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欲  留芳颂(港) / 活下去 / To Live / Living / Ikiru

《活下去》电影剧本nn日本东宝公司出品（1952年）n编剧：黑泽明、桥本忍n导演：黑泽明n主要演员：志村乔（饰渡边勘治）、金子信雄（饰渡边光男）、关京子（饰渡边一枝）、小田切美纪（饰小田切丰子）n译：李正伦nn1.（化入）X光透视片n人的胃。n叙述者的画外音：这是这部影片的主人公的胃。可以看出，幽门部位有癌症征兆，但是本人还不知道。n（叠）nn2.市政府n渡边勘治俯在桌上，一份接一份机械地往公文上盖图章。他常常强忍着困倦引起来的呵欠，瞥一下挂钟。n他不论是生理上或者精神上已经毫无蓬勃朝气，简直就象一条濒死的虫子。n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往公文上盖图章的位置和速度，令人难以置信的准确和神速。n总而言之，这人已经完全习惯于这样毫无意义的忙乱了。n他桌上摆着一个三角形标识牌，上写：“市民科”。nn3.市民科的窗口n通告——n这里是把各位市民和市政府直接联结在一起的窗口。诸位对于市政府如有不平、不满、要求、希望等等，不论任何意见，请毫不客气地提出来。nn就在这张通告旁边，身着家务劳动服的五六位家庭主妇边擦汗边陈述意见。n“我家的孩子皮肤抵抗力不强，一沾上那个水，浑身就起莫名其妙的疙瘩。”n“那是因为蚊子多呀！”n“主要是那水臭！”n“能不能想个什么办法？我想，把那坑填上，就会改建成一个很好的儿童游戏场。”n担任接待的坂井，在窗口处面无表情地听完。n坂井：请稍等一下。n他站起来朝里面走去。n他穿过办公桌与办公桌之间的窄道，站在渡边勘治的桌前。n坂井：科长，有人为了黑江町臭水坑的问题来提意见……n渡边简直就象个机器人说话一般，用既无感情又没有活气的调子开了腔。n渡边：找土木科。n坂井：是！n坂井走开。n渡边照旧俯案盖章。n叙述者的画外音：这位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可是，现在要叙述这位主人公未免无聊，为什么呢？因为……n渡边又把一个呵欠憋了回去，然后瞥了一下挂钟。n叙述者的画外音：……因为他纯粹是消磨时间……所以对他来说时间没有任何意义。换句话说，因为他谈不到是活着呢。n渡边机械地翻阅公文，机械地盖图章。n突然传来充满活力的女人的笑声。n他吃了一惊，抬头朝那边望去。n市民科里级别最低的女办事员小田切丰子笑得前仰后合。n科员们翻来复去地看着丰子和哭丧着脸的渡边。n“小田切君！”n大野股长忍不住了出面制止。n大野：……你这可不行，办公时间这不象话嘛。n丰子：（仍然笑个不停）可……真可笑……n大野：可笑？什么可笑？n丰子：撒谎俱乐部。n说着递过一张小纸片给他看。n丰子：有人把这个传送过来了。n大野：哦，你念念！n丰子略显为难，环视一下显得很拘束的同事们之后，就仿佛赌气似地念起来。n丰子：你一次假也没请过么？n“对！”n“那么说，要是没有你，你们单位的工作就要受影响啦？”n“啊，我是怕大家知道没有我，单位丝毫也不受影响，那可就糟了。”n大家鸦雀无声，偷瞧着渡边。n渡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依然俯在桌上盖章。n叙述者的画外音：这不行！这简直不象话，照这样，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啊，实际上这个人二十五年前就死了。在这之前，多少还称得起活着，还打算多少干点活。n渡边把两头沉的办公桌最下边一个抽屉拉开。n里边是塞得满满的公文。n一件公文的题页上写着：nn关于提高工作效率的提案n渡边勘治n（昭和五年十一月七日提出）nn渡边把那题页撕下来擦图章。n叙述者的画外音：可是，当年的如此豪情壮志，而今踪影全无了。那种气概和热情，已经在衙门这架极其复杂的机器和由此产生的毫无意义的忙乱中，消磨净尽了。n渡边擦完图章又忙忙活活地盖图章。n叙述者的画外音：忙啊，真忙！然而这个人实际上却是什么也没有干，他除了守住了这个职位之外什么事也不管……而且，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为了保住这个职位，最好是什么事都不做。但是，照这样下去行么？n渡边突然疾首蹙额，用手按着胃部。n他从衣袋掏出药丸吃药。n然后斜眼瞟了一下挂钟。n叙述者的画外音：……难道能允许这样下去吗？！要让这个人真正想这个问题，那么，他的胃一定会更坏下去，其次是还需要让他浪费更多的时间之后才办得到。nn4.土木科n开始在市民科见到的那些主妇们，现在正在土木科的窗口前同职员谈话。n职员：诸位谈的这个问题，是地区保健所该办的事，所以……n（划）nn5.地区保健所n主妇们和主管职员说话。n主管职员：啊，这个问题请找卫生科谈吧。nn6.卫生科n卫生科职员：请到环境卫生股吧。n（划）nn7.环境卫生股n职员：请到预防科……十二号就是……n（划）nn8.预防科n职员：请找防疫科谈吧。n（划）nn9,防疫科n职员：哦……是蚊子多的问题呀……那就是虫疫组的事啦。n（划）nn10.虫疫组n职员：就我们来说，打打滴滴涕就算最了不起的了……如何处理臭水坑的问题，那是市政府下水道科主管的事……n（划）nn11.下水道科n职员：本来那地方是要修暗渠的，也就是说，暗渠上面是道路，这事如果不得到道路科的同意，那是……n（划）nn12.道路科n职员：城市规划部的方针还没有定下来哪。nn13.城市规划部n职员：请到区划整理科谈吧。n（划）nn14.区划整理科n职员：……关于那臭水坑填不填的问题，我们的确和消防警察局扯了好久的皮。无奈那一带的水道布局很差……n（划）nn15.地区消防警察局n职员：简直是开玩笑。我们要的只是好水。象孳生蚊子啦，使皮肤起疙瘩啦，象这样的脏水，根本不能用。首先，用过那样的脏水之后，洗刷水龙带就要花很大的劳力。假如那一带建成儿童游泳池，我们也沾了大光。怎么样？你们跟区教育科谈谈好不好？他们那里确实有个儿童福利科管这些事。n（划）nn16.市政府教育科n职员：您说得很对。不过这不光是儿童福利的问题呀。况且，重建校舍的问题就已经吃不消了……象这样大的问题，还是本区选出来的市参议员出来说几句话，我觉得办起来最快……n（划）nn17.市参议员家的门厅n“哦……我给市长助理写个介绍信吧。啊……不用啦，拿我的名片去他立刻就接见……哈哈哈……”n（划）nn18.市长助理室n“好，请请，请坐……啊……诸位辛苦啦。老实说，象诸位这样坦率陈述群众各方面疾苦，这是我们最欢迎的。其次，我们的市民科新设了接待市民的窗口，就是为了解决大家的问题……有什么问题请不客气地只管提出来……喂……你领这几位到市民科……”n（划）nn19.市民科n主妇们和坂井。n坂井：要是那个问题，那就请到土木科谈吧。第八号窗口就是。n这时，一位主妇突然怒吼起来。n主妇甲：简直不象话！拿人耍着玩儿也要有个限度！这个通告到底是为什么贴的？是为了消磨我们的时间么？n这几位主妇最初站在这个窗口的时候穿的是夏季衣服，而今都穿上过冬的服装了。她们大发脾气是理所当然的。n主妇乙：哼，我们哪，跟你们这些闲得难受的人不一样。首先，一开始我们就说过，我们只要求想个办法把那臭水坑治一治。土木科也罢，保健所也罢，卫生科、消防局也罢，哪个单位我们都跑过了……可结果呢……还不是得市民科想办法？n职员们无不吃惊地看着眼前这幅情景。n主妇乙：行啦，不再央求你们啦。真是的，不论到哪净挨糊弄，什么民主主义啦，我一听都腻味了！n说完，催着她的伙伴愤然而去。n坂井茫然地站在窗口。股长大野站起来，来到坂井跟前同他咬了一阵耳朵。坂井急忙把主妇们叫住。n坂井：啊……请等一等……老实说，不巧得很，今天科长不在，大家提出一个书面的东西交给我是不是更好些？n主妇们面面相觑，感到不得其解地盯着坂井。n然后伸着脖子看了看和那些职员们稍有距离的那位市民科长的桌子。n那是一张空桌。n职员们望着那空着的桌子悄声谈话。n大野和斋藤在交谈。n斋藤：科长休假，这可是少见的事。n大野：嗯，最近以来，他可是真没精神。n斋藤：对，不过他休假的时间要是长了可麻烦啦。n大野：问题就在这儿。他这个人哪，如果是伤风咳嗽一类的病，他是不会休假的……没有科长的图章简直什么事也办不了。n小原和木村也在谈。n木村：真可惜，再有一个月，他就创造三十年无缺勤的记录了。n小原：科长休假可是有人高兴哪。上司一病休立刻就有人抢他的位子，这大概是官场的劣根性吧。n坂井和野口、丰子在谈话。n坂井：他老是吃药。那是什么药？n丰子：胃药。往常啊，午间吃面条的时候，面条里浇的汤都喝个一干二净。可是最近以来，常常是光动动筷子。n野口：哈哈哈……浇汤面……那也是创记录的……就我所知，他的午饭定不可移吃碗浇汤面。n坂井：嗯……可是科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后任该……n丰子：（哈哈大笑）你着什么急？不死掉十五六位以后轮不到你的头上。n她的话引得大家都不高兴。nn20.医院X光室n渡边从里面走出来。nn21.候诊室n渡边进来。n有气无力地坐在长靠椅上，茫然地望着窗外寒冬的树木。n“胃不好？”n坐在他身旁的一位男人和他搭话。n渡边扭过身来点点头。n“我的胃也不好……说是慢性的。最近以来，如果胃不疼的话，我简直就觉不出我是活着呢。”n护士的画外音：石川先生！石川先生！n坐在他身旁的那位气色不好的患者慢慢腾腾地站起来，走出候诊室。n一位候诊的患者边看着他的背影边自言自语：n“大夫说他得的是胃溃疡，可是照我看哪，管保没错，准是胃癌……”n渡边：……n“胃癌这种病啊，和宣告死刑一样。这种病，大夫总是说轻度的胃溃疡……从大夫告诉他那天起，最长也就是活一年。……”n渡边：……n“啊，象我所说的这种自觉症状出现之后，再活一年也就很不容易了。首先（按着自己的胃）……疼得厉害……（皱着眉头）老是打嗝，打得心烦……”n渡边脸色难看地看着对方。n“舌头干，净想喝茶喝水……然后是泻肚……不泻肚的时候就出现相反的情况，便秘……排出的大便是黑色的……”n渡边直着眼睛盯着那人的面孔。n“还有，本来是最喜欢吃肉的，这时候一丁点儿也吃不下了……”n渡边吓得脸色铁青。n“不管吃什么，三十分钟之后就要吐……这时候，连一个星期以前吃的都吐了出来……到了这种程度啊……那就顶多也活不过三个月了……”n他身旁的这位发觉渡边面如土色，跟死人的面孔一样，连忙噤口不语。n护士的画外音：渡边先生！渡边勘冶先生！n渡边晃晃悠悠地走出候诊室。n他身旁那位患者茫然地目送着他。nn22.诊室n医生和他的助手一起在看X光照片，这时拾起头来。n他们看到进来的渡边神色紧张的面孔，颇感诧异，转眼看了看护士。n护士毫无觉察，对着小镜子在修整她的口红。n“请……请坐吧。”n医生仿佛有意躲避渡边的视线，坐在他对面，指着他眼前的椅子让座。n医生习惯地拿起病历，纯粹是走形式地过了一下目之后。n“哦……轻度的胃溃疡。”n渡边摇晃了一下，急忙抓住椅子扶手才没有倒下去。n老旧的椅子发出一阵令人不快的吱吱嘎嘎的响声。n渡边瞪得眼珠简直要蹦出眼眶似地盯着医生，嘴唇发抖。n他的嘴启合了两三次之后，表情十分痛苦，好半天才以嘶哑的声音说出话来。n“请如实地……把真实情况……”n助理医生对比似地看了看医生和渡边的表情。n医生低头看着病历，头也不抬地：n“啊……是胃溃疡……不过因为病情发展快了些……但是……”n渡边：您就说吧……就直说是胃癌吧。n医生：……n渡边：（一下子靠在椅背上抱着头，随后又突然仰起脸来求救似地望着医生）手术呢……不能动手术了吗？n医生：……n在医生和渡边这样痛苦的对峙局面中，那位护士也没有停止她的化妆，而是从镜子里斜眼看着他俩。n（划）nn渡边已经走了。n助理医生和医生沉默了一阵之后才开始交谈。n助理医生：也就是半年左右吧。n医生：啊，顶多也就是三个月或者四个月了。n助理医生：四个月？n医生：嗯……如果你象他那样，知道自己的生命只能延续四个月，你将要做些什么？n助理医生：？！n医生：（回头对那位护士）相原君……要是你，打算怎么办？n护士：（轻薄地）那橱子里有马钱子碱（注1）嘛！n助理医生斜眼瞥了一下那个护士，认真地看着那张X光片子。nn23.X光照片n渡边的胃。n可以看出幽门部位有可怕的斑痕。n（叠）nn24.街上n渡边踉踉跄跄地走着。n街上的噪声他丝毫也没听见。n“浑蛋！”n卡车司机手忙脚乱地操着方向盘，在渡边的耳旁一声怒喊。n渡边惊醒过来。n这时他才听到大街上的噪声。n（划）nn25.渡边的家门口（夜）n二层楼的楼房黑黝黝地矗立在寒风中。n只有一盏门灯亮着微光，周围不见灯光。n渡边的儿子和儿媳回来。n两人挎着胳臂，嘴里哼哼着舞曲。n儿媳一枝：大概是停电吧。n儿子光男：门灯不是亮着么？……邻居的灯也亮着嘛。n一枝：奇怪，爸爸不在家？……钥匙放在哪里啦？n光男：在你手提包里。哎呀！n没用钥匙门就打开了。n一枝：林管家没有锁门就回去啦？……太不负责任了。n光男：只是白天上班的管家，所以不合适嘛。n一枝：跟住在这儿的工钱也差不了多少。小偷要是进来，损失可就大了。n光男：这都是老爹的规矩……纯粹足小官儿的处世之道。n一枝：（有些焦急）怎么啦，还摸不到开关？n光男：别急，别急！n好半天才开了灯。n一枝急急忙忙地进了门厅。nn26.门厅n一枝：（关上门厅的门）嗬，真冷！家里和外面一样冷。所以我讨厌日本住宅。n光男：在外边玩个痛快，一到家就一切化为泡影。真想弄个更现代化的十分方便的家。n两人上了楼梯。nn27.楼梯n一枝：要是光咱们俩住的住宅，有四五十万也盖得起来吧？n光男：对，老爹的退职金总有六七十万吧，除此之外，恩赏费每月也有一万二三哪。nn28.二楼n两人来到二楼。n楼上一片漆黑——只有邻居的窗户照过来的光亮。n光男：再加上存款，总有十万左右吧。n一枝：可是老爹会同意么？n光男：要是不答应，我就干脆告诉他，各过各的日子吧。这话对老爹最灵。首先，不管什么老人，总不至于打算把退职金和存款带进坟墓吧？n一枝：嘿嘿嘿……n光男：嘿嘿嘿……n一枝笑声突然停止，吓了一跳似地拉住光男。n“你看！”n光男：怎么啦？n一枝：有人！n光男：呃？！n光男战兢兢地打开电灯，只见渡边未脱外套戴着帽子一声不响地坐在起坐间的一角。n光男感到父亲今天一定有反常的情况。n光男：怎么啦？爸爸！n渡边：啊，没什么。n他站起来，悄然下楼而去。n夫妻俩望着下楼的老爹，彼此面面相觑。n光男：老爹真奇怪。n光男倒是真有些担心想下楼看看。n一枝：（把他叫住）呶，等一下。n光男：嗯？n一枝：我不让你去！n光男：为什么？n一枝：方才我们的话他都听见了。n光男有些犯难。n一枝：老爹也未免太随便，虽然是自己家里嘛，可这里毕竟是我们的房间哪。我们不在家，自己就随便上来，这也太不成体统啦。n光男：嗯，首先是有事你只管说一声嘛。年纪也不老，何必那么不自尊自重呢！n光男不再下楼，边叨叨咕咕边脱外套。nn29.渡边的房间n和儿子的房间比较起来，他的房间简直就和男仆的一样。n渡边寂寞地坐在毫无余温的圆火盆前，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虚空。nn30.二楼n这是改造成洋式房间的卧室，光男坐在床上。n他也心烦意乱地两眼望着虚空。n一枝斜眼看着他，拿一张唱片放在电唱机上。n她撒娇地一屁股坐在光男的膝盖上。n一枝：呶，干吗板着脸，那么可怕。n光男：可是……n一枝：老爹的事就别想啦……老爹是老爹……咱们是咱们。n光男：……n一枝：搂着我！nn31.渡边的房间n从二楼传来欢快的唱片歌曲。n这更加激起渡边的绝望感和孤独感。n他呆呆地望着天棚，站起来打开位于房间一角的佛龛门。n目不转睛地朝佛龛里望着。nn32.佛龛里n里面摆着渡边亡妻的照片。nn33.汽车的前窗n雨。n汽车的雨刷器在摆动，从前窗望去，前方五六十丈远有一辆灵柩汽车走在前面。nn34.汽车里n穿着丧服的渡边（三十岁左右）目不转睛地望着前边的灵车，他膝上抱着儿子光男（五岁左右）。n他两旁坐着长兄喜一和嫂子辰子。n辰子：（用手帕擦擦眼泪）老实说……年轻轻的……还有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多让她揪心哪。n喜一：算啦……说了多少遍啦。nn35.汽车前窗n走在前边的灵车拐了个弯不见了。nn36.汽车里n光男：（大声喊）快点儿……快点儿……妈妈走远啦。n渡边咬着牙关强忍悲痛，紧紧地搂住光男。nn37.渡边的房间n渡边拿着亡妻的照片出神地看着。n传来儿媳猥亵的笑声。n渡边仰头望了望二楼，现出莫可言喻的凄凉，又目不转睛地看着亡妻的照片。nn38.亡妻的照片n妻子在笑。nn39.另一女人照片n一位时髦的女人。nn40.一室n注视着手里照片的渡边和他的哥哥。n喜一：怎么样？漂亮吧？……这样的你大概无话可说了吧。n渡边：可是……n喜一：你别逞能吧！首先你这么年轻就想独身过下去，对身体不好。准道你偷偷地另找女人？n渡边：没那回事。n喜一：哼，大概没有。要不然，象你这个年纪就不可能长酒刺。娶了吧，娶了吧。象这么漂亮的人，新桥和抑桥根本就找不到。n渡边想说什么。n喜一：又是光男的问题吧？一跟你谈再娶的事，你马上就谈光男如何如何。孩子长大了，决不会象老子关心他那样关心老子的呀。等娶了儿媳妇你看，净惹你生气。所以，你该多少想想老了的时候怎么办的问题，我是说，趁现在年轻找个好对象。首先，你嫂子就说过，象你这样精力旺盛的人打光棍，想起来都觉得让人恶心。nn41.渡边的房间n渡边一声长叹，又把亡妻的照片放回佛龛。n光男的画外音：爸爸……爸爸！n渡边一愣，清醒过来，匆匆忙忙地走出去。nn42.门厅n渡边来到门厅处，仰脸望着楼上喊：n“光男！”n光男的画外音：您晚安！下边的门就请您费心关啦！n渡边很不高兴。n但是，即使如此，他仍然习惯地走下堂屋，把门锁好。n然后从鞋箱角落里拉出一个旧垒球棒，把门顶上。nn43.垒球运动场的看台上n观众欢声雷动。n渡边站起来大喊：n“光男！光男！”n然后笑眯眯地和邻座的观众搭话：n“怎么样？打的真准哪！……那个击球手是我儿子呢。”n人们又哇的一声喊起来。n渡边一愣，朝场上望去。nn44.运动场上n光男（中学生）盗垒。n而且被对方把球打死，输得很惨。nn45.看台上n渡边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幅情景。nn46.运动场上n光男无精打采地退出场外，回到他的座位处。nn47.看台上n“真是的！”n“笨蛋！！本来不是死球！这小子怎么搞的。”n周围毫不留情的骂声和鄙视的视线都投向光男。其中只有渡边始终以饱含爱子之情的神态，悲怆地望着儿子。nn48.门厅n渡边坐在席铺边缘上，两眼望着天花板。nn49.医院的走廊n光男（高中时代）躺在担架车上被推了进来。n渡边十分担心地跟在后面。n担架车推到手术室跟前，手术室的门开了。n戴着口罩穿着手术衣的护士们过来看他。n渡边六神无主，叮咛儿子：n“光男！坚强些！阑尾炎手术算得了什么，就跟拔个虫牙一样简单。”n光男：动手术的时候不让爸爸在跟前？n渡边：嗯……爸爸偏巧还有别的事，……我在这儿等着。n他说完擦了擦油汗。n担架车推进手术室，那门毫无声响地关上了。n渡边在那门前心神不定地来回踱步。nn50.门厅n渡边在只有三张席铺的窄小房间里踱步。nn51.车站站台n开车的铃响了。n喧嚣的军歌声和万岁声。n小旗的海洋。n光男笑眯眯地站在列车的踏板上。n他眼前是渡边、喜一夫妇，以及前来送行的大学生们。n汽笛在响。n车头喷着蒸汽，车轮慢慢地转动了。n渡边两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光男，他的嘴唇直哆嗦。n刹那间，光男象个孩子似地看着渡边。n他突然从踏板上跳下，搂住渡边的肩膀。n“爸爸！”n渡边想说什么，但话不成声。n刹那间光男跳上火车。n他站在踏板上向大家挥手告别，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了。n这时，渡边哆哆嗦嗦的嘴才刚刚喊出一声：n“光……光男！”nn52.门厅n“光男！”n渡边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朝楼梯跑去。nn53.楼梯n渡边跑到楼梯跟前上楼。n上了一半，二楼的灯一下子就关了。n他站在楼梯上茫然若失。n（划）nn54.渡边的房间n他仿佛被彻底打垮，只是习惯地铺被褥。n把裤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褥子下面。n上衣挂在墙上，用包袱皮盖得严严实实。n渡边铺好被褥，拿起集上的闹钟上弦，上完弦刚要放在枕边，忽然把手停下。他表情痛苦，把闹钟一扔就钻进被窝。n他大被蒙头，抽抽咽咽地哭了。n挂在门楣上的三十年全勤自治功劳奖的奖状镜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n（化出）nn55.（化入）渡边家的门厅n坂井来访。n林管家出来应对。n“呃？！主人每天按时上班的呀！”n坂井：嗬，呵是没见到他呀。已经五天啦，也没有交请假条，股长让我来看看。n林管家怔怔忡忡地站起来，站在楼梯下朝二楼喊话。n“太太！太太！”n（划）nn56.公共电话n隔着玻璃窗看得见一枝不住嘴地说话。nn57.公司n光男百思不解的表情拿着听筒。n“呃？！……会有这种事？……”nn58.市政府市民科n科长的空桌。n坂井站在股长面前汇报，股长似乎不大相信果然如此。n坂井：您大概不相信吧，可这是事实。他家的人一听也吓了一大跳。n丰子过来。n“哎呀，科长今天也不在么？……真糟！”n人们的视线从坂井移向丰子。n股长：什么事？科长不在的时候由我来处理。n丰子：可是，要是提出辞呈得科长盖章吧。n股长：什么？你不打算在这儿干啦？n丰子：对，我干这行不合适。n她轻描淡写地说完，对于股长、科员那种吃惊的眼光满不在乎，悠然自得地打个呵欠。n（划）nn59.喜一的家（夜）n喜一、光男、辰子在此。n光男：大伯，我到银行一查，原来从银行提了五万元。n喜一：嗬！这家伙呀……哼……和女人搞上了吧……如果真是那样，可就热闹啦。n辰子：您少说！n光男：哈哈哈……难道真的……n喜一：啊，荒唐过的倒没有什么，那种以为不太可能的家伙倒是最危险。n光男：……n喜一：据我看哪，他本来就是个好色的家伙，是个闷着头不声不响的色迷。为了你，他一直打了三十年的光棍。所以，总有一天他再也忍耐不住终于爆发了，就是这么个道理。n辰子：他近来瘦得可厉害了，皮肤干得刷拉刷啦的。n光男：最近您见到过他？n辰子：大概是四天之前，早晨来的，我想，他一定有什么事。可是，你大伯就是这个腔调说话……突然板着脸说，干吗？要借钱可没有……n喜一：哈哈哈，可是他是那副面孔，你说我怎么会想到他来会有好事儿呢？n辰子：别说啦！（对光男）你大伯总是把别的男人都看作和自己一样吃喝玩乐的人。n喜一：哈哈哈。n辰子：（斜眼瞟了他一眼）呶，光男，他是不是有了外家啦？n光男：（含糊其辞地）啊……倒也……nn60.大街n刚刚天黑，可是不论哪家铺子都早早地就关了门，安安静静。这是一条很不景气的街。n一条黑狗在只有一家开门营业的小酒馆门口彷徨流连。nn61.酒馆n一个穿黑色和服外套的男人在喝酒，总使人感到他象不景气的恶魔一般。n他时时举杯，也常常浮着微笑，在柜台上奋笔疾书地写稿子。n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朝里间打招呼：n“喂！老头儿……把这个给我送家去。杂志社的家伙在家里坐催哪。”n“好！”n老头儿出来，脸上不大高兴。n男人：还有，回来的时候到街角的药铺给我买一下强效安眠药来。你只要一提我买他就卖给你。n老头儿：可是，先生，那药铺已经关门了。n男人：到关门的时候啦？n老头儿：这条街呀，吃过晚饭就睡大觉。n男人：糟糕！可是他要不弄点酒菜喝杯威士忌就不能睡的呀。n“也许不大礼貌！……”n随着话音，那男人吃了一惊回过头来。n渡边孤零零地坐在屋子的一角，好象被人忘记似的，他面前摆着三个空酒壶。n渡边：……要是……用安眠药的话，我手头倒有……n他动作迟钝地走上前来，从上衣里边的口袋掏出四个安眠药小盒，放在桌上。n那男人莫名其妙，和酒铺老头儿面面相觑。n老头儿难为情地眨着眼睛看着渡边，拿起稿子走了出去。n那条黑狗立刻从老头儿脚下溜了进来。n男人：对不起，按公价付款可以吗？n渡边：不用……我是打算扔掉的……你可……n男人：？……可是……n渡边：用不着……真的……n男人：是么？……那么，就按这个价格付吧。n渡边：啊……不用。n男人：应该这样，请再喝点儿吧，你还一点儿酒意也没有哪。……n渡边：啊……喝多少也都吐了……因为……我的胃……得了胃癌……n男人：胃癌？n渡边：对。n男人：太可怕啦……你……这么干……有些胡来吧。n渡边：是啊……说起来怪难为情……因为……n男人：可是你明知道是胃癌还喝酒，那简直是自杀……n他说着话，好象很吃惊地看看那药盒又看看渡边。n渡边：可是我不能死……我本来想狠狠心死了算啦……可是无论怎么也不能死……也就是说……不应该死……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为什么……为……n男人：你没儿子？……n渡边表情非常痛苦。n男人：胃疼？n渡边：不……这里比胃还……n他抓了抓前胸。n男人：哦……你好象有什么很伤心的事……n渡边：啊……这个……总而言之……是我糊涂……我只是自己生自己的气……我呀……直到两三天之前，我还没有花自己的钱买过酒喝……因为我知道自己反正也活不多久了……这才……n男人：我懂啦！我懂啦！可是，喝酒不行啊。首先，你感到有味道么？n渡边：啊……谈不到味道……不过……因此常常就忘掉……胃癌……或者其他的事……喝这么贵的酒……是对过去的自己挖苦和讽刺……仿佛是在喝毒药……既感到痛苦……也感到舒畅……n男人：嗯，我理解你的心情！n渡边：啊，谢谢……n他突然把盘子里的生鱼片扔给脚下的黑狗。n然后表情悲伤地看着吃得很香的黑狗。n他忽然仰起脸来，用愣愣怔怔的眼光望着那男人。n渡边：我这里……现在有五万元……我想一下子……把它花光……不过……说起来怪难为情……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花……也就是说……请你……n男人：你的意思是让我教给你如何花么？n渡边：是……实在是不礼貌……n男人：不客气……不过……n渡边：不……这钱是几十年来攒的……啊……所以……事到如今……也就……n男人：我懂了。不过，我觉得你这钱还是放着好。今天晚上我请客。n渡边：那……我可……n男人：你就让我看着办吧。啊，有趣，说有趣未免不礼貌……你的确是位少见的人物。我呀，是个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小说、吊儿郎当的人，今天晚上你给我很大的启发。不错，人的不幸的确有好的一面。换句话说，也就是不幸能教给人以真理。你的胃癌，使你对人生有了认识。啊，人是轻薄的呀。生命是多么美好，只有当他面对死亡的时候才知道。但是，懂得这么个简单道理的人就很少。最严重的家伙是直到死他也不知道。啊，你真了不起，这样的年岁，你还想背叛过去的你。我就是被你这背叛精神所感动。你过去是人生的仆人，但是，现在你要作人生的主人。乐生知命，这是人的义务啊。浪费神给予的生命，这是对神灵的亵渎。人哪，必须对于生存达到贪婪的程度方行。贪婪，一直被说成不道德，这种想法陈旧啦。贪婪是美德。特别是乐生知命的贪婪更是如此。好，咱们走吧，把你过去浪费了的人生拿回来好不好。我呀，今天晚上，为你我要高高兴兴地扮演个恶魔的角色。也就是不要求代价的、善良的恶魔角色。哈哈，好象为你准备的一般，还有条黑狗。好，给我们带路。n那黑狗被他踢了一脚，叫起来。n（划）nn62.弹球房n渡边和那男人来到这里。n男人：记住，这银色的球是你，你的生命就是这个球。换句话说，这就是用实际生活把自己扼杀的人们，把自己的生命解放出来的机械……也是贩卖梦想和憧憬的自动贩卖机。n渡边按了一下按钮。n立刻得分十五，铃响了。小灯立刻亮了，球刷地一下滚了出来。n（划）nn63.啤酒馆n那男人不停地跟渡边谈话。但是酒馆里人声嘈杂，什么也听不见。两个人紧后边就是乐队，开始奏乐，渡边吃了一惊，缩了一下脖子。n（划）nn64.花街柳巷的街道n过往行人很多——渡边和那男人也在其中。n“呶，来坐一坐嘛！”n“来玩一玩吧。”n“呶，过来，过来！寡情的家伙！”n变相卖淫的咖啡馆女招待，一下子就把渡边的帽子抢走了。n渡边要追，那男人把他拉住。n“喂，别急！”n渡边：可是……n“啊，你不知道么？那女人是哺乳类之中最贪得无医的。你为了拿回那顶帽子，就需要花一打帽子的钱。”n渡边：？n男人：首先，你为了换换旧脑筋，还是买一顶新帽子好。n（划）nn65.站着吃喝的酒馆n那男人进来，后面跟着渡边。n渡边头上那顶新的漂亮帽子大放异彩。n夸张地说，仿佛是帽子进来了。n“欢迎，欢迎！”n女老板在柜台后面满脸带笑表示欢迎。n看来那男人是这的熟客，女老板问也不问就给斟上威士忌。n“您的朋友也喝这个？”n女老板想把渡边放在柜台上的帽子代管起来。n渡边急忙从女老板手里把帽子抢过来。n女老板吃惊地望着渡边。n（划）n那男人相当醉了。n“你笑什么？根本不是撒谎，他的确得了胃癌。”n女老板：那么，喝酒……n“糊涂！所以你不行嘛。戴荆冠的基督画像看着他哪。他就是背着一个胃癌这种十字架的基督。象你女老板这样的呀，一宣告你得了胃癌，管保立刻就死掉。可是他就不同。他是宣告他得了胃癌的这瞬间重新开始了生命。呶，我说的对吧？”n他使劲拍了一下渡边的肩膀。n渡边面色苍白，但表情严肃得出奇。n光是横着戴在头上的那顶帽子，就足以表示他肚子里的酒精量。n（划）nn66.舞厅n“我说呀，那是起码的礼貌。”n那男人不停地拉渡边。n渡边不动。他非常好奇地站在跳舞的人群中，目不转睛地看脸贴脸跳舞的一对男女。nn67.咖啡馆n串咖啡馆揽生意的乐队演奏的音乐。n一个女招待戴着渡边那顶帽子，尽情狂舞。n渡边紧追着那顶帽子转悠。n音乐一停，女招待和渡边抱在一起跌在椅子上。n人们拍手。n“先生，给您奏支什么曲子？”n那男人似睡非睡，抬起睡眼惺忪的脸摆了摆手。n渡边想把他的手拨拉开。n渡边：奏一个“生命苦短……”n乐队：？n渡边：“生命苦短，相爱吧姑娘”。n乐队：（好不容易才想起）OK……大正（注2）时代的恋爱歌曲！n乐队开始演奏，渡边膝盖上坐着一位女人，他非常认真地大声唱起来：nn生命苦短，n相爱吧姑娘……nn那男人、女招待、其他客人听了他那咄咄逼人的歌声，都感到阴森可怖，鸦雀无声。n男人：（站起来大喊）对！！就要用这种气概唱，应该唱“生命苦短，相爱吧老头儿”啊！n（划）nn68.脱衣舞场n渡边和那男人挤在满坑满谷的客人们中间。n懒洋洋的音乐。n那男人凑在渡边耳旁，语无伦次地絮叨不休。n男人：脱……脱衣舞不是艺……艺术，比艺……艺术更……更直接地，换句话说，在那里摇摇摆摆的女人的肉体，就是一盘铁扒牛肉，一杯烧酒，一针强心剂，激素，铀……n注视舞台的渡边突然奇妙地欢呼叫好。n那男人吃了一惊，注视渡边。n（划）nn69.大街n“霓虹灯！霓虹灯！霓虹灯！”n在这光的海洋中，渡边尖声怪叫，踉踉跄跄地走去。n成群的奔驰中的出租汽车，被渡边旁若无人的横冲直撞给挡住了去路。n汽车急忙躲他，结果后车撞了前车，车喇叭声、司机怒骂声使周围立刻沸腾。n然而现在的渡边丝毫也听不到这些。n渡边一声咆哮，又踉踉跄跄地走去。n那男人气喘吁吁地追他。n（划）nn70.酒馆n舞台上、大厅里全是跳舞的人。n大厅里已经是人挤入了。n拥挤不堪，拥抱着晃动身子的男男女女之中就有渡边。n他搂着一个象口肥猪一样的女人肩膀在跳。n他满脸是汗，活象中世纪油画中习见的花和尚。n离渡边两丈远的地方，那男人似乎已经酒醒。n他打了个呵欠，伴他跳舞的那女人狠狠地拧了他一下。n（划）nn71.汽车里n那男人和渡边之外还有两个女人。n那男人坐在加座的靠椅上，耷拉着的头摇摇晃晃，打起鼾来。n渡边被穿得臃肿的两个女人夹在中间，脸色苍白得可怕。n他那做作的姿态，死鱼一般的眼珠，闭得紧紧的嘴唇，既表现出悲怆，也显得滑稽。n一个女人斜眼瞟了一下渡边，便粗粗略略地化起妆来。n借助于车厢灯的微弱光线来看，她那样的浓装艳抹简直象个妖精。n另一个女人从手提包里掏出揉得皱皱巴巴的钞票，一张一张地抻平，然后点数。n她表情认真，动作利索。n渡边有些坐不住了。n他往前探着身子，想跟司机说什么。n表情非常痛苦，好半天才嘶哑着嗓子说出一句话来：n“停……停一下！”n汽车刹住。n渡边摇摇晃晃地下了汽车。n那男人眼也不睁地叨叨咕咕。n“怎么啦？轮胎撒气啦？”n女人：（朝黑暗中望了望）好象吐呢。n那男人吃了一惊，仰起脸来。n他从开着的车门探出头来，直勾勾地朝黑暗中望着。nn72.道路n渡边象个幽灵从黑暗中走出来。nn73.汽车n那男人吃了一惊似地坐回座位。n渡边回来。n他一声没吭上了汽车，坐到自己的座位上。n痛苦得疾首蹙额，朦胧中显得脸如白纸。n那男人扭过脸去。n女人咣当一声关上车门。n男人：呶，唱个什么歌吧，我顶讨厌阴森森的气氛。n汽车开动。n女人应付差事似地唱起来。n那假惺惺的歌声，更加引起那男人的自我憎恶和渡边的绝望。n（化出）nn74.（化入）大街n早晨——n渡边象个幻影似地走在晨光灿烂的大街上。n他头上是那顶崭新的漂亮帽子。n然而帽子下面却是一张阴郁的面孔。n两相对照，使人感到非常奇怪。n难怪过路行人刹那间瞠目相视。n“科长！”n听到这一声喊，渡边瞪大眼睛巡视周围。n丰子跑上前来。n“果然是您！”n丰子站在渡边跟前，呼哧呼哧地嘘着白气。她用那淘气的眼神眨着大眼睛注视渡边。n那朝气蓬勃的样子和矫健的体魄，使渡边感到目眩。n丰子：帽子不对，害得我想了半天。n渡边一愣，当他意识到之后，立刻摘下帽子。n丰子：总算找到啦！我上您府上找您去啦……您现在上班去么？n渡边：啊……我……n丰子：您带着图章么？n渡边：啊，图章放在家里。n丰子：我想辞职不干啦，所以……n渡边：？n丰子：我已经找到别的工作，所以着急……n渡边：那么……就到我家来吧。n两人并肩走去，片刻沉默。n丰子挺着胸脯阔步前进。n她那浑身洋溢的朝气，使渡边无形中感到一种压力。n渡边：（感到沉默难挨）你……为什么……要离开机关……n丰子：在那儿闲得无聊，死气沉沉。每个月总是那样，一成不变。什么新的事也不会发生。我已经忍了一年半了。如果说出了什么新鲜事，那就是科长歇了五天这档子事和科长的帽子……就这些。n渡边：……nn75.渡边家的二楼n光男和一枝正在鸠首集议。n光男：反正老爹回来什么也不说。n一枝：跟他没有什么可说的。n光男：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要让他看出我们的态度有什么特别。你要是不先提退职金的问题，大概就不会出这种事儿。n一枝：你这个人说话真随便，好象什么事儿都怪我。当时，存款的事不是你提出来的么。你还说，难道他打算把它带到坟墓里去？……所以，老爹就……n光男：（苦丧着脸）．可是，越想越糊涂。就这么大点儿事……老爹就这么……反正啊，老爹离家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呢。n一枝：算啦！老爹现在干什么呢，他离家是不是因为我们的缘故……这一切不是还没弄清楚么？n两人沉默片刻，相对而坐，仔细思索。n开门声。n两人站起。n丰子的画外音：我就在这儿等着吧。n渡边的画外音：你就上来嘛。n光男和一枝面面相觑。n一枝悄悄地俯视楼下，她瞪圆了眼睛回来。n“你瞧！”nn76.门厅n管家拿着渡边那顶新帽子，非常惊奇地朝屋里望着。nn77.渡边的房间n渡边脱外套，他颇感奇怪，回头瞧了瞧。n因为丰子态度很自然地在帮他脱呢。n这样很简单的亲切动作，给渡边业已冰冷的心灵以意外强烈震动。n渡边不由感动得热泪盈眶，闭上眼睛。n丰子当然没注意到这一点。n她把外套挂在墙上，看着一大排镶着镜框的表彰状。n“三十年……在那种地方呆三十年，我只是想一想都要闷死。”n丰子发觉渡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n“啊！对不起！”n渡边急忙移开视线，边慢慢地开桌上的皮包边说：n“啊……近来……我每次看到它……总是……想起前不久你谈的那则笑话……那笑话……完全是事实。”n丰子：？n渡边：我这三十年……在机关里……干了些什么？我不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记得清楚的……只是个忙……还有就是无聊。n丰子突然伸过手来。n渡边：？n丰子：我想错了，没有想到科长能说这种话，简直让我吃了一惊。n渡边：啊……那……我是……n丰子好象焦急的样子挥动她那伸出的手。n渡边怪难为情，怯生生地握住丰子的手。n丰子心情舒畅地笑了。n渡边简直要哭出来：n“嘿嘿嘿！”n管家端茶进来，见状着了慌。nn78.二楼n光男正在换西装，一枝在旁伺候他。n光男：别胡说啦。我大伯曾提过这件事，老爹的事我最清楚。n一枝：可是……n光男：总而言之，那是不可想象的，老爹会和那么年轻的女孩子……nn79.渡边的房间n渡边在看丰子的辞呈。n“喂……你写的格式不对呀。”n他以惯用的冷漠语调说了一句，当他看到丰子的不太痛快的表情，赶快盖上图盖。n丰子高兴地笑了。n渡边：（不好意思地）你……今天去机关？n丰子：嗯，要不赶快递上去……n渡边：好，把我的请假条……n他坐在书桌前铺上纸。n丰子：（表情莫名其妙地）您为什么好几天不上班啦？……机关里议论纷纷哪。都认为这是突然异变……n渡边：（含糊其辞地）因为有点儿……n丰子：（窥视一下渡边写的清假书）您真有病么？……可说起来气色的确……n渡边：（着了慌）啊……因为……n丰子：嘿嘿嘿……唉，到底是科长，每天装作照旧上班，可是您到底上哪儿去了呢？n渡边：？n丰子：您遮掩也来不及了……可是……也奇怪，您还不知道？昨天坂井先生到底上这儿来过啦，一切都露馅儿啦。n渡边诚实、为难的表情。n丰子：哈哈哈，您何必在意。你三十年没有缺勤过……您有吊儿郎当半年的权利。n渡边苦笑，在请假书上盖上图章。n丰子拿到手麻利地站起来。n丰子：不过，好话说在前面，我和鸡不一样。n渡边：鸡？n丰子：我指的是坂井先生，他就和拔了毛挂在肉铺里的鸡一模一样。n渡边不由得莞尔一笑。n丰子：而且善于站在高处这一点也很象。他比我多拿二百元工资，可是就因为这个瞧不起我。n渡边：……n丰子：好，再见！n丰子低头行个礼便走了出去。n她的袜子后跟破了个大洞。n渡边出来送她，突然停步：n“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nn80.二楼n光男准备去上班，刚要下楼，突然停下来。nn81.渡边的家门口n渡边和丰子出来。n林管家一反常态，郑重地送客。nn82.二楼n光男和一枝从窗户俯视门外景象。nn83.从二楼俯视的角度n从这里看到渡边和丰子顺着院墙并肩走去。n渡边那顶新帽子特别显眼。nn84.二楼n目送渡边和丰子的光男、一枝瞠目结舌。n管家的画外音：太太，太太！nn85.楼梯n管家兴致勃勃地跑上楼来。nn86.道路n并肩走去的渡边和丰子。n丰子：科长，您真幸福啊。n渡边：？n丰子：您住这样的房子。我们那里啊，两间房住三家……简直是战国时代。n渡边：……n丰子：而且，还有个好儿子吧？n渡边：（极力改变活题）那也许……喂，你说妇女穿的袜子哪儿……n丰子：您买？n渡边：嗯。n丰子：这一带……啊……洋货店里大概有吧。n说到这里，她好奇地发问。n丰子：女人袜子……给您儿媳妇买？n渡边：？n丰子：听说长得特别漂亮……这也是鸡的报告。n渡边：……n朝前走去的两个人的背影。n（划）nn87.洋货店前n两人出来。n丰子拿着装着袜子的玻璃纸袋往脸上扇风。n丰子：您真让我着急上火。n渡边：你……干吗那样……n丰子：……我高兴……我想买过，可是那得从三个月的午饭饭盒的菜上节省下来。n渡边：……n丰子：可是科长，您为什么给我这么……n渡边：因为……你的袜子有了窟窿。n丰子：可是，我的袜子有了窟窿，科长的脚总不会冷的吧？n渡边：啊……这个……我只是……n丰子：（着了慌）您撒谎，撒谎，方才说的是谎话。我什么都清楚，您的亲切感情……此时此刻我是高兴的，只是有些难为情……所以我故意说怪话。请原谅！n渡边：……n（划）nn88.咖啡馆n渡边和丰子在喝牛奶。n丰子：我教给您好玩儿的吧。n渡边：好玩儿的？n丰子：我为了排遣寂寞，给市民科每个人都起了个绰号。n渡边：哦……n丰子：想听么？n渡边：（顿感兴趣地）嗯……n丰子：海参。n渡边：海参？n丰子：知道是谁么？滑溜溜的让抓不着的那位。n渡边：？n丰子：大野股长。n渡边：（挠到痒处似的表情）海参……有道理……嘿嘿嘿。n丰子：阴沟板……三百六十五天，老是阴湿阴湿的那位。n渡边：嘿嘿，小原吧？n丰子：标准答卷！n两人彼此看了看，发出会心的笑声on丰子：下一个啦……粘苍蝇纸。n渡边：粘苍蝇纸？n丰子：这儿粘两下子，那儿粘两下子。n渡边：嘿嘿嘿。n丰子：明白了吧？是野口啊。n渡边：哈哈哈。n丰子：下一个是斋藤主任，您猜我给他起了个什么绰号。n渡边：斋藤君……斋藤君嘛……n丰子：主任的特征啊，是没有任何特征。n渡边：哼……我可……n丰子：份儿饭！n渡边：份儿饭？n丰子：食堂的份儿饭。n渡边噗哧一笑，他笑了一阵。n渡边：那么木村君是什么哪？n丰子：粉条儿……小心翼翼，永远哆哆嗦嗦。n渡边眼泪都笑出来了。n丰子：科长也有绰号哪。n渡边笑声停止，有些着慌。n丰子：不过我不说啦，因为我搞错啦。n渡边：啊……不要紧……说一说。n丰子：真为难哪。n渡边：要是遮遮掩掩不说，反倒……n丰子：好，我说啦，木……乃……伊……n渡边立刻板起面孔。可是立刻眨着眼睛低下头来。n丰子：（小声地）请原谅！n渡边：啊，不……总是我……n渡边强作笑容，可是反倒很不自然。n丰子看他这副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n渡边也终于被她逗得真地笑了。n（划）nn89.街角n渡边和丰子停下脚步，相向而立。n丰子：好，就在这儿……实在谢谢您啦。n渡边：（有些凄然地）你……一定今天提出辞呈么？……n丰子：？n渡边：如果能明天提……好，今天就……n（划）nn90.弹球房n渡边和丰子。n渡边完全是一副长辈神态。n（划）nn91.大街n两个人边走边看商店橱窗。n（划）nn92.溜冰场n两人抓着栅栏一步一步地走。n（划）nn93.小豆粥铺n丰子把渡边那份也吃光了。n（划）nn94.公园n渡边坐在秋千架上，丰子推他。n（划）nn95.电影院n丰子鼓掌。n即将进入梦乡的渡边醒过来。n（划）nn96.小饭馆n夜——n冒着热气的鸡素烧的锅。n渡边和丰子围锅相对而坐。n丰子很健谈。她边吃边谈。n丰子：科长您怎么一点儿也不吃啊。n渡边：啊……我……n丰子：看起来您好象很累了。n渡边：可是……今天……的确……挺漂亮地过了……n丰子：影片的高潮阶段您打鼾了。n渡边：那是……因为昨天晚上……有点儿……n渡边的确显得疲劳不堪。n一点一点喝的那些酒也竟然使他醉了。n渡边松开领带，用热毛巾使劲擦脸。n擦着擦着，突然语声伴着眼泪沉痛地叨咕起来。n“象这样的事……我谁都不能跟他说……说起来……会贻笑大方……总而言之……为什么……我三十年来……象个木乃伊似地……干活儿……”n丰子停下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渡边。n渡边看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慌忙摆手。n“啊……我不是……因为叫挖木乃伊……就耿耿于怀啦……那是毫无办法的………我想说的……只是我为什么……成了木乃伊的缘故。因为……这完全是为了……儿子……可是……儿子呢……一点儿也不理解……所以……”n丰子：（脱口而出）可是，把责任全推到儿子身上，那也未免过分吧。n渡边吃了一惊。n丰子：是这么回事吧。如果您儿子求您，说，您当个木乃伊吧，那当然是另外一回事啦。n渡边：……n丰子：当老的，天下的老的都相似。我妈也一样，动不动就摆方才说的这套理：就是因为生了你所以才受尽了辛苦。当然，生了我我得感谢您；可是，您生孩子这件事并不是孩子的责任。n渡边：……n丰子：科长，怎么啦？您怎么对我说起您儿子的坏话来啦？n渡边：啊……不是……n丰子：嘿嘿嘿……您还是最疼您儿子嘛。n渡边被她说到短处，眼睛一眨一眨地无话可答。n（划）nn97.夜路n渡边显露简直要哭的表情匆匆往家走。n（划）nn98.渡边家的二楼n渡边、光男、一枝。n被让在上座的渡边，看着光男和一枝，边喝茶边想跟他们说些什么。但是光男很不自然地热中于看晚报，一枝则打毛活，眼也不抬。整个屋子充满冷漠的沉默。n光男：电力危机似乎还要继续一个时期哪。n渡边：嗬……是么？n又是沉默。n光男：今年所以暖和，据说是三十年来的暖流异变哪。n渡边：嗬……是么？n又是沉默。n渡边犹豫再三之后，下决心讲话了。n“我有个事儿想问问你……”n光男和一枝立刻对瞧了一下。n渡边：说实在的……本来早就想……不过实在是令人不痛快的事……n光男慌忙避开和父亲相交的视线：n“爸爸，这个问题我看就别提……”n渡边：？n光男：……今天……我还去大伯那里商量过……象这种问题，为了防止事后闹什么纠纷，先办个手续比较好。……比如说对于爸爸的财产我们应享受的权利吧，我们认为如果事前不办好手续，防止以后闹什么纠葛……眼下就是个例子，这四五天的工夫，您就花了五万元。如今年轻的女人……n渡边：光男……你……说些什么！n光男：（勃然大怒）爸爸！！我们是尊重您个人意志的呀，您听清了，干脆说吧，您那么大年纪，仍然不知好歹地放荡生活呢，我们也承认它。我们只提出了合乎最低的常识性条件。您也给一枝设身处她想一想。啊，一枝嘛不考虑她也行，请考虑考虑她娘家嘛。您把同您这种关系的女人往家里带，这未免过于违反常识了吧？况且，居然在屋子里握手。管家当我面一说，我真不知道这脸往那里放。……n渡边脸色苍白，浑身哆嗦。nn99.楼梯n管家站在楼下，伸着耳朵谛听。n她听到开纸拉门的响动，赶忙走开。n神态茫然的渡边进入画面。他象个梦游病者一般走下楼梯。n（化出）nn100.（化入）市政府n市民科长的空座。n桌子上未批阅的公文堆得老高。n叙述者的画外音：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不能来上班，已经过了两个星期。因此，在这期间出现了关于他的各种各样的闲话，以及无数的臆测。n科员们斜眼瞧着科长桌子，悄声私语。n叙述者的画外音：这些闲话和臆测尽管众说纷纭，但是在渡边作了一件十分荒唐的事这一点上，是完全一致的。不过，就本人来说，他从来还没有象这期间的行动那样认真过。nn101.工厂的一隅n由于发动机的震动，脏了的厂房玻璃窗在微微颤抖。渡边和丰子在窗下相对而坐。丰子的头发和劳动服上全是尘土，她很着急似地在教训渡边。n“这儿和市政府可不一样，可不是一个钟头能办完的事故意拖它一天的混帐地方。”n“啊……那个……”n“这儿是浪费一秒钟就减少一秒钟该拿到的收入。”n“那么……我再来……晚上……”n“晚上累了，与其玩儿去不如睡觉好。”n“……”n“首先要问的是，科长您怎么啦？……每天晚上净找我玩儿。”n“……因为……”n“干脆，别玩儿啦……我总觉得不自然。”n“不过……就今晚上去一次……行吧？”n“不行啊……没完没了……”n“……”n“好，对不起！”n她说完跑进车间。n渡边悄然站在那里。工夫不大，他好象被打垮了的一般，低着头，慢慢地往回走。n“等一下！”n丰子追上前来，生气似地跟他发话：n“说话算数，就今天晚上。”n（划）nn102.咖啡馆n渡边和丰子相对而坐默默无言。n丰子打了个呵欠。渡边见此光景赶忙站起来。n“好……出去溜达……一会儿。”n丰子：够了……然后又该是小豆粥铺啦，四喜饭馆啦，荞麦面馆啦……呶，净折腾这个有什么意思。n“……”n“让您花钱还这么说，实在不礼貌，我算真服啦……因为彼此要说的话已经没啦。”n渡边十分悲伤地注视着丰子。n丰子：又是那个模样！老实说吧，我有些不痛快……科长！n渡边低下头来。n丰子：呶，什么缘故？……为什么老在我后边追着转？n渡边：……那个……总而言之……n丰子：总而言之什么呀？n渡边：总而言之……我和你在一起……心里就痛快……n丰子：老人恋（注3）？……要是那样的话我可拒绝。n渡边：不，我……不会那样……只是……n丰子：喂，你说清楚嘛。别象雨滴似的，一句一句慢声慢语地说。n渡边沉默不语。n丰子：你生气啦？n渡边摇头，紧闭嘴唇沉默了好半天，突然变成另一个人似地慷慨激昂地说起来。n“我……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在你后边追着转不可……我十分清楚的只是……我很快就要死啦……我……得了胃癌……就在这儿……”n他抓着胃的上部。n丰子吃了一惊，注视着渡边。她非常同情他，但也毫不掩饰生理上的憎恶。n渡边：你知道么？……不论怎么折腾，顶多再活一年，或者半年……因为我知道一定如此，所以……我突然想起……对……想起我儿童时代，我曾掉进水池里，现在……就跟那时候的心情完全一样……眼前漆黑一片……不管怎么挣扎、闹腾……什么也抓不住……只……有你……n丰子：您儿子呢？n渡边：（使劲摆手）你别提我的儿子……啊……我没有儿子……孤……孤零零的一个人……根本就……n丰子：难道……n渡边：你……你不知道……不知道……儿子离我远着哪……就象我掉进水池里的时候……我妈和我爹……不知道他们在什么遥远的地方一样……总而言之……现在我想起来……反倒难过……n丰子：可是……我……怎么能……n渡边：我只是……看到你……这里就……（又接着胸脯）暖烘烘的……象我这样的木乃伊也……n丰子：……n渡边：……总而言之……你就是……我的亲人……啊……不对……你年轻、健康……所以……啊……不对……你怎么那么充满生气……真的……朝气蓬勃……我这个木乃伊……只有羡慕……我在死之前……你这样的日子……哪怕过一天也好……然后再死……不然……死也不瞑目……总而言之……在这个世界上……想做些什么……一定有我能做的和该做的……可是……我不知道……你一定知道……当然……也许不知道……现在……我……n丰子：我倒也……n渡边：啊……请告诉我，我怎么样才能象你……n丰子：可是我只是干活，吃饭……n渡边：然后呢……n丰子：就这些嘛。n渡边就象孩子诚心诚意向大人提问题，结果被大人打岔受到糊弄时那样，流露出异常悲哀和苦恼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望着丰子。n他那表情和木乃伊般的面孔显得菲常不协调。应该说，渡边坐在这个娇声媚气的咖啡馆里，他的存在本身就显得和这里的气氛极不谐调。况且，谈话的内容，使丰子感到尽快地离开他才好。n丰子：真的呀，我只会做这东西。n她打开包袱，拿出一件和饭盒包在一起的粗糙的木制玩具。这是个大眼睛兔子，放在茶桌上，那兔子头向左右摇晃。n渡边二目无神的眼睛仔细地瞧。n“嗯。”n丰子：虽然是这么个不起眼的东西，可是做起来满有意思。我因为会做这个，就觉得和整个日本的儿童们特别亲近了。n摇摇晃晃的那只兔子。n渡边忧郁地看着这只兔子，不由得痛苦地一声长叹。n丰子：（已经坐立不安，完全是出于应付）呶，科长也做点儿什么试试看……n渡边：（毫无兴趣地）在机关里……究竟能搞什么……n丰子：可也是，在机关里难办哪……您不去上班……在别的什么地方……n渡边：已经晚了。n他一筹莫展，随之而来的是催人冒汗的沉默。n实际上他是擦着冷汗看着那木制兔子。n啊，他的眼睛不再注视着那兔子了。n啊，他那什么也不看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而且发直，仿佛现在要大声呼喊什么。n丰子看着他这副神态，骤然觉得可怕。n这时，渡边的表情突然改变，冷丁地看着丰子，脸上浮起奇妙的笑容。n丰子不由得失声惊叫，站起身来。n丰子：我……我……n渡边：（根本不看丰子或其他人）啊……还不晚……啊……并不难办……即使那个地方……如果干也能办到……只要决心干……n渡边突然一把抓住桌上那只兔子。n渡边：你把这个……给我吧……n他把那兔子紧紧抱在怀里。n渡边：嘿嘿……我也能干点儿什么，嘿嘿……我也能干点什么……n渡边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丰子吓得脸色铁青目送着他。n（划）nn103.市政府市民科n早晨上班的时间。n整个机关一时人声嘈杂。n“早晨好！”n“早晨好！”n“啊，早晨好！”n大野和斋藤进来。n两人站在火炉子跟前聊起来，女办事员端上茶来，他俩边喝边谈。n大野：瞧吧……提出辞呈也就是时间问题啦。（瞥了一下渡边的桌子）昨天我见到他的儿子，拐弯抹角地问了他爹的退职金。n斋藤：这样，你很快就是科长啦。n大野：那还不知道哪……哈哈哈……n突然周围安静下来。n大野和斋藤顿时表现出奠名其妙的表情。n科员们的视线都集中到一点，眼神中流露出惊奇。科员们之所以感到惊奇，是看到渡边上班来了。他一反常态，头上戴着一顶新的而高贵的帽子，精神饱满地大步走了进来。渡边好象根本没看到科员们如此惊奇地看着自己，摘下帽子挂好，脱下外套。挺然而立，注视了一阵自己的办公桌。然后拉过椅子坐下。桌上堆着山似的一大摞待批阅的公文。他伸手抓起最上边的一份公文。n科员们仿佛被他这种气概慑服，只好偷偷地瞧着他。n他拿着公文的两手微微颤抖，认真地披阅公文。nn104.公文n关于修理和填塞暗渠的陈情书n黑江町妇女联合会nn公文上贴着一张张风筝尾巴似的便条：nn认为本案属土木科职权范围，应交该科处理n股长（印）、主任（印）、主管（印）nn渡边毫不踌躇地把便条撕下来，仔细看公文的内容。n“大野君！”n大野：是！n渡边：把它……交……n大野：这个问题该交土木科……n渡边：不……象这类事……如果市民科不主办……就会文齐武不齐……总而言之……这不仅是土木科的问题……假如公园科……下水科不动起来……所以……n大野很不以为然的表情。n渡边：你给我叫辆汽车。n大野：啊？n渡边：我现在就去实地调查……今天就要交出报告……n大野：科长，这事有些勉强吧……n渡边：不……只要决心干……n渡边站起。n大野、斋藤、坂井、小原、野口、木村都吃惊地看着他。n渡边匆匆穿好外套就走了出去。大野和斋藤急急忙忙跟了出去。情绪昂扬的渡边的背影。n（化出）nn105.（化入）渡边的照片n黑缎带装饰的渡边照片。n叙述者的画外音：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死了。他是重新上班五个月之后死的。nn106.渡边的房间n守灵的灵台。n屋子摆满了花圈，烛光摇曳。隔扇已经撤掉，邻室坐满了守灵的客人。客人大多数是本机关的人。上席坐着市政府的市长助理、总务部长、土木部长、土木科长、公园科长，市民科的大野、斋藤、小原、野口、木村，此外还有土木科、公园科、下水道科等各科代表。主人光男身着带家徽的礼服，规规矩矩地坐着。一枝和喜一夫妇往来于客席之间斟酒。n管家专收空酒壶。n乍看起来这是习见的守灵之夜的场面。n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表现出自责的情绪。门厅传来嘈杂的人声，气氛很不平静。坂井神色紧张地进来，他悄声地和大野耳语了一阵，大野急忙站起。大门外响得很厉害的汽车喇叭声。nn107.渡边家门前n已融未消的残雪，道路泥泞。三四辆报社的汽车开进胡同，停在路旁。好奇的看热闹者围了一大群。n门厅里有人用闪光灯拍照。nn108.门厅n带摄影记者而来的四五位采访记者正在和大野谈话。n记者A：请无论如何让我们见见市长助理。不是来了么？n记者B：三分钟，三分钟！n大野难于应付。nn109.渡边的房间n大野进来，和最上座的市长助理悄声地说了几句话。助理表现出很厌烦的神情。但是迫不得已似地站起来，跟在来去匆匆的大野后面走出房间。在座的人们颇不平静地目送他俩。只有照片上的渡边是神态怡然的。nn110.门厅n助理和大野正和记者谈话。n助理：喂……这纯粹是画蛇添足嘛！n记者A：是么？可这话是我们经过充分调查才说的。n记者B：助理，建设那个公园的，公开发表的是公园科和该地区的市参议员，还有你也出了力。可是实际上不是渡边么？这可是最可靠的消息呀。n助理：你可不要以为渡边是市民科长就……可实际上，建设公园的工作，是公园科的主管事项。n记者B：这我们知道……问题是，几次化为泡影的那项计划，始终顽强奋斗最后促其实现的主办人，到底是谁呀？n记者C：那一带的人都相信是渡边先生。他们认为，渡边先生是因为建设那公园而死的，对此非常关心哪。n助理：他们怎么说的？n记者C：简单地说，在这以前他们就有种种疑问。比如说，那公园开幕典礼上，你这位助理的祝词里对于渡边先生的事一字未提。n记者A：那不是祝词，是竞选演说。n助理听了很不高兴，瞪了记者A一眼。n记者A：这可不是我的意见哪……是那一带的居民说的。n助理：……n记者C：还有……开幕典礼那天，根本没人理渡边先生，让他坐在最靠边的地方……总而言之，他们纯粹是对于遭到冷遇的渡边十分同情。其次，他们对于渡边先生为修建公园而死这件事又有了特别的解释……也就是说，这件事是对市政府上层机构的无声抗议……n助理：（微笑）于是……虽然没说渡边是在那公园自杀……可是却说有意识地冻死在那里的，是吧？n记者D：不错。n助理：对……昨晚上下了雪，结果就出了戏剧性的事……不过……渡边的死因，经过解剖已经清清楚楚……当然不是自杀啦，而且也不是冻死的……死因是胃癌。n“胃癌？！”n助理：对……因胃癌而吐血。他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的时刻死的……如果有疑问……大野，你把医院告诉大家。n助理留下这句话就匆匆地到里边去了。nn111.渡边的房间n助理进来，他顾不得礼貌，从人们的膳桌前斜穿过去，径直奔自己的座位。n回到座位之后拿起酒杯，他那手仍在微微颤抖。他表情阴郁、激动。n传来外面的汽车开走的喇叭声。举座莫名其妙的沉默。n助理难耐这种沉默和因为自己情绪不好而心情激动，扫视了众人之后开了腔。n“老实说……新闻记者看问题的方法和神经也……啊……一般是可以这样说……政府机关的事他们理解不了也真够受的……他们对于政府机构过分的无知啊……比如说……那个黑江町小公园，社会上有的人把它看作是渡边修建的，这实在可笑。……啊，在为故人守灵的席上，当着少先生和亲属的面，这样说可能不大合适……因为渡边君也并不喜欢这样的结论，所以我才敢于冒昧直言。……修建那个公园，渡边君的确出了大力……他那种热情劲儿，我十分佩服……但是，他做的始终是市民科长职权范围以内的事。……市民科理应满足市民希望，说市民科长越过市民科的权限而修建了公园，这在了解政府机构的人听来，简直是荒谬绝伦，我想，故人听了也会苦笑的吧……”n人们点头。n但是，尽管点头，可是总觉得有些说法也确实难以接受。木村表情愤慨，只有他一个人概不点头。n助理：……所以发生这样的事，就意味着不能说我们把事情办得无懈可击……就说那次前所未有的突击工程吧，那是社会上大为瞠目的，所以，也许应该适当地表扬几位有功人员……比如说，象公园科长…n公园科长低头行礼。n助理：还有，他的上司土木部长。n土木部长低头行礼。紧接着就奉承助理。n土木部长：助理的话虽然这么说了，可是我却这么想。我也罢，公园科长也罢，只是做了些事务性的工作……卓有成效地和错综安杂的市议会打交道，使市议会批准修建公园的计划，这都是助理苦心筹划的结果。细想起来，我认为最高的有功人员该是助理……n人们点头。n助理：你这么说可让我为难哪。开幕式上我只是念了念贺词，还受到非难。大野，他们不是说那是什么竞选演说么？n大野：真是……n他说完低头一礼。n林管家进来。n管家：（表情有些不自然地）黑……黑江町的人们……说是无论如何让他们在灵前上上香……n在座的人们面面相觑。n一枝站起来正要出去，黑江町的主妇们已经进来，站在管家的身后了。n披着一件外褂的不多，大多数都是穿着家常衣服，有的背着吃奶的孩子。这些主妇们仿佛根本没看见在座的众人，都注视着灵台上渡边的照片。沉默片刻，她们好象被渡边的照片吸进来的一般进了屋子。n她们纷纷凑到骨灰盒前，各自按照自己的方式上香，既谈不到什么合不合乎礼节，也谈不到什么规矩，甚至可以说是很不礼貌的行动。但是，她们的举止却非常激动人心。因为那既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也不是毫无感情的虚礼，完全是由衷地为渡边祈福而哀泣。说起来，这个守灵的场面所缺少的，恰恰是这样的眼泪。n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守灵的席上才有了相应的哀思渺渺的气氛。n木村端正一下坐的姿势，悄悄地擦了擦眼泪。n主妇们拜罢，动也不动地仰望着渡边的遗像。静默片刻之后，她们联袂俯首一礼，然后擦着眼泪退出房间。在这期间，没有人说过一句话。困为主妇们飘然而入，一切举动是那么感情真挚，发自肺腑，也没有说话的必要。n主妇们离开之后，大家显得很不自然，很不好意思。n一枝和光男急忙站起去送主妇们。他俩走后，屋子里的人都心情郁郁，低头不语。n助理难耐这种局面，和总务部长悄声说了几句话就站了起来。土木部长、土木科长、公园科长也匆匆站起。每人向灵台一礼之后，表现出既难为情又不胜惶惑的神态，无精打采地走出房间。n屋子里郁闷的气氛立刻消失了。n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闲谈起来。n野口：……官儿们是去开会么？n大野：（含糊其辞地）嗯……n木村：（坐不住了，片刻之后愤愤然地下了决心开口说话）不对，是呆不下去了。n人们吃惊地望着木村。众目睽睽之下，木村的怒气被压了下去，但是当他表情痛苦地干了一杯之后，眼也不抬，声音颤抖地发了话。n“不论谁……怎么说，修建那个公园的确实是渡边先生……实际上助理他们心里也明白……所以……”n大野：那你可把话说过头了……助理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渡边科长只是……n公园科代表：是嘛……并不是因为我是公园科的人才这么说，象搞设计、编预算、搞施工，这都是公园科干的……n木村：不，我说的是……n斋藤：喂……你就别说啦……你的心情谁都知道，不过……n坂井：总而言之，市政府的人以为公园是市民科长修建的这种看法是可笑的，政府机关各有职权范围，这是清清楚楚的……n野口：那公园哪……如果一定说是哪个人修建的……我说那是出于偶然……偶然修起来了。我的话也许说的早些，如果不是选举迫在眉睫，市议会的议员决不会那么大卖力气地张罗……另一方面，有势力的人物如果不打算在那块地皮上盖起饭馆妓院，削尖脑袋拚命钻营的话，填塞的工程也许不会进展得那么快和那么顺利。n木村遭到反驳，沉默不语。但是，尽管沉默不语，却表示出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n小原：（唠唠叨叨地）话虽然这么说，可我还是不明白。n人们好象这时才发现他的存在，一齐看着小原。n小原：……什么原因突然把渡边的为人搞得那么……n大野：就是嘛，简直是怪事。n斋藤：真是一点儿也不错……这个问题呀，现在想起来，渡边先生可能知道自己得了胃癌啦……所以……n大野：嗯……（歪着头思考，这时，光男从门厅回来，询问光男）呶……现在大家正谈这件事呢，你父亲知道自己的病是胃癌么？n光男：啊，如果知道的话不可能不对我说的吧？n大野：不错！n光男：（巧言绘色地）不过，我以为父亲不知道自己是因胃癌而死，这对他来说是很幸福的。因为那种病等于宣告死刑嘛。n大野：不错……如果这样，斋藤君的话就不成立了。n喜一：（插嘴）到底怎么个事儿？n大野：说起来呀，渡边先生从五个月前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n喜一：对，是这么回事。n大野：可是……始终找不出什么原因……n喜一：啊，那是女人的影响。老人娶了年轻的小老婆……也就是受到激素的作用，暂时返老还童的事是常有的。比如说吧，脸上突然有亮光啦……老实说，他在这个时期有过艳遇哪。n辰子担心他再胡说下去。n大野：对，说起来……他买了一顶非常贵的帽子……n斋藤：对呀……那帽子可真把我吓一跳呢。nnll2.市政府n在众人注视之下，渡边精神饱满地快步进来。他头上那顶帽子特别显眼。nn113.渡边的房间n大野：可是……（歪着脑袋想）nn114.施工现场n雨。n渡边热心地倾听主妇们的谈话。n雨浇得那帽子有些变形。n雨水从帽子上一条线地流下来。n渡边把踌躇不前的大野和斋藤抛在后面，在脏水泡遍的空地上转悠。n他根本不理睬那泥泞，到处走动，不仅鞋上，连裤角也满是泥浆了。n观此情景颇为感动的一位主妇，光着脚给他撑着雨伞。nn115.渡边的房间n斋藤：总而言之，那种热心程度有点儿不可想象……n大野：就是嘛。我可不同意您的说法，光是因为女人的……光凭女人的影响不能说明……n喜一：可是……n辰子：您就别……n喜一：……n公园科代表：不过，我这是题外的话啦，渡边先生异乎寻常的热心，也常常打乱修建公园的计划。n坂井：政府机关就是这样的地方嘛。各有管辖，界限分明，所以……n下水科代表：的确如此，我最觉得奇怪的是，吃了三十年政府机关这碗饭的人，为什么那么……n木村欲言又止。n公园科代表：不管怎么说，写出计划书到各科去游说，总不太合适吧。他那么干，各科当然不痛快而故意刁难啦。就以我们科长来说吧，他说，关于公园的计划，我们是专门干这个的，我们有我们的打算，很不高兴呢。nn116.市政府公园科n公园科长和渡边谈话。n公园科长：本科也有新的公园计划。n渡边：（央求的口吻）在这里建一个……这个地方实在不象话……就请你……n公园科长：可是，修建公园可不能象你计划的那么简单哪。n渡边：这个……计划书只是……n公园科长：好，知道啦，让我慢慢研究研究吧。nn117.渡边的房间n斋藤：可是结果呢，公园科长也为渡边先生令人惊奇的那种顽强精神所折服。n公园科代表：确实是那么回事。这个问题，我们科长也……nn118.市政府公园科n公园科长对于身旁赖着不走的渡边，表现了特别不愿理睬的态度，继续干他的工作。渡边在一旁沉思，呆呆地看着公园科长的半边脸。n但是公园科长也不能永远无视他的存在，不知不觉地想起他仍在这里，于是不由得看了看他。可是每看他一次，他就象扑上来似地往前挪一挪。n公园科长下决心不管他，不再去看他了，又俯在桌子上干他的工作。n但是，这场较量明显地看得出，公园科长败了。n证据是公园科长常常唉声叹气。nn119.渡边的房间n土木科代表：到底败了。反正他是泡上了，等几天他也不在乎，直到你点头为止。那时候，我们科一见到渡边先生就悄悄地……nn120.市政府走廊n土木科长走来。n他吓了一跳似地停步。一个急转身就往回跑。n“土木科长！土木科长！”n渡边踉踉跄跄地从后边追来。nn121.渡边的房间n下水科代表：而且见了我这样的小官微吏也总是低头行礼，到处奔走，他真是……nn122.市政府下水科n渡边逐个走到表示为难的科员们跟前，一一行礼致谢。nn123.渡边的房间n下水科代表：……结果是我们也觉得实在过意不去了……n土木科代表：对对，我们也觉得太让人同情啦……n野口：可是……喂，总务科的老兄……你们那里罪过最大呀……n总务科代表：没有那回事……n大野：我陪他到你们科里去过，所以了解得很清楚……我们足足跑了两个星期……你大概不会忘记吧？n总务科代表：啊，实在是……n斋藤：可是，最让人吃惊的是那回事。n大野：唔……那回……nn124.市政府走廊助理办公室前n渡边把一大群黑江町的主妇们领进助理的办公室。n许多的科员、办事员从门窗吃惊地看着。nn125.渡边的房间n大野：可是你知道么，比那个更让人吃惊的……n斋藤：你说的是助理办公室的事么？n公园科代表：听说过，听说过。那可真是……n大野：啊，仅仅是一个科长，敢于面对面地反抗助理……恐怕是市政府创立以来的事件。nn126.助理办公室n助理和渡边相对而坐。n在座的还有总务部长、土木部长。n助理：关于修建新公园的问题……你积极地出力倒是好的，可是听说你想借此沽名钓誉，这就不大好啦……还有，市议会方面也有各种各样的看法。n渡边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助理。n助理：此时此刻，这个问题，还是暂且等一下最保险哪。n助理说完，好象忘记了渡边的存在。n他把椅子一转，跟总务、土木两位部长闲聊起来。n助理：昨天晚上哪，在中川有个宴会，眼下的艺妓可是让人大吃一惊。有的家伙从头到尾哭丧着脸一句话也没有。简直受不了，一问女老板哪，说是半工半读的学生……哈哈哈……n“哈哈哈……真有意思。”n“哈哈哈……”n渡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助理吓了一跳，回过头来。n渡边百倍赤诚的眼光注视着助理。n“请您无论如何……重新考虑一下……”n总务、土木两位部长吃惊地看着渡边。n助理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n“你方才说什么？”n渡边：我……我是说……请您无论如何重新考虑一下……关于修建那个公园的问题…．n助理瞪着眼睛看着渡边。n渡边一时悄然无语。n但是，他那石头一般的身体洋溢着特别的热情。n他的脸色刷白。n紧紧握着的两只手，在膝盖上不停地哆嗦。nn127.渡边的房间n斋藤：可是，把事情搞到那种程度，从结果来看又怎么样呢？n坂井：不太好。政府机关，各有管辖范围，非常清楚。n木村：可是，从那以后助理不是也改变他的想法了么？……所以……n野口：啊，那是因为市议员插手啦，也就是说，碰巧了……把一切都归之于渡边先生的热情，那未免过于一厢情愿啦。n木村：（咬了咬嘴唇，声音发颤地反驳对方）是么？我可不……总而言之……渡边先生的热情如果行不通……那么，人世未免太黑暗了……首先，如果看到渡边先生那副神态……那纯粹是工作支持着他活下来的……难道事实不是这样？我……每一想起……简直有些揪心呢……记不得那是哪一天了，我……nn128.市政府楼梯n木村从走廊跑来，噔噔噔地上楼。他往上一看，立刻停步。因为渡边在爬楼梯。n渡边喘着气一磴一磴地往上爬，从他那背影看，实在让人揪心。n因为，那是将死的人的形象。nn129.渡边的房间n公园科代表：谈到这里……我也有过一次……nn130.施工现场n工人正在奋战方酣。n公园科的那位代表走来。n他朝一方望去，颇感奇怪。n在怪物似的施工机器轰鸣的工地上，渡边象个梦游病患者一般踉踉跄跄走动。n他全神贯注于施工的情况，从不留神脚下。n他被什么绊倒了。n跌了个前趴，可是怎么也起不来。n公园科的那位代表正要跑上去扶他起来。n这时，一个背着吃奶孩子的主妇跑过来，把他扶起。n那位主妇边给他掸外套上的土边朝一方喊叫什么。n渡边向那主妇反复点头道谢，然后坐在那里，照旧东张西望地看施工情况。n那形象，简直老朽已极，令人怜悯，但他那脸上却表现出非常高兴的神色。n那位公园科的代表，站在远处百思不解地望着他。n一个儿童提着一壶水跑来。n渡边接过那主妇给他倒了茶的杯子痛饮。nn131.渡边的房间n大家沉默无语。n公园科代表：那时候……该怎么说好呢……那时候工地上的一切，在渡边先生看来，就象他心头肉，如同儿子、孙子一样。n木村：（坚决地）当然啦，那公园是渡边培育出来的嘛。n大野：那么，结论是……n木村：所以我早就说过……不管是谁，不管他怎么说……修建那公园的是渡边先生……n野口：可是，虽然那么说，如果市议员和助理不是为了下届选举而出来帮忙，那计划不会成为现实的。换句话说，上边出的力，是和渡边先生根本无关的……n大野：啊，还不能说根本无关……实际上……对于想把那块地皮盖成饭馆妓院街那一派来说……渡边先生的存在的确是他们的巨大障碍……nn132.市政府走廊助理办公室前n渡边和大野走来。n助理办公室前面，有四五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渡边想进助理办公室，那些家伙不急不响地挡住去路。n大野：科长……暂且……n大野拉住渡边的胳臂。n那群家伙中有一个人瞪了渡边一眼。n男人：喂，你就是市民科长么？n渡边：对！n男人：哼……想不到碰上了你……老兄……少出风头好啊。n渡边：干什么？……你到底是干什么的？n男人：别装糊涂！n那群家伙把大野推开，一下子把渡边围上。n渡边在圈子里扫视了一下。n有一个抓住渡边的前胸坎，严厉然而小声地对他说：n“喂，我不是吓唬你……你不声不响地撒手别管！”n渡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n男人：妈的……你回答……你不要命啦？n渡边微微一笑。n他笑得那么平静，使对方感到害怕，这也是奇妙的藐视强敌的笑。n那汉子刹那间胆怯而撤了手，他颇感迷惑地望着渡边的面孔。n助理办公室的门开了。n一个矮个子男人出来。n一身笔挺的西装，乍看起来是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可是那目光却特别凄厉。n他那阴森森的目光，似乎在督促他的爪牙们作出解释，所以不停地环顾左右。n抓渡边胸坎的那人，用下巴颏指了指渡边。n“叫渡边的就是这家伙！”n那矮个子老头儿不动声色，不屑一顾地看了一下渡边。n渡边很平静地看着他。n小个汉子无表情的脸上，刹那间流露出颇感意外，而现出惶惑的神色。n可是他马上就转身走开。n于是围着渡边的那四五个爪牙横冲直撞地追了下去。那小个汉子在走廊拐角处还回头看了看渡边。n可是渡边已经进了助理办公室。n那小个汉子仇恨的目光落了空，没有办法，转而瞪着大野。n茫然地站在走廊的大野直打哆嗦。nn133.渡边的房间n大家都在认真思考。有的人一点一点地咂着酒，有的呆呆地望着灵台上渡边的遗像，有的颇有几分酒意瞪着混浊的眼睛望着虚空。n小原又叨叨咕咕地说起来：n“可是……他因为什么……突然那么……”n谁也不搭话。n——片刻——n大野突然以其少见的激动发话了。n“啊，渡边先生自己知道得了胃癌了，就是这么回事！”n光男面现不悦，他刚要说话。n大野：说起来，现在我突然想起来了。nn134.市政府内楼梯n渡边有气无力地走下楼梯。n和他并肩下楼的大野十分气愤：n“这有些过分刁难哪。我们已经跑了两个星期，同一件事我们已经重复说了二十遍，他们只是用没有预算搪塞……看来，总务部未免太居心不良啦。本来这笔钱也不是他们拿……他们本该心平气和地……”n渡边：啊……不过……你也别……n大野：难道……任他们这么欺负，科长就不生气？n渡边：我呀……不能憎恨别人……我没有那个时间了。n大野颇感奇怪地望着渡边。nn135.渡边的房间n大家都望着大野。n野口：那么说……n斋藤：说起来呀，我也想起一件事……nn136.天空n傍晚的火烧云。nn137.道路n渡边驻足仰望天空。n斋藤感到奇怪，回头瞧着他。n渡边那种入迷的眼神，就跟婴儿乍看到红颜色或闪闪发光的东西摇动时，充满朴素、惊异、赞叹情感的眼神毫无二致。n“美呀……实实在在美呀！我这三十年来根本没看过火烧云……”n他突然换了另一副表情，急匆匆走开。n“啊，我已经没有那么悠闲的时间了。”n斋藤匆匆地追了下去，觉得很奇怪地注视着他的面部表情。nn138.渡边的房间n大家都十分兴奋，话说得很快。n大野：嗯……到底是……n小原直着眼睛大声叫起来。n坂井：是啊，这就完全明白了……n野口：也就是说，渡边先生已经知道自己的生命没有多久了……n斋藤：啊……这样一来一切完全清楚了……n大野：不然……怎么解释都……n野口：情况既然这样，那么，渡边先生的积极热心啦，异乎寻常的活动等等，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啊，也许就应该那样。n大野：对，如果是我们，到了那个程度，也那么干哪。n木村：（好象生气似地）不过，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突然就死了……n大家都吃惊地看着木村。n举座沉默。n随后这些人就都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护，情绪异常激动地作起自我批评来，互相指责，没完没了地诉苦。最后是大吵大嚷说了些对渡边显然带有夸张的赞辞。n灵台上的渡边平静地俯视着他们，这时，好象对于他们每个人都给了当头一棒。n他们喝了很多酒。所以把局面搞得乱七八糟。n带这个头的是小原。他有些醉了。n“喂……股长……不，新任科长！”n大野简直拿他没办法，假装没听见。n小原：市民科长！没听见是怎么的！n大野：（无法再装假了）喂……我还没……接到委任状哪！n小原：哼……不象话……不象话呀！……喂！大野！你方才说什么？……那样的话，我们给你……哼……看不起我，你可别小瞧……你小子怎么学得了渡边呢……我呀……别看我这个样……我只上过夜校……所以……我一辈子也当不了科长……不过，你可别小瞧。n斋藤：小原……小原……我跟你说……渡边先生可实在伟大……你不这么看么？不……不光伟大……怎么说呢……和他比起来……我们……n小原：（天声喊叫）人中的渣滓！喂！（指着大野）你小子也是！！n大野缩着脖子不吱声。n坂井：（几乎要哭的样子，感慨万分地）衙门这种地方，是好人去的地方，可是时间一长……就拿我来说吧……从前……可不是这么……n野口：（微笑，但是眼睛炯炯放光，纯粹是开玩笑的口吻）衙门这种地方啊，你想干点儿什么还真不行，因为你如果干了什么的话那就是过激行为……所以，我们除了表面上装作干着什么而实际上什么也没干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哪。n斋藤：不管你倒哪个街道委员会的脏土箱……管保哪里的脏土箱都是公文满满的。……实在有必要查一查呀……n野口：哼，都是盗窃宝贵的时间活着哪。社会上受贿事件，四万辆汽车的问题等等……和我们看不见的浪费无数时间比起来？那不过是个屁大点儿的事。n大野：（仿佛在辩解）我也是常常想这个问题。在那种复杂的单位里，也想干点儿什么……可是整天毫无意义地瞎忙，连想的工夫也没有……n小原大声叫了一声。n大野又缩着脖子老实了。n斋藤：可是……在那种什么都干不了的单位里……渡边先生边和胃癌做斗争，居然干了那么多事……n坂井：（已经哭了）可贵的就在这儿……这话我正要说呢……n野口：所以我很气愤，象这么苦干的渡边先生……却没有给他任何酬报……n斋藤：一点儿也不错……我们的确应该思考一下……豁出命来干工作的渡边先生的精神哪。n野口：冒领渡边先生的功绩的那些家伙呀，简直不是人！n小原：（大喊）你干脆就说是助理！！n坂井：（抽抽鼻子）渡边先生一个人快要凄凄凉凉地死在公园的时候，当时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啊……我光是想到这些就忍不住……n这段时间里，木村根本一言不发。他离开吵得十分热闹的大家，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灵台前，仰望着渡边的遗像。n光男、一枝、喜一、辰子见状，不禁目瞪口呆。n铃铃铃……n铃声。n谁也不站起来。n铃铃铃……n铃声仍旧响个不停。n一枝只好站起。n管家进来。n她手里拿着皱了的渡边那顶帽子。n管家：警察给送来的，说是掉在公园里了。n大家无言，注视着帽子。n管家：还说，希望无论如何允许他上一上香……n一枝出去应对。n光男从管家手里接过帽子放在灵台上。n警察在一枝的陪同下进了屋子。n那是一位身体健壮的年轻人。n他和这一屋子人气质根本不同。似乎豚鼠笼子里进来了一只熊。n警察向大家行个礼就在灵台前上香。n然后感慨颇深地望着渡边的遗像。望了片刻之后再对大家行个礼，默默无言地要走出房间。n“啊，不必急嘛，请坐一坐。”n喜一把他拉住。n“您辛苦啦，请，请！”n他硬让发愣的警察坐下来。n然后立刻以非常熟练的动作把酒杯递在他手里，给他斟上酒。n警察拿着酒杯愣了一阵，不知所以，当发觉大家都在注视着他，便不声不响地把酒杯放在草席上，自言自语地说起来，他的声音大得出奇。n“我……昨天晚上巡逻的时候……在新公园碰到……这位（回头瞧了瞧渡边遗像）……已经十点……不，快十一点了……他坐在秋千上……而且是在雪地里……我以为是喝醉了呢……说起来……我没尽到职责……那时……如果按我最先想到采取措施的话……这样的结果就会……我实在是对不住大家……可是当时我光想……他一个人自得其乐……所以就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那时候他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唱着歌……我只是觉得非常奇怪……因为那歌声能震动人的心灵深处……”nn139.公园n黑暗的公园里，随处都有明亮的电灯。n从那灯光的光环中可以看得见，细雪静静地飘落着。n在细雪飘飘中传来微弱的歌声：nn生命苦短，n趁朱颜未改，n爱你所爱吧，姑娘。nn园灯照出一架秋千在轻轻地晃动。n渡边任凭那秋千轻轻地摇着，心情舒畅，毫无杂念，面带安详的笑容唱歌：nn趁热血未冷，n切莫虚度今日，n幻想明朝。nn细雪纷纷扬扬，无声无息……nn140.渡边的房间n屋子里安静极了。n谁也不说话。n不，是不能说的。n低着头的光男坐不住了，悄悄地走了出去。n一枝也跟了出去。nn141.走廊n玻璃窗外，没有融化净的雪又冻硬了。n月夜。n从屋子里出来的光男和一枝，站在玻璃窗前，彼此面面相觑，一阵沉默。n片刻之后，光男悄声地：n“喂……昨天夜里……”n一枝：？n光男：……楼梯下面，写着我的名字的信封里，装着……存款折子、图章，还有关于领退职金应办手续等等文件。n一枝：……那么说，是在爸爸去公园之前？n光男：（要哭的样子，表情痛苦，于是扭过脸去，自言自语）可是爸爸也真狠心……得了胃癌就说得了胃癌，为什么不早说呢。n喜一出来。n喜一：（压低嗓门）喂，你爸爸的这个（伸出小拇指）始终没来嘛。n光男夫妇没有回答。n喜一：他真有那回事吗？嗯？n为了守灵之夜，屋子宽敞一些，把渡边的屋子里许多没用的家具搬出来堆在走廊的角落。n其中，那只木制玩具小兔露着头，沾满了灰尘。n从渡边的房间里传出叫嚷声。nn142.渡边的房间n那些官吏们特别激动，都在大声说话。n坂井：我一定干！坚决干！n野口：对！踏着渡边的脚印走下去！n小原尖声叫喊什么。n斋藤：不能让渡边先生的死毫无意义。n大野：好，我要从头做起。n“干哪！”n“顽强地干！”n有的人挥动两臂。n有的彼此握手互相鼓舞。n离开这个热烈漩涡的木村，仍然一个人坐在灵台前边。n灵台前的香燃完了，他再点上。n然后仍旧感慨颇深地望着渡边的遗像。n（划）nn143.市政府市民科n新上任的科长大野坐在科长的座位上。n他和影片开头的渡边一样，机械地毫无意义地忙着，不是盖图章就是看公文。n从他这里往离他稍远的窗口望去，背着孩子的家庭主妇在陈述什么要求。n担任窗口接待的坂井说了一句什么之后就朝这边走来。n坂井向大野报告。n“木崎町溢出来的脏水都流到高尾町的……”n大野：（瞥了坂井一眼）找土木科……n坂井：是！n咣当一声，椅子险些弄倒，木村站起来瞪着大野。n人们都望着木村。n大野也愣了一下望着木村。n木村被大家如此注视而发了怯，低下头来。n他的手神经质地在发抖，嘴唇紧闭，终于无精打采地摆正了椅子坐下。n木村那种反抗精神，仅仅表现为愤愤地把图章往印泥上狠狠杵，往公文上狠狠打图章了事。nn144.公园n从火烧云中露出的夕阳余晖照耀之下，孩子们热中于玩秋千、滑梯、单杠、跳间、蒙老瞎、投球等等游戏。n孩子们高兴得大声喊叫。n“小健！”一位主妇朝玩秋千的一群孩子那边喊：“小健！”n这位主妇就是我们在影片中看到跑遍市政府各科的窗口，足足走了半年，最后在市民科窗口大发雷霆的那位主妇。n主妇：（啧啧地）小健！吃饭啦！！n一个孩子从摆动很大的秋千上跳下，朝母亲跑来。n那秋千仍在摆动。n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笛声。n那是雪夜渡边坐在秋千上唱的那支歌。但是那声音更加高昂、清越。n笛声来自何处？……大概是来自晚霞夕照的天空吧。n（化出）nn（全剧终）nn注释：n注1：马钱子碱，又名士的宁，剧毒。少量可刺激神经，过量则致人于死。n注2：日本年号，1912年至1926年。n注3：指六十岁以上的老年男人与年轻妇女谈恋爱者。nn（译自日本《电影旬报》1963年10月号增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