什么问题?”
    约瑟夫:“这种东西随处都可以见得到的……你瞧,我的鞋上也有。”
    警官:“啊哈!您所有的鞋上都有啰?”
    约瑟夫:“是的。”
    约瑟夫站起身来走到柜子前,拉开门,取出一双皮鞋来。警官起身紧跟了过去。
    塞勒丝蒂娜紧张地瞧着他们。她坐在原处,神情忐忑不安地观察着约瑟夫的表情。
    约瑟夫这时已经把两只鞋底翻过来让警官看,神态从容而自信。
    鞋底的特写镜头:可以清楚地看见,在其中一只鞋底上正好缺少一枚鞋钉。约瑟夫见状,不由得一楞。
    警官把手里的那枚钉子放到缺空上,鞋钉和钉孔完全吻合,不差分毫。
    约瑟夫:“就是说,是我的,对吧?”
    警官:“您承认了?”
    约瑟夫:“原来是这样……”
    这回约瑟夫真的发慌了。他看了看警官。警官先前那种和蔼可亲的面容消失殆尽。
    警官:“今天早晨我们终于在草丛里发现了它,正好是在女孩被谋杀的那个地方。您想起来了?”
    约瑟夫激动地转过头看着塞勒丝蒂娜。她依旧纹丝不动,一言不发。他明白是她把自己告发了,两眼狠狠地盯着她:“好哇……好哇……”
    宪兵见状走到警官旁边以便在需要时帮他的忙。然而约瑟夫没有任何反抗的表示。他自动把双手伸向警官拿出来的手铐,同时继续死死盯着塞勒丝蒂娜。
    她端坐不动,承受着那逼人的目光。
    警官:“请吧,请您跟我们走。”
    约瑟夫在警官的推促下向房门走去。当他经过塞勒丝蒂娜面前时,站了下来,对她说:“你运气不好,塞勒丝蒂娜。那天,我穿的并不是这双鞋。”
    警官在带走约瑟夫的同时,顺便揪住教堂司事的胳臂对他说:“您也一起走一趟吧。”
    教堂司事:“我?我跟这事儿毫不相干哪。”
    警官硬拽着他:“得了,走吧。”
    在出门之前,警官向塞勒丝蒂娜行了一个礼,然后掩门而去。她移座于桌前,用戴着顶针的手指在桌面上涂写着什么,同时嘴里喃喃地说:“流氓。”然后,她机械地站起来,把散放的椅子摆回桌子四周,吹灭了灯。

    26.
    蒙泰尔的马车——车夫已不是约瑟夫了——向镇子的中心广场急速驶来,穿过街衢,奔向大教堂。教堂的钟楼巍峨屹立,钟声震耳欲聋。
    教堂的大门开启未甫,便从里面浦出一阵欢乐的婚礼进行曲的声浪,与此同时,出席婚典的人们从门内鱼贯而出,为首的正是新郎——毛格上尉和新娘——塞勒丝蒂娜。他们挽挎着胳臂,徐步走下大教堂的石阶。
    蒙泰尔急匆匆跳下东,奔上教堂的台阶。毛格上尉发现正张开双臂向他迎上来的蒙泰尔:“啊哈!蒙泰尔!”
    两人热烈地握手。
    蒙泰尔:“上尉,我来迟了……请您原谅,夫人偶感不适,我不得不有所耽搁……”
    毛格:“不要紧的吧?”
    蒙泰尔:“我是没什么……”
    毛格:“您可是我们的贵客之……”
    蒙泰尔:“那还用说吗!”
    毛格:“诺,快去吻吻新娘吧!”
    蒙泰尔拘手拘脚地走到塞勒丝蒂娜面前,在她的双颊上亲吻两下。
    毛格对众宾客:“来呀,咱们走吧!”

    27.
    庭院内,一名杂工正在向另外两位同伴分派活计。
    穿着仆役制服的马里安娜走出来浇花儿。二楼上的一扇窗户打开,毛格穿着粗绒衬衫,系着吊带,呼吸了一口清晨凉爽的空气,然后低头向下面瞧:“马里安娜!你在那儿干什么?你疯了吗?”
    马里安娜:“我在给花儿浇水呢,先生。”
    毛格:“快给我滚开!你最好是去给我擦皮鞋吧!”
    上尉关上窗户。他用双手擦摩双臂和背部以便让身体暖和一些。他一边搓着,一边回到床边。塞勒丝蒂娜还躺在床上,背靠着床栏,面前放着早餐的托盘。
    塞勒丝蒂娜:“几点钟了?”
    毛格:“大约有九点了吧。”
    塞勒丝蒂娜:“真糟糕。把餐巾递给我……不,不是这块,是搭在烛台上的那块。”
    毛格一副笑容盈面毕恭毕敬的样子:“说话就来……请拿着。”
    塞勒丝蒂娜接过餐巾,脸色阴悒地用起早餐来,连毛格看都不看一眼。
    毛格上尉穿戴完毕,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你有些闷闷不乐……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塞勒丝蒂娜:“不,一切都挺好。”
    毛格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在室内来回踱了一阵子,然后说:“我这有件消息准让你开心。”
    塞勒丝蒂娜:“什么消息?”
    毛格:“很早以前我就立下了遗嘱,唉,真是愚蠢透顶……我立嘱把我一切财物都献给法兰西军事学院,真他妈的!荒唐之极了!现在,我重新改立过了……”
    他见塞勒丝蒂娜已经吃喝完毕,便拿过托盘:“你马上就会看见的!”他雄赵赳地挺直了腰板。但这件喜讯似乎并不使塞勒丝蒂娜感兴趣。他便走到衣柜前打开门,取出一件干净的上衣,“喔,明天我要和蒙泰尔一起去打猎,我得承认,他是个好手。这与他老婆正好相反。那臭娘儿们,充其量是块牲口料!”
    塞勒丝蒂娜认床上坐起身来,漫不经心地说:那桩案子呢,审理等怎么样了?”
    毛格:“噢,对!你瞧,我都忘了告诉你了。昨儿晚上我碰见公证人,他对我说,约瑟夫很走运……没有确凿的证据……很快就要把他释放了……甚至都不用过堂,起码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塞勒丝蒂娜听完这番话,显得更加心事重重,愁眉不展,但她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毛格又补充道:“我也觉得纳闷儿哩……我对约瑟夫是很知底儿的。一个真正的爱国分子。你说不是吗?我看,他是个好样儿的。”塞勒丝蒂娜起身下床,也许根本没有听见毛格下面的话,“……要不然,就是个十足的恶棍,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塞勒丝蒂娜怔怔地咬着自己的小姆指。她的双眸发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28.
    码头。吊车从一艘商船上卸下成箱的货物。作业区聚集着的人流来去匆匆,似乎在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件:某位要人的来临,游行示威的爆发……
    汽笛长鸣,人头攒动,情绪激昂。喧哗的噪音预示着一场罕见的示威活动即将开始。
    游行的队伍秩序井然地徐徐地沿着港区的街道走过来。走在队伍前面的是几个穿着讲究的人物。他们举着法兰西国旗和各种各样的旗帜。在他们身后是一支约由二百多人组成的队伍,其中除了工人之外,还行许多中产阶级市民,他们很多人手里还拄着拐杖。游行者不时地高声呼喊:
    “绞死希洛特!”
    “把法兰西归还法兰西人!”
    在一面面横标上,用大字书写着上面的以及其它一些口号,例如:
    “外国佬滚出去!”
    “赶走外国猪猡!”
    沸腾的人流滚滚而来。
    人群中一个男人声嘶力竭地叫卖《法兰西行动报》。
    随着向前移动的人流,大街河旁商店的招牌一一纳入眼帘。在一家酒巴的门首悬挂着一副招牌,上面写着:法兰西军队咖啡馆。
    约瑟夫从他这爿小店中走出来,带着明显的洋洋自得的快意,观尝着熙熙攘攘的示威队伍。他从人群中发现一个熟人,便招手示意请他过来小饮一杯。
    店内。在拒台后面,一个女人正在为几个水手斟酒。从她的穿着,从她娇柔作态的举止和她脸上那厚得吓人的脂粉,人们一望便知她所操的是何种行当。这女人便是约瑟夫的老婆。她见约瑟夫招手唤她,便转出酒柜迎了过来,紧紧地偎着他,情意缠绵地咧嘴嘻笑。约瑟夫显然满心欢悦,他用胳臂揽着那女人的脖颈,高兴地望着外面浩荡的人流。
    报贩又从店前晃过。
    报贩:“《法兰西行动报》!请买《法兰西行动报》看哪!”
    约瑟夫示意让报贩进来。他付钱取了一份报纸,一只手勾着女人的肩膀,一只手拿着报看。
    示威的人们踏着有节律的步伐前进着,人声益发嘈杂喧闹。
    “夏倍万岁!”
    约瑟夫声嘶力竭叫声盖过了人们的喧叫。
    人们立即响应他的口号,边走边叫:
    “……夏倍万岁!……夏倍万岁!……夏倍万岁!”
    约瑟夫和他的女人站在店铺的门口,得意洋洋,兴高彩烈地嘻嘻笑着。
    示威队伍沿街而下,继续高喊这个新学来的口号:
    “……夏倍万岁!……夏倍万岁!……夏倍万岁!”
    示威的人群的背影。他们沿着一条狭窄的街道走下去,渐渐走远。
    街道变得荒寂冷清。镜头向上摇去,展现出楼厦屋宇灰蒙的房顶;再往上,天空阴霾密布;一道电光划破长空,随之而来的是隆隆的雷鸣。
    在电光闪过的画面上,叠印:
    “完”。

    (全剧终)

    注释:
    注1:指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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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有废客

    如果不了解法国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社会政治状况,那么对于电影《女仆日记》中的情节安排或许会有太多的迷惑。n

    因为,影片的主体部分围绕着一个叫做克里斯蒂娜的女仆,讲述她在法国乡下的中产阶级家庭蒙泰伊一家服务。

    她同时在四个男人之间周璇,吸引着这些男人的目光,并最终成为了其中一个男人的妻子,一个被别的女仆服侍的中产阶级贵妇。

    然而与此同时,其中一个男人,蒙泰伊家的管家约瑟夫却经常组织“反犹太”运动,而且还在乡下的仆人圈子中倾泻自己对于犹太人和共和政府的不满。

    甚至在影片的结尾,“反犹运动”的示威游行连同雷电一起成为某种危险的隐喻。

    对于《女仆日记》的故事层面,我们可以在奥克塔维·米尔博的同名小说中找到依据,但是对于片中的政治社会环境,我们则需要在导演布努埃尔的生涯中发掘线索。

    在从马德里的大学毕业之后,二十年代末期到三十年代中期,布努埃尔大多数时间都在法国的文艺圈子中混迹。在此期间,他经历了以前在西班牙几乎不曾耳闻的社会思潮——“反犹运动”。

    尽管作为超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布努埃尔从来都是和社会主流道德对着干,然而“反犹运动”却让他感到了极大的困惑和愤怒。

    所以在创作《女仆日记》的改编电影时,他没有依照米尔博的原著小说,将故事的背景设定在所谓的“美好年代”(十九世纪末到一战期间)。

    而是将整个故事搬到了二十年代,将一个有关情欲和女性抉择的故事和这段时期的法国历史相互关联,布努埃尔看中的显然不只是《女仆日记》这本小说中的情欲噱头。

    在《女仆日记》中,由让娜·莫罗饰演的女仆克里斯蒂娜像是一个毫无道德感的美艳尤物。

    至少在影片的前半段中,对于蒙泰伊家的男主人蒙泰伊老先生,她会在夜晚穿着高挑的皮靴,展露性感的小腿在房间中走动,满足他非正常的恋足癖。

    而对于蒙泰伊先生的女婿,一个妻子不愿满足他的性欲,只要看到女人都会产生性冲动的中年男人,克里斯蒂娜虽然并不愿过早让他下手,但是也经常对他搔首弄姿。

    至于管家约瑟夫,克里斯蒂娜更是在影片后半段和他纠缠不清。但是她最终的人生归属,却是嫁给了隔壁的退休中尉,得尝所愿地成为了中产阶级的一员。

    她的确用自己的美貌和手段,从巴黎的大都市赶赴乡下,在四个男人的欲望目光中流转,走上了一个打工女孩跨越阶级鸿沟最快捷的途径。

    然而这个覆盖着冰冷物质欲望的“励志上位记”,却在影片的中途产生了别样的意味。

    一个叫做克莱尔的小女孩,在不久前被人在树林中残忍奸杀,克里斯蒂娜在蒙泰伊老先生去世后本来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她决意重新回到蒙泰伊一家,打算找出真凶,将其绳之以法。

    这个表面看来有些突兀,甚至和人物设定不符合的行动走向却让我们重新思考克里斯蒂娜的真实性格。

    当我们认定她只不过是个为稻粱谋的风尘女子,她却瞬间展现了人性中富有温暖的一面。

    这便是布努埃尔影片经常出现的一个主题:矛盾的人性。他总是会在影片中设定一些看似单薄的角色,但是这些或极端偏见、或极端虔诚的人,在遇到突发事件后,却开始做出与原先性格截然相悖的决定。

    譬如在《少女》中,那个猥亵少女带有种族偏见的白人,却在最后帮助黑人踏上小艇离开;而在《纳萨林》里,原先有着虔诚信仰的牧师,却在遭遇不公的牢狱之灾后,对人性之善,也开始产生动摇。

    布努埃尔总是会用瞬间的变化轰击稳固的常态,在所谓人性的恒常、信仰、誓言中找到裂痕,从而沿着这道裂痕不断深撕下去,直至触碰最为混沌的人性。

    但是这位超现实主义者或许并不想将裂变化作温情的俗套。克里斯蒂娜的确为了被奸杀的克莱尔和管家约瑟夫暗送秋波,直到在床笫之欢中确认约瑟夫是凶手的事实。

    她在获知真相后,也并不期待公正的查案,而是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惩戒方式——捏造虚假证据,从而将约瑟夫直接送进牢房。

    然而所谓的正义取得胜利了吗?布努埃尔依然不会拍板,在影片的最后,约瑟夫如同他先前和克里斯蒂娜许诺的那样,他在巴黎开了一间酒吧,不仅过上了安稳的城市商人的生活,而且还成为支持“反犹运动”的极端右翼分子。

    民族主义分子用偏执和暴虐将法国推向了无底的深渊,而这个结果在布努埃尔的电影《女仆日记》中却有着各种微观因素的堆积。

    蒙泰伊老先生异常的恋足癖;老先生女儿连丈夫正常的性欲都不让满足的自私冷酷;而那个退休中尉的邻居,不仅带有偏见地歧视蒙泰伊先生的女婿,而且为了迎娶克里斯蒂娜,不惜和自己结婚十二年的妻子离婚。

    这些法国乡村的中产阶级只会在自己的欲望中穷尽一切,而完全不会顾及道德感,和一贯秉持的荣誉及信仰。

    那作为下层的仆人呢?当蒙泰伊的女婿追求克里斯蒂娜失败之后,为了发泄性欲,他将目光投向了矮胖丑陋的女仆,而这位可怜的女仆在听到这位大人的要求后,不仅没有拒绝,还热泪盈眶地不知所措。

    对她来说,这哪里是羞辱,分明就是宠幸!

    正是这种道德感的败坏,让整个社会都沉浸在自私和偏执中。布努埃尔将自己年轻时期经历过的黑暗社会,用一种司空见惯都又细思恐极的方式加以披露,得到的结果就和那部反思宗教的杰作《维莉蒂安娜》一样,令人绝望,但又只能袖手旁观。

    尽管在对布努埃尔的采访录中,他经常否认其影像中所出现的画面有着某种确切的能指,然而对于《女仆日记》来说,那段小女孩被奸杀后的场面,确乎和法国那时的“反犹运动”有着某种关联。

    兽性的野猪对柔弱兔子的攻击,不仅是在暗喻约瑟夫对小女孩的奸杀,更为宏大的表意或许是:整个欧洲那时对于犹太人近乎疯狂地歧视和残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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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īn
    文/caesarphoenix

    刚看完影片,做个笔记,谨防剧透。

    1.约瑟夫扔下马车冲回树林、和小女孩流着血爬着蜗牛的双腿两个镜头间有一个插入蒙太奇——奔跑的野猪和兔子,是典型的隐喻蒙太奇。约瑟夫残忍的奸杀小女孩,便如森林中的动物一般,毫无人性。同时这组插入镜头也并不突兀,树林中确实可能存在这样的动物。
    2.女仆塞莱丝汀在影片中的形象颇值得玩味,一方面她游走于法国乡间的众多男人之间——蒙泰尔、女主人的父亲、约瑟夫、上校都对她有某种需求。无处不在的性饥渴、性怪癖是这部影片的潜在背景。
    不能满足丈夫的女主人又苛刻小气,来自巴黎的贵妇习气也使她在其他女仆中不讨好,我在看的时候总疑心她会走向《维莉蒂安娜》式的幻灭。
    但她又并非纯然天真的,她有策略的对付男主人、顺从女主人父亲,并与邻居搞好关系、和约瑟夫保持距离。她的微笑美丽而缺乏真诚,她精明并维持着自己的体面尊严。
    只有当得知小女孩死于非命,本来就要踏上火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她又选择回来,可以预感到她要为这个可怜无依的女孩讨回公道,后面的很多细节也交代了这个(约瑟夫说她翻了自己的柜子、她诱惑约瑟夫并问他到底有没有奸杀小女孩、撬下鞋上的铁片放到事发地点等等)。
    但我们始终无法进入女主角的内心,导演也无意于此,或者说他特意保持了距离,以生活的本来面目展现这个故事(甚至很多女主角做了什么的信息都是由别人的口中得知,生活中我们就是这样获取有限的信息的)。
    自始至终我们可以对她的行为作出自己的判断,但她的动机、每一刻的所思所想将永远是谜。
    她是一个超越于她所处时代的人,一个心怀公义并明白世道险恶的人,但即使是制造伪证也无法惩罚真凶,对于时代、阶级所造成的鸿沟,她也是无能为力的。片末上校讲到自己改了遗嘱(这样关乎其自身利益的大事)时,她所在乎的也只是约瑟夫是否受到惩罚,其冷漠外表下的正义令人感动。
    3.男主人蒙泰尔懦弱无能却又令人可怜同情,在一片鹅(?)叫声中把比较年老的女仆拉近牲口棚做爱的场景荒诞又令人不忍。
    4.约瑟夫怀抱着畸形的理想,披着人皮的畜生,却开起了名为法国军队的咖啡馆。政治投机者、民族主义者、流氓无产者在他身上完美的体现。
    而这些盲目之人走上街头世界便将再无安宁。影片最后的乌云闪电预示着更大的灾难即将到来。法国反犹太运动的具体时间,大概也是二战前,三十年代初吧,约瑟夫的幽灵跑到德国便化成了希特勒。
    在这里,民族主义=法西斯主义。

    另外这部影片也没有尝试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它和很多伟大的影片一样给人以深深的“违和感”,正义不曾伸张,邪恶即将降临。
    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前两天看的《大幻影》,纵使是战争、敌对,纵使是爱国主义,人还葆有最后的体面和尊严,人还是值得尊重的。这一切不会真的终结于一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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