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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月物语是由沟口健二执导的一部拍摄于1953年剧情,战争,奇幻片在日本上映,主演由田中绢代,森雅之,小泽荣太郎,水户光子,京町子领衔。  战国时代,琵琶湖附近的一个小山村里住着源十郎(森雅之饰)和妻子宫木(田中绢代饰),还有妹夫藤兵卫(小泽荣饰)、妹妹阿滨(水户光子)。他们以开小瓷窑、烧制瓷器为生,战乱中,源十郎想趁着战乱发一笔横财,而藤兵卫则想着成为一名武士,出人头地  二人带着烧制好的上好瓷器离开家乡去市镇变卖,果然赚到一大笔钱,源十郎甚至碰上了一位美若天仙的贵族小姐若狭(京町子饰),雨云之欢,乐不思蜀。一天晚归的源十郎被一僧人告知是否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藤兵卫也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武士,撞大运碰上美事,好不威风,但他居然在寻欢之时遇见了妻子……,骇人的事实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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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陶四
    沟口健二是一个很得东方神韵的导演。同样对长镜头怀有特殊的偏好,但沟口的风格和小津完全不同。小津的长镜头几乎全部使用固定镜头,低角度摄影,使得电影里的现实显得格外温和沉静。相较之下,沟口的长镜头要主动的多。他让小津式的超稳定构图运动了起来,在镜头调度中完成动和静的统一。
    《雨月物语》的开篇是两个缓慢的横摇。镜头缓缓的扫过村庄周围空旷的景色然后全景固定在两个努力往车上装载瓷器的演员上。有些类似于日本古典绘画中的画卷徐徐展开。沟口健二早年因为家庭贫困曾经参加过绘制浴衣花纹图案设计社的工作,并拜某个绘制能手为师。因此他的镜头美学受到日本绘画的很大影响。与西洋绘画强调透视感,特写式地突出聚焦点的做法相反,日本绘画强调“整体画面构成”,视点基本上类似长焦镜头,在一个画面里体现多个中心。所以他常常使用小景别的景深镜头,将所有涉及的人物放到镜头中去,观众自行去选取视觉中心点。这种拍摄方法后来受到法国新浪潮运动的大力推崇,后来名噪一时的希腊导演西奥 安哲罗普洛斯就曾深受他镜头美学的影响。
    沟口健二主张日本电影“应该静静地伫立在朴素平凡的日本画前面去感悟”。他将绘画作品中所展现的有流动感的,悠缓的时间推移及与之伴随的空间的连续变化引进自己的叙事文体中。就像源十郎和若侠的这一段幽玄怪谈,导演把时间处理的非常虚。我们难以把现实的时间和故事发生需要的时间完全的联系起来。仅仅使用几个充满意象的场景交替就推进了故事的发展。
    沟口有一个非常固执的拍摄手法,他坚持一场一镜。就是在一个场所进行的戏要毫不间断的一口气拍下来。像小津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低角度的导演手法进行解释一样,沟口对于自己一场一镜的美学理论也没有留下过什么理论性的说明。二十年代时,日本电影深受西方蒙太奇理论影响,沟口非也常推崇将镜头细分的拍摄手法。在他的早期的影片《东京进行曲》中可以明显的看出这种倾向,但是在他以后的创作中,却逐渐转移到远景长镜头的拍摄方法上来。
    因为长镜头和小景别的使用,沟口非常讲究表演中的自然的张力。他要求演员完全按现实主义的方式来表演。并不给演员做具体指示,但是又要求演员必须达到自己心底的要求。《雨月物语》中出演宫木的田中娟代是沟口长久合作的演员,在晚年甚至成为了沟口的情人。从她在此片中的出演我们似乎可以看出沟口对演员表演方向的要求。必须是自然得体,但又和影片的节奏以及风格暗暗相符。
    日本电影刚刚起步和日本古典戏剧歌舞伎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在早期电影拍摄时,常常是将摄像机放在固定位置上,像拍舞台剧那样,一个镜头一场戏的拍下去。沟口的电影常常使人联想到歌舞伎的表演。不过和早期日本电影单纯的固定机位不同,沟口是非常讲究镜头的运动和演员的调度的。他常常使用俯拍镜头,这让电影里的人多少显出一些可怜和盲目的意味。他们站在最低的地方接受人们的观看审视却浑然不知,依旧在自己的生活中庸碌的忙活着。日本的建筑大多数墙壁低矮,而屋子如果将门窗打开将会获得一个非常广阔的视觉空间。因此沟口常常会让摄像机越过墙壁去拍摄屋子内部人物的活动。如在被僧人告诫若侠是鬼魂后源十郎回到废墟中的宫殿,若侠和侍卫出场的那段就是从墙外俯拍下来的。人物在呈直角形状的屋子里移动,影子时而出现在闭合的纸门上,镜头非常别致。
    沟口健二是日本新派剧的代表人物之一。新派剧确立在十九世纪末,是对歌舞伎的进行改革过后的一种新剧种。内容上受西方恋爱情结剧的影响,而形式上则依赖于歌舞伎。沟口一生都在京都工作。京都是传统文化的发祥地,他在这里对歌舞伎,能,日本舞蹈,文乐,邦乐等等进行了彻底的学习。这对他以后电影美学风格的确立,无疑产生了很大影响。甚至可以推测,他一场一镜的拍摄手法和日本古典戏剧不无关系。
    在《雨月物语》里,若侠和源十郎的段落有非常浓重的能剧的色彩。她的化妆按照能的面具的表情来化的,身着的也是能剧的演出服饰。而若侠对源十郎跳的那段舞,几乎上可以视为一段简短的能剧表演。
    摄影机始终追随着若侠,背景音是一个庄重的男声,随着若侠的歌唱轻轻的应和着。灯光慢慢变暗,若侠似乎被这低沉的男音震住了,声音越来越大,伴奏的鼓点也急促起来,压迫的意味越来越浓重。若侠扑到源十郎怀中,对他说那是自己父亲的声音。镜头移过去,若侠所谓的父亲只是一个带着帽子的甲胄。沟口的影片中,女性一直都深受男性的压迫,即使若侠已死,她依旧生活在父权的统治之下。死去父亲的心愿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她生活的目标。
    因为家庭贫困,在沟口七岁的时候姐姐寿寿被送给人做养女,到沟口十五岁的时候,充当艺妓的寿寿被松平中正子爵赎了身,在沟口成名前的日子里,他几乎完全依附姐姐生活。也正是因为姐姐的资助,他才得以自由的选择职业,乃至成为后来,日本电影黄金时期的四大巨匠之一。但是这也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寿寿本身就属于一个弱者,生活并不如意。她在子爵家里也只是居住在管家住的房子里。及至1947年战败后,华族制度被废除前,寿寿在子爵家里都只是比女佣的地位稍微高一点。一个男人,依赖一个处于弱势地位的女人供养生活,而这个供养,几乎是以榨干女人自己为代价,这种奇妙的关系不知道给沟口带来怎样的影响和冲击,但是在沟口几乎所有的影片中,女性都是善良宽容,令人敬佩的。男性则总存在这种或那种的毛病,胆小,自私,懒惰,懦弱。他们所犯下的错误得到解决的办法往往是以女性的自我牺牲作为代价的。而男人为了向女人赎罪而生存的这类题材也成为沟口健二后来拍摄的作品中常常出现的一个重要主题。
    在《雨月物语》中,源十郎一直以为使妻儿过上更好的生活为借口而一再的离开自己的家乡。但他行动的最终目的,应该是为了满足自己过好生活的需要才对。虽然在影片的一开始,每当赚到钱时他总会去给妻子买一套和服,但是在更好的生活到来的时候,男人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一下立刻就彻底沦陷了,家庭马上遭到了遗弃。男人一去杳无音讯,女人却须臾不会忘记自己在家庭中的使命,等待男人养育男人的儿女。
    《雨月物语》里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镜头。在若侠跳完舞后,侍卫要求源十郎和若侠成亲。镜头随着侍卫缓缓的移下来,略微俯视的拍摄三个人。源十郎在镜头前只露一个后脑勺,若侠伏在他背上。在侍卫提出要求后他缓缓的转过头来,与若侠对视后移动了几步,镜头跟过去,若侠也跟了过去,说了一句“每次我听到他的声音”抱住他,两个人便抱在了一起,幕黑。源十郎关于家庭的所有顾虑,所有的情分和挣扎也只在一个镜头和若侠的拥抱间便黑下去了。男人的情分太薄了,两个镜头都用不掉他们就飞快的选择了让自己最舒服的道路。在这里,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沟口。
    沟口健二的父亲是个懦弱的人,一生无所作为,后来的生活更是主要依靠寿寿的接济才得以维持。沟口对这个父亲很是憎恨和厌恶,这也影响了他电影中一些人物的塑造,或许也直接加重了他电影中对男性罪恶的描写。男性总是愚蠢的想要攫取利益想要获得名望,却总是让女生付出牺牲罹受灾难。《雨月物语》中腾兵卫一心想成为武士,拿了赚的的钱去买盔甲,妻子在追赶他的时候遭到了游兵的强奸并沦为娼妓。到了后来莫名其妙走了狗屎运的腾兵卫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白日梦,衣锦还乡的时候遇到已经成为妓女的妻子竟然深深自责,放弃了得到的一切和妻子回到了家乡。这个类似于童话的结尾更多的是来自于制片公司而不是沟口,这样也使得腾兵卫和阿宾的这对人物设置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意义。更好的结尾应该是腾兵卫并不肯为阿宾改变自己的现状,他可能会让阿宾和他一起去过他梦想中的好日子成为他获得满足的个人英雄美梦的一部分也或许在争执中被碰到痛处直接拂袖而去。这样才能完成两组人物的对比。源十郎是比较实际的想要满足自己的欲望的一种男人,腾兵卫是愚蠢而带有狂热的想达成自己的梦想,两个人一个人成功一个人落魄,却都带给了女人不可逆转的伤害。同时这两个女人,一个温柔贤惠一个泼辣爽快承受的都是同样的由男性带来的厄运。
    因为对女性怀有的尊敬和怜悯之心,沟口一生都在致力于拍摄和女性有关的电影,他多拍摄反映艺妓生活的故事,被称为女性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电影大师。从《洋妾阿吉》开始,他从新派剧开始转向了自然主义写实主义。但是真正奠定他国际电影大师地位的几部电影,还是来自对古典作品的改编。如52,53,54年分别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奖的《西鹤一代女》,《雨月物语》,《山椒大夫》以及稍微晚一点的《近松物语》。沟口健二非常擅长从古典素材里吸取养料。在他的电影里常常充斥着和古代仁义有关的伦理。
    沟口健二对形式常常有一种近乎苛责的偏执。他一生拍过的唯一一部以武士忠义为主题的《元禄忠臣谱》是对战时军国主义的政策做出的最低限度的妥协。因为抓不住武士道精神的实质,他便将目光转向对形式的追求,热衷于外形的完美。他将武士道的精神转变为武士在出入进退等方面极注重礼貌等方面,因此这部电影在描写武士的举止动作上比任何一部历史剧更显得庄重和彬彬有礼。而沟口对外形的完美的偏执也延续到他后来的几步杰作上。
    在《雨月物语》里有一个让人叹为观止的镜头调度。源十郎逃避了若侠的幽魂后,回到故乡的家中。他从正门走进家中,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于是一边喊着妻子的名字一边从侧门走了出去。镜头从侧门又重新摇回正门,我们可以从窗户的缝隙间看到焦急寻找的源十郎,他转了一圈重新从正门中走了进来。而这个时候,我们惊奇的发现,宫木已经安静的坐在屋子中间围着柴火烧饭了。这真是一个美妙的镜头调度,是只有电影才能给我们呈现的视觉奇迹。沟口没有像大多数导演在夫妻重逢的场面处使用近景或者特写,强调两人的激动的情绪。他依然使用一个固定的全景镜头,一种凝重而舒畅的音乐始终贯穿其中。在源十郎抱着孩子和宫木交谈的时候,音乐中又不时掺入一种空灵而玄妙的笛声,为第二天村长揭开宫木已死的事实埋下了情绪上的伏笔。
    《雨月物语》因为拍摄在战后,因此难免在原本的主题上强加上反战的思想。但是这一点表现的并不是十分突出。腾兵卫和宫木这对人物因为结尾的设置又显得意义不大。所以在主题和内容上结合的并不算十分完美。但是沟口天才的导演手法弥补了这一切,使《雨月物语》成为电影史中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沟口本人也因此他众多的杰作而和小津安二郎,成濑巳喜男,黑泽明一并被尊为日本电影黄金时期的四大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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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大学时写的一篇学生作业,有相当一部分观点和语句来自佐藤忠男的《沟口健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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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verick
    《雨月物语》电影剧本

    原作:上田成
    改编:依田义贤
    导演:沟口健二
    译:金连缘

    字幕一
    上田秋成的《雨月物语》讲述了许多奇闻异事,它使读者由此产生各种各样的幻想。

    字幕二
    这部影片描写的就是从这些幻想里产生的新的故事。我们不能不承认,秋成笔下的奇闻异事今天仍然是活生生的现实。

    字幕三
    天正十一年(1583年)。融雪的季节。近江(注1)琵琶湖的北岸。

    1. 近江北部山村“中之乡”近江北部荒凉山村的残冬。
    一片凄凉景象。
    村边小山岗的半坡上有两个相邻的农舍。
    一个是源十郎的家,从这里看得见他房后那座陶瓷窑;相邻的是他妹夫藤兵卫的家。
    门前放着一辆大板车,源十郎和他的妻子宫木正忙忙碌碌地往车上装着用稻草捆好的瓷器。

    2.源十郎家的屋外
    宫木把很沉重的稻草包抱上车,用衣袖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
    破衣袖上打着补丁。由于贫困的折磨,面容十分憔悴,令人觉得可怜。她刚擦完汗喘了一口气,就听到远处传来火枪声。宫木吃惊地转身向枪声传来的方向张望。抱着稻草包的源十郎从屋里出来,也朝同一方向张望。二人转过头来面面相觑。
    源十郎:也许是柴田军的探子被发现了,挨了枪。
    宫木:(仓皇不安的面孔)……
    源十郎:要趁仗还没打起来,把这些东西卖出去。
    宫木:光在长滨就能卖掉吗?
    源十郎:嗯,听说羽柴的军队进了城,城下一带的集市非常兴旺呢。
    宫木:我也一起去行吗?
    源十郎:不行,那些胡作非为的大兵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这时,从藤兵卫的家里传来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和阿滨的吵闹声。

    3.藤兵卫家的内部
    普普通通的贫农的家。藤兵卫和阿滨在席铺中间的地炉旁扭打争吵。藤兵卫甩开阿滨下了席铺,穿上草鞋。阿滨也不再阻拦。
    阿滨:你既然非不可那就去吧!混个象样儿的武士去吧……哼!就说妄想发迹吧,也得沾点边儿呀!
    藤兵卫:没有点雄心大志,能有出头之日吗?
    阿滨:连长矛怎么个拿法都不会,还能当什么武士?你要不安分守己好好干活,将来一定会遭殃的!
    藤兵卫:等我混出个人样儿回来,你再说这些吧。这样穷我是受够了。

    4.家门前
    源十郎站在从家里走出来的藤兵卫面前。
    藤兵卫:大哥,带我去吧,求求你!
    源十郎:又来啦?把那痴心妄想收起来吧!
    藤兵卫:我给你拉车。
    源十郎:你算了吧!
    正在申斥他的时候,阿滨从屋里走出来。
    阿滨:哥哥,你带他去吧!他以为到了长滨就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我也想开了。为了让他脑袋瓜清醒过来,你带他去见见世面吧!
    源十郎:这家伙真难缠!

    5.途中
    北国大道的一段。源十郎驾辕,藤兵卫在后边推车,急急忙忙向长滨赶路。
    装着待售的各种货物的车辆,争先恐后地向前跑。
    他俩不甘落后,拼命地跑。

    6.源十郎的家里
    村长坐在席铺中间的地炉旁边,对面坐着宫木,宫木把五岁的儿子源市抱在膝上。
    村长:纯粹是不考虑自己身分的胡思乱想……不仅是藤兵卫,源十郎也一样……做买卖固然可以,可是趁兵荒马乱发横财弄的钱决不会长久。钱一来,又生新的野心。(站起来)这些顾不了啦,要打仗啦,眼下还是快做好逃难的准备吧!
    宫木:是。
    她六神无主地点了点头,目送向后院走去的村长。
    这时,身穿出门衣裳的源十郎跑进来。
    宫木:啊,你可回来了……
    源十郎从怀里掏出刺绣的钱口袋,从中抓出钱来。
    源十郎:你看!
    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那是三个银币。
    宫木吓了一跳。
    宫木:这是怎么回事?……
    源十郎:你说什么?……
    宫木:那些瓷器能卖这么多?……
    源十郎:你拿着看,放在手上看看,……你没看见过吧,是吧,哈哈哈……,我想早点儿给你看看,连点礼物都没买,飞快地跑回来了,哈哈哈。

    7.长滨城近旁有石崖的地方
    藤兵卫追着马上的武士。
    藤兵卫:您收留我当个卫兵吧,我一定豁出命为您效力。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抓着马嚼子。
    马上的武士看了看他。
    武士:我能让叫花子给我当卫兵么?
    说着,用长矛杆的梢头挑破了藤兵卫的布衣。
    武士:你要是想当官儿,先穿上护甲来。
    藤兵卫:穿上护甲?
    武士:你要是有护甲和长矛,我就收留你,滚开!叫花子!
    他用长矛杆梢把藤兵卫捅了个筋斗而去。
    藤兵卫:买护甲的钱,买护甲的钱……
    他倒在地上,目送武士的后影。

    8.源十郎的家
    源十郎正在炉旁喝酒。
    宫木和源市穿着新衣裳,欢欢喜喜地站着。
    宫木:看我们,又过年了。
    源十郎满意地笑了一笑。
    源十郎:我年复一年地盼着,哪怕能给你买一件旧的窄袖衣也好……这回总算称心如愿了。
    宫木:我高兴的可不是为了一件窄袖衣,是因为你有这一番心意……说真心话,我什么也不想要,只要你在,什么钱,什么东西也不想要。
    源十郎:也不能尽这么想,就说夫妇之情吧,有了钱才能日子更和美呀。你看,这儿有干鱼、油、干粉、糖、年糕……
    他环视了一下摆着的东西。
    源十郎:这些都是挣来钱的好处。只要有钱,就有幸福,没有钱,就受苦受罪,人老是受苦受罪,还有什么希望!
    宫木:那当然,不过……
    源十郎:藤兵卫也是个蠢家伙,不用当武士只要能挣钱不就行了么。我还要多挣点钱,扩建房后的陶瓷窑,尽量多烧点陶器。拿出这么点儿烧成的东西,就卖了三个银币。
    宫木:你别说了,钱,这点儿就够了。据村长说,柴田的军队说不定一半天就到。你不要偏偏趁这个时候去吧……
    源十郎:你说什么?打起仗来更好!
    宫木:我也是这么想,不过你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抓这个时候去赶集的商人都是一些狡猾的老滑头,你可斗不过他们。
    源十郎:我不是打那儿把钱挣来了么?
    宫木:你不要以为上次顺利,下一次也一定会顺利。
    源十郎:……
    宫木:万一你要有个好歹……
    源十郎:你别胡思乱想瞎操心啦!这时,阿滨悄然走进土间。
    阿滨:哥哥。(哭哭啼啼的声调)
    源十郎:你不用发愁,没有哪个武士肯雇用破衣烂衫的庄稼汉。他一定回来……你这儿来,喝一杯。

    9.北国大道
    夜晚。
    藤兵卫在昏暗中疲惫不堪地走在大道上。
    藤兵卫:有了护甲,就能当武士。有了买护甲的钱,就能当武士。买护甲的钱,钱,钱。
    无精打采向前赶路的藤兵卫这样低声地自言自语。

    10.源十郎的家
    源市已经睡了。源十郎酒劲上来,兴高采烈。
    源十郎:人世的幸福用金钱能买到,而且很容易买到。是吧,宫木、阿滨(看着两人的脸),就那么一点儿瓷器就给我带来了这样的幸福。我们如果齐心干,能买来十倍二十倍的幸福。有了钱,夫妇也就和睦了。大家都去挣钱吧。过几天藤兵卫就会回来,也让他好好干。
    说到这儿,咔嗒一声,土间的拉门开了。
    三人一齐转脸看去,满身灰尘的藤兵卫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
    阿滨:啊,你回来了。
    她跳到土间,扑向藤兵卫的胸膛。
    阿滨:你这个傻瓜,想过滋味儿来了么?弄成叫花子一样。醒悟过来了么?你是村里数第一的大浑蛋!
    阿滨这样骂着。藤兵卫在土间里一屁股坐下。
    阿滨拿起钵子,斟上酒,递到藤兵卫的手里。
    阿滨:快喝吧,你这个气死老婆的,你怎么不喝呀,傻瓜!
    嘴里骂着,却以露骨的怜爱之情向她丈夫劝酒。藤兵卫一口气喝下去了。源十郎和宫木心里高兴地看着阿滨如此深情的举止。

    11.房里的土间
    源十郎用转盘做瓷坯。
    宫木在旁边帮助摇转盘。

    12.向阳的房前
    阿滨在木板上晒瓷坯。

    13.窑
    藤兵卫在小山的斜坡上增筑瓷窑。

    14.院子里
    源十郎在晒干的坯上涂釉。
    宫木在帮忙。源市在她身旁。

    15.窑
    藤兵卫和阿滨把放在陶模里的坯送入新筑的窑里。

    16.窑前
    窑已封好,涂上泥巴。藤兵卫和源十郎加劈柴。
    源十郎:这次你干得不错呀。
    藤兵卫:我有个打算所以才干的。
    源十郎:烧成了,再去一次长滨吧。这回可得好好地挣一笔钱。
    藤兵卫:赚头能分给我点儿吧。
    源十郎:那当然了。分给你三分之一。
    藤兵卫:我想早点见钱,尝尝把钱攥到手里的滋味儿。
    边说边往窑里加木柴。

    17.夜里的窑
    他俩睡在窑前的席上。
    宫木和阿滨替他们二人烧火。
    源市睡在宫木的背上。
    阿滨:这一窑烧成,嫂子,日子就好过了。咱们俩去木之本买点想买的东西吧。
    宫木:我什么也不要。一家三口能高高兴兴地过日子,我就知足了。
    阿滨:可是,我当家的和我哥哥,从来也没象这回这么拼命地干过。好象把一切都投进这窑里去了,他们把男人的力量、灵魂和心里的各种念头都封在窑里了。假如这一窑失败了,不知道他俩会怎么样。
    宫木:这些男人,真没治!象我当家的那样老实人,竟变成这样了。战争会弄得人心大变么?
    阿滨:不过,他只是想挣钱,这还没什么。
    远处传来惊慌的人声。
    青竹爆裂的声音加上人们的喊叫声越来越激烈。她俩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惴惴不安。
    阿滨:怎么回事儿?……
    宫木不安地跑到源十郎跟前。
    宫木: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源十郎和藤兵卫从窑里跑出来仰望夜空,天空突然亮起来了。
    藤兵卫:放火了,柴田的军队来了。
    源十郎憎恨地咬了咬嘴唇。
    宫木:怎么办?
    源十郎:不用慌,现在不能断火……
    宫木:可是……

    18.大道旁的农家里
    几个手持火把的大兵粗暴地踢开木板拉门,闯进屋里。在土间,把行李和粮食打好包,正要逃难的年轻夫妇和他们的老母吓得站在一角。大兵们不管他们,上了席铺,粗暴地拉开壁橱拉门,看看里边什么也没有,就搜人们的怀里,夺去钱袋,打开行李包,抢去粮食,拉走了年轻的丈夫。他的妻子和老母一声不敢吭,哆嗦着目送他们。

    19.有库房的院子
    大兵们聚集在井旁,喝着打上来的井水。
    一包一包的大米从库房里被运出来。

    20.大道上的一个角落
    被抓来的村里的男人扛着东西,兵卒们押着他们出发了。
    一个人突然逃离队伍,兵卒追赶上去一长矛刺死。

    21.源十郎家的后院
    宫木和阿滨,源十郎和藤兵卫站在小山坡上,胆颤心惊地望着突然亮起来的天空。
    村长朝他们这里跑来。
    村长:快逃吧!柴田的军队来了!
    源十郎:他妈的!到底来了。
    村长:男人全给抓去扛东西,凡是吃的,什么都抢走。快逃吧!往山里逃,你们知道了吧!
    村长喊了一声跑开。
    源十郎:再等一个晚上就好了……没办法,反正快点准备吧,吃的东西能拿多少拿多少。
    藤兵卫反倒高了兴似地。
    藤兵卫:我去看看情况。
    阿滨:疯了!那么说你又是想央求武士拉帮你当个卫兵么?
    藤兵卫:不是。
    阿滨:你死了这条心吧!

    22.山道
    和村里的人一起,源十郎一伙也紧跟着朝山上走。藤兵卫却是一有机会就要下山的样子,所以阿滨揪着他不放。

    23.山里
    夜晚。
    枯草深处,难民们这里一群那里一伙地聚在一起。有的人烧火煮饭,有的人用布条包扎受了伤的脚,也有合掌念经的老太太。源十郎夫妇和源市坐在一旁的树下,人群里没有阿滨和藤兵卫。
    顺风传来令人痛心的哀号声,枪声不止。
    宫木紧紧抱着源市。
    阿滨着急地在人群里走来走去。
    阿滨:当家的,你上哪儿去了,你上哪儿去了……她叫喊着,碰到人群就问。
    阿滨:藤兵卫在么?没看见他么?

    24.大道旁的民房附近
    藤兵卫隐蔽在阴暗处,他盯着死在房前的士兵身上的护甲。慢慢爬出去,正在解护腿和护手的时候,偏巧四五个兵卒回来了。他看不妙,撒手慌忙逃走。

    25.山里
    源市要动弹,宫木抱紧他。
    宫木:别起来,起来就让人杀了。
    紧紧抱着他不让他起来。
    “唉哟!”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救命啊!
    刺心的哭喊声。
    阿滨垂头丧气地走来,坐在旁边。
    这时,源十郎突然站起来,向山下的道路跑去。
    宫木吓了一跳,把源市交给阿滨,追赶源十郎。

    26.半山腰的道上
    跑下山坡的源十郎,突然吃了一惊似地躲进深草丛中。手持长矛的两个武士走过去。等他们过去之后,源十郎走出来,刚上山道,宫木追上前来。
    宫木:上哪儿去?
    源十郎:火一灭这一窑瓷器就完蛋了。我要去加柴,不能叫火灭了。
    宫木:烧窑的事儿,你死了心吧。万一让柴田的军队给抓住,就被征去当伕子。不藏起来太危险。
    源十郎:我把一条命都搭到这窑里了,可不能让火灭了。
    宫木:窑灭了还能再烧,啥时候再干都行。
    源十郎:不,不对。这是我一生的血汗。不能眼看着它白白扔掉,不能扔掉,不能扔掉。
    他甩开宫木跑下山坡。宫木仍在后面追赶。

    27.窑
    已经住了火的窑。源十郎跑过来察看火口。
    源十郎:糟了!火灭了。
    他边说边张开双臂搂抱陶瓷窑。
    抱一下立即离开,从小口察看窑洞。
    宫木:你快!
    低声叫了一声,拉着源十郎的手逃向窑后。五个一伙的兵卒手持长矛路过窑前。他们走过时用长矛杆梢戳破窑的封泥,纵声大笑而去。
    从封泥的破口可以看到窑里瓷器的陶模。
    兵卒走后,源十郎跑出,看一看破口,用掉在周围的稻草垫着手,取出一个陶模,掀开盖子。信乐瓷的蓝釉大盘,烧得光采夺目。
    源十郎凝视着盘子。宫木站在他身后探过头来看。
    源十郎:烧成了!
    声调是狂喜的。
    远处传来进军的螺号声。但是源十郎的眼睛却紧盯着盘子,目不转晴。
    宫木跑过来。
    宫木:你在这儿哪。
    源十郎:嗳,烧好了。
    宫木:烧好了么?
    源十郎:你看!……可好了,可好了,……阿滨和藤兵卫哪?
    藤兵卫满脸失望的神情,手拿护腿和护手向这里走来。
    源十郎:藤兵卫,你上哪儿去了?……窑烧好了。
    藤兵卫:是么!
    源十郎:把阿滨叫来,赶紧出窑……趁着这个机会。

    28.深谷河旁的道路
    小道上,一辆平板车避人耳目似地拉过去。
    车上装满用稻草包捆的瓷器。
    源十郎和宫木拉着车辕,藤兵卫和阿滨在后边推。宫木背着源市,车在树荫的小道上走着。他们常常把车停下,细听周围的动静。
    传来惊人的喊杀声和枪声。
    流弹在飞。
    宫木:回去吧,别去了,这个道也走不了。(按住源十郎的手)什么时候不能挣钱呢?
    源十郎:你太胆小了。发财撞大运,正是这时候。
    枪声越来越近。
    阿滨:去长滨,太危险,咱们坐船渡过湖去好吧。
    藤兵卫:对,阿滨是船老大的女儿,很会使船。
    源十郎:能弄到船么?
    阿滨:只要到了尾上渡口,扔着的船有的是。
    边说边推车向前走。

    29.琵琶湖畔尾上渡口
    浓雾的夜晚。
    湖边有船,四人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装船。
    涉水向船里装货的四个人的黑影。

    30.湖上
    向浓雾的湖上摇去的小船。
    阿滨在摇橹。船中间,源十郎和藤兵卫靠着行李喝着醪酒。宫木抱着源市出神地望着天空。
    宫木:这可好了。
    源十郎:可以放心了。
    宫木:用船运是个好主意。假如走旱路,这个时候也许没命了。
    藤兵卫:明天早晨以前能够到达大沟。那里是丹羽五郎左卫门老爷的领地,比长滨还繁华。
    源十郎:你和我这次都能成个大财主。宫木和阿滨也是财主太太了。我在中之乡盖一个库房。
    藤兵卫:(小声嘟哝着)我买一套护身甲。
    阿滨摇着橹唱起来了。
    阿滨唱:
    船从盐津港摇出来了,怎么回事儿?
    这么早您就走么,怎么回事儿?
    和他一起嘛。唉,那可好啊,那可好啊。
    藤兵卫和源十郎边听着阿滨的歌声边喝酒。阿滨忽然刹住歌声,向水上了望。看到一只弃船在雾里漂荡。
    阿滨:一只船哪!
    她喊了一声,停止摇橹。大家的眼睛盯着漂过来的船。
    那船漂到跟前。
    阿滨:唉呀!
    她喊了一声,用力抓紧藤兵卫。
    船里有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看着源十郎的船。衣服被撕碎,从脸到脖子粘乎乎地流着黑紫的血。
    宫木:是鬼。
    她这么一嚷嚷,那船里的男人搭话了。
    男人:不是,我是海津的船夫。
    他痛苦地喘息着。
    男人:装上货,去安土的半路上,遭到水贼的袭击。有水没有?给我碗临终的水喝吧。
    他苦苦哀求。看他这个样子,虽然让人害怕,源十郎还是倒了一杯酒,递给他。他用哆嗦的手接过来。
    男人:多谢。我到了那个世界也要祝你们平安无事。湖上到处都有水贼。被他们发现,性命和货物就全难保。女人被抢走,男人被杀死。你们小心吧。
    他把酒干了,喝得很香。
    男人:临终的水是很好喝的。祝你们平安无事。
    说完身子向前一挺。
    酒杯掉入水中。
    藤兵卫用竹竿把船撑开。
    载着尸体的小船很快在雾中消失。
    大家神色恐怖,面面相觑。
    宫木:回去吧,这一定是不应该去的预兆。
    源十郎:女人回岸吧,我们男人只好听天由命了。
    宫木:你们别去了。
    阿滨:我可得去,这个人我可放不开手。
    藤兵卫:女人要被抢走的呀。
    阿滨:到那时再说那时的。
    宫木:如果一定要去,我也跟去。不管上哪儿,也带我去吧。
    源十郎:你还有源市哪。
    说到这一点,宫木无言可答。
     
    31.尾上渡口
    小船在湖岸停着。背着源市的宫木站在岸上,源十郎站在船上跟她说话。
    源十郎:我拿到钱就马上回来。可能用不了十天。你放心等着吧。
    宫木难过地点点头。
    源十郎:不要走大道。顺着背道走,象刚才说的那样,要进入美浓大道的后山。暂时不要去咱们家附近。记住了吗?受点苦,也是暂时的,你忍耐一下。
    宫木:你也多注意。如果遇上强盗,不要还手。
    源十郎:知道了。
    宫木:你毕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这个时候出来做生意的都是难对付的人……
    源十郎: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宫木:藤兵卫和阿滨,请你们二位多关照他吧。
    藤兵卫:好吧。
    阿滨:我们很快就回来了,你放心等着吧。
    源十郎:好好照看源市。
    船已经开了。阿滨摇着橹。
    源十郎:多多地拿回银子来,让你吓一跳。
    宫木:祝你们平安无事。
    船摇到湖心去了。宫木一动不动地站在浅滩的水里,泪汪汪地目送他们。(溶暗)

    32.大沟城下
    白天。集市很热闹。
    商人们大声叫卖,招揽生意。有的打起架来了,大家在劝。驻扎的兵卒在临时开设的酒店喝着醪酒,在糖果店里象山猴似地整吃整咽。叫花子也坐在路旁,向兵卒们讨钱。
    这个集市的一个角落,源十郎、藤兵卫和阿滨把陶瓷器摆在席上叫卖。
    阿滨不时以羡慕的眼光了望邻近衣服店里漂亮的窄袖衣。
    人们一群一伙地来买东西。
    藤兵卫:买吧,快买吧!这和随便烧的骗钱货可不一样,是信乐瓷的上等货呀。
    瓷器飞快地卖出去。
    源十郎:酒壶和酒杯怎么样?花瓶要不要?
    女人的声音:给我那个花瓶。
    听到温柔的女人声音,源十郎抬眼望去,只见一位戴着女式斗笠的美貌女人站在那里。从斗笠底下……
    女人:你给我拿花瓶酒壶、酒杯和饭碗。
    语调是温文尔雅的。
    源十郎被她那美貌惊呆了。那女人抬眼目不转睛看着源十郎,报以妖媚的微笑。
    源十郎有些飘飘然了。
    这时,那阔小姐身旁的老妪开了腔。
    老妪:听懂了么,这个和这个,还有这个。
    她把席上的瓷器十来件凑成一堆。
    源十郎:好!
    老妪:这个山后的叫做枥木的宅门。你能给送来吧!
    源十郎:好!
    老妪:钱,送到再给。
    源十郎:谢谢您。
    他这样答应着,但他的眼睛却仍然盯着那位阔小姐,声音也失了魂似的。
    小姐和老妪向人群走去。
    源十郎呆呆地目送她的后影,这时传来武士的呼喊声。
    声音:城主老爷过来了,大家要肃静,要注意喽!
    武士叫喊着,分开人群走过去。
    人群晃晃荡荡地分向左右腾出道来。
    源十郎、藤兵卫和阿滨也蹲下来。
    把杂乱的人群冲开了似地,城主骑着马走过去。
    藤兵卫抬起脸,以羡慕的神情笑眯眯地看着城主。
    阿滨看到他这种神态,拉拉他衣袖。
    阿滨:你别看了,又犯了老毛病啦?
    藤兵卫:有了护身甲,就能当上武士。
    阿滨:你又说这一套……
    藤兵卫把手伸进挂在脖子上的钱袋里,卖瓷器的钱已经够沉甸甸的了。
    阿滨瞪了他一眼,
    阿滨:你把钱袋拿过来,好容易挣来的钱,怎么能让你给瞎花了。
    说着动手要把藤兵卫的钱袋拿过去。
    藤兵卫:浑蛋!放开手!
    二人都不吭声,只是拚命争夺。
    阿滨:哥哥,你把卖的钱拿过来!
    源十郎跑过来。
    源十郎:这是干什么?
    阿滨:他要拿这个钱买护身甲。
    源十郎:藤兵卫!
    藤兵卫:你让我去买一副吧!
    藤兵卫用力一脚把阿滨蹬倒在路旁,他迅速站起来。
    藤兵卫:下次见面时,我一定要变成一个象样儿的武士。
    飞快地逃离货摊。
    阿滨:哥哥,抓住他,抓住他。
    她边追边喊。
    藤兵卫跑进人群。
    源十郎又不能扔下货摊儿,狼狈无策。

    33.有盔甲店的街道的一角
    盔甲店的店头摆着好多武具。藤兵卫分开人群跑过去。
    阿滨在后边追赶。
    藤兵卫又返回来,跑进盔甲店。阿滨也跑回来了,但找不到他,又向不同的方向跑走了。

    34.盔甲店里
    从武具后方,藤兵卫突然伸出头来。
    藤兵卫:走了吧!
    盔甲店主:怎么了?
    藤兵卫:给我一副护身甲。

    35.盔甲店的附近
    阿滨在人群里拚命地寻找藤兵卫。
    36.盔甲店里
    藤兵卫在店主的指点下,手忙脚乱地往身上捆着护身甲。
    捆得不对,引起大笑。
    藤兵卫:看我象个武士吗?
    盔甲店主:是个很象样的武士。可是不拿长矛……
    藤兵卫:对,你给我一个。
    藤兵卫从钱袋里又掏出钱来交给店主,买了长矛,得意洋洋地挟在腋下,碰倒了摆着的武具,走出店铺。

    37.大道
    身穿护甲,手持长矛的藤兵卫,颇象个武士似地大步走来。长矛成了累赘,碰上树枝,连拿都拿不好。
    一队兵从后边跑过来。
    一个好象队长似的武将骑着马,与藤兵卫同样的小卒们手持长矛跟在后面跑着。藤兵卫也跟在队尾跑起来。小卒中的一人惊奇地看着这不熟识的藤兵卫。藤兵卫装模作样地跟着跑。

    38.湖畔的松林
    暮色苍茫中苍松成行的湖畔。阿滨悄然走来。松林里有个小庙。她无精打彩地坐在小庙的石基上,手上提着盛水的竹筒,她举起竹筒喝了几口水。夕阳已没,一片昏暗。阿滨喝着水发现脚前矗着一杆长矛。大吃一惊,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铠甲的武士,脸上带着奸笑站在她面前。后边还站着四五个武士围绕着她,每个男人的脸上都带着淫猥的微笑。阿滨转身要逃,但围着她的一个人用长矛杆扫了一下阿滨的脚,她一个筋斗跌倒在砂地上。另一个人按着她,绑起双手。
    阿滨:杀人喽,杀人喽!
    她大声喊叫。另一个人把她的嘴给捆上了带子。这几个男人的脸上都露出淫秽的表情。
    手脚被捆仍在挣扎的阿滨,被这些男人给搂住了。

    39.大道
    拴着的几匹马。片刻,从阿滨身边回来的几个武士,以满意的神情彼此相视而笑着跨上马跑去。

    40.成行的松林
    躺在树下象死人一样的阿滨拚命挣扎。
    衣服和头发散乱,绑绳虽然解开了,但嘴上的捆带还没有解下。衣领张开露出胸脯,旁边扔着一把钱。风吹得松树枝作响。阿滨微微睁开眼,忍着全身的疼痛,解开嘴上的捆带抬起身来。浑身疼痛,她紧蹙额头,双手拄在砂地上,碰到武士们扔下的钱。她拾起,悲伤地看着。
    阿滨:浑蛋!
    呻吟似地骂了一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对着暮色中的湖水。
    阿滨:看看吧!看看我这个样子。让老婆遭受这样的污辱,你满意了吧!不管我怎样,只要你自己能混出个名堂,就满意了吧!你这个浑蛋!

    41.大沟城下
    这里已是薄暮时分。集市的人群稀少了,店铺快要关门了。
    源十郎把沉重的钱袋托在手上看一看,满意地收在怀里。看看收在席边上的花瓶等十来件瓷器,想起那个美貌的女郎。
    源十郎:(喃喃自语地)枥木宅门!

    42.衣服店
    源十郎货摊旁边有个卖衣服和小百货的铺子。
    这里有很多好看的窄袖女服。
    源十郎拿着那些瓷器站在店铺前边,望着一件窄袖女服出神。
    店主走出来,看也不看源十郎,打扫铺面前边。
    源十郎:掌柜的,这个多少钱?
    店主看看源十郎的打扮。
    店主:你想买么?
    源十郎:先听听价儿。
    店主以蔑视的腔调嘿嘿地笑了笑。
    店主:这不是你老婆能穿的,穿到身上要肿的。
    源十郎勃然大怒。
    源十郎:我有钱哪!
    店主不再理睬他,进入店铺。
    源十郎忽然想起宫木来了。
    憔悴不堪的宫木站在店前,羞涩地笑着穿上这件窄袖衣。头发稍乱的宫木跟这件衣裳不大配称。宫木的身影一下子又变成刚才看到的那位阔小姐。窄袖衣穿在她身上正合适,光彩夺目。
    源十郎清醒过来,感觉有些不是滋味,离开了店铺。忽然,刚才出现过的那位阔小姐带着老妪微笑着站在他面前。
    源十郎吓了一跳,慌忙地说,
    源十郎:对不起,太晚了。
    老妪摇摇头。
    老妪:怕没有带路的人,你不好找……
    源十郎:那太不敢当了。
    老妪:你跟着我们走吧。
    小姐和老妪走在前头,源十郎跟在后边。

    43.山荫小道
    源十郎走在前边。老妪和那小姐的白衣裳象暮色苍茫中怒放的鲜花。

    44.枥木宅的门口
    小姐和老妪进入杂草丛生的庭院。她们在深草中停步,回眸一望,示意神色不安站在倒塌了的墙前的源十郎进来。然后又向深草的庭院走去。
    源十郎精神恍惚地跟在后面。深院尽头是个荒废的住宅。女人们的身影就象被吸进房内似地飘然而逝。
    源十郎跟在后面,惊奇地看看快要塌下的前门,等在这里没敢进去。这时老妪拿着灯火走出来。
    老妪:请进来吧。
    源十郎:嗯,可是,我这样……
    老妪:若狭小姐在等你。请,请进来吧。
    源十郎:您说的若狭小姐,就是方才那位小姐么?
    老妪:是枥木左卫门老爷的遗孤,……快请吧。不要客气。
    老妪催促之下源十郎从前门进来。

    45.枥木家的内室
    在老妪的引导下,源十郎走过黑暗得什么都看不清的穿廊。
    进入一个房间。
    老妪:这就点灯。
    老妪用手中的灯把蜡台上的蜡烛点着了。蜡烛一个一个地点着,越来越亮,更加照亮了与寂寞荒凉的院子不相称的华丽的居室。房间收拾得很好,一切陈设也很雅致。
    老妪:月亮上来了。
    老妪看着院子说了一句。从月光明亮的院子,可以望得到远山溪谷,听得见水声淙淙。源十郎茫然若失。
    刚才那位小姐,身穿深紫色的衣服,轻轻地走上房廊,向这里走来。
    若狭:让您受累了,……请坐吧。
    源十郎谦让一下坐在垫子上,与小姐面面相对。这时,老妪把源十郎拿来的瓷器收拾起来拿进里屋。
    若狭:您是北近江的源十郎先生吧。
    源十郎: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若狭:在集市的杂乱人群里,看到席上摆着的瓷器,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蓝釉光华灿烂,就象嵌上水晶的一般。由于家父的教导,我也多少懂得一点东西的好坏。怎么就能烧出那么美丽的东西,我很想听您讲一讲。是不是有不能传人的秘诀?
    源十郎:没有,谈不到有什么秘诀,只是要注意釉的涂法,还有坯土的处理,需要长年熟练的技巧。这不是一教就能会的。
    若狭:熟练的结晶,只有能工巧匠才能烧出那美丽的东西。
    这时,老妪右近端着折叠膳台进来了,上面摆着源十郎烧的酒壶、酒杯和菜碟等等,盛着酒和各种酒菜。
    源十郎:这不是我烧的那些东西吗?
    若狭:想用您烧的瓷器喝喝酒。您请!
    拿起酒壶让酒。
    源十郎用酒杯接酒,满意地在手里玩弄酒杯。
    源十郎:能让您这么高贵的人看中……虽然是一边种地、一边烧瓷的捎带活儿,自己做的东西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旦遇到赏识它的人,心里也实在高兴。……而且,一想到在这么体面的宅门,象您这样美丽的人能够使用它,幸福得象在梦中一般。
    若狭:不,落到我这样飘摇零落的人手里,您心血凝成的杰作也会哭的。
    源十郎仍把自己的作品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源十郎:发现自己做的东西这么美丽,这还是生平头一次。人和东西因为所处的地方不同,价值居然也是这样的不同啊……酒杯和碟子进到这么体面的宅门儿,它们也会受宠若惊的。
    他放下杯子,拿起酒壶给若狭斟酒。
    若狭:您的才能不应在偏僻的农村埋没一辈子。您应该想一想怎样发展您的天赋……
    源十郎:我该怎么办好呢?
    不知什么时候早在旁服侍的右近开口说。
    右近:您和若狭小姐谈谈准有办法。
    源十郎:那么以后再来拜访吧?
    右近:不要等以后,这一次您就……别那么客气了,随便好了。
    源十郎:不,我得告辞了……
    右近:您别这么说,您从从容容地多呆会儿吧……
    源十郎:但是……
    若狭:我也想多跟您谈谈。
    源十郎被若狭的美貌所吸引,恍恍惚惚,忘乎所以。
    右近把源十郎带到屏风后边,让他换下寒酸的衣服。
    片刻,换上富丽衣服的源十郎,怀疑是不是自己居然变化如此而从屏风后出来了。这时,鼓声咚咚,右近已经端然正坐拍着手鼓,若狭口吟歌谣,妩媚地翩翩起舞。
    源十郎陶醉在歌舞之中,出神地看着若狭的舞姿。鼓声加上后山的回响,满屋洋溢着神秘的气氛。鼓声夹杂着笛子与鼓的合奏声,若狭唱的歌谣变成了朗朗的男声。若狭惊吓得停止了舞蹈,跑到源十郎身边。
    右近仍若无其事地拍鼓。节奏明快的笛鼓声越来越大。
    若狭:您听得见那声音吗?那些伴奏的声音,还有个男人的声音……
    源十郎:听到了,在哪里,有人在什么地方唱哪?
    若狭:是我那去世的父亲。
    源十郎吓了一跳。
    若狭:枥木一族是被织田信长灭掉的。幸存的只有我和我的奶妈右近两人。我父亲的灵魂始终不离这所宅院,我一跳舞,他就唱歌。
    源十郎:很洪亮很好听的歌声。
    若狭:您不害怕么?
    源十郎:不害怕。这是他很想念您的骨肉深情呀,您还继续给他跳舞吧。
    若狭摇摇头。
    若狭:我一听到这声音,浑身就哆嗦。这是诅咒的声音,对人世留恋不舍的声音。请您搂着我,啊,可怕……
    源十郎:我听起来并不害怕。你仔细听听吧,很漂亮很有功夫的歌声嘛。
    若狭:不对,我听起来纯粹是爸爸在诅咒我呢。我求求您,你搂住我。
    说着紧紧抱住源十郎,源十郎紧紧拥抱着若狭那丰满的身体。
    右近对源十郎的态度表示赞同地点点头。
    右近:她父亲今晚很高兴,因为女儿这里来了这么好的客人……您听,那声音多么轻快。
    若狭倾听歌声,回首看看右近,点点头,放了心的样子。她发现自己靠在源十郎身上,想悄悄挪开。源十郎也感到不大合适,二人静静地互看着。若狭火热的目光。音调急促的伴奏声好象要激发二人情感似地高昂起来,若狭情不自禁地投入源十郎的怀抱。
    这时,骤然吹来一阵风,四周的灯火同时一闪立即熄灭了。伴奏和歌声嘎然而止。月光顿逝,一片漆黑。
    片刻,月光流辉,院子也亮了,一缕微弱的月光射进屋里。屋子里铺着被褥,旁边围着小屏风。若狭的长发流云一般拖在一边,源十郎把它当作枕头似地枕在这长发上睡着了。月光好象也呼吸似地明暗缓缓交替了两三次。传来夜鸟清脆的啼声。
    这啼声惊醒了源十郎,他急忙爬起。
    若狭也醒了。源十郎回身望着若狭,月光照在若狭的脸上。若狭看了源十郎一眼,急忙用衣服蒙上脸。
    源十郎:我这是怎么了?
    若狭:(脸仍然蒙着)您喝醉睡着了。
    源十郎想起一幕幕的情景,情难自禁,动手去掀若狭的衣服。
    若狭抗拒。
    一个想掀,一个抗拒,激烈相争。若狭被搂住,一面笑着,一面背过脸去,手摸着源十郎的脖子,看着源十郎脖子上的汗珠。
    若狭:哎呀,你出汗了。去小河里的温泉洗洗吧,趁着这月明如昼的时刻。

    46.岩石间的天然温泉
    明月高挂树梢。
    流水淙淙的山溪。山溪里有一处温泉,热水滚滚涌出。好象不让河水冲进来似地,这温泉形成一个岩石浴池。树梢密密地伸向岩石上空,月光把树梢密密麻麻的影子投到岩石的浴池上。
    源十郎从浴池里眺望月亮。
    若狭蹲在岩石上,向源十郎的肩上撩热水。
    若狭:您还在怀疑我,认为我是个妖精……是吧。若狭妩媚地看着源十郎。
    源十郎被她说中要害,俯首摇头。
    若狭:您撒谎!(微笑着说)不管怎么说,您已经是我的了。
    若狭躺在岩石上,伸手去搂水里的源十郎。
    若狭:您必须为我不惜牺牲生命。
    若狭向源十郎的身上撩着泉水,也不是洗,也不是冲,只是深情地挑逗他。源十郎闭着眼睛任她戏弄,突然感情冲动,激起涟漪翻身抓住若狭的双手,把她搂过来。若狭娇声嬉笑着。

    47.院子里
    长满了荒草的院子里的一角,荒草之外什么也看不到的草地上铺着毛毯,摆着酒菜。源十郎坐在前面,将要拥抱若狭。若狭含笑扭过脸去,躲开源十郎的嘴唇。
    源十郎:假如你是个妖精也没关系……我不能放开你……我真不知道世上会有这样的幸福……
    若狭躲开,站了起来。源十郎抓着她的衣角,衣服褪下来留在源十郎手里,若狭挣脱出去逃入荒草之中。源十郎扔下衣服追赶。看不到二人的身影,一片荒草,只听到若狭娇滴滴的声音。
    右近端着酒瓶走来,听到若狭的娇声,高兴和会心地微笑。
    毛毯上,象蝉蜕似的,扔着若狭的下衣。

    48.余吾河的下游
    夜晚。轧着大路桥上的砂子奔驰着的军粮大车的车轮声。兵卒的怒喊声。骑兵的马蹄声。

    49.贫农家的内部
    看不到人影的破破烂烂的房子。
    从远处传来军粮车的车轮声、兵卒的怒喊声、马蹄声等等。
    一进门的“土间”,堆着稻草,一位老太太从稻草里惊慌地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在她身旁,宫木吓得紧紧抱着源市,生怕源市出声或哭起来。
    好象有人的动静,老太太慌忙躲藏。筋疲力尽的几个败兵从门口探头朝里边望了望。看到地炉里的火还没有完全熄灭,两三个人闯进来。
    败兵甲:一个人也没有。
    败兵乙:没有吃的东西吗?
    败兵丙:他们都带走了。
    他们还不死心,东冲西撞,但非常失望,无精打彩地走了。
    老太太又从稻草里露出头来。

    50.另一户农家
    刚才的败兵们狼吞虎咽地吃着抢来的饭。

    51.贫农家的内部
    老太太以幸免于难的神情在小小的灯光下煮稀饭。
    宫木憔悴已极。
    老太太:真险啊!
    宫木:我提心吊胆,生怕这孩子出了声。
    老太太把米汤盛到碗里,看着源市说,
    老太太:真是个乖孩子,好不容易忍过去了。哎,你喝这碗吧。(对宫木)小孩儿只喝米汤好。
    宫木低着头,喂源市米汤。
    老太太又盛上一碗稀粥。
    老太太:你喝吧……
    递给宫木。
    宫木不由自主地贪婪地喝起来。

    52.大道上
    天亮了。宫木背着源市无精打彩地走着。突然,从路旁的一个阴暗处走出一个手持长矛,胡子好长的散兵。拦住宫木的去路,他一言不发,跑上前来就夺宫木手里的小包。从包里掉下五六个年糕饼,宫木大声喊着伏在年糕饼上。
    散兵粗暴地要把宫木推开。源市吓得大哭。那散兵看宫木死也不动,恶狠狠地用长矛刺了一下宫木的肩部,然后踢开按着肩部呻吟的宫木,拾起年糕饼,狼吞虎咽地边吃边走了。
    源市在倒地的宫木身旁哇哇地大哭。

    53.山峡
    白昼间的静静的山村。山上不时响着枪声。三个败兵从没有路的山崖上滑下来,一直滑到山下的溪谷,一个败兵扑通扑通地蹦过乱石很多的小河逃走。只剩下两个人。一个人好象是有相当地位的武将,身负重伤,摇摇晃晃,在随从的帮助下渡过小河。

    54.山里
    讨伐队的兵卒散开,在树林中追剿败兵。
    藤兵卫也在其中。

    55.灌木丛的浓荫处
    以前出现过的那个身负重伤的武将,上气不接下气地逃到这里,他料想已经走投无路了,坐在一堆落叶上,对随从的卫士说。
    武将:我决心自裁,你帮个忙(注2)吧。
    他镇定地说了一句,拔出了短刀。随从的人也擦一擦眼泪,拔出了长刀。
    在这附近的小道上,藤兵卫一人提心吊胆地手持长矛走来。看到这情景,偷偷地向他们靠近。随从的卫士拿着那武将的首级刚要走,藤兵卫追上去猛刺一枪。

    56.战场的指挥部
    用帐幕围起来的野营指挥部里摆着敌将的首级。在茶几旁坐着一员大将,仔细察看这首级。后面,藤兵卫双手拄地恭恭敬敬地听候问话。
    武将:喂,是你拿到这位大将的首级吗?这和你的身分太不相称了,当然是捡来的喽!
    藤兵卫:不是捡来的,是我刺死的。
    武将:哈,哈,哈,在佐久间安政的阵营里赫赫有名的不破胜重会死在无名小卒的手里吗?不过,尽管是你捡来的,也总算你有功劳,还是要赏你的。你想要什么,说吧。
    藤兵卫:请赏给我马、铠甲和十个部下。

    57.在不很高的丘陵上
    顶盔贯甲高踞马上的藤兵卫,率领十个部下站在丘陵上,他大声模仿着那位大将在营幕中讥笑他的笑声。
    藤兵卫:你看见了么!阿滨。我终于走了红运。总算是个穿着铠甲、骑着战马、率领十个兵卒的头头了。不久,就会凯旋,给你看看我这个样子,你等着吧。哈、哈、哈。
    他朝着天空哈哈大笑。

    58.大道上
    夜晚,将士的行列,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骑马的武将里有藤兵卫,他得意扬扬地骑着马。
    大道通向大沟市区,成群的居民、商人、艺妓等在迎接凯旋的将士。
    居民甲:真是个堂堂的武士,一定是个出名的武将吧。
    随从藤兵卫的士兵听到这个话。
    士兵甲:这位是杀掉那个有名的豪杰不破胜重的了不起的人物。
    士兵乙:这位是丹羽老爷家中升官最快的武将,想沾光的人好好儿拜拜吧。
    群众口口声声称赞藤兵卫,羡慕他。藤兵卫更加得意地骑着马前进。

    59.妓馆前
    拉客人的老鸨,抓着将士的胳膊往妓馆里拉。
    老鸨:漂亮的姑娘想看看武土哪,酒菜也是由敦贺运来的。
    她大声叫喊着,抓住走过来的藤兵卫坐骑的马嚼子。
    老鸨:这里可不能让您白白地过去。马给您管好。有那么多漂亮女人在等着您哪。
    她挑开布帘,让他看看妓馆的内部。
    这时,藤兵卫的一行停下脚来。
    藤兵卫:怎么了?
    士兵甲:我们想在这里庆祝您的荣升。
    藤兵卫:我想就这样一直回老家,好给老婆看看。我没有这份闲工夫。
    士兵乙:现在正该您显露一下当官儿的气派,大家也都很高兴,痛痛快快地玩一玩吧。
    藤兵卫表现出觉得此话倒也有理的神情。
    士兵甲:(对老鸨)那么,中之乡藤兵卫老爷就要在你们这里休息、休息了。你们得道谢呀,那就让漂亮女人出来服侍老爷吧。
    老鸨:谢谢老爷,非常荣幸。请,请,请这边儿来……
    老鸨满面诌笑,连连鞠躬,走在前面带路。

    60.妓馆的大屋子
    宽敞的大屋子地面上铺满了草席,正中间烧着火,浓烟滚滚。大屋子里挤满了凯旋的武士和兵卒们。他们和妓女打打闹闹,纵酒放歌,一团猥亵杂乱的气氛。
    藤兵卫的部下喊着:躲开点,腾开这地方。中之乡藤兵卫老爷来了……
    兵卒甲:(不高兴的样子)谁?那家伙……
    兵卒乙:他捡了个敌将的首级……真是个狗运亨通的家伙。
    二人都表现出嫉妒的神情。
    老鸨拉着藤兵卫,带到上席的一角请他坐下。
    小卒甲:(看着藤兵卫)他以前和我一样,都是农民出身的小卒,只是他有点力气,现在可真了不起了。
    小卒乙:虽然他有点力气,主要还是走运……
    他们以羡慕的神情看着藤兵卫。
    藤兵卫现在踌躇满志地微笑着。老鸨一招呼,三个妓女站了起来,来到藤兵卫的身旁。
    妓女甲:今儿晚上陪客,该我了。
    妓女乙:该轮到我了,您到我屋里来。
    妓女丙:住嘴,这是我的客人。
    她们都在招引藤兵卫。藤兵卫笑容满面,把酒杯递给妓女们,自己也喝。
    这时。从大屋子通向艺妓们房间的走廊上,一个杂卒在怒喊着。
    杂卒:哼!你放手!
    他粗暴地甩开缠着他的女人,慌慌张张地走进大屋子,刚要迈步就摔倒了,因为那个女人抱住了他的腿。
    女人:(大声地)走,放你?你玩了个够,连钱都不给就要跑,比强盗还霸道……嗳,大家帮帮忙,捉住他。
    杂卒:有钱也不能给你这样的破烂货,哼,放开手。
    大屋子的人们听到两人如此大声喊叫,一齐扭头朝那边望着。
    老鸨正要跑上前去。
    杂卒:再不放手,砍了你!
    他用力从女人手里把自己的腿拔出来,跑到大屋子门口。女人站起来追赶这个杂卒。
    人们有的看热闹,有的嚷嚷。
    这时——
    藤兵卫:阿滨!
    这简直是一声嚎叫。女人猛地刹住脚步。
    两人直勾勾地对望着。这女人虽然化妆浓艳但是可以看出粗糙的肤色,虽然身材和打扮变了,然而的的确确是阿滨!阿滨从上到下仔细端详着藤兵卫堂堂仪表,片刻,穿过人群走近藤兵卫,一声不响,推开三个妓女。藤兵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阿滨:这是我的熟客。
    稳稳坐在藤兵卫身旁,凝视着他的脸,泪眼汪汪。
    随即破口怒斥。
    阿滨:你可倒出息啦!做梦也想建功立业当个武士,这回可实现了。你正在出息的时候可我也“出息”啦!你看,我穿这么漂亮的衣裳,搽胭抹粉,爱喝的酒也喝足了,每天晚上和不同的男人睡觉,你看我成了多么有“出息”的女人啦?
    藤兵卫慌忙站起来,要把阿滨带出去。
    阿滨推开他的手,接着说。
    阿滨:怎么样,你称心了吧,如愿了吧,要想混出个人样儿来,不豁出点什么来能行吗?尽管老婆落到这个份儿上,只要你自己升官发财,别的一切就都不在话下啦!好,今晚你也当个客人,用你立功受奖的钱,跟我这沦落的女人过夜吧!
    她的话象劈头盖脸的连珠炮一般,说完就走了出去。
    妓女们也都大吃一惊,目瞪口呆。
    藤兵卫醒悟过来,随后追了出去。
     
    61.妓院的后院
    藤兵卫跑出来寻找阿滨,带着哭腔呼叫她。
    藤兵卫:阿滨,阿滨、阿滨!

    62.妓院的后面
    从远方传来妓院的歌声。
    阿滨站在杂树林里哭着。
    藤兵卫跑过来。
    藤兵卫:阿滨!
    阿滨看到藤兵卫跑来,抽身欲逃。
    藤兵卫抓住她的衣袖。
    藤兵卫:别走,我想到外边闯出个名堂来,还不都是为了你……
    阿滨:你胡说。你只是想自己能当个武士,哪管自己的老婆死活!
    藤兵卫:不,不。我是想有了出息,你一定会夸奖我……我,我实在没想到你会落到这个地步。
    阿滨用力抓住藤兵卫的胳膊。
    阿滨:我受到凌辱,这都是你的罪过。你能把我洗净恢复原来的样子吗?
    藤兵卫:我能。
    阿滨:如果你不能,我只有死了。
    藤兵卫:我能,一定能恢复你原来的样子。
    阿滨:我好几次要寻死,可我想总得见你一面呀,我恨我自己不该有这个念头,真不该呀。(轻轻摇着藤兵卫)不见你一面,不能去死,所以没有死成。
    她哭着搂住藤兵卫。

    63.大沟城下。集市
    傍晚,源十郎还是原来那种寒伧打扮和非常憔悴的神情,在以前那个出售窄袖衣和杂货的店铺里买东西。附近,凯旋的兵卒们唱着歌走过去。源十郎数数钱,对正在包装那件高贵的窄袖衣和化妆品的店主说。
    源十郎:虽然差一点儿,给你这些钱能不能将就。
    店主:那么,把这件抽下来吧。
    说着把璎珞抽了出来。
    源十郎:我都想要的呀。那么,你跟我到枥木宅门来吧。不够的钱我一定想办法。
    店主歪着头迟疑地说。
    店主:枥木宅?
    源十郎:对,就在这山后。
    店主突然死盯着源十郎,好象在看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手直打颤,把抽出来的璎珞又重新放在窄袖衣上。
    店主:……这个给你了,快走吧,快走吧。
    源十郎没有意识到这种不可理解的态度,高兴地拿起东西走出店铺。

    64.山后的道路上
    源十郎挟着窄袖衣,在月光下象影子似地走着。一位老和尚迎面走来。
    走个对面时老和尚看了看源十郎,走过去一会儿他又跑回来追赶源十郎。
    老和尚:你等一等。
    源十郎回头。
    源十郎:您有什么事儿么?
    老和尚:让我好好儿看看你的脸。
    源十郎莫名其妙地看着老和尚,他的脸在月光下眼窝凹陷,好象个骷髅。
    老和尚:你一脸死相。
    源十郎毛骨悚然,打了个冷战。老和尚让他坐在路旁的石头上,低声说。
    老和尚:你没遇到稀奇古怪的事儿吗?
    源十郎抬起眼,忐忑不安地看着老和尚,然后摇了摇头。
    老和尚:你这是上哪儿去?
    源十郎:我去枥木宅。
    老和尚不动声色地看着源十郎。
    老和尚:你没家么?没老婆孩子么?
    源十郎听到老和尚的话,吃了一惊,仰起脸来。
    老和尚:假如还有人指靠你,你还是快回去吧!要再这样浪荡,性命难保,快回去吧……
    源十郎:为什么呢?
    老和尚:不为什么,你的命要完了。
    源十郎:我在枥木宅和若狭小姐过着幸福的日子。
    老和尚:她是女鬼。你不该有那种奢望,可是你却要跟她相恋。
    源十郎:若狭小姐刚送我出来,叫我给她去买这件衣裳。我不能相信那若狭小姐是女鬼……你别胡说了。
    源十郎要走。
    老和尚:你不想念老婆孩子么?连老婆孩子和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么?
    源十郎听了这句话,好象有点儿因为痛苦而动摇,但还是要回枥木宅去。
    老和尚:你等一等,要是那么想去,你就去吧。但是。我不能白白看着人去送死,你带上这个吧。
    老和尚从怀里掏出护符。
    老和尚:你把它带在身上,给你……
    源十郎不伸手,老和尚把他衣服的前襟掀开,把护符直接贴在他身上。
    老和尚:等你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亲自体验到那女鬼的可怕,你也就醒悟过来了。好,你去吧。
    源十郎连个谢字都没说,晃晃悠悠地走去。
    老和尚放心不下地目送他的背影。

    65.枥木宅。内室
    衣架上挂着源十郎买来的窄袖衣,在灯光下看着非常美丽。
    若狭和右近赞赏不已。
    源十郎也很高兴,但脸上有一点不安的神色。
    若狭:啊,真漂亮……
    右近:您真有眼力。
    若狭:您给我买来这么好的东西,真高兴。
    站起来披上这件窄袖衣。
    若狭:右近,你看看。
    右近看了看。
    右近:真合身……
    若狭高兴地走来走去。
    若狭:这才放心。因为您回来得太晚了,所以我就老是想,是不是不回来啦……
    源十郎凝视着若狭。
    他的眼神里有一点疑惑和不安,因而显得发怯。
    若狭: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她说着对源十郎的态度感到奇怪,来到源十郎的身旁。
    若狭:您好象没精神似的,您怎么啦?
    源十郎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
    右近的眼睛紧盯着源十郎。
    右近:不要再出去了。主家一族家破人亡以后,连我们也受到蔑视和污辱,听了不少闲话。
    尖锐的话语使若狭心中深有所感,她的脸上流露出某种决心。
    若狭:世上是无情的,我哪儿也不让源十郎先生去了。呶,咱们扔下这个住宅,到我老家去吧。源十郎先生是我终身的丈夫。
    若狭跟源十郎撒娇,象小鸟一般歪着头看着源十郎的脸。
    源十郎的脸暗澹无光。
    若狭:您能去吧?
    源十郎内心苦闷。
    源十郎:请原谅,我没说真话。
    若狭:啊?
    源十郎:我有老婆孩子,在战火中,我把他们留在家乡了。
    若狭面有戚色,但昂然地说。
    若狭:这些事儿,您都忘记吧。
    源十郎:你让我回去吧。
    若狭:不,不能让您走。
    若狭缠住源十郎,想拥抱他,但突然“啊”地嚷了一声直打颤。
    源十郎愕然失色,不由地按住了胸口。
    右近:小姐,您怎么了?
    若狭还想拥抱源十郎,但靠近不了,十分苦恼的样子。
    若狭:源十郎先生,你……你……
    哭倒在地。
    右近以可怕的脸色瞪着源十郎。
    右近:既然有妻有子,为什么又跟小姐结下姻缘?
    源十郎: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犯下了这种过错。
    右近:男人犯一次过错不算什么,女人可不能说了就了!
    源十郎:请宽恕我,让我回我老婆孩子身边吧。
    右近:不,不能让您回去。您贴身带来什么了?把它扔了吧,您若不扔,不能宽恕您。
    右近措词严厉,但接着又改口哀求。
    右近:源十郎先生,您把那护符扔了吧。您和小姐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吧……
    源十郎面色苍白,站了起来。若狭挺身靠近源十郎。
    若狭:我生在人世,还不解男女之情就去世了。我的乳母出于怜悯之心,带我信步闲游回到人间,想让我领略一下女人应有的幸福,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幸好心愿得遂!遇见您这样的好人,这是我一生仅有的一次倾谈肺腑。好梦初成,还不过是转眼之间,现在,您要一走,就再也见不着了。源十郎先生,您放弃这种可怕的念头吧。您永远……
    若狭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想搂住源十郎。
    源十郎又恐惧又苦恼,终于把若狭推开,拿起身旁做室内装饰的金柄长刀,拔出刀来。
    右近搂着若狭向后躲了一躲。
    若狭:源十郎先生!
    一声沉痛哀求的呼叫。
    源十郎闭着眼睛抡着长刀。
    若狭更沉痛地叫嚷。
    若狭:源十郎先生,源十郎先生!
    她这一叫,抡着长刀的源十郎失神跌倒。
    过了不久——
    一只手粗暴地把倒在地上的源十郎拉起来。
    醒过来的源十郎喊叫一声。
    源十郎:你干什么?
    推开这个人的手。只见神官和地保等四五个男人围着他站着
    地保:起来,你这个小偷!
    源十郎站起来,这些人要捆他的手。
    神官:八尾神社的神宝就是这个家伙偷的,乖乖地就擒吧。
    源十郎:你们不要认错了人,这不是我偷来的。
    神官:住口!找不到这个神宝已经一个月啦!
    源十郎:不是,这是枥木宅的若狭小姐那里的东西,不是偷的。
    神官:什么?枥木宅?你作梦哪!枥木全家都死了,这儿是他家的旧址。
    听到神官的异乎寻常的语调,源十郎了望一下周围。根本没有什么住宅,只是草莽丛生极其荒凉的一所无人的破房。源十郎茫然若失。
    男人:这个家伙,尽胡说八道!
    神官:那么你说神宝放在这个房子的什么地方来着?
    地保:可疑的家伙,搜他的身上!
    人们按着源十郎,从他怀里掏出还有一些余钱的口袋。
    源十郎:这不是!这是我自己的钱。
    源十郎要夺回钱袋,但被一脚踢倒。
    男人:这个窝囊废,走吧,走吧。
    说着全都走开了。
    源十郎要追赶他们,忽然看到草从里有件美丽绚烂的窄袖衣,鲜艳夺目。旁边散乱地放着女人用的化妆品和破碎的“信乐”瓷器。
    源十郎走近记忆中有庭园的地方。
    庭园里既没有山,也没有水,只是一片茂密的枯苇,远处是镜面一般光亮的湖水。

    66.中之乡
    夜晚,源十郎垂头丧气地归来。惨遭兵燹洗劫的家家户户,尸体也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一片废墟中只有源十郎和藤兵卫的房子幸存,屋里有灯光。
    源十郎赶忙进入家门。

    67.家里
    拉开门进来,没有人影,源十郎巡视屋里,不见宫木和源市。他叫着妻子的名字,穿过“土间”来到后院。

    68.后院
    后院也没有宫木,源十郎又返回屋里。

    69.屋里
    源十郎返回来一看,原来宫木悄然坐在炉旁。
    源十郎:噢,宫木!
    宫木:您回来了。
    源十郎:耽误了这么多日子,对不起,你一定挂念了吧。你平安无事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宫木:您一定累了吧。酒也有,粥在灶上煮着呢。
    源十郎:源市哪……
    宫木:睡得正香。
    源十郎上了席铺。
    源十郎:让我抱一抱他。
    宫木把源市从被窝里抱出来。
    源十郎:我抱抱他,抱抱他。
    源十郎抱着源市,
    源十郎:本来想给你买点玩具来,但我……
    宫木:您什么也别说了……您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好。
    源十郎:我回来了,我醒悟了。正如你所说,我的心没有放正。(喝了口酒)这个酒真有点发人深省,感到黎明到来的味道。真静啊!我不论在哪里,一天也没有沉下心来。一切都过去了,我又飘泊到原来的地方了,回来了。“回去吧,回去吧,回故乡吧”。
    一边唱着,一边躺在炉旁,紧紧抱着源市。宫木把穿旧了的窄袖衣给他们盖上。

    70.同上
    早晨,天已大亮。晨光射到屋里。源十郎和源市在炉旁睡着。忽然醒来,不见宫木。不仅如此,屋里的样子也不象昨晚那样整齐,一片荒凉,象个无人住的空房。
    村长端着早点探头一看,吓了一跳,赶紧进来。
    村长:噢,源十郎,是你回来了……这个孩子也在这儿,哦……哦……我不知道他哪儿去了,真不放心……你一回来,他就知道了,还是父子心连心啊。
    源十郎笑了。
    源十郎:宫木太平无事……
    村长 哼,她若是健在,不知道她多么高兴哪。
    源十郎:啊?这么说,宫木已经?……
    村长:让散兵给杀了。
    源十郎:啊?
    源十郎愣住了,沉默片刻,突然抱着源市放声大哭。
    源十郎:你怎么死了!你怎么死了啊!

    71.尾上湖畔
    藤兵卫和阿滨坐在路旁。
    藤兵卫:战争把我们的心引到邪路上去了。
    边说边把胳膊和腿上的护甲解下,把护身甲也解下来,走向湖水边,扔向湖中。湖面上激荡起来的波纹逐渐消失。

    72.源十郎家的作坊
    源十郎把源市放在身旁,摇着转盘。
    源十郎:你怎么死了,你怎么死了啊!
    他一个人在咕哝着。好象在帮他摇转盘似地传来宫木的声音。
    宫木的画外音:我没有死,我就在您身旁帮您摇转盘哪。您的迷梦醒了吧?应该回到原来的地方,恢复原来的面目。喂,摇完了转盘让源市和阿滨把陶坯拿到阳光下去晒吧。

    73.后院
    院子后方稍高的土岗上有个小小的坟头,立着新的墓石。
    在这附近,藤兵卫挥动着铁锹干活。阿滨和源市在朝阳的地方晒陶坯。
    宫木的画外音:劈柴已经劈好了,烧窑吧。偷盗的小偷和强暴的兵卒也不会再来了,放下心来烧出象样的瓷器吧。

    74.窑前
    源十郎让源市呆在他身旁,他向窑里加劈柴。阿滨在帮忙。
    宫木的画外音:咱们经过了多少事儿呀,悲哀的事儿,痛苦的事儿,欢乐的事儿。到头来您终于成了我意想中的人了。可惜你刚变成这样,我已经不是这世上的人了。人世间就是这么回事吧!

    75.山村的景色
    宁静的山村,陶窑冒着悠然的浓烟。
    [溶出]

    (全剧终)

    注释:
    注1:现在的滋贺县。
    注2:日本古式的剖腹自杀,在自己切腹之后,为减少痛苦,常由亲信帮助立即把头割下。

    译自《依田义贤电影剧本集》(映人社197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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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ミウ

    只有他和小津的电影能够真正的代表日本民族风格,也只有他的调度能够与黑泽明媲美,沟口是学画的,同时受到了欧洲段落镜头的巨大影响,他的长镜头,除了丰富的调度外,还有那种慢慢展开的卷轴风格和不显山露水却惊人地玩转时空的调度。只需片尾那一个长镜头,沟口就足以留名影史nn如本片中源十郎在若狭的宫殿中的镜头,导演大量运用俯角和特写镜头,在与全篇运镜风格形成鲜明对比的同时,也暗示着此地的不同寻常和主角的心路历程。

    n与热衷于以快速蒙太奇表现动作的黑泽明不同,沟口健二把长镜头视为电影艺术的真髓。但他的长镜头又有别于小津低角度固定机位的缓慢叙事,而是更加注重镜头运动和场面调度。n

    在《雨月物语》中,你可以看到在小津电影里难得一见的群戏,虽没有黑泽明般严谨到苛求的构图和调度,但丰富的镜头角度仍然诠释出不同的隐喻和气氛。

    作为同名小说的改编电影,《雨月物语》选取了其中两则短篇故事融合,形成双线性的叙事特征。

    主题上,沟口健二找到了二者完美的契合点,那就是对欲望的抗争和家的意义。对家庭的责任,与对财富、对权力的欲望,通常在其一致性中走向分裂,直至成为对立面。

    在对权钱的追求伊始,妻儿的幸福往往是男人最大的动力。但当更好的生活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糟糠之妻却又成为了绊脚石。责任二字变成束缚着男人的沉重枷锁,他们翼望摆脱却又害怕失去,他们野心勃勃又不知所措。

    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是源十郎每次外出售卖陶器后,都会为妻子带回一件华丽的和服浴衣,与他,这是一种完成家庭责任的志得意满,是他将自己对财富的渴求与对妻子义务捆绑在一起的表现。但当他开始于若狭如胶似漆后,却同样选择了为对方送上浴衣作为礼物。

    于戏内,这暗示着源十郎将物质作为自己对女性表剖心意的唯一途径,也将他对若狭和对妻子宫木的两种感情做出类比。于戏外,这也表达了导演的一种情节。据说,沟口健二青年时因为家贫,曾经从事过浴衣花纹设计工作。而片中瑰丽的浴衣图式,不但大大加强了东瀛民族风情的勾绘,也展示了沟口独到的美学见解

    沟口健二被称为“女性主义大师”,而包括本片和《西鹤一代女》、《山椒大夫》在内的名作,都不乏从女性的角度阐述古典伦理对女性的压抑和以女性为象征的家庭对男人的终极救赎。

    看似强大的女鬼若狭,或许才更加鲜明的表达了导演对于女性主义的观点。她虽已命丧黄泉,却依然主动追求爱情,与其说是为了圆生前之梦,毋宁说是影射着现代女性在爱情和性上的逐步解放。但当她父亲的声音从那具只剩下头部的铠甲中响起,却让她惊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

    这种父权或者说男性权力对女性的禁锢和压迫,在能乐化的表演和配乐中展露无遗,也反映着战后日本社会女性地位逐渐崛起和传统观念仍根深蒂固之间赤裸裸的矛盾与斗争。

    很多年以后,当人们研究这段历史时期的日本社会发展状态时,沟口健二的电影一定会成为有力的佐证。而这,也就是电影艺术在社会学上的意义所在了。

    以回到家乡,重新开始家庭生活为标示,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代价是妻子的死亡和伤痛的过往。这种虽非大团圆,却也算得圆满的结局,虽然从某种程度上削弱了本片的主旨表达,可却又从另外一个角度上,巩固了家庭责任之于男人的伟大意义。如果用一个词为电影概括,就是“迷途知返"rn rnby时光网桑卡卡夫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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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碗茶
    沟口健二的电影和生平:(所有文章资源均来自互联网)
    日本电影的古典主义者沟口健二,他的电影严厉抨击牺牲女性的男人与社会,他像恶鬼一般对待演员和工作人员,而出了摄影棚却满脸堆笑,和蔼近人。他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破绽四处的人,他的劣作和杰作一样多。大岛渚对照小津和沟口两位大师作如下评论:“小津只在自己喜欢干的事情范围内工作,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所以是幸福的;但是沟口一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盲乱地努力着,所以说他的一生过得很辛苦。”
        我们经常困惑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某某可以成为大师”,因为很多大师在还未成为大师前,我们是无法判断的。沟口健二的学历是小学毕业,他虽然在30岁之后成名,但在他的生命的最后4年才显露出大师风采。他死后半个世纪过去,我们发现,日本电影能与小津安二郎比肩的同代导演,恐怕只有沟口健二。
    生卒
    1898年3月16日生于东京。
    1956年8月25日因白血病卒于京都,享年
    生平
        进入了电影界。年轻时从事过多种职业。学过西洋画。1920年,进入日活公司向岛片厂做助理导演。
        无声电影时期。1923年—1934,一共拍摄了50部无声电影。1923年处女作《爱情复苏日》;他导演的第5部影片《败军的歌曲悲惨》引起了人们关注。不过早期的艺术创作并不稳定。
     有声电影时期。1930年——1956年,一共完成38部有声电影。
     1930年。“日活”公司的第一部有声片《故乡》。
    1936年-1937年。1936年沟口健二拍摄了两部奠定日本电影现实主义风格的电影:《浪华悲歌》(Osaka Elegy)和《青楼姊妹》。1937年又拍摄了《爱峡怨》、《残菊物语》。这些影片大都以女性被奴役和被牺牲的悲剧命运为题材,同时在拍摄技法上也形成了“一个场面、一个镜头”的长镜头表现手法。
    二战期间。这个时期,沟口曾一度抛开了他电影中热衷的女性题材,转向对日本传统精神的鼓吹。重要的作品主要有古装剧《元禄忠臣藏•前后篇》(The 47 Ronin,1942)。影片的史诗气势自成一派。
    战后。《夜晚的女人们》(1948)、《雪夫人绘图》(1950)等作品受到好评,被认为是沟口思想上的解放。
    1952年—1956年。在沟口即将告别人世的最后四年中,他共拍摄了8部影片,每部都显出巨匠的分量。
    《西鹤一代女》(Life of Oharu,1952),以画卷和史诗的形式在银幕上呈现出了日本的历史,结果获得第十七届威尼斯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
    《雨月物语》(Tales Of Ugetsu,1953)再次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得榜首的银狮奖(该年没有金狮奖)。这部影片也被认为是日本影史上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同年还拍摄了《祗园姊妹》。
    《山椒大夫》(Sansho the Bailiff,1954)又一次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银狮奖,可以看到导演自传的影子;同年的另一部作品《近松物语》(Chikamatsu Monogatari,1954)也颇受好评。
    《杨贵妃》(1955)是根据中国古代诗人白居易《长恨歌》改编的;《新平家物语》(Shin Heike Monogatari,1955)。
    他的最后一部影片是取材自芝木好子作品的《红线地带》Street of Shame ,1956),对日本的“慈母戏”陈旧套路进行了颠覆。

     特点

    题材:沟口健二的电影题材很广,侦探、通俗、讽刺、喜剧、以至军国主义和无产阶级倾向的电影他都拍过,不过让他立足于世界电影大师之林的资本是传统日本女性悲剧题材的作品。一般认为沟口是自然主义现实主义者,但战争期间,他的思想曾一度转向国粹主义,强调保持日本的传统精神。沟口在剧本上最亲密的合作伙伴是依田义贤Yoshikata Yoda,大部分作品都是依田编剧或改编。
    情调:“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纸贴屏风,窗格历历、古风盈盈”,他影片中如诗如画和悲壮缠绵的古典情调极为动人。此外,和小津电影人物的豁达、开朗不同,沟口的电影中,人物往往都比较死板、刻薄。看过沟口的电影,心情不会好,作品种总是透露出某种解不开的阴郁和叵测。
    长镜头:沟口拍电影初期,遵从蒙太奇理论,但是,沟口越来越不喜欢这么做,认为寸断了演员的演技,希望像日本戏剧一样没有间断。沟口的代表作品一般遵循着“一场一镜”的手法,如果演员在故事中行动,摄影机就跟着游走,直到这场戏结束。沟口的长镜头表现手法受到法国影评人和新一代导演的推崇。巴赞的长镜头理论强调“同一镜头内叙事时空的统一”;但沟口的长镜头在时空上还很自由,《雨月物语》是比较典型的作品,人物在行动中毫无痕迹地进入另外一个时空,从而顿觉“物是人非”、触目感怀。
    “全景主义”:沟口的电影里几乎没有特写,他认为特写没有表现力,当人物向摄影机走来时,摄影机就会退后,总让镜头和被摄对象保持一定的距离。这种距离感就像生怕惊动了故事里的人物似的,在这种谦和、恭敬、宁静、默视的态度里,使观众洞悉人生的凄凉。日本电影以沟口和小津为代表,大量的使用全景镜头,被称为“全景主义”,其中体现了不同于西方的对“人”的态度:西方注重人,景是附带的;而日本注重影响人的环境。所以,我们经常可以在沟口、小津的作品中看到他们对没有人物的“空镜头”的迷恋。
    “反射”。沟口在拍片的时候,总是沉默着反复试镜。当演员有疑问,沟口回答:“演技是演员的工作,自己去想该怎么演。”沟口在给演员作演技指导的时候用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请反射一下。”这个如同谜一般的词,沟口本人从未说明真意,沟口重视演员对角色的内心体会,并希望演员能反映到表演当中去,于是“反射”时常被沟口所用。沟口给与演员创作空间和自由,演员在实拍前先将自己的戏份做一个计划,并演示给沟口看,沟口也很少有异议。当数位实力派演员共同演出时,也是这几位演员自行磋商如何表演,沟口并不过问,这和小津安二郎形成鲜明对比。
    “日本女性导演”:日本是个男权意识很强的社会。沟口的多数作品对日本女性给予了同情和关注,他的多数作品都有关男女的爱欲问题,这与沟口的现实经历有关。
    沟口有一姐一弟,父亲丧失了劳动能力,再加上投机失败,沟口家非常穷困。沟口17岁的时候,母亲死于劳累。沟口与父亲的关系也更加恶化,反映到沟口作品当中的男性形象常常是厚颜无耻的。母亲去世之后,他的姐姐挑起了整个家庭的生活重担,成为了一名艺妓,之后又成了贵族的小妾。这时候的沟口已经失学,连中学也没能读上,寄宿在姐姐家中,非常任性地变换工作。
    沟口进入电影界,很少与女演员有绯闻,他的兴趣在于艺妓或者娼妓,沟口年轻时行为放浪,他和京都妓女百合子过往密切。一次百合子用刀刺伤了沟口,百合子被捕,但险些送命的沟口放弃了起诉,沟口伤愈后,又追到东京去找百合子,这件事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沟口说:“那天,从背上流下来的血腥红猩红地染了一地,我一生都无法忘记那种红色,苦难的、悲伤的,但是微弱的透着温暖。”这条无法抹去的伤疤几乎成为沟口创作的源泉,许多年以后,沟口曾经看着着身上的疤痕对别人说:“因为它,我才知道如何描绘女人”。
    沟口的妻子千惠子1941年突然精神失常,这对于沟口来说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悲剧,当时正在拍摄《元禄忠臣蔵》。沟口疑心是不是自己得了性病传给了妻子,内心非常愧疚,事后医生检查,并非如此。但是,沟口仍然对自己的放浪生活后悔不已,从那时候沟口的电影世界中开始加入了对女性的赎罪意识,以及对自家男人放浪行为宽恕的慈母般的女性,以及牺牲女性达到自己目的的男性的谴责。有人说,他是用电影向世间女子道歉。
    音乐:沟口对日本民族音乐在影片声音结构中的有机运用也堪称一绝。日本古典音乐中的大量音色都很像日常生活的声音,而且不受限于调性的结构,特别适应于影片的动态和剪辑中不按节拍的节奏感。沟口对日本传统音乐的运用与环境、声效的配合达到了一种和谐的境界,音乐在他的电影里与视觉形象有时会形象的互动起来,这在他的《近松物语》中有着出色体现。如果取消了这部作品的音乐、音效部分,也许这片子就进不了日本电影百部经典之内了。这种打着深深民族印记的电影,西方永远只能远观而难以模仿,于是戈达尔只能羡慕地说:“沟口的电影是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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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遇西

    在大师放映会上看完《雨月物语》,脑中第一个浮现的词语是“现实主义”,后来就有了这个名词——“现实主义怪谈”,用于概括同类型的这些电影,当然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用它。表面上,现实主义与怪谈,这两者应该是一组对立的事物,但在大师们的叙事立场上来看,现实主义是求真,怪谈虽说是虚构故事,但叙述的目的还是为了求真,至少在逻辑上要制造无懈可击的真,由此看来,两者其实颇多融合之处,但能调和二者合而为一,惟有沟口健二这类大师才能信手拈来。他们总能在看似对立的事物之间寻找到平衡点,使之被同一容器所纳。对应在《雨月物语》之中,那些渗透着日常生活气息的现实场景与那些充满幽玄之美的怪谈场景,虽然在技术层面以及表现手法上(舞美、灯光、表演、配乐等)有着全然不同的氛围以及基调,但沟口健二的处理方法却有效模糊了两者在表意上的界限:他把现实场景唯美化——以传统绢轴画的绘画手法来记录;同时把超现实场景舞台化——以能剧的风格来化虚为实,从而使相互排斥的事物最终被“美”调和起来,人物得以在虚实之间自由出入。

    所谓现实主义,其中自然少不了批判成分。在《雨月物语》之中,直接可见的就是对战争的批判。故事一开始,就以源十郎之妻宮木道出的“战争让人完全变了”一句作为起点;其后就是被战争撩拨出野心后两个男人的黄粱一梦以及梦碎,其间包含了三个女人的悲惨命运;最后再一次通过藤兵卫之妻阿浜道出“战争用野心让我们发狂”的批判主题,并以藤兵卫丢盔弃矛的行为表达了普通人的厌战心声,这是极其直白的现实主义,毫不伪饰。结合制作《雨月物语》的当代背景,隐约包含了战后日本民众对二战日本军国主义的反感及批判。再回到《雨月物语》故事里所讲述的16世纪日本战国时代,情节藉由对女性悲惨命运的刻画批判了当时的社会制度,呈现造成这种境况的根源在于男权社会。这一思想也具有强烈的现实色彩,代表了沟口健二对过去以及现在的审视、在整体上对日本社会结构的批判。在这种批判之下,沟口健二含混地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即禁欲以及对家庭、田园的回归。这种思考显然是个人化的,内里存在较多的理想与浪漫色彩,部分甚至是消极的(一部分源于沟口健二面对自身在战时与战后创作思想转变时的一种被动)。

    在表层的批判之下,现在我们尝试着更进一层,去触摸沟口健二的深层所思。在对男权社会的调侃里,意外的,我们发现沟口健二镜头下并没有把男性处理成单一及平面化的形象。对于故事中两个被欲望及野心驱动的男人来说,战争所带来的动荡只是一个契机。之所以轻易就被打动或者被欲望驱使,归根结底在于贫穷所带来的困境。这种压抑是社会性的,它产生于男性地位、社会责任与能力、现状之间的落差;即首先源于男权社会舆论对男性的普遍期望,同时源于家庭中妻子对丈夫的期望。对于藤兵卫而言,压力的极大部分来自家庭,作为男性承担的角色不足以致妻子(女性)处于强势导致压抑,并因而扩大到社会,这在妻子阿浜对他的武士梦的嘲讽中清楚可见,显而易见的是这一现象不是一时的,而是长期的。对于源十郎来说,他的社会角色更加重要,不仅为夫也为父,因此他有着更强烈的责任感也更加努力,但动荡的现状却一直限制着他,以致压力重重。在这种现状里,男人们主动寻求改变,尝试着成为更合格的社会角色的努力,就变得正当而合理。由此我们发现,《雨月物语》在对男权社会的指喻中,男性并没有处于被批判的地位。

    继续深入源十郎的世界,在作为社会体系中一员以外,他的压抑还有更深一层的指喻。在与若狭相遇后,这种深层的压抑,即一个艺术家在现实社会中所遭遇的压抑暴露无遗——其一是规范的体制对艺术家自由天性的压抑,社会体制要求他承担责任,作为体制里一员承担为夫为父的家庭责任,这种体制所赋予的角色、道德感显然压抑了他作为艺术家的某些天性,限制了他对爱与美的自由追求;另一压抑则是艺术家呕心沥血但不被理解、认同的创作,这里显然可以视为沟口健二作为创作者的一种自况。源十郎爱着妻子宫木,但宫木却无法理解他作为艺术家的那种狂热的艺术激情;同时他的艺术天分也被社会、群体所忽视。即体制承认他作为男性、丈夫、父亲的社会角色,却忽视了他作为为艺术家的身份。只有在与若狭的相处中,他的艺术天分才得到承认,同时集合了天分、激情与疯狂的艺术结晶才焕发出无以伦比的美,这种知遇、知己、知音使他得以挣脱道德束缚,逃避社会规范赋予他的现实压力,在一个虚幻的空间里彻底感受自由与放纵。

    在这一非现实的空间里,源十郎与若狭这一段幽玄怪谈,现实意义更像是男人的一个白日梦。与之对应的,庸碌的藤兵卫意外得到敌军大将军的头颅并得以衣锦还乡一节,显然也是男人的一个白日梦。这两者一虚一实,但同属于梦的范畴,而梦的这种虚实交织,也是故事得以调和现实与超现实的一个重要原因。比较这两个梦,一个是虚幻而唯美,一个则是充满巧合的现实喜剧,对应的则是源十郎与藤兵卫各自不同的身份,源十郎作为艺术家,他的白日梦容易发展成为唯美的悲剧,而藤兵卫身上所具备的小人物特征、幽默色彩决定他的梦以巧合、夸张为主,最后的结局则更戏剧化。当两人由梦中醒来,梦境与现实衔接,源十郎的故事自然地发展成为悲剧,藤兵卫的故事则发展成为一个带有反讽色彩的喜剧。这里所表达的意义,首先梦作为被压抑的本能成为现实的延伸,当梦醒后现实又成为梦的延伸,这样,过去、现在和未来就联系在一起了,《雨月物语》中的“物语”与“怪谈”之间就没有了物理意义上的时空隔阂,只是现实的不同反映,这就得以构成“现实主义怪谈”。

    这种现实蕴含的意义何在呢?由弗洛伊德的理论看,白日梦之所以出现,是现实生活中无法满足的欲望的一种实现。这种无法满足的欲望,体现在《雨月物语》中,是生活在体制中的两个男人在家庭结构失衡的状态下产生的,是无法在家庭内由另一半身上所得到或者实现的欲望,这也可以视作男性内心孤独感的一种外化。在藤兵卫的家庭中,由于他无法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所以妻子处于强势地位,他对妻子多半是言听计从,这样他所承受的压力就无法得到妻子的认同,于是他转而向外界寻找,试图通过社会地位的提升来扭转在家庭中的弱势地位,这就是膨胀的武士梦,并非他不爱自己的妻子。在源十郎的家庭中,他相对处于强势地位,并很好的扮演着自己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角色,但他被埋没的艺术家这一层面,却永远不会被妻子发现并赞美,这也是他即使具备强烈的责任感、道德感还是被女鬼诱惑的原因。这种种契机,都可以理解为家庭中性别地位的一种失衡、男性与女性缺乏心灵层面的交流以及沟通所至。

    这些问题最后显然会得到解决。但沟口健二之所以是消极的,是因为在两性的这场战争中,他把回归家庭视为唯一的出路,把家庭视为男女关系永远的归宿。故事最后,他用一种折衷的办法使两个家庭重新组合。阿浜被士兵强奸,丧失贞节,这样她在家庭内的地位无形中被弱化了,这样即使藤兵卫放弃武士身份,家庭中的两性结构也能够得到平衡。对于源十郎来说,他的回归则是社会规范的维护者——游方僧将这个脱轨者重新纳入体制之中,这样他带着对家庭、妻子的愧疚接受了回归家庭的结局。站在男性的立场上,这两个男人自我实现的努力、试图摆脱体制束缚的挣扎,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成为黄粱一梦。相对于女性重归家庭、期待男性也重归家庭的主动的立场与愿望,即使她们承受了许多的伤痛,甚至付出生命作为代价,但结局却得偿所愿。与之比较,被动下回归家庭的男人们却承受着双倍的疼痛。《雨月物语》当然是女性的悲剧,但男性所承受的悲痛事实上却来得更加幽远。

    由故事里这种两性悲剧来审视沟口健二的“女性意识”,可以发现它并非通常所谓的、绝对意义上的“女性意识”,至少在本片中不应作如是观。沟口健二在《雨月物语》中表达的女性意识,是一种总括的、日本男性与女性共有的心理,是日本人以女性形象作为自我表征的一种整体体现。河合隼雄在《日本人的传说与心灵》一书里,通过对流传在日本的一些古老传说所进行的精神分析,精准的总结出这种日本男权社会表象下的深层心理结构——“日本人的自我不是打退怪物之后赢得美人心的英雄,而是经历过忍耐和生存考验之后,转变成为非常积极的女性,为那些不了解宝物价值的男性充当智慧的明灯,这样的形象才是最适合日本人的自我形象。” 这种“女性意识”观,某种意义上是以反女权意识为基础的。前面所说的沟口健二的消极观念——把回归家庭即婚姻视为这种男权体制下解决男性与女性冲突的唯一出路,正是这种日本社会独有的“女性意识”中依赖性、相对性(男权社会)特征的体现。同时我们也可以发现,《雨月物语》所蕴含的情感力量,正是源于这类故事里所表达的“怜悯美”;必须强调的是,这种“怜悯美”并非单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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