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演:LuigiOrnaghiFrancescaMoriggiOmarBrignoliAntonioFerrariTeresaBrescianini
类型:剧情历史导演:埃曼诺·奥尔米 状态:HD 年份:1978 地区:其它 语言:其它 豆瓣ID:1306266热度:517 ℃ 时间:2022-05-25 14:4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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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们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日常状态的生活。如何在电影中表现日常的人间烟火味,我一直以为埃曼诺·奥尔米的电影是一个模板,一如肯·洛奇和阿巴斯的电影,但奥尔米无疑是“生活流”电影集大成的一个先行者。或者说,倘若要找一部工业化之前乡村生活的典范光影,非埃曼诺·奥尔米的《木屐树》(1978)不可。这部时长186分钟的电影,享誉国际影坛,便是日常电影的典范,真正的“生活流”电影的扛鼎之作,可谓常看常新。
可贵的是,在这部电影中,奥尔米身兼编、导、摄三职,用纪录片手法,拍了整整一年。在奥尔米的精心指导下,经过非职业演员的准确演绎,重现了20世纪初意大利北部乡村的寂寥景象,用长镜头呈现了人与自然、土地的有机关系。相对于沉静的耕作者,天地自然同样成为影片一个静默的重要元素。4个农夫家庭的喜怒哀乐,又独立成章,集合了耕种、积肥、收获、打谷、织纺、赶集等一年紧密的活计。可谓日暮深微,隽永盎然,诗意沉静,充分体现了导演深谙农事和纪录片的叙事风格。
影片将这几个家庭的众多成员,采用人物画的“速写”方式,巧妙又轻微控制地将生活流的叙事,聚焦每个成员最有特点的一面,而为其精妙素描的叙述方式,让人感怀。这个早在他的电影《工作》就已这样。无疑,这种有序、散淡又绵绵有致的镜语,仍有其独特与超前的一面。奥尔米在这两部作品中所关注的,都是群体的境遇而非某一个人的命运。
2
可以说,通过这样一部深具美感的影片,奥尔米富有成效地挑战了传统的电影语言,使得影片在意大利电影史上占据了独特的位置。奥尔米在这部电影中充分继承了维斯康蒂、德西卡和罗西里尼等前辈为意大利及世界电影所贡献出的美学范式。显然,德西卡等前辈的新现实主义,严谨充实,重点呈现一个或两个人的遭遇。这与奥尔米有所不同。
奥尔米对于新现实主义电影主题的深化,不但在于拍摄手法的创新,且在创作旨意上。他似乎更喜欢这种群像雕刻般的展示,他在乎的是一群人的生活,而非仅仅一个人或几个人。在《木屐树》里,这是一群在生活中,除了对上帝的信仰,便一无所有的农民,从而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个核心主人公。甚至在某种含义上,他们一旦失去赖以耕作的土地,他们便由农民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如同片中巴蒂一家所遭遇到的。这就将奥尔米的作品,与德西卡等前辈的新现实义的电影,较为清晰地区分开来。
3
巴蒂一家:片名《木屐树》主要与这一家相关。片头,巴蒂跟妻子在教堂请求事宜,神父卡罗力劝他们让孩子去上学。巴蒂为难地说农民的儿子,去上学,他们会怎样说呢。显然,神父给了他们信心,打消了他们的疑虑。他们从教堂出来时,伴随着管风琴悦耳悠扬的音乐,片名始出。雾蔼漫漫,大地田间微渺的人子踽踽独行,这组空镜,将教堂与人子结合起来,构成了土地与宗教对于农民的关系,这便是乡野精神与物质的微妙联系。
影片特地注明这里是洛巴迪农场,在19世纪结束后,这里只剩下4、5户农民还住在这生活,但他们的房子、土地和牲畜仍属于农场主。说到底,这儿的农民只是寄住在这,真正给农场主打工的一群人。他们收获的粮食除了留下吃的,都要上交给农场主。这样,他们一年下来,其实是不够吃的,日子只能说是苦熬。
巴蒂一家虽然生活艰难,但妻子贤淑,两个儿子稚嫩可爱,一家苦中有乐。6岁的儿子煞是灵动聪颖。遵从神父的教诲,巴蒂的儿子终于可以背着母亲缝的书包,开开心心地每天去上学。跟中国乡村妇女一样,这儿的女人特别任劳任怨。
严冬的一天,当巴蒂妻子生下第三个小宝宝时,邻家女孩特瑞跑到田间叫唤着巴蒂回家,说你妻子生了儿子。巴蒂跑回家,难过地对妻子说没有接生婆,你也敢生下来,我们怎么养活他。妻子微微地笑笑,说天使出生时,上帝自己会照顾他。对于一位母亲来说,似乎看到了小宝宝,所有的痛苦都不再是痛苦。
这个黄昏,当巴蒂的儿子的鞋破损后,这孩子忍着疼痛和冰冷,硬是从学校一拐一拐地回到家,足有六里的地,可怜的孩子怎么受得了。这让父亲难过不已。孩子从不哭泣也了无怨言。母亲在阁楼上呼唤着儿子,父亲让他不要告诉母亲鞋的事,儿子很懂事。母亲见他爬上楼,笑着说看看你的新弟弟吧。这种温馨的场景令人难忘。
夜色之时,巴蒂偷偷跑到田野水渠边,偷偷砍伐了一棵树,截取中段抱回家,等家人都睡着后,暗暗在楼下用砍刀一点点地斫木,制作了一双木屐鞋。显然,他们实在找不出鞋子,只得如此。第二天一早,儿子依然可以穿着这双木屐上学。木屐,在我小时比比皆是,主要是方便下雪、泥泞地的短途出行,尤其是去河边担水,踩着坚冰挺管用,木屐上的铆钉不会踩滑,八十年代初期还能看到,但现在的乡间恐怕没有了。
不久,溪边少了棵树,被农场主发现,查出是巴蒂所为。当即收回了他的牲畜,赶走了他一家。是夜,巴蒂收拾了简单的用品,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妻子抱着小宝宝坐上马车,他们一家就这样无言地离开了他们最熟悉的家,以及这块不属于他们的土地。邻居都趴着窗观望,他们的惊悸胆小可见一斑。等他们离开后,都纷纷出来目送,这一幕令人揪心,伴随着渐起管风琴的凄凉声,影片也就在如此沉静、压抑的基调中结束了。
4
最艰辛的莫过于农妇鲁克一家,她丈夫早年去世,给她留下6个儿女,最大的儿子才15岁,他也要去打工,幸而尚有一个帮衬的爷爷。片中的老爷爷每天攒着鸡粪,他跟孙女们说,我们攒的越多,明年的番茄就会长得越好,也就会比别人提前几周上市。每当看到这,我就想,这与我所经历的童年多么的相似。鸡粪是所有农家肥养分当中最高的,在中国六、七十年代的乡间,拾捡鸡粪成为抢手货,那时还是人民公社社员,拾的猪粪交公挣工分,鸡粪则留着用自留地上,因为鸡粪比猪粪更肥沃。牛粪的肥性最差,只能贴在土墙上,当作柴火耙耙。
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鲁克每天在家边小溪沟,总有洗不完的白床单,她的两个小女儿特瑞和西娜每天推着别人家的床单回来。这些孩子过早的体验到了生活的苦难,但她们乐在其中。卡罗力神父劝说鲁克送出两个小女儿,这样就减轻了家里的负担。当她跟大儿子商量时,这位哥哥说不,让她们在家里吧,我宁愿天天去做工。由于营养不良,这位大儿子还有尿床的老毛病,气得母亲骂他,等你结婚了,恐怕还要给你准备尿布,搞得这孩子好窘。
农民的坚忍,在鲁克身上体现得更为彻底。雪,终于下来了。爷爷半夜起来,把屋外的东西收回屋。爷爷说要赶紧摊开鸡粪,趁着下雪来到前收集起来。当家中唯一的母牛生病倒在地上,全家人心急如焚,请兽医过来一看,也是摇摇头说只有等死。但鲁克还是上教堂祈求上帝保佑,并买来了药品给母牛喂了下去。第二天,在溪边洗衣的鲁克,听到了女儿的声音,母牛起来了,这让鲁克高兴不已。一头母牛可是她们一家生计的一个依靠。
寒冬将要过去,乐观的爷爷带着孩子们敲着破铜烂铁,高呼着冬天走了,春天来了。他们当然盼望春天。蜜蜂嗡嗡飞来,鸟语花香。爷爷带着孙女来到屋子边插番茄秧苗,边告诉她农作的道理。爷爷得意地说,当我们的番茄比别人早很多天上市时,他们会是什么样。小孙女可爱的说他们会目瞪口呆。夏天番茄成熟之时,爷爷带着孙女摘着满架的番茄,挎着一篮子来到了镇上,街上老头吆喝着说,老安塞莫家的番茄总是我们这儿最早的,小孙女露出了傲娇的笑脸。
5
小伙与姑娘:虽然《木屐树》是“生活流”电影,但其艺术性可谓首屈一指。在表现爱情上,感到了那种轻微如雪的不露痕迹,让人心颤不已。姑娘在纺织作坊做工,下班回家独自走在乡野田间,邻村的小伙子紧紧跟随着她。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段,姑娘慢慢停下,侧身不语。小伙子轻轻地说我只是在想,是否能向你问晚安。姑娘羞涩地说如果是这样,就没什么,我也问你晚安。
这种农耕时代的乡间爱情,一开始总是如此颤微、纤巧又忐忑,这是多么生趣的场景。姑娘自始至终没有完全转过身,那种女孩的矜持可见一斑。姑娘的父亲看到了。当姑娘回到家一起晚餐时,父亲给母亲使脸色,让她问问女儿,父亲问这个不方便,这酷似中国的乡村。显然,这是一个温柔、内敛又贤淑的女孩,小伙的眼光真不赖。
后来,小伙带着家人前来提亲,姑娘喜不露形,家里挤满搓谷子的邻人,提亲并没有对话。反而,一屋子的老少都去屋外静听远方传来的悠扬笛声,这是乡间美好的光景。雪,还没下来。小伙说今晚真冷,但星星真多。姑娘对小伙说,夜里的水都没结冰,沟里的水依旧很冷。这是最纯净又极为诗化的语言。
有一次,姑娘主动来到小伙的田间,小伙激动地问,你怎么来了。姑娘只微笑地说了一句,我想看看你。小伙一直愣愣地看着她离去。终于在那个黎明,小伙迎亲的马车来到姑娘家。姑娘告别难过的母亲。巴蒂陪同着他们来到教堂。小伙跟姑娘在教堂完成婚礼,便在家人陪伴下来到码头。这对新人得乘船到米兰。
在米兰街头,他们看到了警察押送带着铁链的犯人,街道被封锁,一下就让他们感到了紧张又肃杀的气氛。他们的慌张与不安,这与他们宁静生活的乡村形成鲜明的对照。导演用意不言而喻,也许他们跟真正的现实是脱节的,但他们的生活是宁静的。
他们来到卡尔大教堂,这儿的院长玛丽亚就是姑娘的姨妈。玛丽亚对他们说婚姻是神圣的,愿你们得到上帝的赐福!这儿收养了很多孤儿,玛丽亚抱着一个一岁的小男孩,说这是天赐你们的真正礼物。姑娘饱含深情地接过小男孩。当他们带着小男孩回家后,家人和邻居们都很高兴。这见证了他们的善良和博爱。影片隔段就会听到教堂的钟声,这种声音对于他们来说是最神圣的声音。
6
乡村最后的光景:农场主是一个整天呆在屋里听音乐的家伙,很是阴郁。夜里,他从窗外偷窥妻子带着儿子演奏钢琴,一屋子人在倾听,他作为一家之主却不敢入屋,显然这是一个心性抑郁的家伙。他的紧张,正对应了佃农们的放松与劳作。劳动带来身心的健康,在片中得到了巧妙的印证。
老头捡了硬币,不敢带回家,小心放在马掌里,没想到给马弄丢了,这让他怒不可遏地鞭打马匹,马冲撞了他,把他吓疯了,结果妻子请来巫婆给他做驱魔。好像全世界落后乡村都不过如此。农民的无奈,还体现于他们交粮给农场主,过秤前,巴蒂在马车里放上石头,这样过秤就会增加重量,这都是中国乡间偶有的事。与其说是生活所迫,不如说是少数农民的习惯行为,但他们总体上是善良纯朴的。他们唱着动听民谣辛勤地耕作和收获,他们相互关爱和帮助,但最终却不得不各走东西,比如可怜的巴蒂一家。
这群农民在日常生活,每天总会有不断的祈祷和颂经,似乎赞美主成为比吃饭睡觉还重要的事情,且不管说是否愚昧,宗教一定是他们最主要的精神源泉和动力。农闲之时,巴蒂时常在夜里给大家讲故事,这跟中国早年乡村听那些说书人很相似。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猛地一惊一乍,吓得小男孩倒在牛屎里,这就是贫瘠乡村简单又生动的乐趣。
每次想到这部电影,片中所见,都极接近我所经历的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中的中国乡村景象,比如过年杀猪、熬薯糖、织布等。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找一个与中国乡村类似的景象,在西方恐怕就是意大利了。
《木屐树》吸引我的,还是那种用精细的镜语,呈现了日复一日的乡村生活,从秋到夏,四季循环,一年的始终,不但让人体味了劳作与生活的艰辛,还品味到这日常的美妙和欢乐。这很像皮兰德娄及契诃夫作品中所描述的乡村。《木屐树》所诠释的,也许这是我们所看到最后农耕时代的乡村光景。
奥尔米在《木屐树》中对日常生活进行了精妙地阐释后,逐渐地将视角转向了文学与神话领域。从年轻时代以纪录片对社会进行剖析的观察家,到如今穿越并撺掇历史与神话的自由作者,似乎现在奥尔米的电影,现实中的意大利景象越来越少,有的只是抽象寓意化的影像,成为其表达自己人生哲学的想法。显然,他在着力开掘更为广泛的空间。对于这样一位一生用电影表达自我思想的导演来说,所有的选择都是其过程最为真诚的体现。奥尔米,一个将过往、现实和未来交织成最沉静的光影创立者,我们只有静静的敬意。
2017、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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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日常状态的生活。如何在电影中表现日常的人间烟火味,我一直以为埃曼诺·奥尔米的电影是一个模板,一如肯·洛奇和阿巴斯的电影,但奥尔米无疑是“生活流”电影集大成的一个先行者。或者说,倘若要找一部工业化之前乡村生活的典范光影,非埃曼诺·奥尔米的《木屐树》(1978)不可。这部时长186分钟的电影,享誉国际影坛,便是日常电影的典范,真正的“生活流”电影的扛鼎之作,可谓常看常新。
可贵的是,在这部电影中,奥尔米身兼编、导、摄三职,用纪录片手法,拍了整整一年。在奥尔米的精心指导下,经过非职业演员的准确演绎,重现了20世纪初意大利北部乡村的寂寥景象,用长镜头呈现了人与自然、土地的有机关系。相对于沉静的耕作者,天地自然同样成为影片一个静默的重要元素。4个农夫家庭的喜怒哀乐,又独立成章,集合了耕种、积肥、收获、打谷、织纺、赶集等一年紧密的活计。可谓日暮深微,隽永盎然,诗意沉静,充分体现了导演深谙农事和纪录片的叙事风格。
影片将这几个家庭的众多成员,采用人物画的“速写”方式,巧妙又轻微控制地将生活流的叙事,聚焦每个成员最有特点的一面,而为其精妙素描的叙述方式,让人感怀。这个早在他的电影《工作》就已这样。无疑,这种有序、散淡又绵绵有致的镜语,仍有其独特与超前的一面。奥尔米在这两部作品中所关注的,都是群体的境遇而非某一个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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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通过这样一部深具美感的影片,奥尔米富有成效地挑战了传统的电影语言,使得影片在意大利电影史上占据了独特的位置。奥尔米在这部电影中充分继承了维斯康蒂、德西卡和罗西里尼等前辈为意大利及世界电影所贡献出的美学范式。显然,德西卡等前辈的新现实主义,严谨充实,重点呈现一个或两个人的遭遇。这与奥尔米有所不同。
奥尔米对于新现实主义电影主题的深化,不但在于拍摄手法的创新,且在创作旨意上。他似乎更喜欢这种群像雕刻般的展示,他在乎的是一群人的生活,而非仅仅一个人或几个人。在《木屐树》里,这是一群在生活中,除了对上帝的信仰,便一无所有的农民,从而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个核心主人公。甚至在某种含义上,他们一旦失去赖以耕作的土地,他们便由农民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如同片中巴蒂一家所遭遇到的。这就将奥尔米的作品,与德西卡等前辈的新现实义的电影,较为清晰地区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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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蒂一家:片名《木屐树》主要与这一家相关。片头,巴蒂跟妻子在教堂请求事宜,神父卡罗力劝他们让孩子去上学。巴蒂为难地说农民的儿子,去上学,他们会怎样说呢。显然,神父给了他们信心,打消了他们的疑虑。他们从教堂出来时,伴随着管风琴悦耳悠扬的音乐,片名始出。雾蔼漫漫,大地田间微渺的人子踽踽独行,这组空镜,将教堂与人子结合起来,构成了土地与宗教对于农民的关系,这便是乡野精神与物质的微妙联系。
影片特地注明这里是洛巴迪农场,在19世纪结束后,这里只剩下4、5户农民还住在这生活,但他们的房子、土地和牲畜仍属于农场主。说到底,这儿的农民只是寄住在这,真正给农场主打工的一群人。他们收获的粮食除了留下吃的,都要上交给农场主。这样,他们一年下来,其实是不够吃的,日子只能说是苦熬。
巴蒂一家虽然生活艰难,但妻子贤淑,两个儿子稚嫩可爱,一家苦中有乐。6岁的儿子煞是灵动聪颖。遵从神父的教诲,巴蒂的儿子终于可以背着母亲缝的书包,开开心心地每天去上学。跟中国乡村妇女一样,这儿的女人特别任劳任怨。
严冬的一天,当巴蒂妻子生下第三个小宝宝时,邻家女孩特瑞跑到田间叫唤着巴蒂回家,说你妻子生了儿子。巴蒂跑回家,难过地对妻子说没有接生婆,你也敢生下来,我们怎么养活他。妻子微微地笑笑,说天使出生时,上帝自己会照顾他。对于一位母亲来说,似乎看到了小宝宝,所有的痛苦都不再是痛苦。
这个黄昏,当巴蒂的儿子的鞋破损后,这孩子忍着疼痛和冰冷,硬是从学校一拐一拐地回到家,足有六里的地,可怜的孩子怎么受得了。这让父亲难过不已。孩子从不哭泣也了无怨言。母亲在阁楼上呼唤着儿子,父亲让他不要告诉母亲鞋的事,儿子很懂事。母亲见他爬上楼,笑着说看看你的新弟弟吧。这种温馨的场景令人难忘。
夜色之时,巴蒂偷偷跑到田野水渠边,偷偷砍伐了一棵树,截取中段抱回家,等家人都睡着后,暗暗在楼下用砍刀一点点地斫木,制作了一双木屐鞋。显然,他们实在找不出鞋子,只得如此。第二天一早,儿子依然可以穿着这双木屐上学。木屐,在我小时比比皆是,主要是方便下雪、泥泞地的短途出行,尤其是去河边担水,踩着坚冰挺管用,木屐上的铆钉不会踩滑,八十年代初期还能看到,但现在的乡间恐怕没有了。
不久,溪边少了棵树,被农场主发现,查出是巴蒂所为。当即收回了他的牲畜,赶走了他一家。是夜,巴蒂收拾了简单的用品,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妻子抱着小宝宝坐上马车,他们一家就这样无言地离开了他们最熟悉的家,以及这块不属于他们的土地。邻居都趴着窗观望,他们的惊悸胆小可见一斑。等他们离开后,都纷纷出来目送,这一幕令人揪心,伴随着渐起管风琴的凄凉声,影片也就在如此沉静、压抑的基调中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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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艰辛的莫过于农妇鲁克一家,她丈夫早年去世,给她留下6个儿女,最大的儿子才15岁,他也要去打工,幸而尚有一个帮衬的爷爷。片中的老爷爷每天攒着鸡粪,他跟孙女们说,我们攒的越多,明年的番茄就会长得越好,也就会比别人提前几周上市。每当看到这,我就想,这与我所经历的童年多么的相似。鸡粪是所有农家肥养分当中最高的,在中国六、七十年代的乡间,拾捡鸡粪成为抢手货,那时还是人民公社社员,拾的猪粪交公挣工分,鸡粪则留着用自留地上,因为鸡粪比猪粪更肥沃。牛粪的肥性最差,只能贴在土墙上,当作柴火耙耙。
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鲁克每天在家边小溪沟,总有洗不完的白床单,她的两个小女儿特瑞和西娜每天推着别人家的床单回来。这些孩子过早的体验到了生活的苦难,但她们乐在其中。卡罗力神父劝说鲁克送出两个小女儿,这样就减轻了家里的负担。当她跟大儿子商量时,这位哥哥说不,让她们在家里吧,我宁愿天天去做工。由于营养不良,这位大儿子还有尿床的老毛病,气得母亲骂他,等你结婚了,恐怕还要给你准备尿布,搞得这孩子好窘。
农民的坚忍,在鲁克身上体现得更为彻底。雪,终于下来了。爷爷半夜起来,把屋外的东西收回屋。爷爷说要赶紧摊开鸡粪,趁着下雪来到前收集起来。当家中唯一的母牛生病倒在地上,全家人心急如焚,请兽医过来一看,也是摇摇头说只有等死。但鲁克还是上教堂祈求上帝保佑,并买来了药品给母牛喂了下去。第二天,在溪边洗衣的鲁克,听到了女儿的声音,母牛起来了,这让鲁克高兴不已。一头母牛可是她们一家生计的一个依靠。
寒冬将要过去,乐观的爷爷带着孩子们敲着破铜烂铁,高呼着冬天走了,春天来了。他们当然盼望春天。蜜蜂嗡嗡飞来,鸟语花香。爷爷带着孙女来到屋子边插番茄秧苗,边告诉她农作的道理。爷爷得意地说,当我们的番茄比别人早很多天上市时,他们会是什么样。小孙女可爱的说他们会目瞪口呆。夏天番茄成熟之时,爷爷带着孙女摘着满架的番茄,挎着一篮子来到了镇上,街上老头吆喝着说,老安塞莫家的番茄总是我们这儿最早的,小孙女露出了傲娇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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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与姑娘:虽然《木屐树》是“生活流”电影,但其艺术性可谓首屈一指。在表现爱情上,感到了那种轻微如雪的不露痕迹,让人心颤不已。姑娘在纺织作坊做工,下班回家独自走在乡野田间,邻村的小伙子紧紧跟随着她。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段,姑娘慢慢停下,侧身不语。小伙子轻轻地说我只是在想,是否能向你问晚安。姑娘羞涩地说如果是这样,就没什么,我也问你晚安。
这种农耕时代的乡间爱情,一开始总是如此颤微、纤巧又忐忑,这是多么生趣的场景。姑娘自始至终没有完全转过身,那种女孩的矜持可见一斑。姑娘的父亲看到了。当姑娘回到家一起晚餐时,父亲给母亲使脸色,让她问问女儿,父亲问这个不方便,这酷似中国的乡村。显然,这是一个温柔、内敛又贤淑的女孩,小伙的眼光真不赖。
后来,小伙带着家人前来提亲,姑娘喜不露形,家里挤满搓谷子的邻人,提亲并没有对话。反而,一屋子的老少都去屋外静听远方传来的悠扬笛声,这是乡间美好的光景。雪,还没下来。小伙说今晚真冷,但星星真多。姑娘对小伙说,夜里的水都没结冰,沟里的水依旧很冷。这是最纯净又极为诗化的语言。
有一次,姑娘主动来到小伙的田间,小伙激动地问,你怎么来了。姑娘只微笑地说了一句,我想看看你。小伙一直愣愣地看着她离去。终于在那个黎明,小伙迎亲的马车来到姑娘家。姑娘告别难过的母亲。巴蒂陪同着他们来到教堂。小伙跟姑娘在教堂完成婚礼,便在家人陪伴下来到码头。这对新人得乘船到米兰。
在米兰街头,他们看到了警察押送带着铁链的犯人,街道被封锁,一下就让他们感到了紧张又肃杀的气氛。他们的慌张与不安,这与他们宁静生活的乡村形成鲜明的对照。导演用意不言而喻,也许他们跟真正的现实是脱节的,但他们的生活是宁静的。
他们来到卡尔大教堂,这儿的院长玛丽亚就是姑娘的姨妈。玛丽亚对他们说婚姻是神圣的,愿你们得到上帝的赐福!这儿收养了很多孤儿,玛丽亚抱着一个一岁的小男孩,说这是天赐你们的真正礼物。姑娘饱含深情地接过小男孩。当他们带着小男孩回家后,家人和邻居们都很高兴。这见证了他们的善良和博爱。影片隔段就会听到教堂的钟声,这种声音对于他们来说是最神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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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最后的光景:农场主是一个整天呆在屋里听音乐的家伙,很是阴郁。夜里,他从窗外偷窥妻子带着儿子演奏钢琴,一屋子人在倾听,他作为一家之主却不敢入屋,显然这是一个心性抑郁的家伙。他的紧张,正对应了佃农们的放松与劳作。劳动带来身心的健康,在片中得到了巧妙的印证。
老头捡了硬币,不敢带回家,小心放在马掌里,没想到给马弄丢了,这让他怒不可遏地鞭打马匹,马冲撞了他,把他吓疯了,结果妻子请来巫婆给他做驱魔。好像全世界落后乡村都不过如此。农民的无奈,还体现于他们交粮给农场主,过秤前,巴蒂在马车里放上石头,这样过秤就会增加重量,这都是中国乡间偶有的事。与其说是生活所迫,不如说是少数农民的习惯行为,但他们总体上是善良纯朴的。他们唱着动听民谣辛勤地耕作和收获,他们相互关爱和帮助,但最终却不得不各走东西,比如可怜的巴蒂一家。
这群农民在日常生活,每天总会有不断的祈祷和颂经,似乎赞美主成为比吃饭睡觉还重要的事情,且不管说是否愚昧,宗教一定是他们最主要的精神源泉和动力。农闲之时,巴蒂时常在夜里给大家讲故事,这跟中国早年乡村听那些说书人很相似。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猛地一惊一乍,吓得小男孩倒在牛屎里,这就是贫瘠乡村简单又生动的乐趣。
每次想到这部电影,片中所见,都极接近我所经历的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中的中国乡村景象,比如过年杀猪、熬薯糖、织布等。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找一个与中国乡村类似的景象,在西方恐怕就是意大利了。
《木屐树》吸引我的,还是那种用精细的镜语,呈现了日复一日的乡村生活,从秋到夏,四季循环,一年的始终,不但让人体味了劳作与生活的艰辛,还品味到这日常的美妙和欢乐。这很像皮兰德娄及契诃夫作品中所描述的乡村。《木屐树》所诠释的,也许这是我们所看到最后农耕时代的乡村光景。
奥尔米在《木屐树》中对日常生活进行了精妙地阐释后,逐渐地将视角转向了文学与神话领域。从年轻时代以纪录片对社会进行剖析的观察家,到如今穿越并撺掇历史与神话的自由作者,似乎现在奥尔米的电影,现实中的意大利景象越来越少,有的只是抽象寓意化的影像,成为其表达自己人生哲学的想法。显然,他在着力开掘更为广泛的空间。对于这样一位一生用电影表达自我思想的导演来说,所有的选择都是其过程最为真诚的体现。奥尔米,一个将过往、现实和未来交织成最沉静的光影创立者,我们只有静静的敬意。
2017、7、15
艾玛诺的《木屐树》是一部不朽的伟大作品。通过记录普通人的生活,来表达对生活、对社会、对人生的态度。尽管是纪录风格,由于艾玛诺的电影里缺乏了生活演员这一要素,所以很难归并到现实主义之列。大多数人称之为“乡村意识流”,并将其相对于楚浮称为田园大师。意识形态本难分门别类,姑且先放下这个头疼而且意义不大的话题。
影片开头就让人难当昏昏欲睡。早年的意大利并不算富强,在众多的电影里,除了新现实主义先驱们的那些写实电影,关于这方面的影片甚少有机会接触到。《木屐树》就是这类不可多得的电影之一。在大约半小时内,满目触及的镜像都传达着贫瘠的信息,以至于一度产生置身伊朗电影的错觉。再联想到契柯夫的小说,思绪逐渐陷入纠葛错综。
农场生活被大篇幅的纪录在影片里。艾玛诺通过抓住一个普通农家为典型,用一组组的镜头还原放大了当时的整个社会背景。比如小儿子帮忙家人作农活。先是一个房子的全景,切换到在不停摆动的草叉,然后紧接着是一个孩子笑脸的近景,伴随着清晰可闻的草辘掉落声,镜头再次转到全家人在马厩里欢畅起舞的中景,整个农场里洋溢着一片欢声笑语。
再比如孩子们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由父亲抱着围坐在火炉边,脱去袜子烘干湿漉漉的双脚。还有小儿子拿着磨破的鞋回家,父亲为其隐瞒,恐怕他受到母亲斥责等等的描述。这些镜像构建起一副副生动的画面,勾勒出当时意大利普通民众清贫朴实的生活。
高潮大约在一个钟头左右后出现,此后便开始一浪高过一浪。
杀猪是第一个精彩事件。画面首先若无其事的定格在一只被加热的瓦缸,远处隐约可见正对着一间屋子。随后镜头里开始出现忙碌的人们,在闲聊中不断的往瓦缸中加水。在众人加水的过程中,镜头捕捉的对象也在不时切换,一会是加水嬉笑的近景,一会是远处的人们慢慢在房子旁聚集。摄影机一直没有运动,通过景深的变换来实现蒙太奇。观看过程中意识到两者必然有着某种联系,不过直到谜底揭晓前,始终猜不到烧这么多水的目的。
画面终于切到了房间内部,原来先前那座远处的屋子是猪圈。这时是一个猪的近景,众人开始合作捉猪。颇有意味的是,那头肥猪似乎洞悉自己即将被宰杀的命运,是以在猪圈里展开了最后的顽强抵抗。人们的吆喝夹杂着猪猡撕声竭力的哀嚎,在人们熟练的配合下,猪猡终于艰难完成了壮烈的行刑。烧开的水立时派上了用场。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滚烫的开水不停浇在猪猡身上,众人有序的开始刮毛、去内脏的分工。不出片刻,一头活生生的猪须臾间成了一具供人大块朵颐的尸体。
血腥残忍的画面突然一转进入了下一个章节,给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猪猡的惨遭毒手影射着遭受荼毒的穷苦大众,在压迫下只得逆来顺受,徒劳的抗争最终仍难逃被屠宰的命运,人民的疾苦由此得到了强有力的体现。
此后还有长子与父亲斗殴,么子绑住破鞋回家等精彩事件。最令人动容的,莫过于父亲半夜里偷偷砍树制鞋。从小贩的推车来到村里大受欢迎不难推断出,意大利当时的农村交通不便利,物资相当的匮乏。在么子的鞋磨破之后,父亲千方百计避免被妻子知晓,可以断定这个八口之家必然负担不起一双新鞋的意外。在这段戏里,从夜半偷偷出门砍树、环顾左右唯恐被人听到砍伐的声响、砍断树干后掩饰行迹、以及制鞋时的提心吊胆。
还有捡钱和找钱那段戏。镜头对准人群里父亲的脸,然后切到地上那枚金币的特写及近景镜头。伴随着镜头的不断轮转,父亲的小动作乃至面部细微的表情变化全都在摄影机前显现无遗。这段描写与之前砍树那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通过把一连串生动有趣的画面拼凑在一起,从而鲜活的塑造出父亲胆小谨慎的个性。至于后来父亲把金币藏匿在马蹄底下,这一令人匪夷所思的怪异举动则被赋予了足够的想象空间。
此举无异于掩耳盗铃,所以后来金币得而复失也是顺理成章的结果。这段细致精湛的描绘不禁又让我神游于鲁迅的《药》,片中父亲的角色及举动正好与华老栓买药相对应。至于把金币藏在马蹄底下,则与人肉馒头可以治病一样荒谬。也点明了人民大众无辜受到愚弄,金钱财富不过是场黄粱美梦,注定与之无缘。
而通过这个缩影,也表达了艾玛诺对穷苦大众深深的怜悯和同情。然而全片在几处高潮的突然戛然而止,则宛如艾玛诺无奈的声声长叹,在欲言又止中宣泄着愤慨,在回味里久久难以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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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这么说的时候,我甚至老得不记得我有多大年纪,在这个被人们叫做亚平宁的半岛的北部田野上作为房子存在了多久,二百年,三百年,也许更长?如今,我已成了一个无鸟的空巢,三层楼房的几十间屋子里空空如也,楼板和木梯踩上去吱吱作响,只有北风在残破的窗棂和木门之间穿行,呼啸。
我离一个叫米兰的城市很近,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水程,现在,人们说这里是这个半岛,甚至这个大陆最富庶的地方之一,可在我朦胧的记忆里,似乎只有无止无休的贫穷和苦难,当我看见欢乐的时候,我已经无可挽回地老了,再也不记得我的青春,我的盛年。也许,其实是我不愿记起,谁知道呢。
直到有一天,三十年前的一天——三十年对我来说好像还是昨天,我重新被人记起,忽然有一群人穿着我依稀见过的服装涌到这里,还带来一些奇怪的机器,据说有个叫埃尔曼诺•奥尔米的人要在这里拍摄一部电影,一部和我有关的电影,《木鞋树》。
噢,木鞋树,木鞋树,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孩子可爱童稚的脸,和他长着漂亮的小胡子的父亲——那个有着迷人的羞涩笑容的男人。
在我地下冬眠了一百多年的往事被唤醒了。那时候,也许我正当中年,我的屋子里住满了五六家几十口人,院子里是孩子们的笑声,仓里堆满饲料,檐上挂着苞谷,畜舍里传来阵阵马嘶和牛哞。那时候,我被叫做贝加莫村。
记忆如同一缕轻烟,一百多年来幽灵般盘旋在田野和我的上空,飘飘忽忽,不肯散去,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被唤醒,被我的意志纠结成形,隐约可辨……
寡妇
和所有其他人家一样,寡妇洛恩克一家的房舍、土地、工具、牲畜,甚至院外的小河、河边的杨树,都属于住在镇上的大宅里的地主老爷,他们只是卖苦力的佃农,只求有活干,在北风吹来的日子有屋栖居,不受冻挨饿。
她已经有五个孩子,在怀上第六个孩子的时候,丈夫却离她而去,撇下他们母子,还有瘦骨嶙峋的公公安塞尔蒙。还好,上帝并不想彻底打垮这个好心肠的胖女人,公公的身体一向不错,他们还拥有一头完全属于自己的公牛,而且大儿子派毕诺也15岁了,在磨坊里找了一份活干,可以帮她分担一些。
没有男人下地干活,洛恩克就承担起了老爷家所有洗衣的活计,另外还为镇上的旅店帮工洗洗床单被褥什么的,从早到晚总有干不完的活,甚至小河结冰的冬天,她也得趴在河边不停地洗啊洗。两个乖巧的女儿推着独轮车,帮她来回运送衣物,照看婴儿,没时间和院里的其他孩子玩耍。即使这样,生活仍然沉重地压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好心的神父想帮帮她,特意来告诉她,可以把她最小的两个姑娘送到一个修道院,减轻她的负担。我看见她的嘴唇哆嗦着,没有回绝,也没有答应。晚上,派毕诺收工回来,疲惫地吃着黑面包,洛恩克把神父的话告诉了他。派毕诺低着头:“我愿意没日没夜地干活,也要和妹妹在一起。”我似乎听见洛恩克也轻轻吁了一口气。
我从没有见过比洛恩克更善良和虔诚的女人,她经常请那个有些残疾的可怜乞丐来家里和他们一块吃饭,如果孩子们取笑他,她会马上训斥:“像这样的人是主最宝贝的孩子。”
可是灾难还是来了,他们家的牛两天不吃不喝,已经站不起来了。医生说,牛活不过中午了,如果趁早宰它,还能换点钱回来。洛恩克呆呆地站着,这是他们唯一的财产,她怎么肯?!我看见这个刚强的女人抓起水罐,快步走出院子,穿过树林,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堂,向十字架上的耶稣祈祷,哀求,最后甚至在嘶心裂肺地喊着,让主原谅她犯下的一切罪,让一切罪恶和疾病被从骷髅地流过的河水带走,只要她的牛好起来。
上帝一定听见了她的声音,第二天,吃了她用苞谷面和年奶做的美食的公牛终于站起来了。我也为她高兴不已。那一刻,我觉得上帝一定就在我的穹顶,用慈悲的目光看着这个令人尊敬的女人。
金币
在我的院子里,最让大家讨厌的就是菲纳尔,这个长着一个尖尖的下巴的小气男人。他也是地主老爷的代理人,代表老爷看管这里的财产,包括我。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
大家都知道,苞谷收获后交租称重的时候,他会在半路上停下来,往马车里装上好几块大石头,可是没有一个人向老爷告发他。
他的儿子是个酒鬼,年纪比派毕诺大了,却尽是偷懒,藏在楼上的谷仓里喝酒。一天晚上,菲纳尔训斥儿子是个懒虫,儿子骂菲纳尔小气鬼,父子俩打起来。大家跑出来使劲拉开他们,菲纳尔气急败坏地诅咒儿子,安塞尔蒙爷爷说:“要注意自己的话,菲纳尔!父亲的恶语是绝不会落到地上的!”
冬闲时节,镇上来了马戏团,菲纳尔每天晚上都去闲逛,然后醉醺醺地回家来。一天夜里,大家都睡了,他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径直来到马房。原来,他在镇上拣到了一枚金币。他把金币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怕被老婆和儿子知道,甚至不敢拿回家。最后,他把金币塞到了马掌里,用泥块摁了又摁。
转眼到了春耕的时节,菲纳尔套好马车去地里上肥,他顺手抓起马蹄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歇斯底里地大骂马害了他,还揪马的耳朵。马突然拉着车向他冲过去,吓得他跑进马房里,大家赶忙过来拉走了马车,他还在不停地咒骂,谁也不能让他停下来。
菲纳尔病了,发烧肚疼,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女巫医说他的肚子里钻满了从地狱里逃出来的虫子。
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恋人
不知不觉间达莱娜已经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亭亭玉立的身材,美丽的脸庞,羞涩的眼神,她是我们院子里最美的姑娘。
那天黄昏,太阳还没有完全从山边落下去,田野上飘浮的炊烟都染上了一层金黄,我远远地看见达莱娜从通往镇子的小路上回来了,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留着淡淡的小胡子的青年,那是邻村的斯蒂法诺,夏天帮助达莱娜家收小麦时我看见过他。他们一前一后走着,中间一直隔着几步的距离,达莱娜加快步子,斯蒂法蒂也会加快几步跟上她,可就是不追上她。他们就这么走着,没有说一句话,我看见有几次达莱娜向后侧了侧脸,可还是转回头,什么也没说。转过最后一个弯,就进我的院子了,斯蒂法诺终于紧走两步问达莱娜:“我可以问候你一声吗?”达莱娜停住了,但沉默着。斯蒂法诺又说:“你难道不回应我一声吗?”我隐约听见达莱娜轻轻说:“我也问候你。”她至始至终没有转身,斯蒂法诺只看见她健康漂亮的背。
快到圣诞节了,屋子外面已经寒风透骨,吃完晚饭,大家都去楼下放饲料的大仓库里,男人们吸着烟卷,女人们做着编织,孩子们打闹追逐,消磨漫长的冬夜。一天晚上,大家正在听巴蒂斯蒂讲故事,门被从外面推开了,斯蒂法诺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外。我听见女人们在窃窃私语,说求婚者来了。大家都强忍着没笑出声来。男人们招呼斯蒂法诺进来听故事。后来大家都到院子里听从老爷的大宅里远远地传来的美妙音乐,在音乐声中,我注意到斯蒂法诺和达莱娜匆匆对视了几眼,可仍然远远地,没说一句话。
春天来临之前,斯蒂法诺的家人终于前来求婚。在杨树长出嫩叶的时候,他们结婚了。结婚的当天,达莱娜的父母就送他们宝贝的独生女和丈夫坐上了前往米兰的渡轮,去看达莱娜的姑姑,米兰一家修道院的院长。他们是全村第一对去米兰的新人。我远远看见他们静静地坐在渡船上,和所有恋人一样,手亲密地挽着,偶尔对视几眼,依旧不说一句话。
后来我听说,他们在米兰的修道院里渡过了初夜,是那个修道院里住过的唯一一对新人。那天晚上,院长姑姑把两张给孤儿的单人床并到一起,修女们在床头上结了一个黄色的漂亮蝴蝶结。
我还听说,在路上,他们看见了硝烟,以及城市里全副武装的士兵和手无寸铁的工人的战争。
修女
达莱娜和丈夫从米兰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可爱的男婴,穿着漂亮的婴儿装,还戴着一顶有蕾丝花边的帽子。大家惊讶得不得了,连白发的神父都赶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达莱娜把院长姑姑给她的信交给神父。原来这孩子是院长姑姑让他俩领养的。信里说,只要这孩子活着,教会每年会转交给他们孩子的抚养费,直到他长到15岁。院长说,这笔钱对他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们非常需要,而孩子也需要他们,需要真正的父母之爱。
我从没有见过院长修女。我这一生记住的外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地主老爷,一个就是她。我认为她是世上最美最善良的修女。
她的名字叫玛莉亚,和圣母的名字一样。
爷爷
洛恩克是幸运的,虽然死了丈夫,但她有个好公公,孩子们也有个好爷爷。甚至可以说是世上最好的爷爷。
爷爷的身体一向争气,从来没害过什么大病,感冒风寒他从来不说,挺挺也就过去了。年纪大下不了地,他就精心侍弄着家里的那一小块菜地,他们的菜总是长得又好又快,这是小孙女最骄傲的事情。
冬天爷爷会抱着孙女围在壁炉边,给孩子们讲灵魂的事情,他说火星里面藏着恶鬼的灵魂。他用钳子拨动炉火,让火星扬得高高的,从烟囱里飞走,嘴里念道:“恶鬼快跑,恶鬼快跑,屋子里都是好孩子。”
半夜里,第一场雪落下来,爷爷悄悄爬起身,穿好衣服,提着油灯到鸡舍里,拎起那篮他和小孙女攒了一年的鸡粪,去院墙外的菜地。我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他瘦削的手一把一把刨起冰冷的土,把一撮撮鸡粪埋在里面。原来这就是他的秘密,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用鸡粪给菜地保暖,来年春分播种,他的番茄就可以比别人家的早一两个礼拜上市。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连我都有些冷了,身子一个哆嗦,从屋顶抖下来的积雪,落了爷爷一身。
开春了,爷爷给孩子们每人一件铁器,他带大家唱着,跳着,从院子一直到田野:“春天来了,春天来了!冬天快走吧,冬天快走吧!”
夏天来了,爷爷和小孙女一起种下的番茄又是第一个上市了。
木鞋
礼拜天的下午,做完礼拜的巴蒂斯蒂和妻子被神父叫住了。神父说他们的儿子明勒克脑子聪明,应该上学念书,他们必须尊重主赐给这个孩子的才能,而且这对孩子也有好处。
巴蒂斯蒂嘴里虽然嘟囔着“如果农民的儿子上学念书,人家会怎么说呢”,而且他还指望着儿子再大一点给他做帮手,但他还是让妻子缝了一个书包,送明勒克去学校了。
也许明勒克聪明是有道理的,巴蒂斯蒂是院子里最聪明的男人,冬天的夜晚在饲料仓里,他总会有新的故事逗得大家前仰后合,那也是我每天最快乐的时光。我喜欢这个能说会道,有时候却有些羞涩的男人。
巴蒂斯蒂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上一次生孩子欠助产妇的钱还没有还,妻子的肚子又大了。他让妻子一定要去医院生孩子,妻子“嗯嗯”地应着。
一天,有人跑来叫正在田里干活的巴蒂,他的妻子已经生了。巴蒂赶到家里,邻居的女人们已经帮着妻子生下了一个男孩。巴蒂心疼地责备妻子不该冒险,妻子没吱声,微笑看着他。
放学了,刚跑出教室,明勒克的鞋子就掉了,他左脚上木屐的鞋底已经纵向裂成两半。明勒克解下系裤子的布带把鞋子缠到脚上,手提着裤子慢慢往家走。还是不行,他脱下木鞋和袜子,光着脚淌水回到家里。爸爸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他一声不吭。巴蒂斯蒂心疼地抱起儿子坐到壁炉边就着尚有余温的热灰烤脚。妈妈在楼上叫明勒克上去看他的新弟弟,爸爸除下他另一只脚上的鞋袜抱他上了楼梯。一直到睡觉,明勒克和爸爸都没有提木屐的事。
夜色渐浓,巴蒂斯蒂披起外衣,腋下挟着斧头来到河边,砍倒一棵杨树,悄悄藏好枯枝和树桩,把截下来的那段木头裹在衣服里拿回家,花了一夜的功夫,给儿子做了一双崭新的漂亮木鞋。
到了夏天,半截木桩还是被老爷看见了,巴蒂斯蒂一家再也不能在这里干活,不能住在这里。菲纳尔赶着马车把工具和牲畜全部拉走了。
晚饭时分,院子里第一次这么出奇地安静,家家在屋里沉默地吃饭,洛恩克带着孩子们为巴蒂一家念起玫瑰经。巴蒂默默地把几个破箱子和一个门板装上马车,妻子和孩子们在车上坐着,谁也不说话,明勒克脸上的泪珠在从别人家的窗里透出的烛光映衬下亮晶晶的闪着光。
车子吱吱扭扭响着出了院门。人们从屋里出来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忽然觉得羞愧。我不是为大家羞愧,我有什么权利?他们又能怎样呢?我羞愧我自己要见证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夜幕四合,马车越走越远,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又是一百多年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和这个国家一起经历了无数的灾难、贫穷和战火。如今我老了,迟来的富足对我已没有多大的意义,人去楼空,连木头都开始朽了。惊天动地的惨烈我倒不记得了,现在回忆起来的只是一百多年前那些平静沉默的人们。就连这些,也只剩下一些浮光掠影的碎片。
这个国家有很多值得保护的比我更老更漂亮的建筑,我是真的被人遗弃了,衰朽了。从一些偶尔会来的形单影只的凭吊者那里,我隐约听说在东方,在那个女人纱巾蒙面的国度,也有和我的往事一样的事情,有两个没有鞋子的兄妹,有在橄榄树林里穿行的沉默的恋人。因为他们,我爱那个国家。
我还听说,在更遥远的东方,有个沉默了几千年的民族,有个和我的半岛一样灾难深重的地方——也许比我经历的灾难更深、更长,那个村庄,那个岛屿,甚至那块大陆,被一个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人叫做“悲情城市”。那个小个子男人,听说叫侯孝贤。
我爱他们。爱那岛屿和陆地,爱那些沉默的人们。
年轻的时候,我曾向往站在半岛的南端,靠近大海的地方。那里没有潮气,没有淫雨,有的只是地中海温暖的阳光,灿烂明亮,生活无忧。现在我不想去了。也许因为我的心老了,我的苦难和这里世世代代的人们已经融为一体。
听说最初的时候,所有的大陆也都是融为一体的,只是后来才分开了。那么我愿我东方西方的兄弟姐妹们都能拥有我现在的安详喜乐。如果我的椽子能永远不朽,如果我的墙壁能永远不倒,我愿永远站在这里,见证所有大陆的人们获得幸福,永远不再有恶梦醒来的早晨,寒风吹彻的黄昏。
永远。
意大利十九世纪末的北部乡村,几户为农场主耕种土地的雇佣农民。他们的日常生活面貌,像不间断流淌的河水与四季。在河水的下面,是杂草、坚石、泥土。如同贫苦生活本身,水,如果要不间断地流下去,必须坚韧地承受阴晴、冷暖、霜寒暑热,必须承受命运随时随地突然的变故和重负。
这是一部没办法被讲述的故事。没有震荡的情节,没有光彩的主角,没有高潮冲突,甚至没有起伏转折。“生活流”的表现方法,所有被摄影机关注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是主角,他们共同绘成一卷具有典型特征的农民群像。他们每一天的生产、劳作、交谈、照顾,每一天的忧虑、喜悦、困厄、信念,自然而然地互相渗透交织。像微风与树林,大雪与土地,交织的,全都是生活的细节与表象。却正是在这些毫无戏剧性的细节表象之内,强大的,对生活、生命、命运与信仰的理解与尊重,一点一滴地,不可阻挡地流露了出来。
整部电影,没有愤懑、抱怨,也没有无节制的热烈、激动。从头到尾,我没有见到一个人哭泣。哪怕因为贫穷不得不将自己的孩子送去孤儿院的母亲;哪怕鞋子穿坏,在寒冬里光着脚远行回家的孩子。同样的,我也没有看到喜悦的泪水。面对初生孩子的父亲,或者彼此相爱的新婚夫妻。每个人都有一种坦然。毫不羞涩的坦然态度。这或许就是真实的生活了,真正的生活态度,是平实而自然地流动,不会动不动地激动呼啸。每一天累积起来的寻常日子,再困苦或者难耐,其实也有它自己的底,这底子上的色是用勇气、承担、理解与尊严厚厚地涂在生命的布景墙上。
一部纯属纪录片风格的叙事性作品。也可以把它当作一部史诗。不是我们通常熟悉的那种,大时代风云雷霆的史诗,而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史。这两种史诗,前者改变历史,佐证历史。后者,就是历史本身,难以被记录,但却超越了记录。它里面深隐的,博大的,对生命本体更加纯正和本质的思考与尊重,会赋予作品深厚沉稳的感动力量。这就是,伟大的现实主义。意大利导演埃尔马诺.奥尔米拍摄于1978年的《木鞋树》,再一次毫不过份地证明了:平实生活里有震撼人心的诗学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